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信笺上的内容和字样,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恍惚间,徒然出了一种诡异的错觉。
前世,因战事繁忙的缘故,祝无恙时常在午夜时分接到急诏,诏令一下,出征在即。
她睡眠浅,被惊扰之后就很难再入睡,常常是守着一侧冰凉睁眼到天亮,祝无恙心疼她,一来二去,养成了留信的习惯。
待翌日起身后,枕边多了一封信笺,苏怀黎便知道祝无恙昨夜离京了。
信上的字不多,道不尽思念,只道承诺:等我平安回来。
平安二字,是他对她的承诺。
饶是死前那次分别,他都差下人给她送信,她生着气,没打开信笺,一把火烧了。
此刻,她不自觉地摩挲着粗糙的信纸,指尖上沾染了熟悉的触感。
他惯用西北带回来的信纸,这纸与京城世家常用的信纸不同,不是细腻华贵的纸张,西北的纸带有独特的粗粝沧桑的质感。
仿佛沾染上了风雪的味道。
苏怀黎望着一张信纸淡淡地出神,脸上还带着少有的怀念和怅惘之色。
芙蓉不动声色地打量。
昨日她亲眼目睹了祝将军对小姐那般体贴,脸上的担忧亦是千真万确,想必这祝将军对她家小姐的情义非比寻常。
她虽然未经历过情爱之事,但祝将军眼中的那缱绻深情,世间女子哪个不为之动容。
如今再见她家小姐这副模样,芙蓉不禁多想,两人莫不是好事将近。
她端起放在一旁尚且温热的食物,殷切地提醒道:“小姐,这是祝将军特地吩咐厨房做的阿胶炖奶,您趁热喝。”
飞鸿馆一个小小剑馆,哪会有阿胶这等名贵的药材。
阿胶炖奶,是她来月事时常喝的汤药,她嫌姜茶辛辣,不愿意喝。
苏怀黎觉得自己被生生地割裂成了两部分。
不论是信纸上的字,还是温热的阿胶炖奶,点点滴滴都在无孔不入地渗透她。
但她另一部分的意识又在提醒她,留恋和沉沦的后果。
她轻轻阖上双眼,片刻后睁开双眸,重新恢复了冷静,恍若完全从适才的情绪中抽离。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碗中鲜甜可口的炖奶,但并未有什么动作,只问:“兄长现在在何处?”
“少爷前些日子一直朝中,今早才派人传来消息,下朝之后会来飞鸿馆,估摸着也快到了。”
苏怀黎没回答,却突然急切地下了床,面色焦灼,芙蓉还没看清她的意图,她就已经把衣柜中的包袱取了出来。
一系列的举动让芙蓉呆愣在原地一瞬,她忙放在手中的瓷碗,试图拦住苏怀黎下一步动作:“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收拾东西,现在回苏府。”
“啊???”芙蓉一头雾水。
就在她纠结之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木门被推开的声音,苏怀景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
他近日一直被案事缠身,在刑部处理相关案牍,直到今日突然收到了飞鸿馆的来信,才得知苏怀黎昨日险些遇害,说什么也要出宫一趟。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并未将前因后果描述清楚,但也足够令他心惊胆战。
是以,甫一下朝,他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就连朝服都还没换。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苏怀黎手下的动作,但她也只是停下一瞬。
芙蓉不知该如何解释,慌忙之中只喊了句:“少爷,小姐她……”
苏怀景见苏怀黎平安无虞,悬着一路的心也算稍稍落地。
“阿黎,你......你这是做什么?”
苏怀黎眼眸中顿时露出了无措和慌乱,还有见到亲近之人的委屈。
苏怀景给芙蓉使了个眼色,她立刻意会,急急退了下去。
“阿黎,你莫要着急,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他拦下她手上的动作,安慰道。
她抬眸,眼中有些许内疚和无措:“兄长,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起因是她在飞鸿馆附近搭救了一位险些被害的少女,而后她猜测,应是那位张家公子捡了她的铭牌,叫帮手兴师动众地上飞鸿馆踢馆,差点酿成祸端。
还未等她说完,苏怀景脸上就已经挂不住了。
在朝中有头有脸,又常借用权势之便为非作歹的,除了刑部侍郎张诚福张家,还能有谁?
