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后排两人同时沉默。
开到路口时，遇上红灯，刹车伴随着惯性，让江浅的身体往前倾了点，随即又躺回原位。
江浅忽然就笑了，静静诉说，“小叔，说实话，我以前真的怪过你。”
没有受到任何作为江家人的优待，偏偏要赔上自己的后半生，她怎么可能没怨言。
但这是第一次，她在江少珩面前坦然去剖析这些。
她淡漠的嗓音吸引江少珩，后者缓缓移过视线，眼底是她的倒影。
“但后来，我自己也想明白了。”江浅释然，几秒后，重新开口：“其实从来不是你这个人在操控我的人生。”
江浅刚开始真的认为很多事都是江少珩能决定的，实则不然。
刚在酒吧入职那会，江浅被一个挺有钱的公子哥看上，三天两头就来骚扰她。
在Seekrail订了一整月的VIP卡座，送花砸钱，江浅无动于衷，冷着脸把东西退回去。
她那段时间故意调了班，每次工作完回去走的也是酒吧后门，可长此以往总有碰上的时候。
但再见的时候，他已经没再主动靠近江浅了。
那会轮到她上大夜班，江浅正好在更衣室换工作服，隔壁就是那位公子哥朋友的局，路过时，门刚巧没合严。
她本想快步走过，省得惹上麻烦。
可好巧不巧听见了自己名字，江浅停住脚步，后背倚在墙边。
“最近怎么叫你都不出来，改性了？”
男人在包间笑得恶劣，“哪能，这不我上个月刚订完婚，老丈人家里疼女儿，现在得收敛点。”
“行啊你小子，那之前的女DJ呢，就不追了？”
“玩玩是可以，大张旗鼓追就算了，又不能真娶回家，那我爸非打断我的腿。”
“……”
酒吧夜场这地方，真的太考验人性底线。
有人忘情接吻，甚至转头能和认识不过两小时的陌生人进快捷酒店……
半年时间，江浅见得太多。
她也是那时候才明白，无论身处哪个位置，都有难以言说的身不由己，只不过比起她，江少珩能掌控自己百分之九十的人生。
江浅当然不会共情一个有钱人，做不到完全理解，最后也仅仅只是没那么怪他了。
面对偌大的一个江家，江少珩都要三思后行，她更是无能无力。
甚至往往，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才最谨慎。
半晌，江少珩并没有否认她的观点，只是开口道：“江浅，你既然聪明，就应该明白，你这个人，以及你的想法，对我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她怪与不怪，也就没那么重要。
江少珩并不在乎，所以从一开始，所有的事压到江浅身上，他根本没想解释。
无论如何，现如今江家最大的受益人是他。
江浅点头，“我当然清楚。”
他们最多算是一个家谱上的陌生人，见面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像她这样的，江家有很多。
几秒后，江浅顺着他的话，突然问：“小叔，那你是希望三年后的我走哪条路？”
往往二选一的问题，在说出口那一刻，她有想听的答案，对面人也有第一反应。
她在等着江少珩开口。
可江少珩没有直说，只告诉她：“江浅，在有谈判资本的时候，往往才有选择权利，我已经给了你机会。”
这是江少珩在她与整个家族中，能给江浅的唯一机会。
“所以，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
纪家老宅的烟火声响到凌晨。
主楼茶室，装潢古朴，几张古画悬在墙边，室内点了安神香，烟雾慢慢在室内消散。
桌案上摆了一张棋盘，两杯白毫银针，香气浓郁，一开盖，水汽贴着瓷杯，结成珠子状。
纪祈川拿着黑色玉石云子，在踌躇两秒后，落在空位置。
对面，楚聿白边寻摸下一步边开口：“老爷子刚才是叫你去听训话？”
离席时，纪祈川说是去外面抽烟。
也不知道这烟抽没抽得上，就被老管家请走了。
回来那会，纪祈川身上确实有淡淡的烟草味，却不浓。
“哪能，”纪祈川纵观局面，云淡风轻抛出句，“还是问祈宁和江少珩联姻的事。”
每次通电话，为的就这点事。
楚聿白有点惊讶，拿着子的手一顿，“这么急？”
“你妹妹大学还没毕业呢，怪不得，江少珩躲的也真够快。”
纪祈川挑挑眉，正坐反问：“是你，你不躲？”
“怎么可能不躲。”
其实早些年，江少珩和纪祈宁的关系很不错，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但就为着联姻，他们俩个这些年见面都嫌尴尬。
双方干脆能避就避，江少珩每次来老宅都是为着他们家老爷子。
遇到纪祈宁，能绕道走绝不轻易碰面。
