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这是一只鬼(10)男人顿在原地……
男人顿在原地。
连恶心的感觉都没了。
他只觉得刚刚那一秒钟,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坨冰块,就在女人剪断了半根藤条的一瞬,他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在她松开手的时候,冻感慢慢扩散成泛泛的感觉,有冷气在他头顶围绕了好久才散去。
他被冻得说不出话,舌头好像被冻住了,表情也是。
与此同时,藤条的根部好像不听话的冲到了男人的脖颈,想要刺他一下似的,但只有那么一秒钟便又耷拉了下来,若无其事地在他身上垂着。
只是,这么一剪,它松开了身子,没有再缠紧男人。
流冰海此时真想学一个“化身”的本领,像孙悟空一样,能变身成一个婀娜貌美的女人,她现在就能从这两个人身边风情万种的走过去。
具体要做些什么还不知道,可能会万人迷般地跟他们打个招呼,再用矫揉做作的声音问问男人,“需要帮忙吗?”
不想做什么好鬼了,想做个耽误事的万人迷。
男人和女人可能会被她吓住,忙不迭的说,不需要,她就继续矫揉造作地留在他们身边,用温柔似水的语气对他们说,“我还是帮帮你们吧,看这位先生,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先生,你怎么了?”
再然后,她就用那种无辜又温暖的眼神望着他,继续缠在这两个人身边。
啊,那口井一定有秘密,她要缠着他们打听那口井的秘密,然后黏住这两个人,万事万物总有出口,她缠住男人,黏住女人,事情会转向另外的出口,至于会有什么样的走向,她不清楚,但至少,比让这个男人等死好。
她看,再这样下去,他就离死不大远了。
可惜,她没这样的本领呀。
如果她有这样的本领,男人说不定还会爱上她,他面容上好人品端正,还可以演绎一段人鬼情未了的故事……哦不,如果那样,恐怕会影响她修行,那么,如果她现在是个人就好了,是个人的话,肯定现在会扭搭扭搭地走过去,给他来一出“天上掉下个张桂芝”。
可惜,没这个本事,变不成人,此时不能去做坏女人,还挺心痒痒。
刘维雅倒是适合干这种事情。
她那扭扭捏捏的样子倒是很适合这会儿蹦出来缠住这两个人。
不过,她已经这么做过了,她可不就是这么扭扭捏捏的缠住桂枝丈夫的么,女人么,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她还是当她的梁山好鬼吧。
流冰海又看了一会儿。
男人坐在地上休息了好久。
那根藤条慢慢松了。
男人休息了一会儿后,捧起那根藤条,本想狠狠地甩到一边,但只是做了个动作,就又把它捧到眼前,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整我,你是,是谁啊。”
藤条泄了气似的垂着,摊到他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只是那么一剪,便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男人有些恼火,负气地把它扔到一边,不知道该扔了,还是该带回去,然后继续坐在地上休息。
女人劝道,“阿扎,你没事吧……”
男人休息了一会儿后,睁开眼,平息了一下,问道,“你不害怕?”
女人顿了一会儿后,眨了眨眼,“害怕,倒确实有一点。”
太怪了……男人想,这一切都太怪了……
他一定要弄清,到底是谁在搞自己,他一定要弄清,那块大石头到底是什么。
“我们还是先走吧,阿扎。”女人说,“这里,阴森森的,没有人能帮我们。”
说完,她企图扶起男人,但还没来得及,男人又听到,井底的,咕嘟嘟的,冒着水泡的,动静。
他本来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这下,腾的一下扔掉手里的藤蔓。
现在没东西缠住他了,再出来什么石头,他也有力气搏一搏!
出来混这么久,什么恶棍没见过,还怕这一块大石头?
他扔下藤蔓,到井边一看,那快大石头带着虫群向上攀爬,此刻,已到了井口。
没等他反应过来,石头就像大炮一样冲向了他。
冲向了他的腹部,把他撞到。
但是,阿扎是有功夫的。
刚刚被藤蔓缠着,无法施展,此刻,他赤手空拳,一掌顶在了那块大石头上。
阿扎力气不小,石头力气却更大。
他顶住它以后,又被它反顶着后退了两步。
阿扎出了大招,加大了臂力以后,举起这块石头猛地向井口砸了过去。
他要把它砸碎!
流冰海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这是不要活了。
石头被猛地砸到了井口上,又从空口摔到了地上。
沉了好一会儿之后,它似乎意识到了男人的实力,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但是几秒之后,石头好像是醒过闷儿来,生气了,他对自己不恭敬,它不叫他好活似的,腾的一下六亲不认的跳起来冲着男人的头顶就砸过去了。
男人躲了一下,但石头加快了速度,几乎不要让男人苟活。
他敢砸它?它气死了,它要他好看。
石头追着男人跑了好久,男人也急眼了,又踢又打,一身功夫全用上了。
但石头很生气,非常生气。
它追得男人无路可去,虫群附在石头身上,又丑又恶的一块巨石,带着一身戾气和恼怒,绕到男人身后,对着他的后脑勺展开攻击。
男人不示弱,中了邪一样迎战。
流冰海看着,暗叫不妙。
这男人真是要和这块石头决一死战。
醉花在一旁都看愣了,“桂,桂枝啊,他是要拼了啊,那块大石头是什么东西啊……会不会撞到咱们啊……”
醉花看呆了。
男人被石头追着,不屈不挠,宁死不屈。
再这样下去,怕是真要出人命。
这个笨男人。
流冰海心里骂了一句。
但她实在没什么太高超的技能,如果法师在,兴许会好一些。
想了想,她咬咬牙,眼下怕是只能用到一个办法。
她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把心一横,向上一飘,快速地附上了男人的身。
醉花看桂枝不见了,心里一惊,瞬时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上了男人的身,是的,她上了男人的身。
南无阿弥陀佛保证她没有害人之心。
只是他太笨了,她实在看不过去。
醉花呆呆地看着男人的肉身,伸长了脖子,不知道桂枝要把这男人怎么样。
流冰海附到男人身上后,二话不说,撒开脚丫子,扭头就向巷子尾跑去。
她加快步伐,健步如飞,以前她可是百米冲刺高手,她带着男人的身体火速撤退,向越来越窄的胡同跑去。
她要找到一条最窄的路,把自己藏起来,这个男人笨死了,笨得她想骂街。
连她都看出来它就是故意针对他,傻子才在这时候硬碰硬。
她越跑越快,但是附近的巷子都没有太窄的,反而越跑越宽,眼看着石头就快追了上来,石头横在流冰海头顶,流冰海不理它,假装没看见一样,继续跑。
它跑不过流冰海,没一会儿就累了,它累了流冰海也放慢速度,对着头顶的石头说,“我有什么错就算我认错了,你别追了,先歇会儿吧,你也不容易。”
她不能上这个身太久,也不能一直上,不然就算她的恶行了,她还是得找个藏身的地方,尽快躲起来。
但是这个石头不让步,紧追不放,攒足了力气以后,竟然对着流冰海进攻起来。
一头就想去撞流冰海的头。
流冰海也来了脾气,好话不听,硬要来横的,她反手抱住那颗大石头,温柔道,“求你了祖宗“,然后向后面轻轻一扔。
她知道摔不到它,把它扔到空气里,转身又继续赶紧跑,一边跑,一边攒足力气,如果能放几个屁出来就好了。
终于见到了窄巷子,她飞马一样跑过去,七拐八扭。
那块石头大概和井口一样大,一般的地方难不倒它。
流冰海跑来跑去,把石头累够呛,巷子又窄,七拐八绕的,石头容易晕圈。
跑了几条巷子以后,石头终于受不了了,越来越慢,流冰海已经把它甩开了一些距离,不至于让它在自己脑袋顶挑衅。
跑步还能通气,这会儿,气也通得差不多了,她一边跑,一边放了一窜蔫屁,蔫屁蔫屁,毒气必然巨大,绝不比那块石头的臭气小,一连串蔫屁放过去,石头果然愣了一下,懵了个逼。
哦?呵呵,真是惊喜。
流冰海回过头笑了笑,原来恶棍也怕臭屁,以后多攒点屁吧阿扎,没事就出来放一放。
石头有点蔫了,她赶紧找地方藏身。
终于找到一个犄角旮旯,她赶快躲了起来,静悄悄等着那边的动静。
石头找不到人了,又被臭屁熏了一下,摔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
它知道可能追不上了,只能蔫头耷脑的往回走,一会儿就不见了。
流冰海松了口气,再等了一会儿,确定安全后,才下了男人的身。
下他的身之前,对他说了一句话:“不要硬碰硬,恶棍怕蔫屁。”
说完就下了身。
一直附在他身上也不好,她下了男人身,赶快休息一会儿,闹这么一出,她也挺耗气的,虽然她是鬼,但鬼也有鬼的元气,跑这么久还是很累。
她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醉花还在井边呢。
不过她想,那个女人应该能寻着动静找过来,醉花那么鬼头,肯定会跟着过来的,她在这里等着就好。
趁着等醉花的空挡,流冰海和男人都休息了一会儿。
她观察了一下,阿扎还在发懵。
刚才都是流冰海在跑,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过来之后就已经到了这里。
他很懵,但是,他又觉得好像自己被灌输了什么思想。
等了一会儿后,女人和醉花终于跟了过来。
离老远,就看到醉花一飘一飘地跟在女人身后,表情还非常严肃,似乎在嘟囔些什么。
等醉花和女人都过来以后,醉花飘到流冰海身边,而女人,则是赶快去看坐在墙角的男人。
“扎,阿扎,你没事吧,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女人急切地问。
男人回过神来,看了看她,他脑中还回想着:不要硬碰硬,恶棍怕蔫屁。
这句话好像是谁灌输到了他的心里一样,甚至从心里灌输到了他的精神里。
难道是有神明在指引?为何脑中一直盘悬着这句话,男人还有些发懵。
回过神来,看着女人,他才觉得意识恢复了大半,精神也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刚刚就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累很累,很远很远的梦一样。
“我……没事……”男人说。
“你怎么突然就跑了,还跑那么快,害我好一通找。”女人四下看看,道,“那块石头呢,走了?”
男人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跑了。
而且跑的很快。
看来石头没有追上他,可是是谁让他跑的,是神明?
不管是谁,一定是救他的,他懵了懵,道,“嗯,它走了。”
“那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你?”女人又问。
男人摇摇头,看着女人,有些疲惫道,“小甄,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别伤到你。”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
男人又道,“你不害怕吗?”
女人低下头,想了想,“是有点害怕。”
男人笑笑,“我身上有奇怪的事,你若害怕,就别再理会了,我真怕哪天也缠上你。”
女人想了想,点点头,过了会儿,又道,“可是……”
嗯?男人疲惫地撑开眼睛。
“可是,我喜欢你。”女人小声说。
这倒是在男人的意料之中,小甄一撇一笑中对他的念头,他不是体会不到。
何况,她也在江湖飘了许久,历经的是非也不比他少。
“先不想这些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你累了吧。”
男人没说什么,女人又道,“要不,我们再去找张油茶问问,或者,如果他不行,我们再找其他的法师问问,或者,我们不要再到这口井边来了,我想,也许你打扰它了,它才会攻击你。”
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可只有我喝那井水是臭的。”
女人沉默不语的看着他,道,“先回去吧。”
醉花在一旁气哼哼地看着,“桂枝,你跑真快,都快追死我了,要不是你,他今天可能要被大石头砸死。你好勇敢,真是女中豪杰,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后肯定能转世投胎做一个好人。”
他现在明白真正的修行是什么了,就是救人性命转世投胎做英雄。
桂枝都这么英勇,他也要向桂枝学习,不做酒鬼了。
“你可不要随便上别人身,万一有偏差,你就废了。”流冰海提醒道,“你就在一边看看热闹就好了。”
醉花道,“你不怕废?”
“我是无人机,它跑不过我。”
醉花愣了一下,“无人机是什么?”
流冰海不想解释那么多,“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对了,你刚刚在那个女人身边嘀咕些什么?”
刚刚他和小甄一起飘过来,满脸愤愤,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
醉花道,“我在对她说,不要再搞这个男人了,要做一个好人,不然死了以后投不了胎,还要被更大的恶鬼抓去当小兵。””我觉得,说不定就是她在搞鬼。”醉花愤愤的说,又有些自作聪明的小得意。
流冰海……
“反正她也听不到我说话!我只是发泄发泄,万一她听到了以为神明指点,也算救她一命。”
流冰海无奈,气极反笑,“你怎么知道*她听不到。”
“她是个人,怎能听到?”
“你怎知道她是个人?”
呃,这一句话可把醉花问愣了。
“她不是人?”醉花张大嘴巴。
流冰海是觉得这个女人不太寻常。
但她也并不是一只鬼。
不是人,也不是鬼,她又会是什么呢。
第102章 这是一只鬼(11)那么,事情大体……
一转眼又过了好多天。
小甄把阿扎送回了他家,这几天都在他家里面照顾他。
阿扎精神上受了些打击,回过味儿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在家里瘫着,一言不发。
和那块大石头对战的时候,他凭着一股猛力和执念,拼着力气在进攻,死不死活不活的也想不了那么多,根本没时间有想法,现在事情平息,告一段落,回家放松下来,这才觉得又可疑又可怕,整个人蔫了下来。
再加上也实在是累了,虽然最后是流冰海在奔跑,可用的也是他的肉身啊,奔波了那么久,又受到惊吓,现在被送回家,就像蔫了下来的茄子,垂在沙发上不愿动弹。
小甄一直在他家里照顾。
男人原本是住在那口井附近的,自从发现那口井水是臭的之后,就换到了现在的地方,一座小庭院,就他自己一个人,院子中间有一颗大树,树上还结了果子,是非常秀丽的一座院子。
这附近倒是没有奇怪的井,他一个人住也足够宽敞。
流冰海跟着这两个人飘到了男人家。
她发现做鬼还真是有做鬼的好处,可以随便飘进别人家里。
阿扎这几天都在沙发上瘫着,小甄像照顾一个发烧病人一样照顾着他,给他洗了一条毛巾搭在额头上,他休息的时候,小甄就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穿着一条美丽的旗袍,开衩、露出美丽的大腿根儿。
“阿扎,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把那块石头怎么了。”
小甄捧起男人的脸,有些热泪盈眶,“你告诉我,我好帮你。”
在阿扎眼里,小甄不是一个无情的女人,她聪明,多情,骨子里还有一种浓浓的温柔。
尤其在这个时候,在他烂茄子一般瘫到沙发上的时候,更是对他的心灵有了一种慰藉。
“没有。”阿扎疲惫地顿了一会儿,又重复道,“没有。”
女人不再说话了,只是细心地照顾着他,甚至,就这么在他家睡下了。
一连睡了几天,除了照顾他,并没有生出任何是非,流冰海忍不住怀疑她是真的喜欢他。
她穿着旗袍扭来扭去的样子,真是和当年的刘维雅如出一辙。
她和醉花回到了刘家大院。
流冰海和醉花在刘维雅的大院子里面休息了几天,一边休息一边盘算着阿扎的事。
流冰海想着,阿扎和小甄恐怕也要休息一阵再出来了。
她也趁这个机会好好补一补身体。
上次男人给他准备的橙子,她吹了几口气,橙子大概都变得冰冰凉,但男人似乎没有发觉,几个破橙子还摆在供台上面。
流冰海不想吃橙子,张桂枝生前最喜欢吃什么他都忘了?
