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深处,
青黑色的苔藓顺着渗水的砖缝滴滴答答,浑浊的水面漂浮着腐草与虫尸,这里处处透露着常年无人打理,荒废许久的样子。
裴昭朝着水牢深处走去,平日里那些犯错的玄天宗弟子大多关在明镜峰的地牢内,这里确实许久不曾启用。
但这处水牢荒废的原因不是因为那些弟子们关在另一处,而是这里阵法特殊,作为玄天宗开宗立派时的地界,连通着玄天宗的禁地。
裴昭皱起眉头,突然意识到谢泠为何愿意来到这里。
她并不是为了裴霁,也不是为了仙魔修好的大计,她是想进入禁地。
可她去禁地做什么?
“难道她并没有顺利的融合灵体?”裴昭难得有了一丝慌乱,脑中思绪却越来越清晰。
若非如此,以她的性子,根本不可能老老实实来到这种地方,更不可能放长线钓大鱼同花无夜接触。
按照她的行事风格,她应当会直接将花无夜抓起来,任他有什么图谋,一个搜魂术上去,全都招个干净,若是想保留神志,大概会用上她过去曾在合欢宗修习过的媚术。
这样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裴昭攥紧手,指尖紧紧扣入指腹,手掌泛白,感受到骑虎难下。
玄天宗的禁地方位未知,若是他现在追上去,势必会暴露出禁地的位置,但若是不去……
裴霁还关在那里,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知道裴霁的身份。
滴答——
水滴滴落在地上,裴昭指尖抚过潮湿冰冷的石壁,触感粗糙,水牢内一片昏暗,他深吸一口气,果然,谢泠并不在这里。
从这里进入禁地的阵法并不难,难的是找到入口。
裴昭进退两难,为今之计或许是先找到谢泠,同她一道进入禁地。
他正欲踏入牢房内寻找谢泠留下的蛛丝马迹,身后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裴昭闪身站在牢房外,又立刻挥袖将牢房门锁住,不仅如此,他还加了一层防止窥探的阵法,做完了这一套,他转过身。
正看到汪修然步履匆匆,面上带着阴险的笑。
汪修然这次毫不心虚。
毕竟逮捕谢泠是知会过执法堂的,连明镜峰的谈玉韵都答应下来,裴昭就是心里再不满,也无法阻拦。
修真界虽然以实力为尊,但并非处处都唯实力论,裴昭就是能力再强,他也只是一个人,他没有强到能捂尽天下人嘴的程度,那便要受到其他人的掣肘。
谢泠犯错板上钉钉,在罪责问清之前,就算是裴昭也不能强行将她带走。
他要做正道魁首,就不能输掉每一场比斗,要做正道表率,就不能有污点,拉下神坛总比造神容易得多,一个小小的错处,汪修然就能揪住放大数百成千辈。
况且,他一直打定主意想要将裴昭从剑尊的位置上拽下来。
裴昭现下是玄天宗乃至整个修真界精神领袖一般的存在,先瓦解他们的“信仰”,摧毁他们心中对裴昭的信任,剩下的事便容易得多。
待他不再是剑尊,玄天宗自然会乱起来,那些以裴昭为首的峰主也好,奚方也罢,也就不会再成为他的阻碍。
届时他就能趁机成为新的玄天宗宗主,也只有他,才能带领玄天宗成为修真界真正的第一。
在此之前,他需要蛰伏。
汪修然设想得极好,自认为每一步棋都铺设得十分完美。
譬如说裴霁的身份,裴昭的态度,谢泠与二人的关系,那些小道确实不是空穴来风,因为都是他散播出去的。
眼瞅着整个事件都在按着他的计划前进,却不曾想因为一个谢泠,将他的安排全然打乱,天衡峰的权力移交,他也从那些事务中“脱身”,成了一个真正的峰主。
他根本就不甘心!
