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苏贵妃扶着沈家少夫人的手,前后皆是皇后的仪仗,这个架势是要彻底压倒赵初荔的意思了。
毕竟赵初荔这个嫡女,也不是慕朝华亲生的。
沈家老夫人和夫人们陪侍左右,奉承话说得苏贵妃春风满面,更显后宫主位之尊。
宾客们对贵妃行过大礼后,男客退下,女客都在一旁候着,沈尚书不敢怠慢如今的苏贵妃,虽不能亲自伴驾,却也带着一群子侄和亲近之辈,趋奉在不远处。
整个沈府当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布衣妇人穿梭在仆从中,眼帘始终低垂,她偶尔抬头,望向满面红光的沈尚书,目光犹如毒蛇吐信。
该来的人来了,大戏终于可以开场。
今日沈家不亡,便是悖逆天道。
苏贵妃被迎进一派辉煌的正堂,坐上最尊贵的主位,目光含笑扫过堂上,贵妇人们毕恭毕敬,年轻的娘子们更是明显捏着小心。
苏贵妃大悦:“今日老夫人寿辰,本宫也来凑个热闹,来之前圣人特意交代,要本宫亲口向老夫人转达恭贺之意,祝老夫人平安顺仪。”
说完,女官捧来礼单厚赏。
沈老夫人激动地谢恩:“谢圣人,谢贵妃。”
“老夫人快坐。”苏贵妃高高抬手,接着便开始关心沈家的儿女孙辈:“音容,快到本宫面前,清黎自从在府中休养,多亏有你常去看她。”
沈音容依言走出众人,单独给苏贵妃行礼:“见过贵妃娘娘,音容自幼和清黎交好,只是尽些朋友之仪而已,当不起娘娘记挂。”
“好孩子。”苏贵妃面色动容,伸手牵住了沈音容:“清黎自幼就爱养些猫儿狗儿的,本宫出阁之前,也没少帮着她料理,自从上次出事,府里不让她再养猫,她便一直郁郁寡欢,本宫一直放心不下,还好你常去与她开解。”
沈音容乖巧地回应一两句,沈家老夫人望着亲自教养出来的孙女,眼里透出骄傲之色。
坐在一旁的虞老夫人则目光一沉,阿嗣那孩子没把玉佩赠给沈音容,想来是没相中。
苏贵妃问过心中惦记的,下一个就转向了她:“虞老夫人的精气神,比上次进宫时还更好些,本宫真是羡慕老夫人的福气。”
老太太心中失望,却迅速堆起了笑容:“贵妃娘娘过奖了。”
苏贵妃轮流过问在场的贵夫人,夫人们屏息挨个回答,正一片祥和之际,只听正堂外忽跟打雷似的,震得地晃人摇,那动静中夹着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叫喊:
“老师救命!”
“学生无能,但不想死,求老师念及往日恩情,救救学生吧!”
“当年烧死的人都回来找我们索命了!”
满堂惊愕,众人如被闪电猝不及防地劈下!
苏贵妃张口疵目,好端端地来出风头,怎就那么倒霉?沈家闹出这种丑事,让她如何下台?
当作听不见?不可能,沈家寿宴,永安城中所有权贵都是座上宾。
她立即覆了一层阴翳,佯作淡定道:“外面怎么回事?着人去看看。”
沈希任吏部尚书近十年,门生故旧无数,此时已是后脊梁发寒,冷汗丛生。
“漱石,你说的什么胡话?今日家母寿辰,为师不与你计较,还不速速退下!”