男人就是缺少训教啊,看来,她也应该给他整几块会跳舞的大石头,吓唬吓唬,好仔仔细细地在家忏悔忏悔。
刘维雅和男人已经吃过饭了,刘维雅收拾碗筷,男人在桌旁看报看了一会儿后,转头又去看祭拜桂枝的供台。
他起身向供台走去,拿起供果闻了闻。
还是原先的味道,没有变淡,只是没那么新鲜了。
那么,是桂枝没吃?
或者,没收到?
还记得,上次祭拜她的东西,第二天都有变淡,他特意闻过的……
这一次,没有变淡,那就是她没吃……
她吃了他也心慌,那说明她在,但她没吃他更心慌。
说明她不满意……
她不喜欢?
他拿着橙子看了看。
会不会她已经走了……
此时流冰海真想大咳嗽几声,示意他换水果。
男人还在非常赤诚地举着橙子看来看去,流冰海把心一横,附到他身上,用了三秒钟的时间,借用他的双手把三只橙子调换了个摆位,然后快速下了他的身。
她不想吓死他给自己找麻烦,但他脑子不够用,叫人发愁。
男人只觉得眨了个眼睛的功夫,三只橙子换了位置。
他不记得他刚刚动过啊!
他心里一跳跳之后,嗫嚅着嘴唇说道,她不爱吃……
这定是她不爱吃……
可她究竟爱吃什么来着……
流冰海冷冷地看着他在屋子里六神无主地走来走去。
呵,好好给我想想吧你!
不得已,男人只能坐在椅子上,独自回忆着张桂枝过去的种种。
他好像也没太注意过她喜欢吃什么,她吃什么都是自己去买,甚至把他的生活也给安排得好好的,母亲不喜欢她,不叫他对她太宠,他从没照顾过她的衣食。
都记不得她最爱吃的水果……
想了一圈后,没想起什么细节,反倒生出很多愧疚,越是想不起来越是愧疚,他其实也是真心爱过她的,否则,不会不顾母亲阻拦还把她娶回家。
但他确实对她不够细心,而且婚后不久就有了新欢。
唉,感情之事怎又由得他呢,如今,只想和小女子安心过日子,也想桂枝能寻到好去处。
又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她最爱吃什么,反倒想起有一年他高烧入院,神智不清,医院人实在太多,她抱着他在医院的走廊里躺了一整夜,一边输液,一边在地上陪他,输液之后是她把他背回了家,等他睡清醒时,她已经备好了他最爱吃的柑橙,又开胃又去火。
原来她是不爱吃橙子的,是他自己爱吃……
男人一瞬间俘上几丝复杂情绪,心头也酸了酸。
从前自己竟不觉得,一切都浑然不觉得。
他确实是对不住桂枝的,为了和维雅在一起,把一切过错都堆到她身上,逼她放手。
男人坐在这里发了会儿呆。
她到底爱吃什么,实在想不起来可怎么办。
流冰海往旁边一飘,瞪了他一眼。
好好给我回忆回忆吧你!
多想想我的好,祝我早日超脱!
男人想了一圈,心怀愧疚,还是没想起来。
流冰海在一旁看着他,屏足了力气,心里说道:想不起来就把所有水果买一遍,拿回来给我挑挑!
男人似乎听到了一样,浑身惊了一下,想,不行,我就把所有水果买回来,让她挑!
想完就做了这个决定,第二天就去街上买了一大堆水果回来,每样都拿了一点放到供台上,让桂枝挑。
流冰海大摇大摆地走到供桌前,盯住一颗荔枝,吸了一鼻子。
她明白了一件事。
男人昨天听到他说话了。
听到了她这只鬼从心里投射给他的话。
所以,桂枝是认认真真修修炼过的,她能传递一些思想,控制一些事情,否则,大概在原剧情中,男人也不会那么听话的天天去泡脚,去泡那个有毒的足浴桶。
只是桂枝报复的执念太深,一身修炼全为了报复。
有了桂枝这些本事在身,未来她修行应该会顺利些。
流冰海微微笑了笑,又得意地吸了一口荔枝。
三颗荔枝都被她吸光光。
桂枝到底爱吃什么她也不知道,反正她爱吃荔枝。
所以就当桂枝也喜欢吃荔枝吧,她现在占据着桂枝的身体,投射出来的肯定是桂枝的喜好!
流冰海吃完荔枝飘回去歇着,醉花见她一脸得意的笑容,问道,“桂枝,你在笑什么?”
吃了几颗荔枝,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桂枝在他眼里是干大事的人啊,不是贪吃鬼。
流冰海没说什么,又继续看着男人。
男人认真的闻过所有水果后,十分虔诚地把一大把荔枝放到了供桌上,然后把其他水果都撤了下去。
算他识相。
以后能经常有荔枝吃了。
鬼不宜吃大鱼大肉,吃点高级水果刚刚好,利于修行。
流冰海又吸了一口。
刘维雅从里间出来,看到一大桌子水果,有些惊讶,但她看了看供桌上的荔枝,很快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醋意。
“你这……”
男人点着了一口烟,吸了几口后,道,“备点她爱吃的。”
男人很少抽烟,此刻却抽起烟来。
刘维雅心里酸酸的,虽然他劝过她后,她心里明理,可是看着他这样,她还是忍不住难受。
心里一阵不痛快,也不好说什么,他说是为了和她安心过日子,她信。
可是,他肯定也在一遍一遍回忆她的过去,才想起她爱吃什么。
想到这里她又心如刀割一番。
一桌子水果,有七八种,十斤重。
男人的烟雾缭绕在那堆水果之上,刘维雅恍了一会儿的神后,又明白过来,他这是根本没想起张桂枝爱吃的,才买了一堆回来,她不该吃醋才是。
可是,他买这么多,是要叫那个女人挑?
那…那那那……
看来她挑了荔枝……
他们这是在屋里养了个鬼啊!而且还是他的亡妻。
以后若日日这样过,岂不是三个人同时在过日子,这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啊!
而且,她是个亡人啊!刘维雅心里忍不住一激灵。
男人抽了一会儿烟,又想起一些与张桂枝的往事。
“小雅。”男人唤了他一声,又没再说什么。
空气中蛮安静。
男人又抽了好半天的烟,才开口道,“以后,可能要多祭拜一下她,你要想开些,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不要胡思乱想,他叫她不要胡思乱想,刘维雅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哪里会胡思乱想,只会担心害怕。
不过她也不敢说什么,扭头帘子一撩就回了屋,剩下男人一个人在这里抽烟。
男人想起有一次张桂枝要吃荔枝,让他去买。
那时他已经不爱她了,晚上天气不好,风大的炸裂,她还叫他去买荔枝,他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原来她爱吃荔枝。
流冰海并不知男人这些心理活动,她扒在桌子上把其他的水果也吸溜了几下。
有了荔枝,以后修炼更方便些。
醉花的脸又贴过来,“桂枝,如果我家那口子也能经常祭奠我,我也能有好归宿吧?”
“不一定。”流冰海道,“说不定她每天对着你的遗像嗔恨恼火,你罪过更大。”
醉花……
他又飘回了墙角,还是跟着桂枝好好过日子算了。
流冰海和醉花休息了几日,才又去了阿扎家。
小甄不在,只有阿扎一个人在家,他在看经文,好像经文里能有那块大石头的秘密一样。
流冰海又等了一会儿,小甄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怀里还抱了一颗大石头,一进门,便道,“我问过张油茶了,你家兴许风水不好。说不定,需要一颗大顽石来震一震磁场。”
说着她便把那块大石头放到了男人家西北方的位置,说是要震一震男人的磁场。
西北方是宅院中的乾位,乾位乃天,主管男人的命运。
放这么块大石头,有点镇宅之意。
小甄摆好石头,给男人沏上一壶好茶。
这几天她都在男人家里照顾,阿扎的身体被石头折腾了一顿,又被流冰海附着一阵飞奔之后,非常虚弱,而且他究竟是怎么奔跑的他根本不记得。
他也没有和小甄提起这件事,小甄还不知道他被鬼附体了。
她把茶杯递到阿扎面前,道,“阿扎,你那日,怎么会跑得那么快,被那块石头追着,真是吓死我了。”
那根本不是他在跑……阿扎想。
回想起那日他混混沌沌的跑了半程,醒来后,神仙入耳般的被复刻了一句话进了他的脑海:不要硬碰硬,恶棍怕蔫屁。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仙,那神仙又究竟是谁。
阿扎喝了一口茶以后,放下茶杯。
恶棍怕蔫屁……他默默的想。
“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它,只能跑了。”他对小甄说。
流冰海在一旁笑了笑,看来他还没傻到把什么都说出去。
可这事在他心中终归是个疑团,不解决掉这件事,他后半生都不可能好过。
阿扎这几日仔细回想了很多遍,那块大石头他闻所未闻,前所未见,根本想不起他可能在任何地方得罪过它,至于那口井,也是搬到这个城市之后第一次见。
那么是有人故意搞他,会是谁呢……就算搞他,谁会让他的味觉嗅觉都和一般人不同?
总之,那口井里藏着妖怪,那块大石头就是要搞垮他的刽子手。
他眼神沉了沉,想,只要搞定那块石头,问清楚它的主人。
那么,事情大体就有个方向了。
他这一生本本分分,从没害过谁,更没在生意上坑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让他受屈,要么说出个所以然,要么就拿自己的身家来赔。
反正他和那口破井死磕到底。
他这么想着,眼眸深邃,盯着那套茶盏一动不动。
小甄这几天一直在为他的事奔跑,她把上次的前后经历告诉了张油茶,但是也没有说的太全,只说了那块大石头出来攻击人,像个不讲理的疯婆娘,阿扎跑了好几条街才甩掉它,在大石头走掉以后,她看到阿扎坐在地上双眼迷离的发呆。
她不知道阿扎是累傻了还是怎的。
至于那块大石头疯的程度,她也没讲的太详细,怕吓到了张油茶。
还有那条藤蔓。
“那条藤蔓,是怎么会牵制住你的呢。”小甄穿着性感靓丽的旗袍,纤细的腰肢就如那条藤蔓一般。
她又给阿扎续上茶,一手托住下巴,非常疑惑的对阿扎道,“那条藤蔓,不是应该保护你的吗,我特意质问了张油茶,他帮不了忙也不要害人啊,那条鬼蛇一样的藤蔓差点要了人的命。都是他说的藤条可以护体,他如果不这么说,你还不会去找一条藤蔓来捆住自己。”
流冰海看着小甄续好茶,又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了几圈。
那条藤蔓没有被扔掉,放在了正厅内非常显眼的一个篮筐里,用麻绳打上了结,这几天都好端端的。
“张油茶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只等着下次一起去看看,不过,他偷偷跟我说了一句话。”
男人眼皮挑起来,“什么?”
女人趴在他面前,道,“藤条缠恶鬼,你身上是不是有恶鬼?”
男人浑身激灵了一下。
想起自己浑然不觉的跑了好几条街然后甩掉了大石头,那一番话还犹在耳边:不要硬碰硬,恶棍怕蔫屁。
难道身上的不是神仙,是鬼?
可它救了他,如果身上真的有什么鬼,那也是一只好鬼……
阿扎没理会,道,“不愿想这些。”
女人流露出十分心疼的眼神。
“你这几日都瘦了。”女人说话声音很柔很细,“该好好休息一下,补一补。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他什么也不想吃,摇摇头,“你若饿,晚上我们出去吃,李家菜馆的菜不错,别在家折腾。”
他不喜在家中起火。
女人觉得也好,便点点头。
流冰海又跟着他们飘了出去。
一边飘,一边持续的念诵经文,她目前的想法就是保住这个男人的小命,顺便看看井下的玄机到底为何。
万一路上遇到冲出来的大石头,搞不好还得帮他护送几个蔫屁。
夜来风高,阿扎和小甄总喜欢在半路出行。
流冰海走着走着,没到李家菜馆,却看到一个熟人。
第103章 这是一只鬼(12)是那个法师。……
是那个法师。
法师从巷子口走来,很远就看到了流冰海,他只扫过一个眼神,流冰海就知道他看见了自己。
法师慢慢走到她面前,嘴角带着丝丝笑容,有些慈悲。
“你好。”流冰海对他说。
“终于又碰到你了。”法师说。
流冰海有些疑惑,怎么他一直在寻找自己吗难道?
法师的笑容很神秘,也很端庄,“借一步说话?”
……
流冰海飘在李家菜馆旁边那条巷子的墙角上面,一边能和法师谈话,一边也能盯着菜馆那边的动静。
“您在,找我?”流冰海疑惑道。
法师又露出慈悲温和的笑,但笑容里也有几分庄严,“你是,桂枝。”
流冰海心中一凸噜。
她可怕被这个人收进香炉。
“怎么?”她谨慎地问。
法师看着她点点头,想,真是一个不凡的女子啊,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想着这样悲剧又不凡的女子,该拿她怎样才好。
张桂枝,上次她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虽没有生辰八字,但他记得她的样子,他还是到自己修行的堂内,委托几个仙家好好查了查她的事。
几只跑腿的小仙火速把她的过去查了出来。
他看着她,心中多有些震撼。
按她的遭遇,该是一只妥妥的怨气鬼,在街上游荡寻机报复才是,那男人女人恐怕在她手下应该没有几天好日子可过。
她身上怨气却不深,还在向他打探修行的事。
这个女人的胸怀真大啊……
连他也是修行了大半世才能了却尘缘,得一身清净。
她可好,死了便一了百了,踏踏实实的当起了修行鬼。
他着实不得不佩服。
“没什么,我大体清楚你过去的经历了。”法师叹了口气,道,“尘世间恩恩怨怨,怨怨恩恩,你能放下,自然是最好不过……若想不好,我这里可以解一解你的心结。”
原来是偷查她去了……
“没什么想不开的。”流冰海道,“死了就是死了,以前的事情和我没关系,他们能定期祭拜我,让我往后日子好过些便可。”
法师点点头,眉眼一亮,“你当真不嗔恨?”
“没什么好恨的,我比较懒。”流冰海又往李家菜馆瞧了瞧,怕错过那对男女。
“您放心,我不会鲁莽的。”流冰海担心被收进香炉,再一次表态道。
法师却一言难尽的望着她,好像她此番目的是别有用心的遮掩似的,等他一走,她就会原形毕露大开杀戒,不过,她身上真的没什么怨气。
只是,灵气很重。
灵气重,自是修炼而来,能够修得一些技能,只是,如果她没有报复之心,修炼如此重的灵气做什么?
就为了修行助人?
她一个鬼,不进香炉能做什么事?
法师心里的谜团未解,又听流冰海问道,“法师,您了解会吃人的藤蔓吗?”
法师出神的目光从柳条上移回到流冰海身上,“你说藤蔓?吃人?”
流冰海垂下眼睑又抬起来,“藤蔓什么时候,会吃紧一个人啊?”
她问的这个问题真是奇妙,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当然,是遇到危险的人。”法师目光重重地看了看流冰海,道,“你一直跟着的那个人,被缠了?”
一旁的醉花胆子都快吓破了,看见这个男的他就神情紧张。
祖宗,他们可是在做好事诶!绝不能受到什么惩罚。
他们可是救了那个男人一条小命诶!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桂枝在跟人的?
流冰海没急着答话,而是反问道,“您怎么知道我在跟人?”
法师气笑了一下,他远远过来,就看到他们一直跟着一男一女,整个的鬼气都附在了那二人身后。
不是跟着,还能是什么?
他没说什么,意味深长地又盯着流冰海看了许久,灵气长存,怨气不在,好管闲事,当真是一心为自己寻归宿……
“善事心中做,闲事莫贪多。”法师道了这两句,便转过身,不想再理会这个女人。
总觉得她不太寻常,既不违逆,也不顺从,恐干扰了自己的清净。
转身到一半,又慢慢地回过身,“你当真不愿跟着我?”
