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潇潇。
尘风自正院回来,不顾满面雨水泥泞,扑通跪在自家公子面前,老老实实地道歉,“公子,我错了。”
徐知远尚且不知缘由,闻言剑眉一拧,又听他慢慢讲来,“我不该…不该去找丁姑娘的大丫鬟说那些话。”
他挑眉,“哪些话?”
他姑且以为是尘风芳心浮动,谁知眼前人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说…我说丁姑娘不是真心喜爱,是别有用心。”
徐知远:“……”
此等情形,他还能说什么好。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是把人搀起来,还是和他一起跪。
尘风暗暗观察到公子如玉一般的脸色乍露裂痕,更加垂下头来道歉,“等丁姑娘回时,不消公子赶,尘风自己走。”
徐知远叹气,“不需要你走了,公子陪你一道吧。”
他把人扶起来,看着他那糊满雨水的脸,递过去一方帕子,有些好笑,“就因为今日被旁人欺辱?”
见对方被他说中了心思,面上微红,头埋得更深。
徐知远心下微哂,不禁想起这来龙去脉。
前几日在别庄,苏从云同他扺掌而谈,引为知己,又赠他一篇旧书,让他去春风楼中的书肆自取。
谁知这一去,反倒遇上了京中的士族公子。
五陵年少,这群人往何处去,不是让掌柜东家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偏这春风楼财势浩大,东家多年来却隐姓埋名,吊足了旁人胃口。
今日刚巧能碰到一个东家的旧相识,自然是乐得捉弄一二,方显自己有财有势,横惯京里。
这人出身江南,还是未及弱冠的秋闱举子,一朝春闱高中便是响亮亮的朝廷命官,怎能不引旁人艳羡?
所幸,他好似骨头颇软,一入京中便吃了旁人软饭。
听着小厮打听来的这些,几位华服男子不禁哈哈大笑,嘲笑这举人老爷面对金银财宝,也不过如此。
其中范氏的嫡次子自幼娇惯非常,唯余读书一事最不上道。此刻看着面前温文尔雅的书生,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他心生一计。
……
几人大张旗鼓地把春风楼大包大揽,生生挡住了徐知远的路。
“你就是那吃旁人软饭的书生?”
范飞光哧哧一笑,两腿翘在几上,“我当你们书生都清高得很呢,不料也是些见财眼开的俗货。”
他伸嘴叼过美姬递来的水果,哈哈大笑,“不知这位姑娘是何等东施啊?竟因家中富足就让我们举人老爷吃了软饭,实在是让人心生好奇啊。”
在座几位都是范飞光的狐朋狗友,闻言亦是捧场大笑,更有好事者凑近一瞧,惊道,“吓,这书生还挺好看!怪道这东施无论如何也要强取豪夺了!”
只见他这样说完,范飞光立时接话,“纵使那丑女再如何富有,都不会及我范家一根手指。”
他伸出小指比了比,又朝徐知远轻蔑一笑,“举人老爷,我看你相貌清俊出奇,为何不选择我范家呢?我和我家妹子,你尽可笼络一二啊!”
此时日央时分,正是春风楼中宾客最多之时。
范飞光身体虚浮,方才一言,几乎是使劲全力喊出,故而说得格外响亮。
而此言一出,尘风顿觉数道目光扫视而来,议论纷纷。
——只因这话虽说得粗俗,却当真是范飞光找茬的缘由。
断袖之癖暂且搁下不提,大乾朝唯重容貌。倘若至交好友生得一副好皮囊,也够叫旁人羡慕十分的了。
范飞光在心中得意洋洋地想,若是这举人老爷成了他的妹婿,暂且不说家中会不会对他刮目相看,就是小妹也会十分高兴……可实在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因而其间语气,与其说是嘲讽,倒不如说是直晃晃的垂涎。
尘风看着眼前大腹便便,自头到尾撑起来能展成一个人型气球之人,忍不住心中作呕,面色更加难看。
他有心替丁姑娘争辩一二,“呸!就你们这几个货色,还敢同我家公子姑娘相较?!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
他狠狠啐了一口,“你们这样为难公子,也不怕姑娘来替我们撑腰!”
