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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他单方面发起一场冷战

作者:江南知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7章


    李世民急忙把上回的乌龙事件解释了,又向荀子二人道了歉。


    有蕲年宫一事摆在那里,他无法提前把真相告诉荀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平叛后再坦白,以免节外生枝。


    荀子抚须笑呵呵看着面前的孩童,


    “你这小家伙呀,向来鬼点子多,没想到胆子也足够大!”


    他还真不担心秦王会生气,瞧,秦王那抱着世民舍不得撒手的样子,没准,孩子这胆子就是被他亲自惯出来的!


    果然,秦王一听完这解释立刻就消了气,看向李世民的目光甚至还隐含了几分赞赏和骄傲:我儿不但能察觉危险的存在,还知道隐匿身份以保全自身,真聪明!


    这一通小插曲,倒拉近了几人的距离。


    荀子儒法兼修,秦王通读百家,二人皆是才学广博之人,一番客气后很快就侃侃交谈起来,谈天下大势,也谈民生黍离。


    临走前,秦王还邀请荀子二人前去咸阳城游玩一段时间。


    荀子这趟游历,本就想去咸阳看看的,但他上回刚来到咸阳城门口就被吕不韦的猖狂之举气到,一怒之下就跟对方杠上了,事后担心被吕不韦报复就离开了咸阳。


    如今见秦王诚挚相邀,他痛快应了下来。


    这场见面,远比李世民预想中的要好太多:


    秦王从头到尾都没摆秦君的架子,也没流露出半分不悦,而荀子与他谈论儒法之别时也是浅尝辄止,没有初次见面就据理力争...


    他认为,拜师一事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


    然而,当六马金车缓缓启动离开时,秦王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等回了咸阳,我会为你找个法家大才当老师。”


    李世民眼中的亮光噌一下就消失了,


    “不行,我只想让荀子当我的老师!”


    秦王淡声道,


    “荀子确实有大才,可他学的是儒家之道。大秦以商君之法强国,我身为秦君岂可负秦法?”


    法家之术以富国强军为要务,自孝公起,代代秦君临终前都会一再叮嘱新君:商君之法绝不可废。


    他就算再疼爱这孩子,也绝不会引儒道入秦扰乱人心。


    李世民急忙指了指自己,


    “是孩儿要找老师,阿父又怎会负秦法?我真的想让荀子当我的老师,他教得很好,对我也很好!”


    秦王叹气,笃定道,


    “你其实早就知道他是荀子了,今日是故意哄我前来的?”


    李世民默了默,点头承认,


    “是,我第二次见面就知道他是荀子了。”


    秦王的目光幽邃起来,深深看着怀中的小人儿,


    “你明知他是荀子,也明知我不喜儒术,还非要把我哄来见他...告诉父王,那日在咸阳城门吕不韦对你说什么了?”


    孩子才这么小,根本就不懂诸子百家之学说,怎么可能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坚持想拜荀子为师?


    倒是吕不韦,在编纂的《吕氏春秋》一书中打着“诸子百家兼而有之”的旗号,大肆宣扬儒家之法,还屡屡劝谏自己以后要按照此书之言来治国…


    可是李世民马上摇了摇头,


    “他什么也没说,而且他也不知道挑错的阿翁是荀子,还想派人去追杀,被我阻止了。”


    秦王听完若有所思,


    “韩国有位公子叫韩非,乃是当世第一法家大才,我甚仰慕之。朝中有个客卿叫李斯,也极擅法家之道,此人不但精通律法,连书法亦是一绝。这二人,如果你都喜欢...”


    李世民把头埋在秦王肩上,瓮声瓮气打断他的话,


    “孩儿都不喜欢,我只喜欢荀子。”


    秦王没好气地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


    “他们都是荀子的学生!与荀子亲自教你又有什么区别?”


    李世民立刻追问,


    “这两位当世数一数二的大才,真是荀子的学生?”


    哎,谁让他现在才刚刚“会认些字”,很多事情“还不知道”呢。


    秦王颔首,


    “荀子曾在齐国稷下学宫广收门生,韩非和李斯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李世民眼中重新燃起了火花,


    “既然荀子能教出两位法家大才,可见他传授的是儒法并行之道,阿父,我想让他当...”


    秦王冷冷瞥他一眼打断,


    “秦国不需要儒法并行。”


    大秦的土壤上,绝不能撒下半粒儒学的种子。


    李世民立刻急眼了,


    “荀子既然能教出两个法家大才,你怎知孩儿不能成为第三个?如果不想让荀子当我的老师,你又邀请他去咸阳做什么?”