进衣钵?当他的手下和跑腿小工?
“不了,如果那个女人怀了孕,我会每日诵念经文祝她们母子平安的,也算是修行的一种吧?”
法师又愣一愣…
好大度的一个女子……
大度地连他都有些懵。
“当真不再考虑?”他觉得还是收进自己的体制内比较安全,万一哪天她邪念大起,对她可不利。
流冰海严肃道,“法师。”
“嗯。”
流冰海:“您是不是看上我了。”
“嗯?”
法师一愣。
流冰海认真道,“我们修行之人不能有七情六欲,您若没看上我,就给我个自在便是。”
法师一瞬间脸有些微微发热,他是修行的法师,怎会有那个想法!
这个女人……
“你自重。”法师转身便走了,走到一半停下,回过头,又对她啰嗦了两句,“藤蔓无情,除草药可克制。”
然后便悠悠消失在夜色里。
过了会儿,流冰海眨了眨眼。
“走吧。”他对醉花说。
……
李家菜馆内,阿扎和小甄已吃了大半。
男人也没有什么胃口,只点了简单的几个小菜。
流冰海赶到的时候,他们的谈话已经基本结束了,小甄望着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深情。
小甄道:“你还要再去那个井边?”
阿扎目光深邃,“不然呢。”
小甄道,“好,我也觉得事情应该查个水落石出,可是,那个藤条是不能再用了,让张油茶跟着,万一有情况,他还能出些力气。”
阿扎没说什么,面色深沉,心中想起几句话:
藤条缠恶鬼,恶棍怕蔫屁,寻石头主人,望一川之城。
首先是藤条缠恶鬼。
他确信之前的“神仙”定不是来害他,不过,倒是可以找人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脏东西,张油茶不一定可靠,自己还要再另外寻个人。
恶棍怕蔫屁……不必解释。
寻石头主人,等抓到那颗大石头,定要好好质问它的主人。
阿扎心里这么想着,心里飘进来一句话。
流冰海嘴唇动了动,一句话飘进阿扎心里:去供堂找个师傅问问。
那边的师傅还是更专业一些。
有了这个想法,阿扎心定下来,扒拉了几口菜,对小甄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出去转转。
“你要自己去?”
阿扎道,“生意的事也不能一直耽搁着,和雇主去聊聊,不方便带你。”
小甄顿了顿,嗯了一声,“那你能行吗?”
呵,阿扎笑了笑,明眸似一层不见底的深渊,“不管好鬼恶鬼,附在我身上就别想下来了,我也不是那种来去自由,挥之即去的人。”
话音落地,小甄怔了怔,对着男人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已是后半夜,男人让小甄先回家,自己走进那所供堂。供堂里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可又有一种人杰地灵万物归空的感觉,他听着别人诵念的经文觉得神清气爽,百般自在。
他等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穿着长褂的法师,手里一串玉石所做的石珠。
法师眼神肃穆,望着他这边。
并且向他慢慢走近。
法师一眼看出了他,是被张桂枝跟着的那个男人,他这乌青的额头,上面像冒着滚滚浓烟,深邃的眼底像是什么事物纠缠不清的冤枉与疲累,精神头松散些,气势却是不减,刚走进这里的时候,浓眉下面两只大眼笃定地向这屋子转了一圈,丝毫没被供堂里的氛围吓退掉。
他应该是在找什么,来这里,又不可能是找鬼。
法师慢慢朝他走过去,走着走着,到他面前,男人的眼神才终于定格下来。
他看着面前这位法师,心里竟然砰砰地跳了两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被掀起来的感觉。
法师看了他半天,终于开口:“这位先生。”
男人还是看着他。
法师道:“这位先生,您来这里有事?”
当然,他一眼就看出他“有事”。
可他不能明说。
阿扎定了定神后,点点头。
供堂内的经文不绝于耳,气氛很分裂,又诡异,又落地,又安心,又紧张。
“您是法师。”男人问道。
法师点点头,“看样子您是来找我的?”
男人也不想废话,问道,“法师,能找个僻静地方说话吗?”
法师把他带到了自己的里间,他平时在这里打坐休息。
阿扎进屋,便闻到安神的香气,心里宁静了大半。
他是个爽快人,不愿废话,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连自己莫名其妙的在街上跑了一大圈的事也没隐藏,并直言,如果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也好似被神仙附体了一般,那过程竟然还十分的轻盈和刺激。
就是不知那位神仙是何方神圣,他用不用在家里立个尊位,朝拜一下。
法师听着,心想,可能是个女神仙……
他字字不落地听完男人的话,道,“你近几日身体都没异常吧?”
“没有。”男人直言,“除了肌肉疲软,别无异常。”
张桂枝啊张桂枝……
法师点点头,“那你现在想问什么?”
阿扎刚说完自己的遭遇,脑子还有些乱,整理了一下思路后,才道,“第一,我是想问问,藤条缠我,究竟为何,有什么能遏制住藤蔓的?”
他想了想,又道,“那位神仙在我耳边附了一句藤条缠恶鬼,恶棍怕蔫屁。不知意义为何,是否让我用藤条继续去对付恶鬼?还是说,我被藤条缠是因为我身上有恶鬼?我不太懂……所以,想请您看看我身上究竟有没有附着不干净的东西。还烦请您帮忙。”
法师点点头,明白张桂枝最近干什么去了。
当神仙去了。
张桂枝啊张桂枝……他又默念了一遍。
然后,语重心长对男人道,“先生,依我看,您此时此刻,身上确实没有脏东西,没有被恶鬼附体。”
“哦,这样。”男人松口气道,“那么,藤条缠恶鬼,就是让我继续用藤条去对付恶鬼?”
法师想了想,道,“也未必,或者,恶鬼并不在身上,在其他地方也不好说。”
男人一愣。
是啊!最近发生这些怪事,可不得有恶鬼么,不是恶鬼便是小人,雇了一块大石头精来对付他。
“所以,藤蔓是可以对付恶鬼的,只是阴差阳错缠到我身上了……”阿扎想起家里那条藤蔓,还心有余悸,“那么,那条藤蔓是否需要剪断它?我怕得罪了它,所以一直也没有动。”
法师点点头,“先别动了,也不要用,且这事,兴许还要延续很长一段时间……”
男人愣了愣,“要延续多久?”
法师笑笑,“那要看你与石头的缘分什么时候结束了。”
缘起缘落,恩恩怨怨,水落石出,方有尽头。
法师想,这颗石头背后的事情还没展开,是不会这么轻易结束的。
男人怔了一下后,面色不惊地点点头,“您说的是,可是,我现在该拿那颗石头如何是好?我只想把它为何戏弄我一事搞明白,或许,它喜欢什么,我可以贿赂贿赂它?让它给我说清楚!”
法师听完哈哈大笑两声。
他想贿赂一颗要整蛊他的石头,真是小看了灵界的力量,灵界的力量比人界还要真实单纯也执拗些,他既要整你,定会不顾一切地整你,一般的贿赂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不如想想怎么保全自身,了却与它的缘分。
法师道,“藤蔓本该是护主的,它若不护你,你换个东西便是。”
男人眼前一亮,“换什么?”
法师想了想,“水晶石,要上好的,纯的,你若有钱,求一块无暇剔透的来,白色或紫色的,带在身上,那石头靠近水晶,兴许会对你温柔些。”
这……
一块水晶能有什么威力啊。
“白色恬静,紫色性傲,戾气靠近可得到净化,待你与那块石头的的恩怨是非清楚之后,再想化解之法吧。”
男人叹了口气。
看来还要废好些时间才行,他性子急,受不了这些弯弯绕,想了又想,道,“可否请您出面帮我解决一下?”
收到衣钵里,不要再叫它出来霍乱人了!
法师想了想,摇头笑笑,“我现在还不能帮你,”
“为何?”男人不解,他已经快六神无主,眼冒金星了。
“还不到时候。”法师道,“恩恩怨怨,怨怨恩恩,还是自己走过一程,找到真相才是。”
盲目鲁莽的将其制服,对这个男人不一定是好事。
再说,你身上不是已经有一个好神仙了吗?
万一遇难,那个神仙会带着你继续跑路的。
男人若有所思,若有所懂。
既然于此,便准备与法师道别。
临走,看见他一炷香旁边摆着的一张女人画像,上面写着“张桂枝”三个字。
大概是在给谁做超度吧,他也不想多问,只留下了自己的住址,想着若法师哪天肯帮助他便去找他,然后便与法师道别就走了。
他走后,法师看着那柱香,对画像道,“你啊你,还当上神仙了,”
真是孙悟空当官,有点本事就惦记上天。
这是与她第一次见面后,他画下来的画像,托仙家去打听打听她的故事。
之后,他偶尔也在这里查她,查她此时此刻在哪里做些什么,刚*刚街口的偶遇,也并不完全是偶遇,她虽然一身灵气,怨气甚少,可她有着这样惨淡的经历,他还是有些担心她会去当只恶鬼,多少对她有些提拉着心。
想着还是说服她跟着自己修行比较好。
没想到,人家自己当神仙去了。
张桂枝啊张桂枝……法师又念叨了一句,你可真行……
第104章 这是一只鬼(13)男人回去以后,小……
男人回去以后,小甄已经回了自己家,他躺下反复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脑子越来越疼,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隔了几日后,小甄从张油茶那边带来消息,这回他愿意一起去那口井看看,上次是他说的带藤蔓,差点没把男人害死,如果男人还想去,张油茶愿意一起去。
小甄再一次很认真的问阿扎,“阿扎,你真的还要再去吗?”
阿扎摸了摸自己的桃木剑,道,“为何不去。”
休息了肌肉后,他反倒觉得这事有意思起来。
会跑的石头,他是第一次见。
人人喝起来都甘甜可口的井水,他喝起来酸臭不堪,还会被藤蔓差点缠死。
不是有人要捉弄他,就是有人要他的命。
他抬起头,看着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甄,“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张油茶也需要做些准备。
既然藤蔓有风险,他便准备了些其他的物件,又画了几张驱魔的符咒。
他要和那石头好好沟通沟通,问问他背后的主人是谁,和灵物沟通他是在行的,只要那大石头乖乖听话,他也不会对那灵物怎么样。
但如果它背后有更大的靠山……阿扎怕是有麻烦呦。
阿扎并没想这么多。
或者说,他故意没去往太深的方面去想,来一石他便迎一石,一石一石扒皮一样的扒下去,总归得有个重点,不是他死就是石亡。
他托人买了一块上好的水晶石给他,谁也没说,放在身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白色水晶,晶莹剔透,像水滴凝结而成的一般。
几日后,他又吃了许多萝卜……
恶棍怕蔫屁……他偷偷的攒了许多蔫屁,囤积到了一个袋子里,把口封住,等到危急时刻,他就扎破这个袋子,将恶棍一屁打尽。
醉花看着他拿着一个袋子对着屁股努力,觉着稀奇,跟流冰海耳语道,“桂枝,他这是干啥呢。”
他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
这个男人仪表堂堂,现在的样子滑稽得像个小丑,也不知道在表演什么邪功。
流冰海看着没说话,阿扎记性不错,脑子也不错,值得她跟他一程。
积攒了一袋子蔫屁,他又觉得不够臭,又吃了几把豆子,这下,连醉花都觉得这个屋子里没法呆了。
恶棍怕蔫屁,他们自己也是恶棍啊,虽然不饿,但恶棍通指一切不太干净的东西,醉花闻到了屁味,直接受不了了,头昏脑胀差点挂掉,赶紧飘出了男人的家。
流冰海追在他身后,“教你的护法经文,你都没好好练过吧?”
她是有教他的,但他不练,只喜欢看热闹。
“练了练了。”醉花一边搪塞,一边往刘维雅家里飘,刘维雅的宅院已经成为他们的固定住所了,能一直在里面安身立命就好了,醉花这样想。
看着那个男人定期祭拜桂枝,他也好生羡慕,如果有人也能祭拜祭拜他就好了,他也能修行的快一点,有个好去处,不会魂飞烟灭或被恶棍欺负,不行……不行……等以后桂枝有了归宿,他去那个法师手里当小兵算了,入了他的香炉,比在外面无依无靠强,世道这么乱,没有了桂枝他一定会被欺负的。
他这么想着,盘算着自己的未来,心中有些苦涩和小委屈。
想着自己设计的未来,忍不住叹口气,飘到街口的时候,醉花看到一景,忽然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前方。
那个街口有个女人在烧纸、不是别人,正是醉花的媳妇,锦绣。
她烧的都是大面额的冥币,一边烧一边哭哭啼啼地唱诵着,叫醉花在那边好好的,就别再做醉鬼了,这些钱也不够他喝大酒的,只能吃点小菜,叫他节俭度日。
醉花心里很难受,他都死了,婆娘竟还给他烧纸,他也是有人惦记的,也是有人祭拜的,他不是孤魂野鬼,有人在给他烧纸的!
呜呜呜,他好感动,他家婆娘还是惦记着他的。
醉花一时五味杂陈,回忆自己以前很多不对的地方,都感到羞愧。
他发誓一定好好做鬼,对得起锦绣。
锦绣又在旁边唱诵了好一会儿,听得醉花是热泪盈眶,等她唱完后,才从街口旁边又走过来一个男人。
那男人刚才一直在望着锦绣烧纸。
“烧完了?“他轻声问。
锦绣点点头,抹了一把泪,跟这个男人受苦了一辈子,如今可算解脱了啊。
她抹抹眼泪,又对着地上的灰烬说,“最华,我现在都好,也找到了新的男人,你在那边安生的,不用惦记着我们,我为你吃了一辈子苦,如今也要享享福。但你放心,他对我和孩子都好,孩子也没什么意见,我们只是普通的搭个伴,过日子,你在那边,就顾好自己,就是了。”
锦绣说完又抹了好一会儿眼泪,然后拽着男人的胳膊走了。
剩下醉花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婆娘另寻新欢了,彻底的不要他了……
他现在是正式的孤魂野鬼了……
愣了一会儿……
哇……醉花一下子大哭起来,山崩地裂的。
鬼没有眼泪,也没有鼻涕,但是与鼻涕眼泪同频的信号和磁场还是会发射出来。
流冰海耐着性子,看着他哭的振聋发聩要死不活,快把房子哭塌了。
心想,傻x,让你不好好过日子……
醉花就站在这个巷子口,把一生一世的“眼泪”都哭干了。
他以后就没人管了,媳妇不是自己媳妇,娃也叫别人爹了,他刚决定做一只好鬼,现在还不如灰飞烟灭算了!
他嗷嗷呜呜的,真是鬼的动静,流冰海耐心等他哭完,原地吐了好半天委屈,才带着他继续飘回刘维雅家。
醉花一路都皱吧着脸,五官都挤在一起,被撕心裂肺吞噬,完全舒展不开,
直到在刘维雅门口,看到一个熟人。
那个法师,在敲刘维雅家的门。
一下,两下,三下。
房门打开,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法师便进去了。
流冰海和醉花看了一眼,赶紧一起飘了进去。
他不会来告诉男人家里有鬼,帮他们驱鬼吧!
……
法师走进刘维雅家,流冰海听他询问男人,家里近期是否有异常。
她心中一紧,这个法师不会为了自己的业绩前来告状然后强行把她收进香炉吧。
男人心中一紧,四下看了看,道,“您的意思是?”
男人心中很谨慎,不知道这个法师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难道自己这座院子有难以掩饰的煞气?