今晚，是老爷子特意安排的位置，并排坐着吃饭，也真是难为这两人了。
两家长辈的意思很明确，总归是有感情基础，又知根知底，在纪祈宁读书期间先临证也未尝不可。
就是两边当事人不愿意，老爷子偏只催他这个当哥的。
楚聿白啧啧两声，落棋声应接响起，“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老爷子的产业不要，提到联姻也拿你没办法。”
纪祈川点破，“所以，他总来催我。”
哪怕是纪祈宁的事。
扫视着局面，纪祈川不急不慢端起旁边的热茶，掀盖抿了口，没急着落子，“再说，老爷子也替我张罗过，不过是挑来挑去没有瞧上的。”
又不好逼急了他。
楚聿白疑问：“你瞧得上还是你家老爷子能瞧上？”
当事人没直接回答这问题，“他老人家挑的，自己会瞧不上？”
那挑来添堵？
“不是我说，你能瞧得上，或者说勉强可以入眼的得是什么样？”
纪祈川和他这种生意人不一样，家里是真硬，就平时接触到的这群正了八经的少爷，背地里玩得真花。
就说林与驰，前几个月刚给了一个女网红七位数分手费，圈里有人传她是怀了林少爷的孩子。
分手费还是家里二老给垫的，孩子真不真另说，但乱搞是事实。
可纪祈川真是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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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有人能在面上把事做得干干净净，但他这些年也就对赚钱的事感兴趣。
他喜欢的标准是什么？
看谁长得像人民币？
果不其然，在楚聿白意料之中，纪祈川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
两个人有来有回，室内只有落子时玉石碰棋盘的声音。
沉默良久，棋盘摆满了三分之二，胜负未分。
“你觉得，”视线下移，纪祈川相继吃了对面人几颗子，伸手，慢悠悠拿战利品时，忽然启唇问，“江少珩的侄女，怎么样？”
这么个问题，忽然抛出来，没头没尾的。
“什么怎么样？”楚聿白被突然的问题打断思路，把手里的子扔回去，对他莫名其妙提起来的人印象不深，“我坐的远，还得照顾自己的女朋友，没注意她。”
况且，他今天全程没怎么开口说话。
至于江少珩的侄女，他只打眼一看，隐约记得应该还挺漂亮。
楚聿白：“不过，我也没看出这少爷今晚带侄女来干嘛，总不能是在老爷子面前单纯露个脸？”
江家亲戚多，也没见这少爷都带来认认门。
再者说，他侄女又不是生意人，也没听说是在哪个正式单位工作，压根犯不着来拜访老爷子，总不可能是就差纪家这顿饭。
纪祈川漠然，楚聿白当然看不出，因为林与驰没来。
江少珩应该是在昨晚偶然得知了她和林与驰的关系，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侄女。
半晌，纪祈川食指轻叩下棋盘，示意该他了，“谁知道呢。”
话音刚落，没等楚聿白落子，放在一边的手机震了两秒。
纪祈川的视线偏过去，是两条微信消息。
屏幕没灭下去，又亮起来。
【林与驰】：纪哥，你们那边结束了吗，我女朋友好像真生气了，我今天在酒吧呆了一天都没见她上班。
【林与驰】：本来以为我少主动一次，她会来找我，但是我刚才去她家门口，发现好像没人。
【林与驰】：怎么办，她是不是烦我了。
纪祈川往椅背上一靠，握着手机，掀起眼皮，在林与驰一堆消息里扫了两眼。
就回了两个字。
【纪祈川】：地址。
林与驰秒回了一长串，精确到几号楼。
算时间，从纪家老宅开过去，是还得过会才能到。
随即，纪祈川起身，拿起椅子上搭着的西装外套，拎在手里，作势要走。
“这局算我的，”纪祈川整理着两边袖扣，垂眸，披上外套，继而开口：“地下酒柜里的你随便挑。”
楚聿白只能撂挑子，盯着他匆忙身影，“你有急事啊？”
刚走到门边的纪祈川脚步一顿，侧目，光影重重，只能看清他大致的面部轮廓。
嗓音倒是清晰，徐徐展开，“嗯，林与驰找不到他女朋友了。”
楚聿白无语。
这对他一个外人来说算什么急事，万一是人家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呢？
楚聿白沉默两秒，还是没忍住开口：“不是啊，他找不着女朋友找你干嘛，他女朋友又不在你这？”
楚聿白说的对，现下确实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