沈尚书迅速扫过宾客,在心中快速盘算,今日前来贺寿的多半是与沈家交好之辈,以他的能力与名望,应该可以压下。
他唯一担心的只有苏家,只要苏家不生事,朝堂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可是苏竑那只老狐狸,却只派了他儿子前来,再加上堂上那位苏贵妃——
沈尚书迅速打定主意,对家丁下令:“把我这孽徒押下去,不准他再生事端,速去请御奉前来,替他诊治疯病。”
说完,他整理冠袍,提起小心走进了正堂:“臣,吏部尚书沈希前来请罪,惊扰了贵妃娘娘,臣御下不严,还请娘娘恕罪。”
苏贵妃连宫务都嫌累,更不愿意管闲事,见他递上台阶,便顺势笑着接了过来:“本宫无碍,只要沈大人管好自己的弟子便是。”
可外面的情形却不如沈大人所想,漱石不仅没被家丁擒住,反而力量爆发,冲破层层阻碍,进了正堂,堂中的女客们噌地一下,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请贵妃娘娘救命!”漱石双目赤红,不似常态,张牙舞爪地扑倒了回身阻止他的沈尚书,一把攥住胳膊:“老师,当年的科举案已经瞒不住了!烧死的那几个书生都来索命了,学生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老师您!”
沈希浑身打抖。
不想管闲事的苏贵妃眼前一黑,只见金星在闪。
“十殿下驾到。”内侍的尖声犹如刮在苏贵妃的心头肉上,让她浑身泛起了不适。
叶眉蛟进来后,迅速分开了漱石和沈尚书:“沈大人稍安勿躁,院使他只是受了刺激,等他平静下来就好了。”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拍在漱石的身上,漱石剧烈起伏的胸口立即平缓,容色也从扭曲恢复了正常。
她对虞守白点点头:“有人来了。”
自从出事后宫人来报,赵初荔大惊,非要从马球场赶来掺和,这一路上虞守白都不敢离开她半步,闻言他将目光一沉:“知道了。”
碍于人多,她没有把话说白,在座的若知有修邪之人在此搅弄风云,现场必定会大乱。
虞守白的目光在可及之处逡巡,最终落在了外围的布衣妇人头上。
妇人有所察觉,却始终面色平漠,似乎只是在看一场好戏。
此时,沈尚书的神色变了又变,正做着艰难的选择。
他深知沈家的尊荣和将来,几百口人的家族基业,今日已走到了最危险的关口。是玉石俱焚还是屹立不倒,全都在他一念之间。
苏贵妃已经靠在女官身上,大有身体不适的迹象,明显是不想过问,这个态度很有可能代表苏家不会多事。
至于其他人,他算了又算,绷紧的脸渐渐地松开,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对一旁的手下招了招手,低声吩咐:“速去调集全部人手,还有......”手下依言疾去。
“漱石,你不在察渊司交代罪行,为何要来沈府,扰乱老夫人的寿宴?是谁帮助你脱逃的?”赵初荔得知漱石的背后是沈尚书,心中既震撼,又有一种不出所料感。
她问完后,在场众人安静如坟,沈家的人无论老少,全都陷入了深深的惶然恐惧之中。
沈尚书恢复了冷静,开口便转向漱石:“孽徒!都一把年纪了还不知事,今日是什么场合?贵妃和殿下都在,岂容你在此撒野?我再说一遍:速速退下去领罚!”
他态度冷静,让沈家人心稍安,沈老夫人眼底的惊疑虽有消淡,却并未完全褪去,老太太立刻望向了虞老夫人,目光充满了求助。
而虞老夫人却对此视若未睹,因为她的注意力全被赵初荔腰上的玉佩吸引了
孽孙!让他选娘子,他竟选择当驸马!是要气死老身吗?
虞老夫人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不停的气血。
“本殿与贵妃倒是无碍,只是冲撞了老夫人,不过话说回来,院使原本在察渊司交代罪行,究竟是如何来到的沈府?又是为何说出了刚才那番话?什么科举案?烧死的书生又是怎么回事?”
案子好不容易查到这里,赵初荔绝不会轻易放弃,更何况阿爷也点了头。她甚至在心底怀疑阿爷早已知道了实情,只是瞒着没有翻出来罢了。
漱石咬出了沈尚书,是一步关键的飞跃,就算留在沈家冒险,她也要把这个案子定了!