法师直言不讳,“我今日收到一束香,指引我来您这贵处,若是您家中有不安稳或近期有人亡故,实话讲与我听便是。”
男人心里炸开了花。
他家里这点事都惊动天上神仙了?还收到了香的指引。
他哪里知道这个法师和张桂枝早已碰面,心中砰砰砰响了三声炸雷,“我……”
他若实话实说,又会怎样呢,此时他已经不安得不知所措起来。
“的确略有不安,但是,我已经……”
法师看到了供台上摆放的给张桂枝的祭品,看来,他已经在化解这段恩怨了。
法师笑笑,“看来您在化解,您在化解就好,我是来提醒您,若与故人有是非恩怨未了,定要长期祭拜,心中若有亏欠,最好时时忏悔,已祝您早日洗刷这段恩怨,能得心身自在。”
男人紧张又慎重地点点头,法师拿出一捆香递给男人,道,“您的私事,我不便过问清楚,不过提醒您,可每月初一点香三支,您若祭拜起来觉得不方便,也可将其供位放到供堂,使亡人的灵魂有所归处。
我靠,这是要把她收进香炉?流冰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男人接过香,好像突然了解了其中之味:“祭拜对方,可使灵魂安放。”
“是。”法师道。
“放到哪里去呢?”男人又问。
法师笑笑,“天上,地下,来生,自有她的去处,您为她加持,也为她祈福,就是您的造化了,往后她魂有所归,也会感谢您。”
男人听他这么说,安心了许多,差点老泪纵横,“谢谢法师指点。”
放在以往他定会觉得是骗子,会把来人轰出去,现在他可不敢,他恭恭敬敬地望着张桂枝的供位,只等着有朝一日自己能与刘维雅安心生活的那一天。
看来法师是来为自己加持的,流冰海心想。
法师没和男人多说,便走了,经过流冰海身边的时候眼神往她身上撇了撇。
甚至有了一种“如有神助”的意味。
法师飘飘然远去,男人的神情更加恭敬起来。
醉花好羡慕,心里酸酸的。
桂枝现在有男人定期祭拜,有法师帮扶,自己的婆娘却改嫁了。
他好心酸,往后再没有人能给他烧个纸了。
往后他就是正经的孤魂野鬼了。
他又哭了起来……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可谁叫他过去是个醉鬼,连老婆孩子也保不住。
呜呜呜……好难过……醉花捶打着胸口,心中碎碎念了好几句流冰海交给他的咒语。
那是助他修炼用的。
他念着念着,竟然心中酸涩少了一点点。
这或许就是他的命,他叹了口气。
然后,似乎做了个决定似的,对流冰海说,“桂枝,我要弄掉那颗大石头。”
……
盛夏的夜总是足够热,风一吹就能把满身的黏液甩到隔壁的池塘里。
流冰海穿过来的时候还是春天,春天的柳叶摇摆着她身上的旗袍,转眼却要到夏至,旗袍落到脚踝,脚上踩着桂枝过世前的白底布鞋。
她留在阿扎家一直观察着他,一丝不苟。
阿扎攒够了很多蔫屁。
看着他非常努力的往不同的袋子里积攒蔫屁,积攒了好几个袋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收到柜子里,留着备用。
醉花则在一旁苦大仇深地念着经文,他失去了老婆孩子,成了彻底的野鬼,他要好好修行。
真是有危机才有动力……流冰海看着他想。
每当三更半夜,醉花便猫在阿扎家的院子里念经文,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那些他看到过的以及没看到过的关于他婆娘的日子像神仙入令一样在他脑海中转啊转。
婆娘为他洗衣做饭做羹汤,他烂醉如泥,婆娘搀把着烂醉的他到床上躺着,他身子山一样重,婆娘的眼神也山一样重。
醉花一遍遍念着经,又想起那天在街角看到的那个男人,他站在一边等婆娘烧纸,婆娘烧完纸,慢条斯理地走过来给她披上一件衣服。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觉得长相憨厚,比他好看。
醉花一遍一遍的念啊,落下泪来,就像当年烂醉后从嘴边流下的酒……
醉花就这么念啊念,阿扎就这么攒啊攒……
终于又到了要去见大石头的日子。
这一次,张油茶也跟着一起去,在去见大石头之前,他被小甄领着,先到了阿扎的家,看了看那根莫名其妙的藤蔓。
它被扔在了筐里,一动不动。
不缠到身上,他是发挥不了什么功力的。
张油茶点点头,道,“藤蔓与你许是不睦,你往后也不要用了,而且,那种缠,是不是你自己虚幻中的体会?”
阿扎顿觉没头没脑,缠得那么紧那么凶,怎会是他虚幻中的体会?
张油茶笑了,“你也说你喝那井水是臭气熏天,实则又怎样?”
阿扎顿了顿,好半天没说话,如果连这也是虚幻中的体会,那他岂不是就彻底地失去了真实?还能有什么是他真正的体会?
这天这地又是不是真的?
他摇摇头,“我觉得不像……再者……”
他想了想,如果说他的感觉是虚幻,那凭什么不能说别人的感觉才是虚幻呢?他也可以反过来说,那些喝了井水感觉甘甜的人才是虚幻,而这世界清醒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这么一想,头皮一麻,觉得竟然有点恐怖。
比被大石头攻击还要恐怖。
倘若世界上只有他一人是清醒的,那么真真假假香香臭臭也就无从分辨了……这世界上的东西究竟何为真何为假,何为道义何为虚伪,还有伦常吗?
阿扎出神地想了好一会儿。
张油茶:“怎么了?”
阿扎回过神来,心里怅然若失,“没什么,只是不知道那井水,到底是甘甜还是浓臭。”
世人说它香它便香,世人说它臭它便臭,香香臭臭不过是世人一句话。
那他呢?
他已不算世人了?
阿扎打了个激灵,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又想起那天法师交待他的话:待与那石头的恩恩怨怨有了真相,再了结这段缘分吧。
他按了按身上的白色水晶石,吐了口气,冲着张油茶抱了个拳,“诸事还烦请张先生费心。”
又入了夜,又来到这口井边,
只是阿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突然惊觉,他为什么总是夜里才来呢,他为什么不等清晨再来呢。
夜间阴气过重,岂不是给别人可乘之机?
青天白日,那大石头还敢当着众人祸乱不成?
如若它敢祸乱,他便有理由结合众人一起捆起那大石头……
他这样想,按下张油茶的手臂,“张先生,我们白天再来如何?”
白天,那块大石头兴许性子温和些,就算要聊天要说话自己也能占据上风。
他心里已经做了决定,想想前几日的自己真是过于愚蠢。
醉花一听心里就起急冒火了起来,白天,白天他可害怕大太阳。
“来都来了怎又改白天,这种事怎好白天,他个怂孬蛋。”
醉花骂骂咧咧的。
而事主已经远去,根本听不见他的唠叨。
流冰海安抚醉花,“他会晚上再出来的。”
白天他成不了事。
她看着醉花道,“等夜过了,到了清晨,我自己来看看,你修行不够,找个地方猫起来。”
她料想,白天男人一定会失望而归。
很快到了清晨,男人和张油茶又来到那口井边。
男人打了一桶水上来,仔细闻着,推到张油茶鼻子前面。
张油茶摇摇头。
他闻着也是好端端的香甜,于是又推回给男人。
男人捧了一把水放到鼻子前面,这回一闻,心中一惊。
竟然不臭了!
竟然不臭了!
这是怎的回事。
难不成,上次和大石头斗了一场之后,解除了对他的戏谑?
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怒,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愤恨,感受到的是更大的戏谑。
那大石头他还没搞定,水却不臭了,何方神圣这般戏弄他。
他把水倒回井里,探头往下喊着。
“喂!”他大喊了一声。
“喂!”他又大喊了一声。
水下毫无动静。
白天静悄悄的过去,街来街往的人看着男人在这里时不时地冲着井底大喊几声,都觉得奇怪,间或有几个人驻足观察,好像井里有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小甄今天有点事情,没有过来,只有男人一个人。
突然少了一个知道过程的伙伴,此刻他就像一个空降到这个世界上的陌生人,完全陌生的伫立在这口不再有臭气的井旁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流冰海很快觉得身上要化了,到了正午她便找附近的馆子猫起来,临近傍晚再出来,男人还在那旁边晃荡着,时不时冲着井里大喊两声,渴求一份奇迹。
“喂!”他又冲着井下面吼了一声。
不知道是有张油茶在的缘故,还是因为是白天,它躲了起来。
或者是因为那天它已经认输了……
阿扎有些烦躁。
看看太阳也快落了,看来,只有等到晚上,他再试一试才行。
可是小甄不在,他心里忽然有点胆怯。
她今天要去城外拿货,是他把她支开的,她一个女人家,他不想她总跟着,让她看着自己被一个大石头攻击,她又帮不上忙,再伤着,得不偿失。
但他这会儿心口突然没底了。
她能在旁边远远看着也好。
这世界突然陌生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天色渐渐又黑了,终于还是到了晚上。
晚上,一切都变得那么明晰,天空的线条好像也清晰了起来,月亮的轮廓慢慢的浮现,巷子里的人陆续回家,有来到井边打水回家做菜的。
有个中年大嫂打了一桶水上来,看着阿扎,话到嘴边犹犹豫豫地问,“年轻人啊,你到底在这干啥嘞?”
她看这个小伙子一下午在这边嘀嘀咕咕好久了,对着一口井犯神经病,又大喊大叫,不会家里有人掉到这口井里了吧?
那这井水还能不能喝诶,井水下面藏了人了?
“俺这水,还能提走不……”大嫂担心的问。
把阿扎都问住了。
想这世人来来回回都不一定是真是假,说不定这大嫂也是他虚空中看见的,他冲大嫂挥挥手,“您拿走吧。”
大嫂忧虑地点点头,又看了他几眼,提溜着井水紧赶慢赶地回了家。
回到家,便和自己老头说起来,井边一直有个年轻男子围着井叫唤了一下午,不知道是不是自家孩子掉了井里面了,或者,是这年轻人想不开要自杀不成?
没见呐,他面色淡白地围着那口井转来转去,井里若没他的娃娃,便是有他的家嘞。
他这要是跳了井,往后这井水谁还敢喝诶。
天色又深起来,越来越黑。
街上人越来越少。
张油茶听到井里面开始有动静。
他不知那是水的咕噜声,还是什么东西的咕噜声。
那很像一个调皮的小孩子在逗弄大人,咕噜了几声就不见了,等着大人去寻宝。
张油茶没有动。
阿扎也没有。
他坐在巷子旁边,等着井下面的东西自己往上浮。
天又更深了些,醉花也飘了过来。
他一来便问,“啊,这傻子一下午一无所获?”
他抻了个懒腰,道,“我可是好好的睡了一觉,你们这边还没有发现吗?这傻小子脸都白了。”
话音未落,就见阿扎突然烦躁起来,又冲到井边,大喊了一声:“喂!”
他这么一喊。
旁边的那颗大树突然枝条乱动,顺着刮来的夏风,抖擞了起来。
第105章 这是一只鬼(14)夏天的风都是骤风……
夏天的风都是骤风,风忽然来雨忽然下,天忽然晴云忽然散,一切都是忽然的。
大树忽然狂风摆动了几下,呼啸的嘶吼声打在阿扎的头上,枝柳像一双双手臂,险些要把他包围。
阿扎并没顾上这么许多,依旧对着井下面喊道,“喂!”
与此同时,大树最粗的两根树干像两只手臂,快要把他抱住了。
井下面有了咕嘟嘟的动静。
阿扎非常气恼地对着下面喊道,“喂!要出来就快出来!灰溜溜的,算什么本事!”
难道看他带了“高手”来,害怕了不成。
“你若对我有什么恩怨,就出来说说,躲在里面像个小人一样忽来忽去鬼鬼祟祟,能成什么好事!”
他这么一骂,风又起了,两根树干快要打住了他的头。
井里面的咕嘟声更甚,过了会儿,就像那天一样,里面有了奇怪的水泡声,可是没有石头往上爬行的咚咚声,男人在井边站了一会儿,忽然预感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匆忙的往后退了一下。
一瞬间,从井底喷射出巨大的水瀑。
井底水瀑,像巨大的水怪一样。
哗啦一下喷到阿扎周边,幸好他躲的快。
连流冰海都震惊了一下。
这回石头没有上来,可是井下面依然有咚咚的撞击声,随着撞击,不断有新的水瀑喷射出来。井水喷发,罕见奇景。
原本准备的都是对付石头的招数。
五行关系,相生相克,石头属土,土克水,木克土,张油茶甚至准备了一根桃木剑来专门对付石头。
但是,井水喷出来了。
土克水,张油茶从脖子间摘下自己的珠玉串,想与这井水好好搏一搏。
然而,珠玉串威力不足,井水的喷发像是早被设置好的一场奇景,只要阿扎靠近,井水便爆喷而出,像是一场威胁,或是一份警告。
他向后靠,一步步后退,才没有被这忽然喷出来的井水给卷了去。
井水狂乱,一个巨大的水尖头金字塔一般的冲到天上,好像向天空发射出了一个信号。
喷出的井水越来越爆,男人等了一天,难免烦躁,心中压抑着怒火,又冲到井边,对着井底吼了一句:“烦不烦,出不出来!”
恰时,一股巨大力量的水瀑冲到他身上,直接把他撞倒,好像一座山直接压到了他身上一样。
随之,那阵熟悉的“咕咚”声又出现了。
那块一直被等待的石头终于冲了出来,好像在井下面修炼了几千年,卷着一群绿毛水草,很有威慑力的从井底弹了上来。
它没有急着攻击,而是跃跃欲试地等在一旁,“注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果然白天不敢做乱,不过这回有张油茶在,阿扎心里有底。
张油茶看着石头跟一个大青蛙一样趴在眼前,客气道,“你有何恩怨,不妨说出来,我们了结了结。”
石头不知是忌惮张油茶,还是被他的言辞打动,趴在一旁好一会儿没有动。
张油茶手里的珠玉串一直打着转,心里默念着一些东西。
眼么前的大青蛙好像喘着气一样的望着他。
那“青蛙”头大脚粗,远看着像一只绿毛怪,近看像一只憋着一肚子坏水的蜘蛛,大蜘蛛的四肢匍匐着颤抖着,可望而不可及的静候着指令似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头和什么脚,只是阿扎的无端想象。
大石头没敢轻举妄动。
面对张油茶,它多少还是有些忌惮,但是,没等多一会儿功夫,它却突然冲了过来,从张油茶身边一闪而过,把正在默念的张油茶吓了一跳。
他举起一根木棒追过去,但是大石头反应奇快,十分倔强,一脑门子顶在阿扎肚子上。
不好……流冰海暗叫一声,吹了口气,卸掉了大石头一部分力量。
大石头看不见流冰海,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维度生命物种的存在。
大石头感觉自己戾气掉了一半,以为是张油茶所为,犹豫了三秒钟以后,往后退了一下,再次不顾一切的扑向了阿扎。
这次没有人卸它的力,它顶住阿扎腹部朝着远处飞去。
阿扎两臂抱住石头,一边被攻击,一边怒斥道,“你究竟何方神圣,与我有何怨仇,快来说说。”
大石头像一头巨大的熊类动物一样继续攻击着阿扎。
阿扎反手怼住:“还是你背后有何主家,究竟来寻什么仇,你与我说个清楚。”
石头哪会说话,只会打人,它把阿扎怼到地上,再次要飞起来重新发力的时候,张油茶忽然喊了一声,然后扔了一个红色的木头圈,套在了它身上。
石头原地顿了一下后,瞬间急眼,好像被禁锢或者被侮辱了一样。
它似乎毛骨悚然的哆嗦了一下之后又极快地从地上弹起来,但只是弹了两下后就不动了。
它被禁锢住了。
被它身上的那个红色木头圈。
它很愤怒,感觉整个头顶都冒着被侮辱的煞气。
张油茶冷静地走到它面前,心生悲悯,“你的主子是谁?”