张诚福这两日告假家中,朝中上下都在传他儿子张铭被贼人加害,虽捡了一条命,但却落了个半残之身。
张铭生性风流,还未及冠就在府中纳了多房侍妾,而他不甘于此,又常常留恋欢场,最可恨的是,张诚福多次借用职务之便,为他儿子掩盖的那些丑事。
众人心知肚明,此人乃是罪有应得。
此事竟然与苏怀黎扯上了关系,苏怀景心中骇然。
她说得简要,他听起来却是一阵后怕,毕竟自己在朝为官三五载,其中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他心如明镜。
若不是苏怀黎机警,及时避开了祸端,那后果不堪设想。
吴松必然是受到张诚福的指使来的飞鸿馆,但按照张诚福在朝中的势力,家中独苗断了根,他应是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又何必拐弯抹角地寻个理由上飞鸿馆挑衅。
苏怀景察觉到其中微妙之处:“阿黎,此事你可曾告诉过其他人?”
苏怀黎下意识停顿了一下:“那日我回府之后,兄长不在,我担心事态会更严重,于是急忙回飞鸿馆,谁料谢师傅恰巧也不在,我、我便将事情告知了祝将军。”
既然是祝无恙的手笔,那也说得通了,按照他的性子,留人一条命,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怎么了?”
苏怀黎察觉到苏怀景的情绪有细微的波动,莫非这张家少爷真是大有来头?
“兄长在朝中多有人脉,可曾听闻张家的名号?”
苏怀景眸中多了一份轻蔑:“张铭,刑部侍郎张诚福之子。”
苏怀黎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冷气,倒不是惊讶于张铭的身份,这城中显贵遍地都是,可偏偏,他是苏怀景的上锋。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张家已经知道她的姓名,而自己又是以苏府远方表亲的身份进了飞鸿馆,若张家顺藤摸瓜一查,那岂不是会连累到整个苏府?
事已至此,这该如何收场是好?
“兄长,是我了拖累你。”
苏怀景见苏怀黎面色浮现担忧,赶忙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张铭平日里为非作歹,如今也是墙倒众人推,自作自受。”
“他怎么了?”苏怀黎讶然。
“前日夜里,他刚从青楼出来,就被人在暗巷里偷袭,已经——”
苏怀黎疑惑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只好轻咳一声:“已经不能人道了。”
“?”苏怀黎愣怔住了。
前日,那不正好是自己告诉祝无恙的那天?
不能人道,对一名男子来说,是几乎灭顶的打击,他竟然下手如此……
她很少会把残忍或狠毒二字与他扯上联系。
她早已习惯了祝无恙温润体贴的一面,上战场哪有不杀人的,但祝无恙从不告诉她战场上的腥风血雨,久而久之,她都快忘了,他是杀戮无数的大将军。
莫说是废了张铭,就算是杀个人,她也不应该震惊才是。
那一把直直插入铁牛掌心的剑,自己恍惚中一瞥,血淋淋的画面还深深地印在脑中。
张铭被折磨至不能人道,可以想象那画面是何等血腥,光是想想就令她生理不适。
但哪怕如此,她还是不禁感慨道:“做得好。”
这畜.生活该落得这个下场。
苏怀景劝她:“你不必担心,此事全权交给我,你安心留在飞鸿馆即可。”
妹妹性子内敛良善,不愿意因此事打搅馆中的宁静,他身为兄长,哪有不帮的道理。
苏怀黎摇了摇头:“哪怕张家的事平定了,我还是得离开。”
“为什么?”