    秦王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如此执着于儒家之师,遂冷声道,


    “我邀请荀子去咸阳,是为了答谢他当日在城门的大义之举,拜师一事我自有安排,荀子绝不可能做你的老师。”


    李世民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暗暗叹气,秦王笃信法家是后世人有目共睹的,他本就没指望能一下说服对方。


    但该演的戏还得安排上,李世民快速进入了撒娇耍赖状态,但这回不管他怎么假哭嚎叫,都被秦王冷冰冰地无视了。


    这样冷漠的秦王让他很不适应,哭了一会儿,许是受孩童身躯本能的影响,他心里莫名升起了很多酸涩的不满——


    就算我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这辈子也确确实实是你的亲生孩子,哪有亲爹这么不在意孩子的?


    这样想着,他的假哭渐渐竟变成了真哭,伤心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个不停,李世民索性不再跟小身体的本能对抗,任由自己哭个痛快,反正,哭得越真效果越好。


    等秦王终于轻叹着想安抚他时,李世民却很有骨气地从他身上挣扎下来,跑到马车的一侧角落蹲下来抱着小心的自己啜泣。


    自古创业维艰,守成不易。


    如今离史书记载的秦亡还有三十年,要想在短短三十年内,设法助这个迅速辉煌又迅速走向崩塌的庞大帝国逆天改命,哪是容易之事?


    而让他深感无力的是,自己现在还太小,能做的事、能去的地方屈指可数,如果说服不了秦王,他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如今赵太后的提前死亡更像一记重锤,陡然提醒了他:


    这个时空发生的事情,并不一定会遵循史书的记载前行!


    那么,眼下留给秦国自救的时间,真的还有三十年之久吗?


    他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如今毕竟只有一岁零两个月的小身板,还没等马车回到雍城王宫,李世民就困倦地蜷缩在车厢角落睡着了,他可爱的脸颊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泪珠。


    一直尝试着想靠近却被孩子凶巴巴拒绝的秦王,立刻上前动作轻柔把他抱到怀中,为他擦去了脸颊泪痕。


    四月的阳光透过车窗,落进秦王清朗的眼睛里,他抬手为怀中小人儿挡住光线,看着孩子的平静目光中盛满了星星点点的怜爱。


    我儿不过是生下来就没见过祖父,荀子又待他这般和蔼可亲,才生出了几分濡慕之心,他怎会有推崇儒术的心思?


    寡人方才,真不该冷落他的。


    ...


    真真假假的,既然都已经闹成这样了,李世民打算顺势先跟秦王“冷战”一下,不然以对方的心志之坚决,自己想说服他太难了。


    从雍城启程回咸阳时,他瞄准时机哧溜就往荀子的马车跑去,任蒙恬怎么劝也不肯下来。


    扶苏见状,急得蹬着短腿就在秦王怀中大嚎起来,


    “阿嘀嘀嘀登登窝!窝走走丫...”


    秦王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看着他,


    “你也要丢下我?”


    见他不肯走,扶苏立刻生气地朝他噗起了口水,秦王黑着脸唤人把他抱走了。


    看着骤然变得空荡荡的车厢,他安慰自己:没关系,寡人还会有很多孩子,不稀罕这两个!


    但到了第二三天,他又屡次以“两个孩子太过顽皮,恐打扰荀子休息”之名,数趟派出蒙恬去讨要孩子。当蒙恬每一次空手回来时,秦王身上的冷气就会更凛冽几分。


    一直到回到咸阳城里,两个孩子都没再往他身边靠。


    等马车抵达宫门口,扶苏终于想起了还有这个父王,一下车就冲过来要他抱高高,李世民却径直朝芈夫人跑了过去。


    秦王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


    “小小年纪,整天记仇。”


    扶苏生气瞪他,捧着自己胖胖的小脸凑上来让他好好看,奶凶奶凶吼道,


    “泥康康!窝不丑丑,泥丑丑!”


    秦王刚温暖了一点的心顿时又变成了荒城,咬牙让人把他送回昭华宫,面沉如水往兴乐宫大步走去。


    一直悄悄观察他们的李世民,见状不由心中一喜,秦王越是在意,自己赌嬴的机会就越大。


    自己要做的事关乎国运,荀子只是他试探秦王的第一步,在这场以父子亲情为筹码的较量中,他必须坚持到底——


    若是一事不争,万事开头更难。


    ...


    在雍城举行冠礼那日,咸阳内史那帮人果然也在咸阳发起了叛变。


    但有了王贲那支卫卒先前的暗中策反,叛军不少人纷纷临阵倒戈,再有蒙武带着埋伏大军从天而降,这场战斗匆匆以“斩首数百叛军,内史肆等人主动投降”结束了。


    太原封地那边,桓猗和杨端和也顺利把赵摎的党羽家人一网打尽,等秦王回到咸阳时,他们已经被押到了城中示众。


    叛乱既平,秦王这几日忙得轱辘转,等到把该赏的该罚的全都赏罚了一遍,才让人把吕不韦召来。


    他站在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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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高临下审视着对方,


    “短短数日不见,相国为何如此沧桑?”