虎卫就在附近,更何况令影已经带人,去捣毁沈家死士的老巢,她虽有风险,胜算却高。
“殿下慎言!”
既然话已经点明,沈尚书便搬出了老臣的架子,一副教导的口吻:“现如今天下太平,圣人呕心沥血,治下哪有什么大案?我这弟子早已患上癔症,胡言乱语岂能相信?”
此话一出,赵初荔倏地握紧双拳,沈希态度如此强硬,必是想对她下手!
“贵妃怎么说?”她迅速打量了一下形势,宾客们虽对她毕恭毕敬,可是权门自有立场,那些人到了朝堂上不一定会帮她说话,于是她一把攥住了苏贵妃的手腕,狠狠一掐。
装病的苏贵妃痛得大呼:“十娘,你大胆!”
赵初荔皮笑肉不笑:“贵妃娘娘,我母后虽在万琼峰静修,可她毕竟还在。”
苏贵妃被慕朝华整治了二十年,早已有了条件反射,闻言立刻心头一缩,睁大眼睛掂量起了形势。
沈希当即变色:“贵妃娘娘,苏家大可不必趟此浑水,若娘娘高抬贵手,沈氏全族必感念娘娘大恩,沈某以后也只唯娘娘一人马首是瞻,为娘娘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赵初荔只是浅浅一笑,道:“贵妃无子,要沈大人的忠心又有何用?难道贵妃自己想做圣人不成?”
噎得苏贵妃和沈希脸色寡白。
“还不放开院使?”赵初荔喝道。
擒住漱石的家丁看了看主子,不敢松手,漱石不知为何忽然间力大无穷,他猛地一挣,竟将几名家丁都摔在了地上,自己迅速跑到相对安全的一角,高喊道:“周席,张宿,魏冕沧,秦世伦,你们别来找我!要找就找他!是他命人放的火,那把火放得离奇,寻常之人放不了那样的火,就是他找人烧死你们的。”
叶眉蛟倏地一下,眉眼间变得黯然,刚才在马球场,她已经向师叔祖汇报了在叶家内部查到的真相。
当年是姑母派人动的手,此事阿爷应也知情,却视而不见,其中必定有利益往来。
虞守白注意到,人群中的布衣妇人表情耸然一变。
他心知肚明,漱石正是受了此人的控制,才如此力大无穷,豁出一切道出实情,此人正是隐藏在南陌书院,修行邪术之人——代大娘。
她在书院多年,以厨司为掩护,盯上的只有一个人,此人便是漱石。
刚才漱石所说的几个名字里,应该就有她的家人。
她跟姜琉一样,是为了查清当年科举案的真相,才来到书院,步步为营接近漱石。
虞守白没有制止她,只是透出些许警告之色,让她收敛些。
代大娘将一切收之眼底,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她继续操控着漱石,在满堂宾客面前,揭露嘉历九年的冬天,那桩被大火烧成灰烬的旧案。
沈希面如金纸,却耐心等待着援兵的到来,并未做出什么激烈之举。
而漱石则浑身伤怀潦倒,在众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当年所作的孽,都是老师所为,学生不过是将他们约到了瑰月楼而已,学生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会起火,更不知道会烧得那么惨,几十条人命,都是因为他们四人而死。”
“老师,认罪吧。”漱石涕泪满面:“您当年做了什么,情别再隐瞒了,这么多年,学生受到良心的折磨,从未有一日不做噩梦,噩梦里都是那场大火,那场火一直烧到了现在还没停下......”漱石伤心泣绝。
现场大恸,沈家的人如坠冰窟,沈音容吓得抓住了祖母的手,阿爷他真的做过这样的事?今日之后,沈家又将是何命数?