大石头一动不动,石头壁上好像偷偷钻出了两个眼珠在望着张油茶。
“你的主子,是谁?”张油茶又问了一遍。
月色慢慢沉下来,石头驻在原地,没再起跳,风瞬间大了,树上好像有蝉鸣声,蝉鸣声连着枝叶声沙沙作响。
那个木圈好像套住了石头的大脑,它呆呆地看着张油茶,石头壁上似乎伸出了一只耳朵,警惕地打量着身边的一切。
它迟钝了一会儿,望着张油茶一步步走近,而被它顶了一肚子的男子也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望着它。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我们可以聊聊,何冤何仇,放在明面说道说道。”张油茶对石头道。
空气又安静了好半天,张油茶企图拿起圈住大石头身子的木头圈,然而,手指碰到木头圈,马上要将木圈离开石头身体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木头圈似乎拿不起来,石头顿顿的,好似在等待什么,一切都僵硬了几秒钟,然后,空中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后面那颗大树的枝干就像一个巨人的双臂一样垂了下来。
树欲动而风狂乱,大树枝干疯狂飞舞,压倒在石头身上,想要护住它似的。
与此同时,井底喷上了的巨大水瀑几乎要把这一切都吞没。
要怎样啊……张油茶心里顿了一下。
树干随着风拼命厮打着眼前的一切,零散的树叶大片大片的掉下来,让眼前的视线变得凌乱不清,枝干打在阿扎身上,围住他。围了一圈,又围住,围了一圈,又围住。
张油茶没带斧头。
木克土,木圈能够克制住石头。
树属木,而金克木。
他没有准备任何金属性的东西啊!
斧头属金,早知应该带把斧头来。
张油茶从身上翻腾了许久,才摸出一根细了吧唧的小铁丝,念叨了几句什么,扔向那颗大树。
但细小铁丝,何以为惧,大树没受到影响,反而受了几分刺激似的抬起手臂更加呼啸着捆起阿扎的脖子。
糟糕……流冰海暗叹,这已经不是她吹几口气就能控制的了。
“桂枝,这树咋了!”
醉花的声音带着颤抖。
有些惊悚有些惧怕有些狐疑又有些刺激。
“这男的……”醉花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他明显看到阿扎的脖子快断了。
被一根树条勒着,勒着,往上托,如果再往上托,他可能会两脚离地的吊起来,挂到树上。
阿扎一手攥住勒紧他的树枝,用力挣扎,气喘道,“你主子是谁。”
树干还在勒他。
“你主子是谁。”
还在勒。
你主子……阿扎心里骂了个街。
树欲动而风狂乱,地上的沙子忽然被风卷起来,眼前的画面就像一幅沙画一样成了迷团。
阿扎用力攥住捆得越来越紧的枝条,然而,眼前却忽然迷糊了。
视线被摆来动去的枝条搅合得乱七八糟,他的手指和枝条间有一点连接的小缝隙,凭着那条小缝,阿扎维持着呼吸。
他根本说不出来,只听到风作乱的声音。
甚至某一秒他都想放弃了,然而,他早有准备,掏出私藏的匕首,推开匕首干,凭感觉向枝干的地方割去。
不好……流冰海心里一动,但根本来不及阻止他。
只见他的匕首刚刚碰到枝条干,树干顿了一下后,一声巨大的爆响从井底袭来。
那是一种带着愤怒的、警告的撕裂般的怒吼。
比之前的暴怒声都大都响。
紧接着,一股巨高的水瀑再次喷发出来,就像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几乎喷到了天上。
那颗被压制的大石头再次活跃起来,好像一下被解绑了,跳起来,猛得撞击到阿扎肚子上。
大树的手臂收了回去,石头就像开了挂的小贼一样,一下一下撞着男人。
流冰海急了,暗骂道:拿出你的屁来啊!
阿扎这才想起自己还攒了一袋子的好屁,他把那袋子屁拿出来对着石头就是一阵猛放。
屁的威力奇大,石头被熏得六神无主,原地摔了个屁墩,脑袋上好像冒出了几颗小星星,但它绝不示弱,说了喜欢男人的肚子,就要喜欢男人的肚子。
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地从地上咕噜起来,再次对男人发起攻击。
但男人一袋又一袋的屁成功的把它熏迷糊了。
蔫屁奇臭,威力实在太大,石头浑身颤抖着,好像在重启最后的威力。
阿扎趁势坐起来抱住那颗大石头,“说,你主子是谁。”
他已经气急,双眼喷红。性命关头,这是最后的呐喊,也是最后的救赎。
“你主子是谁!”阿扎又喊了一遍。
然而,那块石头坚硬如刚,性子大抵也如此,根本不理他。
温柔点……流冰海在心里说。
阿扎顿了顿,叹口气,耐着性子对石头道,“你主子究竟是谁,与我什么怨仇,说出来就是。”
然而,大石头好像是罢工了。
它藏着石头壁后面的两颗眼珠似乎咕噜噜的看了一会儿男人后,就,闭上了。
它开启了“死亡”模式。
在折腾的乱七八糟又闻了几袋子的蔫屁后,它好像精疲力尽,睡着了。
总之,它不动弹了。
“喂!”阿扎愤怒地又喊了它一声。
“喂!”
这算什么,折腾了他这么久,它说睡着就睡着?
一句话都不说,就想睡觉?
这个游戏是它主宰的吗?它想出现就出现,它想睡觉,还就睡觉了?
他气死了,*抱起大石头非要它醒过来。
但石头已经闭关了,此时只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阿扎气的眼睛发绿,刚刚开始的战役竟然被石头一个停止键就结束了,而他却像案板上的一块烂肉,随着它们随便吊打。
阿扎要气疯了!
他骂了一句脏话,抱起石头就向刚才那棵树砸了过去。
流冰海心里咯噔一下。
这石头要是这么砸过去,阿扎小命不要了。
她来不及思考,立马附到阿扎身上,又原地跳起来夺回了那颗石头。
从外人看起来,他就是自己扔了一块石头,又自己跳起来接住了他。
三秒钟,流冰海又下了他的身。
附身乃违背常规伦理之事,不宜常做,更不宜太久。
鬼界也有鬼界的道义。
冷静……她下身前留下一句话。
阿扎坐在地上喘着气。
刚刚流冰海跳起来接完石头摔了个屁墩。
屁墩的痛感由他自己承受。
他怔愣着,回过神,坐在地上发呆。
他晃晃脑袋,努力的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那颗大石头落在地上,咕噜的滚到一旁,只是一块死石。
他回头看了看那颗石头。
一切都静止了,风停了,沙平了,井水也不再喷。
它的主子,他终究是没问出来!
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下……
一种把他从死亡边缘往回拉扯的东西……
他坐在地上,看着那颗石头,脸色板正得像麻将牌里的一张牌。
张油茶赶过来要扶起他,“先生,你没事?”
顿了一下后:“你怎糊涂,要去拿石头摔,幸好没摔出去啊。”
一切都停止了,他脑子却还在懵懵响。
“现在,怎么办?”平息了一会儿,他才问。
张油茶看了一眼情形,道,“先回去休息,我们再议。”
阿扎休息了片刻,又看了看那颗石头,道,“它就留在这里?”
要不要把这颗大石头带走,带回家,问问清楚?
好不容易等到它“死过去了”,再抓到它,可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
张油茶把阿扎扶起来,刚刚站稳,阿扎脸色却瞬间一黑。
他肚子奇痛。
有一股黏重的、厚重的液体,不受控制的从他的下|体流了出来。
他和张油茶都吓着了。
那股液体顺着阿扎的脚踝流了出来,流了一地。
他神色黑重,捂住奇疼的腹部,忘了一眼张油茶,又望了一眼那块石头,手指情不自禁的指了指那块石头。
他本来想把它一起带走的,带回家供起来问问清楚,可现在怎顾得上了。
张油茶也明白他的意思,但看他这样子,现在哪还是管这些的时候,保命要紧。
“先别管那么多了,我赶快先送您回去吧!”
阿扎被他架着,往回家的方向走。
那股液体正随着难忍的奇疼,不可抑制的流出他的身体。
而他的脸色从青变绿,从绿变蓝,在月光的照耀下,再不能分辨出是什么颜色。
……
流冰海和醉花远远看着,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小。
醉花有些惊讶:“他咋的了!”
好好的戏才刚开始,就结束了,他不是赢了吗,咋像打了场败仗一样走了。
“那咱怎么办?”醉花望了望那颗石头,“它闭关了,现在是把它搬走的大好时机。”
不过,可惜,两只鬼,搬不了。
醉花围着那块石头飘了一圈,绕来绕去,插着腰杆道,“你是真睡了?还是假睡?”
石头真的闭关了,石壁里面那颗眼珠也闭上了,闭得贼死。
“你睡了?”醉花凑近它的脸,“那,你和那个男的到底有啥恩怨,能不能跟我说说?”
醉花做起了居委会主任的调解工作,“我觉得你这样也不负责任,把人家打了一圈,说睡觉就睡觉了,这样是不利于修行的,不利于我们以后找到好归宿。”
流冰海……
他竟然在给一颗石头讲道理。
顽石顽石没听过吗?
醉花没有放弃,又绕着石头飘了好几圈,苦口婆心的劝了一通。
石头不醒,醉花对流冰海叹了口气。
冥顽不灵……真是冥顽不灵……
流冰海对醉花笑笑,看着远去的阿扎,脑子里把所有事都过了一圈。
修行,修行,到底什么是修行?
管住嘴,迈开腿,整理好自己的舌头。
“先走吧。”她对醉花说。
第106章 这是一只鬼(15)他的腹部奇痛,大……
阿扎被拖着,捂着奇疼难忍的腹部回了家。
他的腹部奇痛,大肠小肠全搅合在了一起似的,一丝一丝的抽着那么疼,刚刚那块石头一直在攻击自己肚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它撞的。
那股液体,也一直顺着脚踝自流而下,到了家里,瘫了一地。
他额上发汗,脸色奇黑。
他失禁了。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液体里有什么,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能出这种糗事。
男人捂着肚子,依旧直不起身体,肚子里就像住了一群小人互相打架一样。
张油茶拿一块厕纸粘了一点液体看了看。
那液体发黑,又发绿,有一股奇臭,里面有粪便,还有别的,混在一起。
他扔了那纸,道,“先休息一会儿。”
他帮男人洗了洗身子,换好衣服,这会儿阿扎才觉得身子舒坦了一些。
就是觉得实在丢人。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阿扎摸摸腹部,肠子的绞痛感好了一些,但是时不时的还是间歇性的开始绞痛,而且身上总有一股臭味。
他记得他喝过了井水,之前明明觉得那井水是臭的,后来竟然觉得它变甜了,难道是障舌法。
他喝了井水,被石头撞到肚子,开始……失禁。
他中毒了?
那井水有毒?
那为何别人没有毒,其他邻居都好好的。
不对,还是有人在整他……
他黑着脸躺在床上,对张油茶道,“我现在好点了,刚才肚子奇疼无比,让您见笑。”
张油茶摇摇头,“无妨,我还是准备不足,本来,那块木头圈已经套住它了。”
回想着刚才一幕幕,阿扎都觉得骇然,石头连接着天地万物在一起对付他,这背后,一定有高人。
还有那棵树,两条大臂几乎要把他勒死,当张油茶扔了一根铁丝的时候几乎激怒了那颗随风摇摆的大树,可是,石头闭眼了,树也停息了。
到底是谁在折磨他,到底会把他怎么样?
他已经从最初的“到底是谁”,延伸到“会把他怎么样”。
这个问题似乎更重要。
到底会把他怎么样呢。
间歇性的肚子痛又开始发作,阿扎捂着肚子在床上挺了一会儿。
缓过神来,他问张油茶,“要不要,把那颗石头接回来,供起来,再好好的问问它?”
张油茶想了想,道,“刚才你肚子痛,顾不上,这几日看看你身体情况再说,接回家,怕是好事,也是坏事啊,万一它对你做些什么……”
男人点点头,“再说吧。”
“小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男人看看天色,道,“就这一两日吧,等她回来,再拿主意吧。”
忽然一阵困意袭来,睡了过去。
梦里还有一颗大石头,咧开巨大的嘴巴拼命对着他笑,那石头上面的绿色毛发比绿头龟还要绿。
…
隔了几日,小甄终于回来了。
张油茶想叫小甄避一避,也许它并不是冲着阿扎,而是冲着小甄而来,只是阿扎不小心扛了雷。
她是一个小茶商,这几日有一批急货需要补进给城里做茶馆的老板,她便顺便出去了一趟,这一去又顺便去了一趟城外的寺庙,给阿扎请了几个香囊回来。
回来的时候,见到阿扎躺在床上虚弱不已,张油茶告诉她,阿扎这几天都在床上躺着,时不时的下床溜达几圈。
但是他这几天都大便失禁,一溜达,便有黑色液体顺流而下,掺杂着一些像树叶杂草一样的东西。
一连几天,他面黄青瘦,整个人如油灯一般。
这几日他吃不下也睡不好,肚子经常传来一股剧痛,每当他觉得痛死算了的时候,那剧痛又会立刻消失。
一直躺着不动也难受,见小甄回来了,他起身动弹了一番,但只是来回走了几步,话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腹部又疼起来,刀剜一样,割的生疼。
“怎么会这样。”小甄见他汗如雨下,赶快扶他坐到榻板上。
阿扎拿茶盏倒了两杯水,一杯推给小甄,一杯留给自己。
回想着那日的情景,其实也没有什么更特别的经历,但是,现在自己的这幅样子,实在有些丢人。
他大概给小甄描述了一下那天的经过,以及现在的情形。
小甄好半天没说话。
看来,腹部疼痛和石头的撞击有关系,可是,黑色的液体是什么东西?
“你……每天,都流很多?”小甄问。
阿扎黑着脸点点头。
“是,什么样子的?什么味道的?”
阿扎一言难尽,这种事情怎么好和一个女人家详细描述,已经够丢人了,也够痛苦。
他脸色乌青,摇摇头没说什么,小甄便又在他家住下来,每天给他按揉腹部,用暖水热敷,也不见什么好转。
一连几天后,他流出来的液体倒是少了一些,但腹部还是难受,吃不下东西,人瘦了一大圈,眼睛跟灯一样,再也说不出什么豪迈的大话。
小甄看的干着急。
过了这么多天,阿扎总想起那块被他一顿蔫屁攻击的石头,他想,那石头或许记了仇,或许不该这么攻击它,或许是彻底把它得罪了。
他只是个凡人,不该跟一块横空出世的大石头怪做对。
该好好与它修个好,不要叫它为难自己。
一想到这儿,他便心里直觉压抑和不爽。
张油茶也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您一直这么疼下去,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阿扎又感觉到一股热流即将从臀部脱颖而出……
那液体顺着裤腿又流了下来,奇异的味道充斥着这个屋子。
冤家宜解不宜结啊……流冰海在这个屋子里飘着,心想。
阿扎想到那天躺在地上的绿毛龟,忍着腹中的巨痛,道,“那块石头……”
小甄疑惑地看着他。
阿扎又对张油茶道,“那天,那石头已经睡了,本想把它捡回来好好问清楚的,但是我突然肚子痛。”
顿了顿,又道,“现在,是不是该接着把它捡回来,不管是养着还是供着,找个地方让它住,有什么话,我们也好问问清楚。”
那块绿毛龟又在阿扎眼前浮现。
“可是,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张油茶道。
阿扎点点头,面无表情的思索。
那天石头已经睡觉了,他本就打算把它捡回来,要不是突然肚子痛,它可能已经在他脑袋边上打呼噜了,虽然回来后临时放弃了这个想法,但这几日的情形也看到了,自己的状况每日愈下,便又加深了这个想法。
小甄见阿扎被折腾的生不如死,也大了胆子,“好,它在哪,我们去把它找出来,这回碰到它,三捆五捆也要把它带回来。”
流冰海又捅了捅醉花,“那家伙还在那儿?”