是的,事到如今,他其实已经坦然地接受了公子吃软饭的事实。
丁姑娘家宅富贵,谈吐不俗。尘风暗自心想,她定然能护公子安然无恙。
谁知眼前人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般,不怒反笑,更加像个臃肿的皮囊,
“那位东施姑娘?”他吹吹手边的茶,“我手下来报的可是,那位姑娘早离了京城了!”
说到此处,他不禁将那小眼睛瞪得极大,状似惊讶,仰天大笑,“不会都没告诉你们吧——?”
他语气拖得极长,一股脑儿的阴阳怪气之意。
“还撑腰?”
范飞光将手中茶盏狠狠一掼,哼哼声音像那夏末的飞蝇,直叫人犯恶心,“我倒要看看,谁能替你们撑腰?”
“是这春风楼的东家?他若是在,只怕也不敢吭一声。”
“是这京中顺天府?我告诉你,我范飞光的兄婿就是京中堂堂正正的越骑校尉。”
他呲牙一笑,露出那豁了口的几口黄牙,偏生还以为自己迷人得打紧。
“如何,书生?”
范飞光自以为得意洋洋,只待眼前这人连声答应。
尘风闻言脸色一白,想要辩驳的话登时堵在喉间心口。
正在众人暗自发笑,等着这书生出糗时,只见眼前这默了许久的矜贵公子终于沉稳开口。
这道声音一出,众人只觉如同山崖孤雪,碎琼乱玉,清泠泠的涧泉和山风。
——叫人揪紧心来听,不愿错过一声。
“范郎君,你可以羞辱我,却不要连累他人。”
他一字一顿道,“我娘子仙姿佚貌,般般入画。你此般资质,便不要攀咬旁人。”
他语气淡然自若,如话家常,无异于戳中了范飞光的痛处。
徐知远略显好笑地看着这人怒目直视的模样,淡淡摆了摆手,“尘风,走了。就此告辞吧。”
他甚至不屑于拱手作揖,便要绕道大步而去。
这也显然更激怒了眼前人。
范飞光霍然起身,当着堂中众人大肆谩骂,“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吃了旁人软饭犹嫌不足的东西!”
他手握成拳状,只听那肥肉在骨骼间咯吱咯吱乱响,忽而冷笑。
“以色侍他人,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吃谁的软饭不是一样吃,倒拒到我头上了!真是好笑。”
他拍拍手,数个壮实家丁便将徐知远围困在门前,只听范飞光冷冷一笑,
“你非要拒绝,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你要想好,你那东施娘子,是怎么都及不了我家权势的。
他语气恻恻,“倘若你今日迈出门,我不介意立时便把她家宅尽毁。”
见徐知远闻言步伐微顿,他自以为扣住了其间命门,又阴雨转晴,哈哈道,“不过,我可允你一日,回去同你那东施娘子商榷。”
“书生啊,吃谁的软饭不是吃?我家小妹姿容虽不敌旁人,但亦同我一般是灼灼明珠。”
他似乎当真如此苦口婆心,“你既能看上那东施,何不迁就了我家小妹呢?”
同我…一般…灼灼明珠……
尘风脑中回忆起那肥头大耳的模样,不禁面色一黑,又想作呕。
然而这数十家丁精壮有力,若不直截回应,这位公子怕是今日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一时间,众人敛声屏息,端看此事发展。
只听那位公子似乎轻轻一叹,退让道,“如此。明日再说罢。”
……
回忆至此,尘风扑通又是一声,“公子啊,我问过她丫鬟,丁姑娘当真已不在京中了。”
他小心地觑公子神色,“您明日当真要赴那肥头大耳、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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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光、大腹便便之人的邀吗?”