在场宾客们见势不妙,纷纷悄悄撤离,不再停留是非之地,只等两虎相斗有了胜负之分,他们再说话也不迟。
于是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沈家的人也知道此时不能再留客,都默契地送着宾客。
宾主心照不宣,只等最终结果。
林尚娆则依偎在阿兄身后,不时露出狐疑之色。
林沼禾在御史台浸淫多年,早已看明了形势,他思索良久之后,来到虞守白身旁,神色异常凝重,语调低沉:“阿嗣,你真的想好了?”
林尚娆跟了过来,忧心地提醒道:“阿嗣哥哥,这件事与咱们无关。”
虞守白与林沼禾对视一眼,两人皆明白对方的深意。
因为他们所想的一样,便是要保护她。
直到这一刻,林沼禾才忽然明白——原来阿嗣的心跟他是一样的。
“这四人究竟是何人?沈尚书为何要放火烧死他们?”赵初荔一边问,一边继续掐苏贵妃。
苏贵妃又痛又无奈,只想两头不沾,便道:“不管有何误会,今日寿宴不能作毁,如此下去不可挽回,还望沈尚书三思而后行。”
可沈尚书已置身悬崖岸边,闻言一声冷哼,语气冰寒至极:“多谢贵妃娘娘提醒,臣自会三思后行,娘娘最好也跟臣一样。”
赵初荔听了一脸惊讶:“怎么,沈大人威胁本殿还嫌不够威风,竟然连贵妃也不放在眼里了吗?是否圣人亲自前来,沈大人也不当回事呢?”
沈希冷笑几声,终于咬牙切齿道:“十殿下果然够硬,在下几次出手,都没能撼动殿下掀开旧事的决心。”
剩下的人一片哗然。
这话等于承认了漱石所言,赵初荔和虞守白下意识对望,发现留到此刻的人已经不多了。
“阿娘,你们先走,儿处理完这里的事,再去给阿娘请罪。”沈尚书走到一大家子面前,对他母亲说。
沈家人个个面色凄惶,犹如丧家之犬,沈老夫人跺脚长叹一声,扶着儿媳们的手离开了。
“关闭府门,等我号令!”
沈希勃然变色,俨然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饿虎,冷笑连连:“十殿下莫要心存期望了,外面的虎卫全都吃坏了肚子,估计现在所有人都躺下了。”
这时,虞老夫人跟没听见似的,缓慢站起身来:“阿嗣,琴娘,随我回府。”
赵初荔愣住道:“老夫人,沈家已经关闭了府门。”
可沈希却置若罔闻,亲自弯下腰,抬手去扶虞老夫人,客气而谦卑地道:“老夫人要走,谁又敢说二话?今日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老夫人海涵,事后下官一定会去虞府,亲自登门赔罪。”
赵初荔目瞪口呆,她心中发急,不由得松开了苏贵妃,去抓虞守白的手:“我不许你走。”
虞老夫人却跟耳聋一般,连声催促:“阿嗣,还不快过来扶我?”