醉花嗯嗯道,“一直趴在那里不动,好像等着人去捡似的。”
这几天受流冰海嘱托,醉花每日都去盯着那个大石头。
流冰海想了想,道,“你晚上再去看一看,好好说话知道吗?”
醉花眼睛一亮,“我最会和这种冥顽不灵的家伙沟通了,交给我,你放心。”
晚上,醉花出去“办事”,流冰海则在阿扎家继续猫着。
他一连几天痛苦不堪,人不人鬼不鬼的,非常可怜。
小甄看他这么难受,也支持他把石头搬回来,可是,她心里有疑虑,担忧道,“我们搬回来是可以,可是,它万一伤害你怎么办呢?万一,它暗藏杀机,趁你睡着闹腾你怎么办,而且,我们把它放在哪呢?”
阿扎早就想好了对策,“把它和藤蔓一起放筐里,用藤蔓捆住它。我们好好与它说话,它若非要我死,我也逃不掉,藤蔓若非要与它一伙,我也逃不掉,但绝对受不了这种拖拖拉拉的日子了。”
阿扎表情决绝,这件事势在必行。
张油茶点点头,“既然你想好,那按你说的办。”
三个人开始商量去搬大石头的时间。
流冰海蹲到藤蔓面前,摸摸它,“你脾气好一点,他不坏,别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藤蔓一动没动,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半夜,醉花在井边,又看到了那块石头。
这么多天过去了,它竟然还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趴着,都没回到井里,简直让人怀疑之前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醉花弓着身子看着那石头,唠叨道,“你还在睡觉呢?”
石头没动弹。
醉花又弓着身子教育道,“装死能当饭吃不?那男的□□里都是眼泪,全是你干的好事。”
大石头还没动弹。
醉花很想摸摸它,可惜摸不了,只好又说,“你乖乖的,温柔一点,好好沟通,知道不?”
说完,醉花叹口气,飘坐到石头边上盘起了腿,又唠叨道,“你可莫要害人哦,桂枝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
说完,石头依旧没动弹,醉花眼睛却红了。
他又想起了自己改嫁的婆娘,对着石头絮絮叨叨道,“一步错步步错呦,大石头,要善良一点,不好好修行以后被老石头精捉了去,分给你一些坑人害人的任务,你这辈子就再难脱身啦。”
石头还是没动弹。
他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要不是当时不和自己的婆娘和解,自己能做个听话的懒汉,也就不至于成个酒鬼,醉死街头了。
醉花又对石头絮叨了一会儿便走了。
两日后,阿扎决定去寻一寻那块石头,他和张油茶商量着,当天下午就去办这事。
万一石头白天不出门,他们就等到晚上再去寻。
但是,他完全多虑了。
他完全没想到,张油茶刚走到那个巷子口,就看到了那块大石头。
它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在地上趴着。
张油茶把它包起来,火速带回了家。
阿扎家,桌面上摊开一块布,布上是一块顽固不化的大石头。
他和张油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石头的身子,对它道,“石头先生,我们把你抱回来,是想与你好好聊聊的,若有不敬,还请多担待。”
这石头就跟死了似的,眼皮一耷谁也不爱。
张油茶轻手轻脚的用藤蔓捆绕了一圈大石头,把筐放在桌子上,把石头放筐里,供着。
石头祖宗获得了正厅的c位,就这么住在了里面。
火生土,阿扎在石头旁边点了根蜡烛,让它舒舒服服的在里面待着。
终于离得这么近,可算能凑近了看这只绿毛龟。
它原石青白色,身上一撮青绿青绿的水草,几天没有被水泡,那水草已经干了,快变成干草。
而石头就好像从没发过力一样,不知道它是真的元寿已尽,还是闭关装死。
阿扎在它对面坐了一会儿,望着它,道,“石头先生,十分冒昧把您请回来,希望这里您还住得习惯。”
石头没有动弹。
他继续道,“也不知为何您那些日子一定要与我作对,我们是不是能谈一谈,我们究竟有什么恩怨,您背后是否还有主子指使?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的聊一聊,有任何问题都能说开。”
石头还是没动弹。
这仿佛是一块已经失去灵性的石头,或者,是被人按了静止键。
阿扎脾气并不是很好,但此时也只好耐着性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石头睁开眼。
外面月亮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就连天色也不是很稳定。
阿扎叹口气,道,“您不知道,我的生活还是很艰辛的,我坦坦荡荡做生意,从不坑骗任何人,也未曾伤害过任何精灵,怎么会得罪您这一众灵物?!还望您能给我指点才是。”
可是怎么指点呢,这石头说不了话啊……
阿扎蹙紧了眉,对着一块大石头手心已撺满了汗,他现在不比平日,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大石头如果跳起来,够他去见阎王。
流冰海觉得很感慨,这么一个直男现在也能低三下四地和一颗石头说话。
梦里相会吧……她提了口气,对那个男人说。
阿扎顿了顿,忽然一个念头进入了大脑,对石头道,“您若有心,可托梦告诉我?我梦里和您谈。”
说完,他心里砰砰直跳,不知道这个石头梦里会不会出现,又会和他谈些什么。
他手心里的汗更黏了,紧张之余,腹部又痛起来,又有一股黏稠的液体从两腿间流了出来。
他失去男性的尊严,忽然一阵心酸与委屈,坐着看着这颗大石头,突然痛哭了出来。
这一段时间的担惊和强忍全都涌在眼前,如同一颗一直挺着的皮球忽然泄了气一样,哭哭啼啼地,对石头说道,“我每年做生意,年年上香进贡,我捐衣物给贫困的宅院,不忍伤害任何动物生灵,就连水里的小鱼我也不曾逗弄,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放生,更不要说得罪什么大户人家,我都很少吃肉,吃也是吃些鸡啊牛啊这类牲畜,灵性之物从不去碰,我怎会摊上这等事情,实在是太奇怪,太不公平了。”
阿扎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身子弱下来以后,男性的刚毅也变得十分脆弱,看到自己半死不活的,委屈之情溢于言表。
他又哭哭啼啼了一会儿,这一幕幕紧着在脑子里浮现。
小甄握上他的手。
替他抹掉泪。
他看着小甄,心里忽然一软,抱住了她。
脆弱的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抑制不住泛滥的情绪,他抱住她,在她的怀里,才感到安稳许多。
不过会儿,阿扎便睡去了,小甄给他喂了一碗药,盖好被子,坐在正厅门口看月亮。
她的侧脸很美,美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刘唯雅的侧脸已经很美了,小甄的侧脸却更加美得不可方物,不像凡人。
她托着下巴看月亮,发着呆,好像在深深思念着远方的某某。
“真漂亮……”醉花嘀咕道。
流冰海看了一眼没出息的醉花,走到小甄身边。
小甄看不见她。
但是她不确定,小甄是否能感应到自己,或者听到自己说话。
她不想冒险。
本来她想送小甄一句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类的。
但是小甄和阿扎不一样,她如果感觉到自己在被“洗脑”,恐怕不会以为是神仙入命了,说不定找点法子把自己也给灭了。
但是,自己又不是人,他能灭的了吗?
这个有待考证,还是小心为妙。
“桂枝……”
嘘……流冰海冲醉花使了个颜色,走回了那颗大石头身边。
她念着一句咒文,石头似乎有所察觉,动弹了一下。
唤醒生灵的咒语,桂枝还是修为不够,竟然不能直接把石头给叫醒。
但是它松动了一下,说明,它没死。
流冰海冷冷的看着睡大觉的石头,心想,做石头还是要善良一点。
有什么苦衷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她隐隐觉得,第三次世界大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不然,世界无法达到真正的太平吧。
她去看了看阿扎。
阿扎在睡梦中,偶尔那股液体还会流出来。
流冰海凑近脚踝流出的液体,闻了闻,有一股奇怪的野草的味道。
闻着很熟悉,像是柏叶草,或者山茶枯,这两种草都有轻微的毒性。
原主桂枝的脑子里有一本“毒草百科全书”,当初为了报复那对狗男女而自学成才,但是,“解药百科全书”却没有,她只想弄死那对狗男女。
柏叶草、山茶枯,据流冰海所知,药醋可解,但这药得去药店抓取,她去不了,那个法师能去。
但是,第三次世界大战还没有来。
如果第三次世界大战来了,他说不定要再死一次。
她坐在阿扎床前,疯狂的念了一通咒语,男人身上的毒性褪去一部分,又转移了一部分到她的身上。
她感到头晕目眩。
身上酸的难受。
她又念了几句咒,想要解掉自己身上的毒,但发现,无解。
咒并不灵。
看来桂枝还是修为不够,只能害人,救不了自己。
她退出阿扎的房间。
醉花看到她,大惊失色,“桂枝,你脸怎么了!”
望着她绿油油的脸,醉花不知所措。
流冰海轻声道,“没事,我出去一趟。”
她去庙堂见到了法师。
法师见到她,先是一顿,紧接着看着她青绿的脸色,厉声道,“你做什么了?”
流冰海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道,“你与他们起了正面冲突?”
但是不可能,他们是看不到她的,怎么可能会起冲突。
流冰海摇摇头。
“那你怎么会中了柏叶草的毒?”
原来她判断的没有错,真的是柏叶草,看来,那块石头身上缠着的东西,不是旁物,正是柏叶草。
她给男人解了一部分毒性,但毕竟功力不够,只好又转移了一部分毒性到自己身上,因此脸色青绿。
她把事情前后和他说了一番,“你去给我弄点药醋来行吗,我自己弄不了。”
法师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
“你把他身上的毒给吸了?”
流冰海点点头。
真行啊张桂枝……他想,你真行啊行……你可真行啊你……
你为了自由修行不入我法门可真是啥事都做得出来啊……可真行啊你可真行啊……
他一路念叨着“你可真行啊你可”就去了药铺。
回来的时候,流冰海安安静静的坐着,脸色青绿。
法师黏药沫浸泡在醋里,给她做药醋。
做好一杯,推给她,她鼻子一探吸溜了个干净。
三杯下肚,脸上的青绿色褪了大半。
法师这才放了心。
心里还嘀咕着,你可真行啊你可真行……
“你怎么敢去吸他的毒,你不怕死?”
奇怪……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流冰海想。
第107章 这是一只鬼(16)流冰海安安静静的……
流冰海安安静静的飘在那里,吸溜完法师精心研制的药醋。
她老老实实的,把所有的药沫、药液的味道全部吞噬。
脸上的青绿色渐渐褪去,如果毒气入魂,她可能会七窍破裂,魂飞魄散,别说找归宿了,连元魂也留不下。
胆子真大啊……法师目不转睛的望着这只鬼。
这难道就叫鬼胆包天?
他觉得她平时一直很谨慎的,连他都不愿追随,这会儿竟干出这等近乎荒唐之事。
她以为她是美救英雄啊?
他倒还真对她小看了。
“你怎会胆大吸他身上的毒?你可知道后果?”
流冰海身上舒坦多了,抬眼看着这个法师。
她一向不喜听从法之人说话,规矩繁杂,并总带说教之意,对人对鬼都不信任,好像只有他们自己是长了脑子的得道高人,看其他人事都像看没脑子的二百五。
“什么后果?”她问。
果然不知道……
法师道,“你若毒素排不出,就是魂飞魄散的结局,你不修行,不入道,不找你的归宿了?”
流冰海想了想,“那可能也算是一种归宿吧……”
什么?
法师睁大了眼睛。
他见过很多自由修行的魂,没人像她这么鬼胆包天。
他又要开始说教。
“我知道他中了柏叶草的毒,有药醋可解,想着应该你能解,便做了。”她若无其事道。
呵……“你怎知道我能解?”
流冰海坦然道,“你修行这么久,这么点小毒都解不了,便只是个假法师吧。”
法师……
她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这可不是小毒,柏叶草的毒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
“人活一世,还不是富贵险中求?”流冰海打断他,“鬼活一世可不也是,不然怎的修行,想修行都有风险,不然,在你的衣服袖子里要待多少年才能出世,我没那么大耐性。”
她抿抿嘴,又淡淡道,“若有危险,那危险就是我的归宿,我就认了。”
反正她没害人,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滴。
她那个倔劲上来,一时气氛有些僵硬,法师被她噎得喝了好几口水,缓了一会儿,她才又说,“再说,我知道那毒可解,便胆大了些,以后小心就是。”
法师看看她,没再说什么,继续研制药沫,做药醋。
鬼胆包天也要认真的对待这个世界!他一边研制药沫一边想。
流冰海好像听到了似的,又沉思了一会儿,淡淡对法师道,“您提示的有理,我以后谨言慎行,小心驶得万年船。”
法师看她这么个态度,心里的气才小了些,又研制了一会儿药醋,道,“你对毒药有些了解?”
张桂枝生前是扒拉算盘的,但学过医,也做过一段时间的药师,对草药和毒药都颇有了解,所以能研制出雪花毒这类剧毒报复那对男女。
“我做过药师。”她道。
法师点点头,又研制了三瓶药醋,道,“天亮后,我拿去给那个中毒的男人吧。”
阿扎见到法师来的时候,正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躺着,流冰海吸走他一半毒性,他觉得身体清爽了许多,可精神还是倦得很。
法师进正厅看见了那块石头,心里立刻明白男人要干些什么。
男人见他来很惊讶,大师就是大师啊,这么快就能感应到他这边出事了?
“您怎么来了。”他道。
法师笑道,“前几日你与我说了你的事,我来看看你。”
阿扎点点头,以为法师来帮他了,道,“您来帮我解宿怨了?”
法师把那三瓶药醋放到他卧室的角落,“不知你近日身体可好,做了几瓶药醋,你若有何不舒服,过几日喝下就是,我来看看你,稍后还有事,要先走。”
阿扎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药师。
望了望那几瓶药醋,点点头。
“药醋要腌制几天,过三五天便能喝了。”
法师语气很温柔,像哄孩子一样,说完便走了。
流冰海在他后面想,怎么不给她也腌制几天。
法师觉察到身后动静,边走边道,“若他身体立刻恢复了,跳起来又与那石头开战怎么好,给他几日半死不活的日子吧。”
法师走出大门,“你愿在这里修行,不是坏事,自己注意着点,不要什么毒都去吸,万一我明天就挂了,谁来救你。”
流冰海淡淡道:“知道了。”
阿扎一直对着石头发呆。
昨天,他做了个好奇怪的梦。
梦里有很多的杂草,杂草蜷起来变成一个团,那个团还像一张脸,有鼻子有眼睛,眼泪顺着眼睛直流而下,它哭了,还对他笑了,那杂草很像那颗大石头身上卷着的草,它们把自己捏成一张脸,在拼命对着他哭,对着他笑。
难道他得罪的,不是石头,是一株草?
他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他从前山高海远,登高走低,哪里都去,哪里都闯,难道踩踏过一株有仙灵的草?
那可不是无心之举,地上的草就是给人踩的,日夜赶路,不可能避着花花草草走,这谁也做不到啊,再者,一株仙草,还能让他一脚给踩死?
