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礼拜没有进办公室，景绮一回公司就被迫按在会议室待了一天。层出不穷的会议，百样需要决策的事情，景绮忍到下午三点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会议的最后，轮到她的议题，她敲了敲桌子，首先提了一句：“我建议啊，之后的汇报都限制一下时间，超时一分钟就强制结束。”然后才开始自己的两个议题——内审报告以及《潮湿童话》立项。
宣读内审报告的时候，众人还算安静。当然，也许其中有些人是被迫安静，因为紧张和心虚而不得不屏气凝神。报告第一部分是财务部粗粗测算的数据，数据显示个别项目的杂项报销数额巨大、个别合同里的清单明细采购价远高于市场价、服装道具在项目结束后管理不当造成损失，接着提到了项目预算粗犷和现金流管理失衡，最后是两个提示，提示所有项目要注意现场安全管理，并且做好长尾价值开发。
景绮手下留情，PPT里仅仅用ABCD来代替项目名字。
PPT播到最后一张，景绮说道：“从前影视行业的日子好过，毛利率高，管理粗放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大家也看到了大环境的变化，传统电视台没钱了，新媒体平台都在抢人养自己的制片团队，我们应该及时地调转方向。至于内审中查到的一些现象，我也跟厉总聊过了，厉总呢，一向公平也比较宽容，认为之前没有相应的制度和惩罚，这些插曲全都可以翻篇。也希望大家能感受到厉总的这份心，以心换心，以诚换诚。”
虽然景绮在内审报告环节放了某些人一马，但是在立项环节，还是有人提出了异议。景绮的这篇小说收藏一般，书粉基础薄弱，不符合公司一贯撒钱买“超大IP”的风格。景绮趁此顺势提出了“小说分成”的理念：“这篇小说只需要用保底价格买下版权，剩下均通过项目实际效益进行分成。”
“如果播出不理想，那还是我们公司损失得还是更多。”
“这是一次新的尝试，不能什么风险都不担。当然，为了避免造成重大损失，整个项目的总成本会控制在4000万以内。”
有人低呼：“4000万？这怎么做，请几个演员就没了。”
“主创会启用新人，相关支出不超过100万。”
“观众愿意看吗？”
“这是赌博吧。”
“作者会答应？”
……
“作者就是我本人。”景绮答完，又一片鸦雀无声。或许有人会觉得她是脱裤子放屁，浪费大家走程序吧。但景绮经得住考验。
投票环节，景绮作为立项人被请到了会议室门外。她心态不错，斜靠在前台边上，一边转笔一边询问前台小女生周末在首尔玩得怎么样。
景绮是享乐主义的拥护者，和前台小女生叽叽喳喳地聊亚洲前十的咖啡、汉南洞逛不完的街和清潭洞的贵妇皮肤科，兴致正高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
她以为是会议室里的投票出结果了，心脏都漏跳一拍。
原来她还是没法做到不紧张。
手机屏幕显示是姚佳乐的来电。
一接通，立马响起姚佳乐的声音：“绮总，你在公司吗？”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特质，就像是地中海的柠檬，落在掌心，轻轻挤压，散发出三分苦、三分酸的清爽和刺激。
景绮被问得一头雾水，顿了两秒，回：“在啊。”
“你们公司的地址是这个吗？”他随后报了一个地址。
景绮纠正道：“是38楼。37楼是旗下工作室的办公室。”
“我，刚好在附近，方便上来坐坐吗？”他继续问。
刚好。景绮在心中复述了一遍。他是把自己当成十八岁小女孩了吗。哪有什么单纯的刚好，怕是有所图吧。
警戒心拉满的瞬间，玩心同时大作。
而此刻，会议室的门开了。
景绮于是挂断电话：“我在开会，稍后联系你噢。”
一踏进会议室，掌声便响了起来，第一个鼓掌的人应该是厉平，然后渐渐变得密集、热烈。
“恭喜绮总，《潮湿童话》的立项通过！”
景绮看了眼唱票的记录，居然比原先算好的得票更多。是哪些人在她的计算之外呢？
景绮暂且不去想。她简单说了两句感谢的话，又当场宣布自己会组件一个黑花工作室，专门跟进《潮湿童话》的后续，欢迎公司内部有意向的同事给自己的助理唐栗知发送申请简历。
“绮总，你这个有点挖墙脚的意思噢。”营销中心的经理杨韬笑着打趣景绮。
“那我肯定会听取各个中心、各个工作室负责人的意见，总要各方都知晓、同意才行。自己人抢来抢去的事情，没意思的。你说是吧。”
杨韬还不知道有人抢了景绮一直在敲的导演，傻乎乎地跟着附和了两句。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景绮发现房间里凭空长出了一棵柠檬树。应该还是棵幼苗，青葱树叶之间，统共也就只有两颗垂下的柠檬。
景绮像绕过路障一样绕过了它。她放下笔记本就要去问前台，不过走了几步，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但前台还是得找。“旁友，陌生人你也敢放进来呀？”前台小女生也是上海人，景绮直接用了上海话训她，半是玩笑半是警醒。
“他说他是你的弟弟。”
“我能有这么好看的弟弟？我和他哪里像了？总不能来个95后都说是我的弟弟吧。”景绮发起三连问，前台小女生扁着嘴巴回道，“我看他不像是个坏人。”
“明星还有piao/chang、吸du、违法犯罪的呢。看脸能看出什么。”
“好吧。”前台小女生虚心承认错误，“我保证下次不会了，任何人要见你都要等你亲自确认！”