“他不能走!本殿不许他离开。”赵初荔难得撕开了温和的面具,变得凌厉起来。
“虞老夫人要走,本殿绝对不留,可他不能走。”她像刚吃了豹子胆,霸道阻拦。
虞老夫人见孙子没有跟来,便慢慢地转过身子,老辣的双眼盯住了赵初荔的腰际。
除了玉佩,他居然把黑铃也给她了。
“殿下,自古以来孝睇便是天理。”老太太的神色疲倦又冷淡:“哪怕您贵为公主,也不能反了天不是。”
沈尚书则从旁卑微上前,讨好地道:“虞公子,还是跟老夫人一起离开吧,下官不会让十殿下为难的。”
林尚娆见阿兄岿然不动,应是不打算走,她是林太傅的孙女,自然与家族同样的立场,遂挺身站了出来:“阿嗣哥哥,老夫人有夫人伺候,你就留下来陪我们吧。”
琴娘扶着老太太,拼命地朝儿子眨眼,催他一起离开。
众人的目光集中向他,虞守白笑了,他轻轻拂开赵初荔的手,走到了祖母面前。
赵初荔气急攻心,喊出“你——”的一声之后,差点跌坐在地,幸亏意娘和荷月接住了她,宫人们团团围上来,一声声殿下喊得焦急无比。
“祖母,阿娘,我有我的使命。”他是宗师弟子,不能任由邪术荡行。
“请阿娘扶好祖母,晚些我定会回府。”他目光明确,不为所动。
虞老夫人的嘴角肌肉止不住地发抖,撑了几息之后,老太太叹了一声,扶着琴娘的胳膊,无言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还有谁要离开,请速做好选择,沈家一定不会忘了各位今日的恩情。”沈尚书高声询问留在现场的人。
虞守白不走,赵初荔才缓回了心境,此刻便抽出空来讥讽道:“沈大人是要在自己的府里杀了我这个公主吗?”
意娘伶牙俐齿,立刻帮腔:“肯留到现在的人,必定都是忠君爱国之人,殿下将来一定会厚待各位的。”
留下来的人越多,沈希的麻烦就越大,就算让他成功除掉赵初荔,这些人也是要给他砌坟的。
沈尚书自然要极力劝说,希望能少一些阻碍。
现场人已经不多,心存观望的早已离开,留下的只是极少数。
然而不幸的是,这些人里面就有苏轻寒。
苏贵妃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望着这位庶出的侄儿,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姑母,现在还不到走的时候。”苏轻寒终于走了出来,一语定调。
苏贵妃立刻转身,一屁股坐下,闭上嘴,不再发声。
她心里清楚,这个当家的贵妃之位,是靠阿兄苏竑在圣人面前的分量得来的。
而苏轻寒,这个她曾经轻视过的侄儿,如今的一言一行均代表苏家。苏轻寒的意思,就是阿兄的意思,她必须听从。
苏贵妃对着沈尚书白眼一翻,再也懒得抹浆糊了。
气得沈希骤时呼吸沉重,连脖子上都爆出了青筋。
“苏轻寒!故宸妃与贵妃不睦,苏家视十殿下为敌,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个时候还跳出来维护她,莫非是你小子想当驸马?怎么,收了人家的玉腰封,就开始想入非非了?我与你阿爷素有往来,劝你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苏轻寒听完蹙起了眉尖,显然是被这些话恶心到了。
“苏家如何,贵妃娘娘如何,还轮不到沈大人开口来讲。”苏轻寒面上掠过轻蔑之色:“阿爷令我代他前来,给贵府老夫人贺寿,既然寿宴尚未结束,我又岂能中途离场?”
赵初荔也感到有些尴尬,她扫了一眼苏轻寒,正好苏轻寒也正嫌恶地望向她,视线相碰,各自调开。
虞守白冷笑道:“沈大人有些口不择言了吧,在下倒是想问一句:莫非沈大人当真要在今日,与十殿下一起玉石俱焚?沈大人不会天真到以为除掉了十殿下,你还能自保?或是能保住沈家不成?”
沈希听了却并不以为然:“虞公子远离朝堂,不知这池中水的深浅,看在虞家的面子上,在下倒是可以教一教你。”
他倨傲道:“当今圣人虽是明君,于臣子而言,明君比起昏君,反而有着更多的弱点,众人不敢轻易触怒昏君,因为昏君杀伐无常,众人只能明哲保身,而明君需要考虑的事太多了,就算十殿下今日命陨我沈府,圣人永远是圣人,而不是她赵初荔的阿爷。”
这些诛心的话,呕得赵初荔气血翻涌,喉咙里不断颤抖,她怒极反而平静,慢步走近沈希,道:“我可以死在这里,可沈大人又哪来的自信,也许最后死的是你呢?”
