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孩子……”
“我听见了！”
“我的孩子说她想回家！她说她想回家！”
“你们听到了吗？我的孩子说她想回家！”
一位婶子哭的喉咙都嘶哑了。
她的手忍不住颤抖。
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风吹过来的方向，想要看见自己孩子的身影，却只看见了一片虚无。
她下意识的去看苏檀，“苏大师……我……我分明已经听到了我的孩子的哭声，为什么没有看见我的孩子？”
“您瞧见了吗？”
“您是修行之人，一定能瞧见是不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我的孩子究竟去了哪儿？”
她神情里满是执拗。
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她想看一看自己的，想要孩子和她说说话。
她更想要问问究竟是谁把她的孩子害成现在这样。
苏檀目光顿住。
她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眸光里的沉痛。
“你们当真想看吗？”
“也许……也许什么都不看的话，反而对你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苏檀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而是她看见的场面实在是过于残忍。
岁岁更是脸色都已经变得煞白无比。
她紧紧的抓着陆知珩的袖子，又紧紧的抓住了苏檀的手。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懂事贴心的孩子，平日里最喜欢耍宝，也最喜欢装乖拌俏。
她是不喜欢哭的。
大多时候岁岁都喜欢笑。
可是这几天，岁岁几乎要将自己能流的眼泪全部都流干了。
岁岁神色悲伤。
她没说话，只是抱着苏檀的胳膊，崩溃而难受的哭出了声。
苏檀替她擦干了脸上流出了的眼泪。
她知道岁岁为什么哭。
就如同，此刻她也为什么而难受一样。
陆知珩的神色和那些村民一样茫然，只是她看着苏檀目光里的沉痛，看着岁岁脸上的泪水，心脏竟然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陆知珩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了一瞬，“……发生什么事了？”
“苏檀，你看见了什么？”
苏檀只是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又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些村民，忽而之间觉得上天何其残忍。
人总说地狱可怕，可如今她眼前的景象，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眼见唯一能看得清.真相的岁岁和苏檀一个哭的几乎要晕过去，一个又目光沉痛的盯着她们瞧。
村民们眼里闪过深深的恐慌，不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她们下意识，就想要窥探所有的真相。
不，不是窥探。
而是她们作为孩子的爹娘，本来就有资格知道真相究竟如何！
其中一个婶子苦笑了两声。
“苏大师，我知道您不说这些真相是为了我们好，是不想让我们太痛苦，只是已经没有什么比失去孩子更痛苦的事了，我们一路走来，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如今就想再看看孩子最后一眼。”
“就算再如何残忍，我们也可以接受。”
毕竟最残忍的东西，她们已经领教过了。
接下来要看见的场面，就算再如何让她们撕心裂肺，也不会再比她们知道孩子已经死的那一刻更痛。
苏檀声音沙哑，迟缓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瘦削单薄的身体，被风吹得几乎要摇摇欲坠。
她如一只将呆的木偶一般，缓缓的点了点头。
“好。”
“我告诉你们。”
苏檀闭了闭眼，随后念了一串咒。
一道道金光落在村民们眼前紧接着他们就身子瘫软，痛苦的倒在地上，发出呜咽而悲惨的啼哭声。
“我的孩子！”
“我可怜的孩子！”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老天爷，如果是我们这些做爹娘的，做了什么孽，要有报应的话，能不能报应在我们身上，不要这么对待我们的孩子！”
这些孩子，毫无例外，身体全部都是残缺不全的。
有的被砍掉了四肢。
有的被挖干净了五脏。
还有的失去了眼睛。
甚至——甚至有人连头颅都找不见，只有一副躯干处在那里。
可她身上的胎记，她身上的气味都叫她的爹娘，很快就认出了她。
这世上竟然有人如此的恶毒的对待一群孩子。
陆知珩身子骨直发颤。
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怎么敢！
这些人究竟怎么敢的，又总会有人如此残忍惊讶有这么歹毒的方式，害死这么多的孩子！
“阿娘……”
那个被挖掉了双眼的女孩，瘦削而单薄的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用黑洞洞的眼眶，去看她的四周。
“阿娘……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阿娘，你是不是来看我了？阿娘你在哪里？”
“阿娘……阿娘我现在的样子很丑……”
“阿娘你不要看我……”
“阿娘，你和阿爹回家吧，我现在这么丑，我不要看见你……”
孩子呜咽而崩溃的哭出了声。
其实她生前是最爱美也最爱俏的姑娘。
只是……
只是她从来没想到，她竟然会在死后被人残忍的挖去了双眼。
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只是她一定能想象得到那有多丑有多难看，也能想象得到会有多么吓着自己的阿爹阿娘。
她无论如何，其实都不想吓着她们。
姑娘的爹娘脚步就如被灌了沉重的签，整个人木愣愣的僵立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孩子的方向。
片刻后，两道痛苦的悲啼几乎要响彻云霄。
这对夫妻忽然之间猛地扑了上去，想要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
只是却只抱住了一阵会随时从怀中钻走的风。
那风是那样的冷。
胜过他们所度过的所有最冷的冬日。
周围所有的父母其实都像这夫妻俩一样，试图去抱自己的孩子。
试图为自己的孩子擦干脸上的血水。
只是她们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碰触到孩子残缺的身体。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以一个极其惨烈的方式站在他们面前。
足见他们生前究竟遭遇了多少惨无人道的事。
村民们身子骨发抖。
她们想要哭一哭。
却发现自己竟然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陆知珩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间惨剧。
身为皇室子弟，他不是没有见过那些黑暗的东西，只是和人间百姓比起来，他算是被保护的很好的那群人。
之前郢州雪灾的时候，他整日里为着酬钱而连日奔走，没有时间在那里伤春悲秋。
更没有时间去感叹一些有的没的。
何况那是天灾。
人有时候又怎么能同天灾去抗衡呢？
那时候陆知珩更多能感受到的其实是自己的渺小，是个人面对天灾使得无能为力。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眼睛里面是仇恨和愤怒。
死了那么多的孩子！
竟然死了那么多的孩子！
陆知珩从来都无法想象，原来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如此残忍，可以用这样狠戾的方式来对待这些孩子。
这些孩子才多大？
最大的也不过七岁！
面对一群大多两三岁最多只有七岁的孩子，这些人如何能下得了手！
那罪魁祸首如何能够下得了手！
陆知珩噗的一声，竟然生生吐出了一口血，苏檀和岁岁立刻扭过头去看他。
他只是拿帕子擦干了自己嘴角渗出的血迹。
“无妨。”
陆知珩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
不是冲着苏檀，也不是冲着岁岁。
而是冲着那些个将一切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这些孩子又因何如此？
这笔账，是要算。
可悲哀的是，陆知珩此刻竟然不知道究竟该去找谁算账。
究竟是谁把这些孩子害成了这样？陆知珩不知道。
岁岁不知道，甚至就连苏檀也不知道。
到了最后，这竟然成了一笔糊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