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小哥已经越来越不敢说话了，他发现徐知夏这个人，枪法好得吓人，判断也果断到吓人。这和她一贯以来给人的印象不一样。
很多时候他觉得对方根本没有思考，像是凭感觉做事。可徐知夏否认了，她能在短暂的时间内将自己的逻辑解释清楚，当然也只是解释一遍而已，她并没管其他人是否接受。她自己也承认那过于跳跃。
一路过来，小哥恍惚觉得自己配合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那把枪。他跟着那把强势的枪不断前进，不断操作辅助，很多时候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操作和子弹一起发出去，就能一路势如破竹地向下，游鱼一样迅速滑入深处。
这感觉……还挺舒服。
现在他们俩都换上了专门的工作服，还有了各自的身份。
直到跟着徐知夏又忽悠走了一个来搭话的人，他才想起来问：“……咱们不是找到入口就行吗？为什么要深入进来？这很危险。”
“只要能找到沈皓，一切危险都是可控的。”
徐知夏头也没回。
……这又是哪来的自信。
小哥忙跟上她。
“走这条路会不会更好点？”
技术小哥撩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红色圆珠笔画的简易地图。他在其中一条弯折的小路比划了下。
“这条路没什么关键设施，遇到人的概率也会小很多。”
“不早说。”徐知夏怪他，“我们多绕这一会，搞不好他们已经不在那了。”
按照审来的口供，沈皓他们集合的坐标附近，确实有一道直上直下的机械暗门，主要是负责每日生活垃圾投送。
那下面是杂物区。
徐知夏不了解沈皓的工作习惯，只是技术小哥很确信地说：“沈队要行动的话，必定是集合所有人，从效率最高的路朝着出口过来。”
“如果走这条路，也许能碰上他。”他又划了一遍那条弯折的小路。
“别弄花了。”徐知夏替他盖上袖子。
这片区域比他们想象中更大，她胳膊上画不下。
她画腿上了。
“你和沈队很熟吧？”
大概是这一路确实没人，技术小哥无所事事地闲聊，“以前认识？”
这要怎么说。
徐知夏假装耳背。
“……我们中间就隔了10厘米。”
徐知夏叹口气：“其实，我和沈队这个事还要从25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说起。”
“？”突然不想听了，他换了个话题，“我觉得你人还挺好的。”
什么意思，怎么现在突然觉得人挺好的，之前不好吗？
徐知夏想了想，说：“我发现沈皓身边的人，很多像你这样的。”
“是么？什么样？”技术小哥高兴了下，竟然显得有些羞涩，“队长是个很看重队友的人。我们也很喜欢他。”
“话很多的人。”徐知夏说，“他不嫌烦吗？”
“……”
见鬼，他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徐知夏和队长关系不错的样子，队长人那么好，绝对会被她欺负吧。
路过一排紧闭的嵌入式大门时，徐知夏闻到了强烈的腥臭味。
像是放置过很久的血和肉，只差一点就要腐烂。
她有点想吐。这让她回忆起了很多年前，在学校停车场闻到的那个味道。
按照地图，他们已经特意避开了守卫集中的手术室和人质关押处。
那这里是，堆放尸体的地方？
不应该，这地下场所封闭性强，有相当多的人吃住都在这里，如果有尸体应当快点送上去或者燃烧掩埋，不然滋生的细菌爬虫就够地下这些人喝一大壶的。
好奇心作祟，徐知夏问身后的技术小哥：“里面有人吗？”
小哥看了她一眼，一边探测一边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说只要找到沈队就行了其他都不用管……”
“我怀疑沈队他们在里面。”徐知夏笃定道。
小哥又看了她一眼。
他已经发现了，徐知夏正经说事的时候喊“沈皓”，瞎扯的时候喊“沈队”，极致瞎扯的时候喊“沈局”。
但他不准备揭穿。
“这间没人。”话音刚落，他赶紧去按徐知夏推门的手，声音放低，“那间有。”
他的目光投在右手边第三间。
不用徐知夏问，他比了个“1”的手势。
这条走廊十几个房间，巨大的血腥气里，只有一个人。
小哥看到徐知夏手指拧着枪口，微微转了一下。
理性告诉他现在应该先离开，按原计划去找沈队，可感性上他习惯协助徐知夏。
徐知夏一些奇怪的举动，很多时候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线索。
他也将手按向枪柄。
徐知夏抬手敲了敲门。
“进~”
隔着门，闷闷地传出来一个女孩的声音，那是一个带着甜糯的少女音调，口齿带点含糊。
小哥皱起眉。
一个眨眼，徐知夏已经换上春风般和煦的表情，推开了那道门。
“您好，我们是来问您……”
