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他的心魔吗？”
谢泠声音平静，盯着裴霁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惊诧，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泛起，却让裴霁感到背脊发凉。
她知道了，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霁呼吸骤然一滞，喉结上下滚动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他偏过头，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谢泠这样平静的眼神，却她被强硬地掐住下巴，逼迫自己和她对视。
完了，一切都完了。
慌张过后，裴霁感到一阵茫然，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谢泠，然后缓缓感知到自己莫名兴奋的情绪。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不是意味着，她能将他和裴昭分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是不是意味着，她会接受他，会喜欢他，无关任何人？
“对，我是他的心魔。”裴霁嗓子干涩，尾音微微发颤，脸侧无意识地蹭动着谢泠的手指，像一只求抚摸的小猫。
心魔是修士内心外化，谢泠望着裴霁，她很难相信，同自己争斗了几百年的对手，内心居然是……这样的？
所以……
谢泠敛眸：“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猜测，应当是自己闭关的这百年间，难道他真的会因为道心破碎生出心魔？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幻象？
谢泠不明白，总觉得一团团迷雾遮蔽在真相之前，明明已经接近了最终的答案，却始终隔着一层。
她思绪还没梳理清楚，场景突然变换，空荡荡的黑暗，突然变成了数堵石壁，幽幽的光在周围的墙壁上亮起，眼前的裴霁突然消失，眼前突然变成了一间暗室。
谢泠眉头皱得更紧，心下有了猜测，这里的空间的确是扭曲的，若空间是扭曲的，而非阵法塑造的幻境，那裴霁……
谢泠没有轻举妄动，她站在原地扫视四周。
这间暗室空间不大，四面由石壁围挡，墙壁渗着幽蓝色的冷光，周围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一座玄铁祭台巍然矗立。
谢泠缓缓走上前，看到上面悬着的青铜铃铛。
“斩魂铃？”
“没错，我说过，会带你进入玄天宗禁地，我做到了。”裴昭走上前，解开玄铁台上的禁制，伸手将斩魂铃取下来，递到谢泠的手中。
“若想用她分离神魂，需要七七四十九天。”
铃铛中没有铃舌，需要用灵力催动，谢泠捏着手中的铃铛，手指抚摸过上面雕刻的古老符文，“听起来你很了解。”她意有所指，抬起头盯着裴昭。
所以你也用过这东西吗？
“毕竟是我们玄天宗的圣物，了解也很正常。”
“是吗？”谢泠捏轻笑一声，低下头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直截了当道：“关于裴霁，你不想解释什么？”
提到这个名字，气氛忽然一滞。
谢泠盯着裴昭，明显看到他微微顿住，继而平静道：“那只是你看到的幻象。”
“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但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你应当记得阵法中的第五则须知。”
【如破阵者顺利破阵，却多了数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须知已进入心魔幻境。】
“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而不是真实触碰过的事物。”谢泠抬手，露出自己手上淡淡的血痕，那是她掐住裴霁下巴的时候粘上的。
谢泠语带讽意，轻轻掏出手帕擦干净手上的血痕，又顺手将手帕扔到了裴昭身上：“方才还不知如何破阵，现下就已经清楚了，裴昭，真不知道你那句话是真话，哪句话是假话。”
谢泠转过头不再理会他，而是细细打量起来这间暗室。
裴霁是真实存在的，她是因为阵法的关系进错了“门”，又被裴昭带了出来，那么一定还有别的“门”可以通往裴霁存在的空间。
她要确定裴霁的身份。
但裴昭没有给谢泠时间，他上前两步，伸手想拉住谢泠，手停在半空中，攥紧又收回，“我带你出去。”
“不必。”谢泠手触摸到冰冷的石壁上，幽蓝色的灵力瞬间亮起，火舌卷起，谢泠迅速收回手，险些被骤然腾起的灵力灼伤。
裴昭下意识上前半步，攥住她的手腕，紧张道：“你没事吧？这石壁是当年神陨之时流传下来的法器，灵力非同寻常。”
他仔仔细细地看过谢泠的手掌，见她掌心白皙，毫无受伤的痕迹，才微松了口气，抬头便看到谢泠正盯着他看。
裴昭下意识松开手，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显得无力。
“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他在哪？”谢泠问道。