    吕不韦压下心中惊惶,勉力朝他笑了笑,


    “臣奉命镇守咸阳,不敢有半丝懈怠,恐是近日担忧太过。”


    才短短数日不见,王上周身的气势就骤然大增,他已经有预感,一切都回不去了。


    秦王颔首,


    “相国对大秦确是尽心竭力,寡人感激相国。”


    年轻的君王越是这样客气,吕不韦心中就愈发不安,急忙解释道,


    “王上,为国尽忠乃是臣的本分,臣不敢居功...”


    “可是,若非相国当日极力举荐嫪毐,秦国今日又怎会有此叛乱?”


    吕不韦心中一颤,动了动嘴唇喃喃道,


    “是啊,赵摎虽是秦国宗室,却早就遭了先王的厌弃,是臣轻信了他的花言巧语,才会酿成今日之大祸...”


    那时他并未看出对方的野心,而等到赵摎暗中向王上投诚、公然与他针锋相对时,已经太晚了。


    秦王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相国慎言!世间只有阴人嫪毐,何来宗亲赵摎?你举荐嫪毐一事虽受了蒙蔽,但太后与他诞育二子一事,你为何又故意知情不报?”


    秦法严苛,对官员渎职罪实行终身追责制,而又因为连坐制的存在,如有直系下属或举荐之人犯法,涉事官员要承担连坐责任。


    连坐责任也分很多种,吕不韦熟读秦律,知道以赵摎此次犯下的谋逆大罪,自己恐怕要面临“法”(罢官)和“迁”(流放)的连坐。


    他慢慢抬头,看向这个亲自看着长大的孩子,一脸戚戚然,


    “这么多年来臣视王上如亲子,王上如今刚回到咸阳,就迫不及待要治臣的罪吗?”


    秦王眸色沉沉看着他,


    “可是相国忘了,寡人是先王之子,是大秦的王。你是臣,我是君,相国又岂能视寡人如亲子?”


    虽然吕不韦此次平叛有功,但现在,无疑也是从他手中夺权的最好时机,秦国朝堂,绝不能再出现另一个独揽大权长达数十年的魏冉了。


    吕不韦怔愣一下,满目悲凉道,


    “王上幼时,不是最喜欢喊臣一声‘仲父’么?这世间,还有谁会像臣一样永远不会背叛王上呢?太后是你的生母,嫪毐是你的王叔,他们都比不上臣啊!”


    “所以你先前故意瞒着这件事,就是为了把它当做加冠的贺礼,好送给寡人一个惊喜?”秦王漠然问道。


    吕不韦确实是这么想的,随着秦王日渐长大,与自己的争执已越来越多,既然王上要助旁人来制掣他,他自然想让王上好好看看对方究竟是什么货色。


    只有彻底击碎王上对宗室的幻想,他才有机会继续辅佐成年后的秦王。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赵摎竟胆大包天到敢造反,那可是造反呐!


    ...


    最终,秦王并没有下诏罢免吕不韦,而是让他暂卸权归家反思。


    李世民听闻此事后,并不感到意外。


    吕不韦权势太大,又与秦王政见相左,君权与相权早已埋下激烈冲突的祸端,秦王是一定会罢免他的。


    可他会像史书上那样,把罢相的时间推到明年,不是顾全吕不韦的面子,而是为了先巩固手中的权力。


    如今朝堂上大半是吕不韦的人,这时提出罢相必会遭到反对。


    但这场叛乱牵扯到那么多高官和士卒,秦国朝堂将迎来一次大换血,秦王正好能趁机安插人手,再逐步把赋闲的吕不韦边缘化,将对方手中的权力一步步接管过来...


    李世民蹲在殿外双手托腮望着远方,从离开雍城那天算起,他已经足足七天没跟秦王说过话了。


    虽然是他单方面坚持的冷战,可是一个当爹的怎么就这么倔呢,他就不能主动哄哄孩子吗?


    自己又不是储君,一个小小公子的老师是谁,实际上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没几人关心啊,除了秦王自己!


    这时,一大早被抱去兴乐宫的扶苏突然出现在远方,兴奋大喊着朝他奔跑而来,


    “阿嘀嘀嘀,北(给)泥钱钱哦,钱多多啦...”


    他不顾身后随从的追赶,迈着短腿跑得飞快,李世民怕他摔倒急忙奔上前一把接住他,结果两人抱着一起摔了个底朝天。


    扶苏坐在地上,小脸红扑扑地激动比划着双手,


    “肿么多钱钱哦,俘俘北泥的(父父给你的)...”


    他其实并不懂钱有什么用处,但哪个小孩子看到满满几大筐圆钱不会兴奋得两眼放光呢?那可是他们得到的新玩具啊,有那么多!


    李世民听完眼睛一亮,想问他是不是会喊阿父了,却听到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寡人差点忘了,你的信也为平叛立了大功,按秦律,当赏钱十万,赐爵三级,还不快来找寡人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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