“剑尊,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汪修然面上带着假笑,蛰伏,他得蛰伏。
汪修然自认为他表现得非常完美,却不知道他脸上挂着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整个人写满了“我要搞事”四个大字。
裴昭看都没看他:“此事事关玄天宗弟子的安慰,我自然要亲自过问。”
汪修然朝后瞥去,那间关着谢泠的牢房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真切。
“我已设下阵法,三天之后会审,审问之前她不可见任何人,避免有人串供亦或是栽赃。”
“剑尊想得周到。”
设下三天的时限,估计就是为了找到证明谢泠无罪的方法,但这绝不可能,汪修然腹诽,待花无夜醒来,谢泠就真的逃脱不掉了。
他目送着裴昭离去,扭头看了一眼被设下阵法的牢房,三天而已,他还不放在心上,再怎么样她也翻不出浪来了,这口气,他非要出个痛快。
残阳斜照,裴昭走出水牢的时候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不日前,在镜城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只是这次并没有谢泠并肩。
他低低笑出了声,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
大概。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裴昭在这厢进退两难,谢泠已经进入禁地的阵法中寻找入口。
正如裴昭推测的那般,她是故意的,一方面能试探花无夜,另一方面能正大光明地通过水牢进入禁地阵法。
就连裴昭会去寻她,帮她遮掩也在她的算计之内。
俗话说得好,敌人往往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裴昭了解她,她亦是。
虽然现在她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个老对手,但并不妨碍她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比如现在,她不就顺利进入了玄天宗的禁地嘛。
不过玄天宗禁地的阵法同她以前进过的大阵全然不同,按理来说它承袭自上古,经过这么多年的修修补补,应当是个十分复杂的大阵。
在谢泠的设想里,这里可能是处幻境,也可能是什么问心劫之类的存在,却没想到周在漆黑一片,唯有脚下和头顶亮着古老的圆形符文阵法,周遭用墨绿色的锁链束缚着。
只看这个形态,的的确确就是一个阵法,很标准的那种。
谢泠并指掐诀,召唤出自己的长剑,尝试着砍断锁链,但于事无补,剑气和灵力倒被反哺进了阵法之内。
不过也多亏了被反哺进阵法内的灵力,谢泠看到虚空中突然出现几行字。
【玄天禁地破阵须知(注:以血为契,阅后即焚)
一、持此卷修士,需筑基以上修为,强行破阵则身死道消。
二、禁地西北角无字碑为阵门,但若在无字碑上看到破阵者姓名,需在子时以心头血抹去名姓,方可进入阵门。
三、阵中草木皆不可信,食人花问询,需以谎言应答,否则会被献祭,成为尸傀。
四、阵眼处九幽花,击碎之,则永困阵中。
五、如破阵者顺利破阵,却多了数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须知已进入心魔幻境。
六、破阵后立刻验明正身,以心头血反写破字,若血呈流沙色,则汝已
成尸傀,速自绝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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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粗糙的草纸。
四周场景变换,漆黑一片的四周突然亮堂起来,但也仅限方圆三丈的距离。
谢泠握着手中的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大约再有半柱香时间,便只剩一片空白。
谢泠凝视着上面的字迹,这六条破阵须知,真的是须知吗?又是谁写下来的?
突然,纸张上的字消失的速度加快,西北角突然出现一座无字石碑。
谢泠皱起眉头,她怎么觉得,好像是在催促自己快些破阵。
须知上第一条便是筑基以上的修士才可以破阵,她的修为自然在筑基期以上,或者说,能找到这处阵法的大多数修士……
等等,修士?她好像不是修士吧?
谢泠望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有细碎的魔气流淌而过,她是魔修,魔修也算修士吗?
这个问题也有修真界大能探讨过,仙魔修炼体系不同,体质也有差异,但又有相似之处,最终结果就是……没什么结果。
现下规则是针对修士而言的,她是魔的话……
谢泠微微歪动脑袋,心下有了主意。
前世这类东西被称为规则怪谈,破解之法千奇百怪,但总之,皆不能按照规则上要求的动作完成。
是以,谢泠心中已有破解之法,她走上前,看到那无字碑上歪歪扭扭,上头缓缓浮现出血红色的谢……
卡壳了。
红色的墨迹缓缓下流,顺着青色的石板滴落,半天也没浮现出剩下的字。
谢暝?谢泠?
好像把它给难住了。
良久,石碑似乎终于做出了抉择,缓缓浮现出一个“溟”字。
谢泠:“……”
这是哪位?
第二步需用心头血抹去姓名,谢泠看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姓名,生出了一丝荒谬之感。
算了,按照原计划吧。
规则中说了心头血,也没说用谁的心头血。
血这玩意儿她储物袋中其实还挺多的,作为魔,平日恐吓旁人的时候总需要制造点奇观,尤其是预备着点血浆。
谢泠从储物袋中捏碎了一包鸡血,往石碑上头胡乱摸了摸,还故意将袋子随手扔在了阵中。
果然,阵法忽然一颤,像是察觉到自己似乎出现错误,前两步并未能迷惑住这个人,只好速速往后推进。
三丈远的亮处突然扩大到了四丈,周围围成一圈紫绿色的食人花,左摇右摆,摇曳着自己的叶子。
一道童声突然出现:“你可准备好回答我……”
它未说完话,东南角突然出现一个缺口,紧接着一道剑气贯穿,谢泠望着劈阵而来的身影,毫不意外。
裴昭一身黑衣,掠过食人花丛,落在了谢泠身侧。
“哦吼,被发现了。”谢泠全然没有被发现的心虚,甚至还开口问道,“你也是来破阵的?”
当然——
不是。
裴昭有些心虚,略微错开了谢泠的视线,没正面回答,而是缓缓点头。
“你进自家禁地还要破解阵法?”谢泠抱臂,好整以暇地看他说谎。
裴昭抿唇点头,和谢泠的视线错得更开。
“罢了。”谢泠懒得戳穿裴昭,扭头环视被砍得断了一截的食人花,“什么问题,快问。”
食人花本就被裴昭那一剑激怒,如今听到谢泠催促流程的话更加愤怒,张牙舞爪地支棱着,朝着二人吼道:“回答吾,汝可心悦身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