夏章雾花了点时间,才在坂口安吾的解释和不知名初中生的补充下,勉强搞清楚了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首先,这位初中生的名字不叫太宰治——这一点从他鼠灰色的头发,以及比太宰治要大上几年的年纪就可以看出来。
他的名字叫石坂洋次郎。
实际上,初中生石坂洋次郎一开始是不打算把昨晚自己“看到了一个黑漆漆很像猫的东西”的事情告诉大人的。
但他在出门买便当的路上刚好遇到了同班同学坂口安吾:坂口同学是学校里的尖子生,而且也是学校里为数不多和他关系还不错的人。
正因如此,他也知道坂口安吾最近一直在关注青森县愈演愈烈的怪物杀人案件。
或许是想到了昨天那只猫和他说的话,还有晚上撞死在玻璃上的东西,石坂洋次郎在不安之下,用隐晦且别扭的方式提醒了自己的同学。
“坂口同学,你之前一直在关注的怪物事件,我感觉很危险。就,最好不要追查了吧。感觉最近的青森不怎么太平的样子。”
他满脸纠结,吞吞吐吐地说:“昨天你也看到了吧?好多怪东西都撞死在了窗户上面。而且我还看到了一只很奇怪的、会说话的黑猫……”
“黑猫?”
坂口安吾的表情一开始还很微妙,但在听到这个词后,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他拉住石坂洋次郎的衣服,紧张地大声问道:“等等,你看到的是不是一个很像黑猫,但皮毛黑得可怕、眼睛是纯白色的东西?”
“欸?”
石坂洋次郎发出惊讶的声音——然后等到他再次回过神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坂口安吾拽到警局,站在夏章雾和费奥多尔的身前了。
“……”
“所以,这孩子是被你绑票过来的啊。”
夏章雾终于发出了一声感慨:“来之前都没有解释过情况?”
“是忘记解释了。”
坂口安吾小声说道,同时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他也知道是自己太急切了,但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算了。”
夏章雾也没有继续逗他。他转头望向面前还有几分胆怯的孩子,稍微犹豫了一下。
不得不说,你们青森县还真是人才辈出。见了人间失格后还能活下来的人才竟然不止一个。
“先带他去会议室里做笔录吧,侦探先生。”
他说:“我去看看有没有热可可。”
虽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孩,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热可可更能安抚人心的东西了。
至少夏章雾是这么相信的。
“走廊尽头的饮料机那里有热可可。”
费奥多尔倒是没有意见,他低头对两个孩子笑了笑:“走吧,石坂先生和坂口先生。”
就算你这么说,也没有办法解释那杯酒精含量很高的咖啡到底是从哪来的哦。
夏章雾虚起眼睛,视线在俄罗斯人的杯子上意味深远地停留了片刻,但最后还是转身去走廊上给小孩子准备饮料了。
不得不说,青森县的警察局待遇还不错。
果盘里面有水果,饮料机里也有饮料。如果不是他还要回英国当教授,就在这里混个外聘教授的职务也不错。
“两杯可可。一杯我的,一杯他的——好了!”