“那他人呢？”
“走了呀。他把这棵树搬到你房间，马上就走了，特干脆。”
欲擒故纵？
还是真的脑袋单纯。
景绮倒是有些猜不透了。她打开手机，想看下有没有姚佳乐的信息，却发现对方既没有留言也没有未接电话。
敌不动，我不动。
景绮低哼了一声，把手机插进裤子后面的口袋，弯腰俯身，将柠檬树搬到了沙发旁的角落。
这颗柠檬树在景绮的办公室里乖乖生长了好几天，它不声不响，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勾引路过的人侧头张望。
起初景绮还觉得它有些野蛮，侵略着这间办公室飘渺自由的艺术风格。像是把月亮拽到了泥土里、把钻石撒进了草丛堆，天马行空的组合。
可是偶尔，也许不是很偶尔。景绮现在只要经过它，都会忍不住摸摸它的叶子，戳戳它的黄色表皮，再观察一下有没有结出新的果子。
它是一味意料之外的调剂品，然而送礼的那位始终没来认领。
“只见过办公室放发财树、富贵竹的，没想到还可以放柠檬树呢。”樊李李的手指应该是碰到了柠檬树的叶子，这让景绮莫名地感到一阵冒犯。短短几日，她和这棵树朝夕相处，居然还有了感情。
景绮别过头不去看，她盯着电脑屏幕，十分商务地叮嘱樊李李：“合同我已经让我助理在走会签流程了，你那边也再看下相应条款，免得开拍之后耽误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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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先小人，后君子嘛。”
樊李李一派听不进去的样子，急切地追问：“那什么时候可以走完流程，我随时可以签。”
“你——爽快得让我有点害怕啊。”
“我是怕你反悔！”樊李李直言道，“你可能不了解，我之前做过电商主播，后来又开始拍短剧，都是十几个小时连轴转的工种，从天没亮干到伸手不见五指，一干就是十天半个月，全是拿健康换钱。说起来是女主角，但是待遇和你们的群演估计差不多。那天你跟我在横店加了微信，我回去跟朋友们说了，他们都说没这种好事，肯定是个杀猪盘。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你说我怎么能不急着签约！”
景绮递给她一瓶气泡水，示意她润润喉咙。接着又问；“那你有没有男演员可以推荐一下呢？”
“都不太行。”樊李李几乎没有思考太久，“不过我合作过的并不多，我可以找我朋友再打听打听。”
“好吧。”景绮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颓唐。她拉动鼠标，反复地滑动几张模卡，还让樊李李一起来挑选，不过樊李李和她的意见一致：“差了点意思。”
“那这个呢？”景绮翻出自己给姚佳乐拍的杀青照。
樊李李眼前一亮：“这个可以啊！很干净，很校草！”
景绮选择投降，当晚就给姚佳乐拨去了电话。
她假惺惺地说：“不好意思啊，一直忘了跟你说声谢谢。柠檬树很可爱。”
“啊，什么柠檬树？”
景绮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傻，非常有耐心地描述起来：“就是前两天你送到我办公室的那棵跟我差不多高的、还结了两个黄柠檬的植物。”她尽量克制自己，避免阴阳怪气，试图把姚佳乐当成和Kingsley一样幼稚的小男孩。
“哦——”姚佳乐若有所悟，很潇洒地补了一句，“好几天了，我都快忘了。”
对话从这一刻陷入停滞，也许是尴尬、也许在较劲，原因很莫名、很复杂、很难解释。或许要归咎于最近太阳黑子活动剧烈，每个人的思想都变得又怪又坏。
“我有一部现偶刚刚立项，你要不要来试戏？”
“有家MCN机构催我签约，我要答应吗？”
要么不开口，要么都开口。
“这个问题很庞大，我没法替你决定。”景绮态度诚恳、真挚。她并非撇清关系，只是觉得他们的交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你不是我经纪人吗？”姚佳乐似乎有些耍无赖了。他内心焦虑，手中的纸巾被搓成了十分紧实的一长条。他觉得自己正站在命运的三岔口，一旦选错就是樯橹灰飞烟灭，他要努力找出路口的指示牌，通往大红大紫的康庄大道。
景绮深呼一口气，和他解释：“那只是临时的呀。”
“那你能继续当我的经纪人嘛？”他在请求，听起来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迷茫小狗。
景绮沉默。
“能不能？”他紧追不舍。
景绮不再逃避，她抿了抿嘴唇，坦白道：“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我的方向一直很明确，就是开发小说、做出爆款剧集。我已经在兼顾公司的管理工作，再兼顾艺人经纪，我没有把握的。佳乐。”她发音清晰，念他名字的时候仿佛下一秒就要宣判什么，“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我不想到时候大家反目成仇。”
“我不会的！”他语气坚定又倔强。
“那你先来试戏，可以吗。”
十秒过后，姚佳乐还是说了“好”。
放下电话的景绮怀疑男人也有大姨夫时刻，冷不丁有那么几天，特别难缠、不讲道理，不分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