在看清室内的一瞬间，徐知夏的笑忽然僵在脸上。
钢铁刑椅上，巨型蝴蝶结系着个血人。
那蝴蝶结由金属丝缠成将近一米，穿过人体，高高地竖在天上，看起来几乎像热气球吊着人在空中。
瘦白单薄的女孩一脸松弛地嚼着口香糖，斜倚在那巨大蝴蝶结变身术，仿佛是倚在春天湖边的柳树旁。
“问什么？”她再次吹出一个紫色的泡泡。
徐知夏看清了她的脸，闪闪发光的，纤细又美丽的一张脸，让人想到画册上贴的白色仙女剪纸。
这是怎样一张脸呢，徐知夏想，大概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那一整个夏天。
故乡那些夏日的蝉鸣、烟火，从潮湿的记忆里涌上来。
“问您，对今天的货满不满意。”徐知夏笑着，袖中的手指又轻拧了下枪口，这个举动能帮她冷静思考，“需要现在帮您处理掉吗？”
技术小哥心里惊叹徐知夏的反应速度。他们一路走来得知，这些罪犯将抓来的人称作“货”，每天固定时间需要去各个房间收容处理，处理那些手术室取完器官的，关押室自然或非自然死亡的尸体。
他自问对血腥场景的接受能力比徐知夏强得多，但一时间真想不到能这样应对。
不过进来的时候，他就屏蔽了这个房间的所有信号，徐知夏那句话说完后，已经无所谓暴不暴露了。
他警惕地望向对面那个女孩。这一房间血腥刑具，显然都是她的杰作。
“啪”
泡泡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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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慢慢又吹了一个，然后盯着自己眼下的那个泡泡，说：“好啊。”
徐知夏径直朝尸体走过去。
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这时候应该直接开枪才对。
技术小哥心一下子提起来，他立刻想跟上。
眼前银光一闪。
“喂！”徐知夏短促的呼喊。
小哥呆了呆，下一秒才感觉手里凉凉麻麻的，有什么东西落地。
他低头看去，一柄银色短刀稳稳插在他右手手背中央，手里的枪落在地上。
吓死了，还以为手掉了。
……那个女孩什么时候动的？
再抬眼，视线中徐知夏已经将人制住了。他这才抽着凉气，捂着手跪坐下去，将枪收起。
刚刚在七仔动手的瞬间，徐知夏已经迅速扑过去，此时正压在她后背，膝盖顶住她的脖子，枪口抵住太阳穴。
“你没开枪。”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七仔侧过眼，盯着徐知夏的眼睛，“你认识我？”
认识？
徐知夏满腔滚动着这两个字。就像那些无数个趴伏在周文静床边的夜晚，那些黑暗里的梦呓、哭喊，从一具失去一半或者更多人生的年轻女孩身体深处挖出来的绝望的仇恨。
周文静两次提到过这个人。一次是感染病毒高烧意识失常，一次是做全麻手术。
她在梦中冷静地叙述那天的事，很多她自己都想不起来的细节，那语气像坐在高高的地方俯瞰自己的人生，没有希望也没有痛苦，只有叙述，似乎意识里已经复述过很多次，熟练得像记忆在脑子里轻轻地流过一遍。
这就是徐知夏知道全部事件的原因。周文静清醒时并没有向她描述过那件事，她也没有问。
但她就是知道。
周文静的叙述中，有几个重复出现的特征让徐知夏感到熟悉：疯子、女孩、脸上星星、爆炸。
乍一听给人感觉像幻想小说里梦一样的随机词组。
但听者是徐知夏。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在脑子里将特征与人脸对上了——
这个人，她认识。
说严谨些，在那座她们追杀异形的山上，她和周文静两个人都曾经见过这个女孩。但是周文静没有这段记忆。
所以周文静叙述里女孩在出事那晚又出现在她家，不会是精神错乱。
这个人，真的和异形有关。
线索也许将在今日，在这个地下，被徐知夏抽出来。
周文静的仇有眉目了！
徐知夏用枪抵住这具纤细柔软的身体，她有些事不得不问。
“异形是你们这弄出来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室内沉默了，连技术小哥的喘息都停住。
干脆直白却不知来处的两个问题，不着边际到诡异。
他觉得自己一点都跟不上，脑子要炸了。
那躺在枪口的女孩却根本不怕，像玩似的，嘴巴动了动。
“噗。”
徐知夏及时一偏头，一块东西从她耳边飞过。她回头看了眼，是嚼烂的口香糖。
心里一股火腾地起来，膝盖猛地用力，将女孩的整颗头按到水泥地面，发出“咚”的一声。
女孩脸颊被挤着，吐字都不太清晰，完全不知道疼似的嘲笑他们。
“异形？这里只是个屠宰场，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