拎着两个纸杯的边缘,夏章雾小心翼翼地带着两杯滚烫的热可可走进了会议室。也正好,费奥多尔正在问那个叫石坂洋次郎的孩子有关人间失格的事情。
“他问我想不想要不再遭到那些人的欺负。”
那孩子的语气急促:“我肯定不想。但它的要求是我必须得变成怪物,所以我就没有答应它。如果我变成怪物,那就没有办法照顾新子了。她一个人根本没法生活下去……”
“抱歉,但我要打断一下。”
俄罗斯人停下笔,对明显激动起来的孩子露出温和的笑:“现在的要求是请您尽可能地重新复述当时的场景,并不用进行概括和加入太多个人想法。这个部分还在后面。”
石坂洋次郎被吓了一跳。
“哦,这样……对不起……”
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
夏章雾挑了挑眉,他一听就明白了:果然,这孩子遭遇的是校园霸凌。
说到底,能让这个年纪的孩子遇到人间失格的事情也就那么几件。而校园暴力就是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种。
他带着饮料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并不想对这件事发表太多的看法,只是把其中的一份轻柔地推给了正在做笔录的人类幼崽。
“小心烫。”他说,然后偏过头,去看费奥多尔记录下来的内容。
笔录用的是日文,很好地照顾了同样在旁边探头探脑的坂口安吾。内容很简单,其中绝大部分的内容都很符合坂口安吾的笔录。
比如“人间失格”出现的过程。
「我看到它的时候是在床上。当时我正在想和学校有关的事情,结果突然看到了有只黑猫一样的东西站在窗户前面。
它看上去像是在那里待了很久,我没看到它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当它开口说话时,我也没有被吓到,甚至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
对于这种诡异的“正常感”,夏章雾并不陌生:他从读者那里得到过有关的信息,太宰治在遇到人间失格时似乎也有这种感觉。
很好,这更加证明了人间失格并不是一种纯粹物质性的存在。它绝对和人类的记忆、意识和潜意识有关。
他快速地浏览完这些内容,把注意力放在石坂洋次郎与人间失格集体的对话上面:
「猫询问我:“你肯定觉得自己的生活很不公平吧。明明父母告诉你,欺负他人是一种错误。明明你的老师告诉你,人们之间要和睦共处。明明你的教育告诉你,人与人是平等的。但你遇到的事情却完全不是这样。”
我很惊讶地点点头。
它说:“我一直在注视着你。”然后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说:“我猜你在想,为什么自己会成为被人们欺辱的那个。”
这个答案很简单。我告诉猫:“我知道原因:那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反抗,他们觉得我很软弱。还有人同样没有父母,但他们就不敢欺负。”
于是它想了想,对我说:“我可以让你拥有反抗他们的力量。只要你愿意承认自己是我们这些怪物的一员——实际上,我们本来就是同类。”
我没搞懂它的意思,困惑地看着它。
“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东西。”它告诉我,“我们有着同样的命运。事情就是这样。”」
坂口安吾有些困惑地戳了戳夏章雾。
“你能看懂最后这句吗?”他问,“为什么人间失格说它自己也是被抛弃的东西?”
夏章雾侧眸看向他,然后微微一笑。
“你猜。”他说。
坂口安吾毫不犹豫地扭过头:“……”
失策了,他就不该问这个混蛋问题。
“呃,我还要继续说吗?”
石坂洋次郎抱着装热可可的杯子,有些紧张地开口。他左看看右看看,一副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坐在这群人中间的样子。
“继续吧。”
费奥多尔安抚般地回答:“那只黑猫有做出什么行动吗?”
“哦,没有!至少我记忆里没看到那只猫动弹过……它和我说了这句话后,我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妹妹。于是我就告诉它:我虽然可能被人类社会抛弃了,但我妹妹没有。然后我也没等回答,就用被子把自己的脸蒙住,假装在睡觉。”
石坂洋次郎继续努力地回想着:“等我再次把被子掀开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它了。到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感到害怕,于是就去妹妹的房间看她,发现她没事才去睡觉。”
“石坂同学还有妹妹啊。”
坂口安吾苦思那句话无果,于是干脆趴在桌子上,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同学:“在学校都没听说过。”
“啊,这个……对不起。”
石坂洋次郎低下头,不知为何地突然道歉起来:“因为很担心那些霸凌我的人也会找上还在上小学的妹妹,所以我平时不敢提她的事。”
“倒也不必道歉!”
坂口安吾镜片后面的眼睛睁大了,他有些慌乱地飞快地转移话题:“不过你的妹妹会遇到类似的问题吗?我听说有的小学也会有霸凌现象,尤其是针对父母去世的孩子……呃,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初中生坂口安吾先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绝望地闭上嘴,发现自己的语言能力完全无法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
夏章雾瞥了眼他,感觉这只小崽子的良心此刻大概正隐隐作痛:真好。他现在已经几乎没有良心了,想体验这种感觉都做不到。
俄罗斯侦探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笔,专心地听着。他要记录的内容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部分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情报。
“应该没有吧?”