若是得罪了这类生灵,他可是有口难辩,也无力避免啊。
他想了一圈,都觉得,还是有人在故意整他。
说不定给他下了蛊,石头水草蛊。
他这一天都没有说话,也没去找石头聊天。
当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
还是一样的梦,梦里面有一块像石头一样大的草团,草团这次堆砌成了一张更大的脸,太阳穴还有一颗红痣,这张脸对着他哭,对着他笑,还对他歪着头,用十分幽怨又无邪的眼神望着他。
他在梦里问了,说你是谁啊。
杂草却不说话。
一张大脸鬼一样的看着他。
他醒来以后心里咚咚直跳,又跑去看那颗大石头。
大石头被藤蔓捆着,安静的要命,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阿扎坐在它对面,问它,“石头兄,你是否托梦给我了?我梦到一张长满了杂草的脸,它想对我说话,不过他说不出来,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但是有口难言?”
还有口难言……流冰海在一旁看着。
他这次身体垮掉以后,性子好像也有了些变化,磨磨唧唧的。
阿扎摸了摸那颗大石头。
他定定的看了那颗石头很久很久。
他决定,要好好对待这颗石头了。
互敬互重,相敬如宾。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既然它认准了他,这就是他的宿命。
不管它背后是否还有主家,主家看到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债也算还了大半。
反正怎么也是打不过。
拿定了这个主意,阿扎托人去外面买了几块玉石回来,摆在家陪着大石头。
而且玉石被带去供堂请法师亲自看过,不是什么精怪。
摆好后,他每天点香,供着大石头。
时不时陪大石头说说话,聊一会儿。
“石头,我找了几颗玉石来陪你,都是美女,还有什么需求你说话。”
说完他围着石头*打几个转,想观察石头有没有什么变化。
醉花小声对流冰海道,“他这么神神叨叨的,不会变傻吧。”
几天后,阿扎喝了法师给他的药醋,身体清爽了很多,但还是经常做梦,梦到那张杂草脸,苦不堪言的望着他。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大石头在他家住得不舒服了。
第二天醒来,又来找石头聊天。
“石头兄。“阿扎道,“我家住得还习惯?我经常梦见一张杂草脸,也不知是不是你,如果住得不舒服,需要些什么,你再告诉我。”
石头定定呆着,阿扎叹气,“梦里你怎么不说话呢?对不住啊,害怕我们起冲突,只能用藤蔓捆着你,不过没太捆死,应该不疼。”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石头聊着。
想起那些杂草,想起自己的过去,看看石头,又叹了口气。
“唉,想我这些年走南闯北,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何时得罪过你,你若有意,就提示我一下。”
说完,看看院子,又絮叨一句,“花开了。”
小甄从屋外拎着一株鲜花,置入到花瓶里走到阿扎身边。
看着阿扎脸色不好,她过去握了握他的手。
“怎么了?”小甄的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听到你说走南闯北,得罪了谁。”
阿扎的手被她握住,心里有一种流泪的冲动,“没,我只是跟石头聊聊天,这些年走南闯北,不知得罪过谁,就算得罪了,也实在是无心。”
“你是做木料生意的,能得罪谁呢,当初你说木料莫名其妙被水泡了,后来又出了井水之事,我一度以为,是水里的东西在折腾你。”
小甄顿了顿,道,“可现如今,却是这样一块石头。”
阿扎的思绪回了炉,那时木材被泡,井水发臭,他以为有人整蛊自己,甚至认为一切都是人为的,他没有去想水怪,也没有去想水妖。
直到那天狂风作乱,直到自己腹痛难忍。
如果这是一种妖术,能是什么妖术?
如果是人为的巫蛊,又是何人在报复?
不管根源在哪,总归,现在他能够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块与他频繁交手的石头。
他对它说的话,如果它听不到,背后害他的人,也一定能听到。
他的手被小甄握着,感觉到温暖,也感觉到不安。
他看着小甄,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事,他应该会追她吧。
“别想那么多了。”小甄温柔道,“我补了很多茶叶给城里的老板,赚的钱够生活一阵,你暂时不要想别的,安心休息。
她美丽的眼窝看着他,眼窝中有水一般的温柔体贴,她按着他的手,像随时准备着呵护他的大树。
流冰海蹲在旁边望着这一切。
这个女人确实很美丽,她不知道这个女人何时会变成一条蛇,吞噬掉眼前的一切。
女人每天都精心照顾着这个男人,倒水做饭,跟妻子无二。
这天,她给男人擦了背,端坐在他的床前。
他已经不去想真相了,转不动那个脑筋,他坐在床头,看着小甄,手被她握着。
她眼中无比温柔,波光泛着,很像一条鱼。
她对他微笑,微翘的嘴角流露出女性特有的味道。
“辛苦你了这段时间。”阿扎略显疲惫的对她道。
她依旧握着他的手,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
“我愿意跟着你。”她由衷的说。
她给他盖好被子,在他身上趴了一会儿,手指慢慢触摸到他的皮肤,他感觉触电般的温柔滑到胸膛,胸口处剧烈的颤抖了几下。
她的手指停在他的胸口,抬头看着他,道,“我愿意一直跟着你。”
阿扎的心越来越柔软,她趴在他身上慢慢睡熟,额前的发丝垂下来,遮盖住俊俏的面庞。
有了小甄的陪伴,男人安下心休息,每天都坐在石头对面目不转睛地望着它。
越来越多的梦闯到他的梦境里,但是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对着石头依旧喃喃自语。
又过了一段时间,阿扎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石头还是没醒过来。
终于又过了很多天,阿扎望着石头发了很多天的呆之后,叹了口气,淡淡的哀愁在眼中化作一抹无奈的问候。
算了。
有一天,阿扎对小甄说,“过几天我要出个差。”
小甄很诧异,“出差?”
阿扎点点头,“西城佟老板找我进一批活,过几天我要带人进山。”
小甄顿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有些不可置信,“你现在的情况,要出去做生意?”
阿扎淡淡道,“最近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事情真相也查不出来,日子总得继续,我不能一直闲在家里一辈子。”
小甄脸色变得飞快,刚刚还静如湖面的一张面容忽然变得惊涛骇浪起来,她顿了片刻,板起脸,用十分不解的语气说道,“可是你身体能行吗?你刚刚好转了一点,就要进山干这么大的工程?万一再出事了怎么办?”
停顿了一下后,她沉着脸,十分不快的说,“我已经说过了,我的钱够咱们生活一阵,你不用为钱发愁,安心养身体就行。”
她的语气几乎是不容拒绝的,一改往日柔情。
阿扎道,“我是个男人,怎么能一直用你的钱,况且这笔生意价钱不菲,不去实在可惜,你就别拦我了,放心吧。”
他想过正常的生活。
小甄还是一脸不痛快,脸色全变了,压着性子,似乎完全理解不了男人的做法,性命攸关,都被折腾成这个样子,还想进山?
他难道不知道这一切或许都是他的生意闹的?
她黑着脸,恼火道,“你不要命了!”
这不像一句气话,更像是一种宣告。
阿扎笑笑,淡淡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谁想整我,我躲在家里一辈子当乌龟也不舒坦。只接这一单,够我生活两年,日子不能不继续过,何况,我正正经经做木材,又不是杀人放火,自己切莫吓了自己。”
他打定了这个主意,就去联系人,准备着几天后找佟老板联络订货。
小甄见他坚决,板着脸看了他良久,低声道,“你这么坚决,我拦不了你,你太任性了。”
阿扎不想一直窝在家里当废人,况且他也看出来了,石头不会告诉他谁才是背后的主人。
他宽慰小甄道,“我会小心的,出了事算我造化,也算我对不住你。”
说完,他便去处理生意的问题了。
小甄可能是赌气,打那天起就离开了阿扎家,几天都没回来。
阿扎恢复了出事之前的生活,联系佟老板签合同,联系工人准备进山取木的流程。
看着他一个人在家里忙来忙去,醉花像算命大师似的对流冰海道,“你说那女人还会不会回来?”
啧啧……说完又自问自答道,“我猜八成是不会回来了,大难临头各自飞就是如此吧?”
阿扎一直在准备东西。
但他准备的东西也奇怪。
除了日常生意中准备的物件,他还准备了皮鞭、马靴、熏香油什么的。
东西千奇百怪。
这次单子很大,如果顺利,这笔钱他节省下来,以后可以过些安生日子,转行开个茶馆什么的。
如果不顺利……
他看看天上的月亮,那颗月亮狡猾的很,忽来忽去,忽隐忽现的,好像没什么准脾气。
他足足的睡了几天的觉,为出行积攒精力。
小甄一直没回来,他决定先出发,有机会,回头再向她解释。
临出行的前一天,他坐在自己的正厅门口又看着那颗忽隐忽现的月亮。
兄弟们都已经整装待发,只等着第二天天亮便进山取木。
这次一定要走条好路,不要和水起什么冲突,也不要搭理任何无关的人。
他不吸烟,所以只是双手交叉地望着自己院子里的茉莉花,花的香气清新扑鼻,夜间更衬这极致夜色。
忽然,夏风骤起。
茉莉花旁边的那颗杏树突然抖动起来,像一头忽然接到命令的猛兽,疯狂的摇摆起自己的身体。
紧接着,它的枝条像无数条蜈蚣的手,凌乱地骚动起来,剧烈扭动的树枝狂乱摇摆出的造型,像一张愤怒的脸。
那张脸随着枝条往前探着。
阿扎慢慢站起来,平静的望着这一切。
第108章 这是一只鬼(17)第三次世界大战来……
第三次世界大战来了?流冰海想。
还没等她消化这个念头,突然一大片碎石像远处的炮火一样飞速的奔了过来,冲着阿扎便射了过去。
他侧身躲进屋,避开突然飞来的碎石。
但是,又一片突来的碎石却从他卧房的方向冲向了前厅。
似乎是从他卧房的窗户破窗而出进来的。
这是逼的他往院子里躲。
他下意识的蹲下,下意识的觉得视线已经被四处奔来的碎片搞的一片模糊。
就连醉花也被这场景震惊了,“我的娘,这是来真的了!”
阿扎被一股力量推着,不知该躲去哪里,四下突然变得像一团看不清的世界,纷乱的碎片从各个地方朝他飞过来。
他下意识的躲,但依旧被一团碎片击中,直接飞进了院子里。
这么一击可是痛得他无力反击。
他趴在地上,胸口被震的生疼,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那颗张牙舞爪的大树环住。
大树枝条环绕,把他抱了起来。
他眼前一片漆黑,胸口被震碎的感觉很久才缓了过来,他面无表情,被后面巨人的双臂紧紧扣着,好像这是一场早就在计划里的战争。
他被这颗大树越捆越高,整个身子腾空起来。
呼啸的夏风在四周卷起一片混乱的海,好像早已到达秋天,树上的叶子零零散散的飘散下来。
“你是谁。”阿扎挣扎着说。
他已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觉得自己的皮肤被全部揪了起来,但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语气平静,或者说,他已经不用控制,而是对任何突如其来的怪异有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
“你是谁。”他问后面的大树。
大树哪里会说话,只有魔幻般紧扣的双臂和依旧疯狂摇摆的枝条,从远处看,像一个人被吊打在树上,树后面扇动着无数翅膀或者无数人的手臂。
大树越捆越紧,根本不听他说话,把他举起来,用力一甩,把他抛到了院外。
流冰海心里一惊。
第三次世界大战是真的来了。
她和醉花赶快冲到院外。
只见阿扎像一只被抛出的球一样趴在地上,嘴角鲜血四溢。
他趴在地上,身子仿佛被一座大山压着那样沉,四周非常冷,有比院中更加呼啸百倍的山海之感,粗重的风交叉着在他身边撞击,他微微抬起头,睁开眼。
自己已经摔到了院外的小巷上。
巷子两旁的树群像集体准备战斗的战士,每一颗都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树枝攥紧力量,准备随时杀出一片腥风血雨。
男人的神智有些模糊,又格外清醒,他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到,但他还是在等,眼中在不停寻找。
他觉得身上很冷,四周全是冷空气,而趴在地上的他就像一只青蛙,像一只在井底等待着看到外面世界的青蛙。
他视线模糊,看不清细节,从耳边也能感觉到非常犀利的、紧张的凝视。
他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不想问了。
只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该来的总是会来,该出现的总是会出现。
该被他知道的,想被他知道的,即使他不谈不问,也会被他知道。
而他只管安安静静的接受这一切。
想到这儿,心中升起一丝悲凉,可又有一丝灼热,那灼热如滚烫烈火烧着他这颗已经快要麻木的沉默的心灵。
风依旧很大,他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胸腔骨的压迫感席卷全身。等了好久都没有人进攻。
“你们又都是谁啊。”过了很久,他才压着声音,安静的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一排排风中摇摆的树枝。
它们迎风摆动,推过来一阵阵排山倒海的树风,树风被推到阿扎脸上,他闻到若有若无的烧焦味。
烧焦味从鼻腔进入胃里,他觉得一阵恶心。
“怎么办啊?”醉花对流冰海说。
这男的好像被包围了。
流冰海静静看着巷子远方,不出意外,那边应该会传来什么动静。
阿扎也回头向巷子口看去,他也觉得那里面该出现什么东西,但是,只有空无一物。
眼前,是树群庄严的审视。
似乎他一动,就会被卷起来抛到天空,然后再也下不来。
他撑着双臂稍坐起了身子,视线已经恢复了大半。
他望着这片树群。
而后,从刚刚他凝望过的巷子口,突然窜过来一颗和之前那颗几乎一模一样的石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颗石头从家里逃出来了。
总之,那颗石头炮弹一样向男人飞过来,速度极快。
马上就要撞到他的腹部。
流冰海吹了一口气,又把力量帮他卸掉一半。
至少保证他活着。
但是这颗石头力气很大,她卸掉石头一半力也耗费了自己很大力气,顿觉疲惫。
可这并没能终止什么,被石头撞击的阿扎被撞到了树群之中。
刚刚他离树群很远,只要他不造次,还算安全,但现在他已倒在巷子中间,树群就在身边,它们低头看到飞过来的阿扎,就像看到了失败者。
他没能有任何反应,被一颗树的树枝胡乱又温柔的抚摸,它像个千手蜈蚣似的,摸了阿扎一会儿,然后扫地似的,枝条团起变成大扫把,扫把一挥,阿扎皮球一样被扫到了树根下。
树的阴影笼罩着他,压得他透不过气,一团团枝条飞舞着把天盖住了,把月亮也盖住了,阿扎只觉着头顶上一片阴暗。
又一个大扫把,把他重新扫回巷子中央,就这样扫来扫去,来回了五六次。
他像一条狗,丧家之狗。
第六次后,树停下动作,没了动静。
他依旧低着头。
他没横躺在地上,而是一直保持着趴着的姿态,扫把的狂扫也没有改变他的姿态。
他低着头,静止的趴着。
直到头顶忽然有了一丝月光。
树群的枝条散开,重新露出了天。
象征着一场战争暂时的停顿。
他慢慢抬起头。
天还是那样的天,月光还是那样的月光。
眼前的世界却已经不同了。
他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看到了站在巷子口,高高耸立的女人。
她像一只突然降临的飞鹰,傲慢的立在巷尾那颗树的树干上,她穿着和平时一样的衣服,却仿佛身披战袍,头戴盔甲。
她离他不近,脸上写满了冷漠、蔑视、仇恨。
她手上带着一把剑,不知是否要用这把剑,刺穿他的脖颈。
但他依然心如止水。
“真的是你。”阿扎定定的说。
能感觉到心中难过,喉咙有一丝沙哑。
他望着小甄,面无表情,心中也不带涟漪,“真的是你。”
他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
真的是这个最近一直跟着自己,并似乎想要跟随她一生的女人。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从她格外关注自己的每一点点日常开始。
但他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战争总会来的。
那些杂草的脸总在眼前闪动。
如果真的因为生意而得罪什么人,只要再接一单,那人总会出现。
要他死的人,一定会出现。
他接了这一单。
他已经想好,若是顺利完成这单生意,便回家养老,换个轻省的行当。
若有人始终不肯放过他,他也认了。
暴风雨只是来的不早也不晚而已。
而他还是有些失望。
因为真的是她。
他看着矗立在树干上的小甄,喉咙做哑。
她已不是跟在他身边百般温柔的模样,离得这么远,他也能看到她脸上写满了冰冷。
“为什么。”阿扎平静的,不带一丝情绪的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何时得罪过你。”
于情于理于财,他都从未伤害过任何女人。
跟过他的女人,他皆善待,做过生意的女人,他也礼让三分。
他实在想不出,何时会招惹到这么一位貌美如花,却心肠歹毒的女子。
还是,她也只是替人办事,背后还更大的主家?