荷月见时候已到,立刻放出了信弹,尖利的呼啸声伴随着一阵强光和白烟,直冲天际。
“哈哈哈,有趣。”沈希这一刻已不再忌惮,他撕下了朝廷重臣端正的伪装,露出了原本的阴毒面目,瞪着走向他的赵初荔:“殿下真的要跟臣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殿下!”
叶眉蛟没来得及制止,虞守白便伸手挽住了她,两人并肩错身,相向而站,他能感觉到她平静之下的怒意,便微微用力,握住了她纤细的胳膊,侧眸低语道:“离他远一点,如今他已是丧家之犬,困兽犹斗罢了。”
此时此刻,沈希敏锐异常,闻言他纵声大笑:“丧家之犬未必是在下吧?各位请看——”
诺大的正堂院墙一周,不知何时密密叠叠爬满了手持弩箭黑衣人!
“虞公子,苏轻寒,林御史,你们还要顽固不化,跟随十殿下吗?”沈希高举双臂大喊,那声音歇斯底里,仿佛能喊来最终的胜利。
赵初荔心中大惊,脚下虚软,虞守白见状伸出手,牢牢地箍住了她:“我在这里,你怕什么!”
他转头安慰的时候,动作自觉充满了保护,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沿着颈部往下钻。
赵初荔堪堪站稳,眼里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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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地流露出对他的渴盼。
这一刻,两人的心如被同一道闪电击透!那些藏在隐秘角落的情愫被赫然照亮,彼此不由得都怔住了。
林沼禾站在他们附近,脸色只余黯淡,碍于形势严峻,他走了过来,问道:“殿下,阿嗣,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赵初荔回过神后,摇了摇头:“令影不是去捣毁他的老巢了吗?怎么还会有那么多死士赶来?难道令影出事了?”
她又侧耳听了一听,无奈地道:“信弹放出去,虎卫也没冲进来,看来是真的中了沈希的算计。”
荷月气得咒骂:“一群废物!”
意娘也忧切不已:“殿下,令影那里必定出了差错,否则不会有那么多死士赶来。”
说完,只听咻的一声,距离沈府不远的地方也有一枚信弹升空!
意娘怔了一下,观察信弹升空的景象,她立刻断定这是令影所放:“殿下,是令影赶来了,他在外面通知殿下。”
沈希带着家丁火速退到了安全地带,他将手抬起一挥,下令:“所有死士听令,瞄准敌人,射箭!”
顿时箭雨如林,朝着赵初荔等人当头袭来。
苏贵妃跳起来尖叫大骂:“沈希老贼,你看清楚再下手!”
众人纷纷寻找避身之所,那弩箭破空声凌冽,似乎能穿透血液,激发人体内最深处的战栗。
“哈哈哈哈,对不住了贵妃娘娘,在下偶有失手。”沈希双目赤红,癫狂道:“所有人听令,瞄准姓赵的,射箭!”
漱石躲在角落里发呆,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住了衣裳,呼地一下将他带到了正堂的门柱后面,接着他又连滚带爬,被人推进了桌案底下。
代大娘从人群中现身,到了赵初荔的面前。
赵初荔藏在一根立柱后面,露出了惊诧,继而反应过来,指着她大喊:“是你!你就是那个藏在南陌书院的人,院使是被你从察渊司里弄出来的。”
代大娘回她以冷眼:“小殿下真是令人失望,带来那么多人手,还被人打得到处躲藏。”
她一边说,一边灵活地踅身,藏到了相邻不远的一道石屏风后面。
那个常年在厨司辛苦劳作的大娘,端着亲手做的馎飥,热情又胆怯地递给她,接着擦了擦手,局促地微笑。
两道身影重合在一起,赵初荔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
苏轻寒拔剑抵挡了一阵,护住苏贵妃,也飞身来到了附近,他眉头拧紧,把苏贵妃往一架桌案底下一塞,叮嘱道:“姑母,千万别出来。”
苏贵妃身边的人早已作鸟兽散,有的被射死,有的藏了起来,比赵初荔这边要惨得多,赵初荔带来的人都在荷月和意娘的指挥下,各自找到了避身之所。
苏贵妃气得乱拍桌底:“十娘,你非要闹成这样才高兴吗!”