石坂洋次郎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就连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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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宇间怯生生的不安都褪去了,完全沉浸在了对自己妹妹情况的回想里。
他自言自语道:“我问过她,她说在学校生活得很开心。去医院时也都有检查过,医生都说她身上没有受过伤。而且放假的时候,她的朋友还经常主动找上门,邀请她出去玩。”
完全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地方,不是吗?
坂口安吾也这么觉得。
“这样啊,那看来石坂同学的妹妹很幸运呢。”
他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我不是在说石坂同学.运气不好……总之非常对不起!”
认认真真地道歉后,坂口同学再次绝望地闭上了嘴。
“倒也没有。或者说,新子她能够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石坂洋次郎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但不是因为坂口安吾不经意间的冒犯——更具有恶意的秽语相向他都经历过,这个真的不算什么——而是因为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更多令他担忧的事情。
“那个黑猫一样的东西,很危险吗?”
他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们告诉我。我想我有权利知道。”
他现在已经很少这么做了,更习惯于依靠自己来解决问题。因为他曾经向许多大人求助过,但是结局都算不上好:这也是他为什么到现在还在忍受校园霸凌。
但关于这个问题,除了问面前的人们,他根本没法得到答案。
“很危险。青森县最近的怪物伤人事件都是和它有关。如果你不拒绝的话,大概也已经成为其中的一员了。”
费奥多尔看穿了这个孩子的想法:“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它只会找到身处不幸之中的人。您的妹妹如果生活得很幸福,根本不会遇到它。”
石坂洋次郎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一些。在发现不用担忧自己妹妹的事情后,他的勇气消失了,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内向又紧张的孩子。
“谢谢。”他嗫嚅着说,“谢谢你们。”
坂口安吾注意到对方抱着杯子,开始不安地盯着门所在的方向,于是干脆起身拉住对方的手,主动对两个大人询问道:“事情结束了吗?他可以走了吗?”
“很有用的情报。”
费奥多尔的脸上保持着微笑:“路上小心。”
“等等!我可以把这杯热可可带走吗?”
石坂洋次郎突然问道。他看向夏章雾,小心地抱着还有些温热的可可。
这副表情……感觉要是不答应的话,下一秒这个小家伙就能哭出声啊。
夏章雾无声地叹了口气。
“带走吧。”他说,“冷掉的话,就去走廊那里的饮料机重新续一杯好了。”
石坂洋次郎很是感激地睁大眼睛。他抱着杯子,小声不断地说着“谢谢”,与坂口安吾一起离开了这个空旷的会议室。
夏章雾看着这两个孩子出门,确认他们都不会回来后,这才把自己的目光缓缓地挪到了费奥多尔身上。
凝视。
长达好几秒的凝视。
“我还以为。”他说,“对于这个主动送上门的未成年,你会用和他妹妹与人间失格的情报来威胁他,让他“自愿”当你计划中的那个诱饵。”
这是夏章雾基于某位俄罗斯的道德素质,所做出的合理推测:但是这个推测竟然没有变成现实,简直太不合理了。
这家伙刚刚的表现竟然和真的好心人一样。夏章雾等“图穷匕见”的场面等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等到。
“首先,我其实不喜欢拿情报威胁别人。”
费奥多尔抬了下眼眸,无奈地说:“其次,我觉得这件事并不用我主动提起。”
“嗯?”夏章雾抬眉。
他收起自己一闪而逝的“这家伙的前半句是不是在骂我”的想法,认真地打量着对方。
“他会回到这里来的。”
俄罗斯人用笃定的语气说。
夏章雾收回目光,端起装热可可的杯子,默默喝了一口,发自内心地觉得对方这神神秘秘的姿态要比自己更像先知。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因为人性。”
侦探眯起眼睛,笑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缓,甚至依旧带着些微的笑意,只是多了几分令人莫名毛骨悚然的味道:
“您要知道,在这方面,我永远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类的。而事实证明——”
“这种揣测总是非常、非常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