说到这几个词,他语气极重,似乎要从这几个字中展露他格外的不愿来。
只是,再不愿又能如何呢?还未入京,他便在船上老老实实地听过京中一应士族关系,以免触其霉头。
这范家,正是这几年陛下大力提拔起的,忝居士族名头的家族之一。
而又因范家家主同苏氏极为要好,这次子更敢如此嚣张放肆。
换而言之,若丁姑娘当真只是家有薄财,凭一个丁家、一个徐家,也是万万惹不起的。
不知想到什么,他蓦地眼前一亮,“对了!范家一定最怕苏氏权势!不若我们写信给从云公子…”
其间话语未尽,就在自家公子淡淡的凝望中一吞再吞。
是了,从云公子正是因为想掩埋身份,才从不露面的。
尘风一时默默,满含担忧地望着自家公子。
如何这一副皮囊,便惹来这么多祸事呢?从少时起便不曾息,如今他入京本就是想苦读清修,却也不得不斡旋一二。
大约是他的担忧实在太过明显,有如实质,徐知远纵然正发着呆,也忍不住敲敲他脑瓜,温声一笑,“你别多想了,我有法子应对。”
他勾勾手,示意尘风附耳来听。只刚说完,这面色灰沉的人登时眼前一亮,不说春风满面,起码也是心间大松。
尘风又想美滋滋地拍他马屁,谁料公子便挥手催他去换洗衣衫,又在人将走时,忽道,
“今日之事,我知是你关心我,故而阿瑶那边问起,自有我来应对。”
徐知远微微一笑,“但今日之事,你自己去抄两百遍论语思过。”
他笑得明朗,语气却阴恻恻的平静,叫尘风立时一惊。
他左思右想,终究还是过意不去地红了红脸,应声下去了。
*
尘风以为丁姑娘浑然不知,故而还想亲自来正院哭诉一二。
殊不知,徐知远身边自有宁瑶留下的影卫。纵然他今日没碰着待月,宁瑶亦会了如指掌。
他主仆二人相互商议的这厢,她也听完了来龙去脉。
因着书折不好再寻,待月立时递上了案边一份竹简,听自家郡主手劲极大的咯噔咯噔地越收越紧。
尘风翘首以盼的、为他公子撑腰的丁姑娘,此时不过宛然一笑,声音轻轻的,仿佛只说给自己听似的。
“京中好风气啊…抢人,抢到我这里来了。”
范家也不过是仗着有一个苏家,竟敢如此独断专行。
看来这上京之水,时隔多年,还真是浑了许多。
她声如鬼魅,呵呵一笑。
待月低着头道,“车队还有一日方才进京。郡主,要先行回京么?”
宁瑶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一是想暂且避开那人。二则,也是因车队上京在即,她不好再潜行京中。
毕竟礼部入京程序错综繁复,即便是天家皇权,也是要秉公行事的。
而大约也是因那天纵马出城出得太急,倒叫人看见了。
宁瑶幽幽道:
“回啊,怎么不回呢。”
前脚回到车队,不过是嫌之太过繁琐,她懒得再同礼部那帮家伙多嚼舌根。
没料到后脚,旁人就给他委屈受了。
她紧攥竹简的手微松,眉间竟莫名生出几分讥嘲的笑意来。
如今,便是礼部再多纠缠,瑶华郡主也是认下了。
见待月应声而退,宁瑶素指轻抵额间,除却满腔说不出的怒意滔天,惊觉自己还有几分无奈的纵意。
——感觉这人从做梦起,便是来克她的。
她垂首低笑出声,想到那抹素衫清冷,心里倒是执拗得很。
执拗到明明心知她不在府上,还要吃着冷饭等她。
又执拗到…如今受了委屈,也不说。
堂前雨纷纷,细密秋雨划过琦纱窗,映不出她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