赵初荔没好气地喝止:“闭嘴吧贵妃娘娘,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发什么脾气!沈希有一点说得对,阿爷绝不会让朝堂陷入危难!哪怕他今日除掉我,阿爷为了平衡朝局,最后很有可能雷声大雨点小,说不定最后他沈希还能保住性命,只判一个流放千里,等到合适的时候,他能再回永安也说不定。”
苏贵妃尖叫:“本宫绝对饶不了他!”
这时她又发出杀猪般的惊吓声:“什么人?!”
赵初荔吓了一跳,为了看清楚,她索性蹲下,将脸贴到地上,轱辘着眼一看,傻了!
原来是沈音容瑟瑟发抖,正抱着脑袋跟苏贵妃藏在同一张桌案底下。
有叶眉蛟和虞守白保护着,赵初荔放心地对她挥挥手:“沈娘子,你真勇敢!”
沈音容已近崩溃,她两眼发直,不停地重复:“阿爷他疯了,疯了!”
赵初荔充满同情地看她一眼:“你家老夫人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沈音容只打着抖,缩着身子不再吱声。
苏轻寒安置好了苏贵妃,便放下之前的龃龉,走向虞守白:“咱们合力,先抵挡一阵,殿下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攻进来?”
虞守白看了一眼正堂外,死士们正在装下一轮的箭簇,他用力握住赵初荔的手,幽黑发蓝的眼镌刻在她身上,沉声道:“待在这里,千万别出来。”说完他独自走了出去。
苏轻寒被无视,血性难免上涌,可他咬咬牙,忍住了没动。
林沼禾贴着地面,悄悄地爬过来,安慰赵初荔:“别担心,阿嗣他一定能对付那只老狐狸。”
“可是外面有那么多弓弩手!”赵初荔眼眶一红,目光牢牢地锁住他的背影。
忽见他忽然挥袖抬手,赵初荔的视野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风,奇怪而强大的风,围住了这间正堂。
随着沈希一声令下,弓弩手射出的所有箭雨都被风力裹挟,在空中急速旋转。
随着虞守白手势的调动,那批疯狂的箭竟然转换了方向,一根根仿佛自己长出了意识,纷纷掉头朝着来时的方向!
沈家死士发出声声惨叫。
“怎么回事!”沈希身边的家丁也有中箭倒下的,他大惊失色:“继续射箭,射死他!继续!”
“沈大人,够了,停手吧。”虞守白站在射程中心,眉目安然。
“再射!人都死了吗?”沈希狂嚎道。
剩下的弓弩手被逼红了眼,咬牙装上箭簇,继续瞄准。
可这一轮还未下令,冲杀声便从外面传了进来。
“是令影!”意娘和荷月带着宫人们从藏身处跑出来,围住了赵初荔,扶她站起来:“是令影攻进来了,殿下,我们安全了!”
无人留意到,苏贵妃身旁的沈音容爬出了桌底,幽灵一般贴着墙根,走出了正堂。
她脸上的妆花了,密实的发髻也已散脱,硕大的珍珠簪子倒挂下来,织金的披帛胡乱裹在身上,她一步一晃,失魂落魄。
虞守白还在规劝沈希:“沈大人,胜负已定,请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沈希怎肯束手就擒,哪怕到了此刻,依旧歇斯底里:“动手啊!射死他,你们手里的箭有何用,难道不是用来对准敌人的吗?动手啊!”