苏怀黎抬眸看他,眼中浮现一丝惆怅:“昨日我昏迷后,祝将军便请了大夫给我看病,我的身体大夫一查便知,他知道我女儿身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包不住火,此时迟早会暴露的。
“一切皆因我而起,我若还留在馆中,必定会招惹更多的麻烦。”她去意已决,当即起身。
“等等。”
被苏怀景出声喊住,苏怀黎投出困惑的目光。
少顷,苏怀景脸上显现出少许尴尬之色:“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
他不敢直视苏怀黎,声音越来越低:“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你是女儿身了。”
苏怀景十二岁那年决心出京游历,带上了干粮和盘缠后便从京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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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下。
他自幼饱读诗书,但未经历过什么挫折,只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
他一路行至广陵城,广陵地处江南一带,没有京城那般庄严,却带有独特的婉约和温柔。
异乡的美景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年轻气盛的苏怀景寻了广陵城最奢华的酒楼落脚,谁料酒楼里的食客见他是个外地人,身着的长袍和佩饰价值不菲,趁他出门之时,尾随他到一处无人之地,三五人联合抢他身上的盘缠。
苏怀景哪遇见过这种野蛮之事,他一介读书人,又手无寸铁,不过幸好得一位少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替他揍跑了贼人。
这位少侠,就是祝无恙。
苏怀黎挑起细眉,果真如她所料,两人相识如此之早。
她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后来呢?”
苏怀景眼神闪烁:“后来,我继续南下,而祝将军往西北走,回了西州,直到三年前,我入朝为官,我们才再次有了交集。”
这话看似说得滴水不漏,因着两人年龄相仿,祝无恙于苏怀景又有搭救之恩,同是入朝为官,苏怀景托他照顾一下自己的妹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问题就在于,若两人仅是萍水相逢,苏怀景又何须冒着包庇之罪的风险,第一时间替祝无恙瞒下纵火一事。
两人定然不是泛泛之交,苏怀景有重要的事瞒着她。
而且,隐瞒的实情或许与她的身世有关。
她适才在他面前吐的那些苦水,是故意利用苏怀景的愧疚之心,套他的话。
苏怀景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情,字斟句酌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你、你还生气吗?”
苏怀黎隐藏住自己的心思。
“阿黎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兄长的良苦用心,阿黎明白。”
*
吴松上门挑衅一事落幕,飞鸿馆又恢复了平静,馆中弟子继续按部就班的练习,但苏怀黎除外。
她一战成名,替飞鸿馆挣了一次面子,再加之祝无恙显而易见地对她青睐有加,在众人心中的地位更上了一个台阶。
自从入飞鸿馆练剑以来,苏怀黎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恢复速度大大提升。
休息久了,她倒是有些闲不住,想要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于是,她趁着众人都不在,换好衣服在松柏堂前选了一块空地练剑。
苏怀黎换了衣服正准备出门,芙蓉牢记祝无恙临走前的嘱咐,上前劝说,结果苏怀黎一句“要是在飞鸿馆太闲了,就把她打发回苏府”,她立刻怂得不敢作声。
芙蓉和云归没有明目张胆留在苏怀黎身边服侍和保护,谢原给两人安排了饭堂伙计的身份,以防众人起疑心。
所以,谢原得空到松柏堂看望苏怀黎时,却见她比前些日子更加下了狠劲练习。
苏怀黎堪堪练完一整套连招,呼吸还不太平稳,拿起一旁的面帕细细擦汗,颔首道:“谢师傅。”
谢原哎呦了一声,忙把她搀扶到一旁。
苏怀黎有些受宠若惊,谢原的手腕她是见识过的,前世自己在他手下可吃了不少苦。
她不禁失笑:“谢师傅,您不必担心,我又不是瓷娃娃。”
谢原当即否认道:“不,你现在可比瓷娃娃还宝贵。”
京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但微风拂过脸颊之时,还是带着一股凉意,苏怀黎适才出的汗转瞬变凉,不禁让她起了个寒战。
谢原生怕她又闹个小病,于是接连劝她回房。
苏怀黎无法,只好应声回屋,又披上了一层外套,谢原这才罢休。
屋内家具齐全,桌上甚至还摆了上好的云雾茶,甘甜可口。
谢原难得坐下同她饮一杯热茶,两人倒是显出了几分惬意。
苏怀黎徐徐饮下热茶,身子舒坦了不少。
“谢师傅,昨日我昏迷之后应是又发生了许多事,不知长青馆的吴师傅如今怎样了?”
她依稀记得,祝无恙将她抱回屋之前,冷声吩咐人把吴松绑起来。
祝无恙那句“等我回来”是去处理吴松的事?还是去处理其他事了?
谢原好似被热茶烫了一下,咳嗽一声地掩饰尴尬。
这小娃娃问得如此直接,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开口。
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思忖片刻后,他放下茶杯,如实道:“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