裴昭偏过脑袋，躲开谢泠的视线。
和裴霁如出一辙的动作。
谢泠被气笑，索性不再等裴昭的答案，扭头再次站在石壁前，望着这一整块写着符文的石壁，指尖飞出一道魔气细细探查，随口问道：“什么时候生出的心魔？”
她的语气惺忪平常，仿佛在问今天是什么天气那样。
裴昭并未回答，他唇瓣紧抿，盯着谢泠的动作，神色莫名，心下无比清楚，她在寻找他的位置。
若是让她找到，那她就会直到所有的一切。
“他对你就这么重要？”裴昭走上前，突然拽住谢泠的手，他的力道很轻，仿佛在祈求，“你答应过我和他断绝关系。”
谢泠抬头看着裴昭，突然，一道魔气朝着裴昭的方向袭来，裴昭下意识错开，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泠。
“哦，那我反悔了。”谢泠说得无比自然，“你应该清楚，答应你的前提是什么，裴霁到底在哪？”
听到谢泠的询问，裴昭攥紧了手，指尖扣紧掌心，掐得手掌泛白。
找到了。
谢泠望着石壁上的那处凸起，指尖溢出一缕魔气朝着那处挥去。
突然之间，一道灵力横插进去，将谢泠的魔气击碎，灵魔之气炸开数道火花。
谢泠指尖微动，紫色的魔气炸开，凝成数道锁链，如毒蛇般朝着裴昭的咽喉绞去，“倒是许久没同你打架了。”
“你不能再见裴霁。”裴昭并指化剑，一抹霜色剑气自指间迸发，将最前面的锁链斩碎，紧接着一道剑气袭来，裴昭持剑相抵，长剑发出铮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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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输了。”谢泠轻声道。
下一瞬，裴昭脸上的面具被击碎，他下意识的挥袖遮住自己的脸，然而石壁上的那处凸起已经被魔气击碎，正中央的玄铁台骤然下沉，禁制被破。
她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裴昭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于事无补。
玄铁台下露出了被锁着的裴霁，他半跪在地上，身形单薄，白衣彻底被血浸透，碎发垂落在他脸前，发梢还凝着未干的血珠，他极力抬头，露出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嘴。
他一直被困在玄铁台下，听到了二人所有的对话，也听到了二人关于交易的话，裴霁愤恨地看着裴昭。
“他……不想让你知道我的存在。”
这倒也能理解，谢泠扭过头，看向裴昭，只见他脸上缓慢爬满了曾经见过的丑陋斑纹。
心魔纹。
“原来如此。”谢泠气笑，竟然真的是心魔。
谢泠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这个对手。
就连谢泠自己也承认，裴昭人如其名，如昭昭日月，冥冥雷霆。
他向来光明磊落，身为正道魁首，哪怕是道心破碎，也不会生出心魔这种东西，更不会离谱到任由心魔在外行走。
但现下的情况不得不让谢泠承认，裴昭确实离谱。
心魔由心魄而生，它若外化于形，无异于自己一魂一魄在外行走。
这比裴昭隐婚生娃更让人无法理解。
“你就这般放任你的心魔，不要命了？”谢泠眉头蹙起，不是愤怒，而是困惑，她唇瓣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又迟疑地抿起。
裴昭微微垂下脑袋，他蹲在地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两半面具，用灵力将他们粘合在一起，轻轻地，重新戴在脸上。
面具上的裂痕清晰可见，蜿蜒着没入下颌，但丑陋的斑纹被遮住了。
裴昭似乎松了口气，认真盯着谢泠，“我要。”他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出浅淡的阴影，目光却重若千钧，“我想活着。”
不是祈求，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而是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绝。
很奇怪，谢泠的眼神更加困惑，不明白他轻飘飘的回答，为什么说得如此郑重，她微微挑眉，目光在他白皙的脸上搜寻答案，又扭过头，向裴霁投出询问的视线。
二人皆是抿唇不语，像是约好了那般沉默。
谢泠唇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再次咽了回去，最终只能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诡异的局面，“那你还让裴霁在外行走。”
话音一落，裴霁猛地抬头。
她没有站在自己这边。
裴霁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谢泠方才说的话：那你还让裴霁在外行走，那你还让心魔在外行走，那你还不……杀了你的心魔。
突然，裴霁“噗”地吐出一口血，他骤然脱力，任由锁链的力道捆绑着自己。
“因为我杀不了他。”他恍恍惚惚听到了裴昭的声音，“能杀他的，只有你。”
谢泠不解：“我？”
“因为我心悦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