“哈哈哈哈,沈尚书可曾想到会有今日!”代大娘率先走了出来,她一步步逼近沈希,眼里染着复仇的火焰。
“你是何人!”沈希昂着首,不屑地望着面前布衣荆钗的妇人。
代大娘对他蔑然而笑:“我就是今日送你上路的人,魏冕沧之妻,甄氏。”
沈希惊愣住了,半晌眼珠子才动了动,他破罐子破摔似的冷笑一声,认出了眼前的人:“当年魏冕沧死后,你来找过我。”
代大娘听见他说出夫君的名字,脸色有一丝动容,眼泪潸然流下,她狠狠地擦了一把,道:“可是当年你没有出面见我,反倒因我贸然找上门,暴露了身份,被人追杀,正因如此,我才知道我夫君之死,定有内情。”
沈希面色惨白,闭上眼微叹了一声:“虽然我也是身不由己,但这笔账确实是我欠你们夫妻的。”
说完他倏地睁开血浊的双眼,声音暴然凌厉:“但你处心积虑害我沈家,今天就别想活着出去。”
代大娘无惧他的威胁:“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走投无路的无知妇人吗?”
她在袖中暗自起手运功,打算击杀沈希,后背却冷不丁一麻,功力被人强行截断,反逼入了她的内腑,呕出一口鲜血。
“代大娘,你虽有冤,却没少作恶,若我没猜错的话,冯照是你杀的吧!”虞守白站出来,冷声质问。
“什么?”赵初荔在正堂听见,顿时便急着要出去。
叶眉蛟制止了她:“现在外面还很危险,殿下不能出去。”
好在正堂连着院子,轩窗洞敞,说话声可以清楚地传进来。
赵初荔只好站在窗边侧耳静听。
只听代大娘惨笑数声,承认道:“是我杀了冯照。”
下一刻她已泪如泉涌:“我并不想害他的,只可惜——”
“只可惜你为了修炼邪术,受制于人,有人要你杀了冯照,是吗?”虞守白寒声道:“代大娘,你为了替夫报仇,逆天修邪,杀害无辜之人,你扮成漱石的模样杀害冯照,被姜琉看见,姜琉以为抓住了漱石的把柄,于是便去威胁,最后被漱石杀害。”
代大娘整个人陷入剧烈起伏的情绪,热泪不断狂涌,她撕心裂肺地喊道:“我是甄氏,魏冕沧之妻,不是什么代大娘!我和夫君都是读书人,当年来永安赶考的人本应有我!可家中贫寒,负担不起两个人的路费,且我是女子,不便独自出行,因此我们夫妻决定,让他先考!我留在光州守家,没想到他学问冠绝,来到永安就被恶人盯上,反倒丢了性命!”
甄氏猛地攥拳,扑向沈希:“你这狗豸!恶事做尽,今天你全家若不命绝,我就是死了,变成恶鬼也要来害你。”
沈希身边的家丁还未走光,她虽击中沈希,在他脸上留下了血饮,却也立即遭到了反扑,与数人厮打在一起。
“虞守白,替我保住她的性命。”赵初荔着急地在窗后大喊。
她话音刚落,虞守白便道:“够了!”随即出手将那几名家丁拂到了角落。
甄氏气血狂涌,肝肠欲断,伏地不起。
这时,令影带领的第一批人已经冲到了正堂,还没死尽的弓弩手被强行从墙头拖拽下去,砍刺,发出痛苦倒地的声音。
令影一边冲杀,一边一往无前,四处寻找赵初荔的身影。
“我们在这里!”荷月激动得小跑出正堂,冲他大力挥手。
沈希兵败如山倒,不禁发狂大怒,一把抢过家丁手中的利剑,竟狠狠地直刺向她。
“荷月!”赵初荔浑身一栗。
“表姐!”意娘魂不附体。
令影眼神骤变,从曲廊的另一头扑过来相救,可惜荷月离他太远,他的刀尖哪怕再凌再厉,也还差着几尺的距离。
血肉刺破的声音又闷又沉,带着鲜血的腥气,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