“是你,还是,别人。”他死也要死个痛快。
小甄嘴角划过一丝冷漠,她抬起下巴孤傲地俯视着这个男人,从牙缝中挤出冰山般的失望,看了他良久,一字一句道:“没有别人了。”
阿扎的心情五味杂陈。
“我何时得罪过你?”他又问。
小甄耸立在高处,不作答。
“为情?”
“为钱?”
阿扎依旧保留了一丝求生欲,虽然他已经不在乎了,“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远处没有发出任何狂妄的、不屑的狂笑。
也没有说一句狠话。
“朽木不可雕。”
狂风过后,小甄只在远方平静的传来这句话。
然后,她忽然在空中抽了一鞭。
绿色的,应该是用树藤做成的藤蔓。
这一鞭抽响,后面的树群突然群起而攻之了起来,就像得到了什么命令,呼啸着冲向已经倒在地上垂死挣扎的男人。
他被最近的那棵树卷起来,高高的举到空中,其他树的树枝拼命抽打着这个男人,他好像被吊起来的犯人,在被执行鞭刑。
男人此时已经不像一个人了,他被吊起来抽打,所有的树枝都伸长了双臂来抽打这个男人。
他脑中响起那根第一次就把他捆起来的藤蔓。
原来,也都是小甄作为。
他反抗不了,也不想再反抗了,枝条的抽打让他皮开肉绽,被吊打了一阵后,那树把他腾空一扔,又扔给其他树。
树群像在玩弄一个垂死的人,或者,像凌虐一个垂死的人。
天空一片绿色。
都是枝条的颜色。
耳边都是风的呼声。
阿扎被腾空到另一颗树上,枝条继续抽打,他被枝条绑紧,不得动弹,刚刚那块石头又冲过来向他的腹部攻击。
流冰海冲过去吹口气,又卸了一半力。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她对醉花说,“你去供堂,把法师叫来。”
醉花这时却很拉垮,“叫他?我不去。”
他怕自己被收进香炉。
“你……”流冰海还想再说,却来不及了。
阿扎突然被扔到了天上,高的差点看不见,然后狠狠的落下来。
这一落可就摔死了。
流冰海心里一咯噔,屏住呼吸念了一句经文后,和醉花一起扑到了地面上。
阿扎落了下来,落到了两只鬼的身上。
虽然没有身,但两鬼相加,卸掉了他落下来的三分之二的重力,那力全反射到了俩鬼身上。
醉花痛得要命。
原来鬼也是会痛的,这才知道。
他被压的差点吐血,转头对流冰海道,“我还以为不会痛了,哎呦,要死了。”
流冰海眉头一蹙,“你怎么也扑过来了。”
醉花嘿嘿一笑,“跟了你这么久,还不能学点精华吗,你每天念的东西我都听到了,我也念了。”
流冰海从地上爬起来,看阿扎原地不动的在地上趴着。
她想,不出意外的话,即使她不扑过来,他应该也不会死。
那个女人应该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死。
阿扎趴着,像一只鬼。
上空的枝条依旧群体飞舞。
他想,如果站在远处看,这景色应该很壮观吧。
他的心脏差点骤停。
刚刚摔下来的一瞬间,他便感觉不到呼吸了。
他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两边的树群像两排战士,严肃的看守着他。
他缓了缓,抬头看到,小甄已经从那个树干上下来,向自己慢慢走近。
他在地上趴着,看着她,依旧如她高高耸立那般。
她越来越近,在他五米处停住。
他耳边还回想着那句“朽木不可雕”。
慢慢抬起头,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枝条的呼啸,没有人的呼吸。
他看着小甄,道,“我何时得罪过你。”
小甄嘴角一动,抄起那根藤蔓,趴的一声在地上抽了一鞭。
声音清脆得魔鬼般好听。
阿扎趴着不动,心脏的血液仿佛也停止了流动,没有情绪,也没有不甘和愤怒的涟漪。
他没有说话,等着女人开口。
小甄甩过那清脆有力的一鞭之后,对阿扎道,“三年前,你去过菩提山。”
阿扎身体已经快僵成麻将了,脑子也僵住了,他觉得自己脑袋像进了浆糊一样。
但是菩提山,他记得。
那座山绝美灵动,风景秀丽,是他进山采木见到的难得的景。
那次进山,他也取到了难得的好木,不禁感慨,真是一树一菩提。
他心里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小甄,“你……”
小甄嘴角扯出蔑视的弧度,“你做木商多年,进山采木,天高地阔,那一次,你是否取到了你印象中最好的木。”
阿扎顿了一下,心在一点点下沉。
“你想问我是谁。”小甄呵呵了一下,带着万分的绝望和冰冷,她像受尽了无数的煎熬,用最冷漠的声音,对他说,“你可知,你那天取到的木,是一颗上千年的,老树。”
阿扎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美丽女人。
她语气绝冷,站在原地,目中是无尽的漠然,说出来的话,更是让男人寒彻骨底:“你可知,那是一片灵性烂漫的宝地,是一片上千年植物的原始林地。”
女人停顿了一下,用漠冷的语气继续:“我在那里生,在那里长,我用了一千年,才长成一棵有灵性的参天大树,我本来已经修出了灵性,已经修出了感知,只要再等待,就可以魂树分离,与我的生命和修为一起融入这天地,可是,却被你给,砍了。”
砍了,两个字,是她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被你给砍了。
她一步步向男人靠近,走到他身边,俯下身看着他,问,“我这颗千年才长成的老树,一定卖了个好价钱吧。发财的日子,好过吗?”
她想流一滴泪,到这个男人的脸上,但她流不出来。
她已经只是一个绝冷的女人了,只有灵体,而没有生命,只有绝冷,没有柔情,她不会哭,只会冰冷的对待这个砍掉了她的男人。
阿扎想起了那棵树。
他印象深刻。
是一颗他寻找多久,也垂涎已久的好树。
树干清透,树根敦实,一个虫子眼都没有,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样一颗宝树。
太珍贵了,是他为一个难得的东家采的,东家的东家需要一颗宝树的木材做一把长寿椅,也不知他哪来的想法,要一把这样的躺椅来祛除病气,延年益寿,出的价格不菲。
这变成他东家的一个产业。
东家找到他,出了大价钱,要宝树的木料,对宝树的要求奇高,他带着工人翻山越岭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颗满意的宝树。
天灵地阔,木香满溢。
这竟然,是……她?
“怎么,惊讶吗。”小甄戏谑道,“你以为你不坑不骗,不偷不抢不残害生命,就不会铸造悲剧吗。”
阿扎的心已经沉到骨底了。
就连一旁的流冰海也惊住了,醉花目瞪口呆,一颗心七上八下,“竟然是一棵树……”
这一切背后的主家,是一颗千年的树。
“你砍了我,就得死。”小甄愤愤的说。
然而,她终究是一颗宝树,有她自己的不忍。
“我来到你身边,就是要你赔命。可是,我跟在你身边,跟你说话,聊天,知道你不是坏人,我想,我先弄垮了你,弄废了你,你总要有点想法,总要有点触动,若你能够放下你的行当,不要再进山,我便放你一马。”
顿了顿,她露出满脸失望,用不屑的口吻,低声道,“哪知,你如此不争气。”
真是朽木不可雕。
那句话,像是对阿扎说,又像是对着空气说。
“他是为了把你引出来!”醉花对着她哇哇大叫,“不是真的财迷心窍。”
小甄根本听不到。
它是灵,不是鬼。
“那些杂草的脸还不够提示你吗?我赚的钱,还不够你安生度日吗?废掉的身子还不够你珍视吗?”
她已经失望至极。
既然不够,你就回到你的极乐国,去体会你自己极致的快乐吧。
她没再给他反应的时间。
一鞭子抽下去,阿扎的皮肉分离,咧开一张巨大的嘴。
山呼海啸,排着队的向阿扎涌来。
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他砍死了她,可她现在又是谁。
但是随着头上的藤蔓重重落下。
他的喉咙逐渐失了声音。
第109章 这是一只鬼(18)法师觉得这个女人……
树群起而攻之。
小甄已经和这一带的同类都打了招呼,并且施加了灵性,有的懂,有的不懂,既是同类,便被她逼的风雨同舟。
内力也好,外力也罢,总之,他若不死,死的就是它们。
小甄的树干已经没了,可树魂却已经修炼成型,树干被砍掉的那瞬间她用尽元魂之力才脱离了树提。
她现在非树非灵非仙非鬼,是一个有修为却没有载体的树灵。
她找到石头,找到水草,在阿扎接下那笔订单时,找到附近所有的树群。
他若不死,死的就是你们。
她的灵体没了,但灵力还在,附近的树愿意听她的,听不懂的也会听她的。
藤蔓那一鞭子抽下去,阿扎的血和脱落的树叶融到一起。
他说不出什么话,任凭她的藤蔓如热烈的皮鞭一样抽打下来,他想,这藤蔓或许是她自己的元灵做的,每一下都带着她的怒气和报复的快感。
藤曼缠恶鬼……是她告诉藤曼,他是它需要对付的恶鬼。
“朽木不可雕……”耳边回荡着她的话。
阿扎浑身酸痛,已经几近昏厥。
树群连成一排把他托举上天,高高的细枝又如崭新的皮鞭,一下一下抽打在他身上。
小甄站在枝条连成的树排上,漠然的看着他。
她哭不出来,但眼中有一丝难过。
那种一再失望,失望到透心凉的难过。
风拍打着树枝,男人被拖下来又放下去。他像一个等待着酷刑的罪犯,等待着女人给他最后的惩罚。
他落到地上,树枝把他捆绑,一捆再捆,眼看着,乌云变幻雨打巷尾,雷雨似乎在控诉着一场生命的不公,小甄到底是念了旧情的,不愿亲自动手。
她只站在近处,默默地看着他。
回忆起近日与他相处的一幕一幕。
一只灵,落入凡尘,动了凡心,有了恻隐,不是什么好事,凡人终究会让她失望的,尤其是男人。
她看着这个砍掉了她的男人被树枝捆起来吊打,每一鞭的抽打都能听到皮肉分离的撕拉声。
他砍掉她,她也要砍掉他。
他是城中最大的木商,不砍掉他,她的同类会一个一个被砍死。
小甄仿佛被施与了使命的行者一样,心中千军万马奔腾,树排的叫喊呼唤着那个在原始林地中奋力生长的,绿意盎然的,会唱着歌的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多么年轻啊,身上都是湿漉漉的露水,变成女子,定会是水一样的灵动女子。
她曾想会带着满身蘑菇香气去另一个天空飞翔,和,他……一起。
想到他,她又忍不住对阿扎愤懑起来。
一阵吼声,天空被震慑,树叶如同千万只被打了兴奋剂的手掌,每一掌上都扎满了破碎的心,它们摩拳擦掌,施加着对男人的惩罚。
阿扎已经痛不欲生。
可他也感觉不到痛了。
耳鸣遮盖住了所有本该被听到的声音,那些听起来就恐惧的吼声。
“你快去叫法师。”流冰海命令醉花。
但他已经听不见了,醉花两眼发直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是被这样的意外震动,还是被风雨呼啸的场景震惊,他额头青绿,两眼直直的看着斗士一样的树灵。
他瞳孔奇大,已经瞪起了牛一样的眼睛。
“你在发什么呆!”流冰海吼道,“你去找法师,我留在这里,听到没有!”
要不是指望着自己能给男人最后增一份力,她就自己去找法师了。
醉花在墨迹什么。
他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只是两眼发直的看着前方,咬紧了牙齿,不知要做些什么。
眼看着男人马上又要从高空坠落了。
虽然他犯了错,但各行有各道,罪不至死啊。
流冰海念了一句经文,双臂前伸,又和醉花一起冲了过去。
男人摔在二人身上,留下残存的一口气。
他咕噜了一下摔到地上。
再没有人遏制住这个女人,恐怕他们都活不过今天。
“喂!”流冰海对醉花吼了一声。
他被压扁了。
他没有张桂枝修为高,现在只有一个被压扁的魂,魂体虽不能与物质相融,但依然能与力量的力场相冲。
醉花被压扁了,一个柿饼。
费了会儿功夫才变圆了一些。
“你怎么样!”流冰海吼道。
耳边都是树叶的呼啸声,她也快听不清自己说话,她怕醉花在这里幻灭。
但他已经被压的有点神智不清。
醉花嘿嘿咧了两下嘴,“我好厉害。”
什么东西,这会儿哪是他展现勇气的时候。
流冰海还想吼,醉花却两眼一闭,不省鬼事。
流冰海念了好半天经文,他才睁开眼,转转眼珠。
男人趴在地上,残存的气粗重的喘着。
小甄*不想与他再纠缠了,她发动最后的力量,将一块巨石引来。
她知道,这一击,可能自己也会破灭。
可是她受够了。
那块巨石像一个火箭一样冲击了过来。
醉花睁眼看,刚好看到那块巨石。他根本来不及多想,脸色一变,念了一句经文,推开流冰海,像一条飞翔的鱼一样冲了过去,夹杂到男人和巨石之间。
这会卸掉三分之二的力,但他也会压扁。
他落到一个树根之下,轻飘飘的,没有声音。
还来不及等一会儿,又一块巨石飞了过来,醉花没有犹豫,用尽最后的鬼力朝阿扎扑了过去。
眼看着巨石马上就要落到男人身上,醉花抢先一步,把自己压到男人身上。
巨石重重的落下来,把他的鬼力全部压扁,醉花发出难得的“窒息声”,那是一只鬼即将幻灭时才可能发出的声音。
石头发出“砰”的巨响,震慑巷中。
醉花也发出窒息的嘶吼。
它砸到男人身上后慢慢滚落,落到一旁。
只有两只原地不动的男子,趴在地上。
“醉花!”流冰海吼了一声。
这一路她没有动过心,此刻竟然心里慌了一下,大喊着,“醉花!”
然后冲了过去。
这个傻吊,不去找法师,在这里逞强做何用!
她冲过去扶起醉花的头。
“醉花!”她大叫着。
她快速的念着经咒,企图控制住醉花奄奄一息的鬼气。
她心中悲凉,竟不忍醉花这样离去。
“你怎么样!醉花。”流冰海扶起他的后颈,他微睁开眼,残留的气息萦绕在他的嘴角。
他的嘴角竟然是有一丝上扬的。
流冰海扶着他,看着他。
他冲她微微笑了笑。
“我,我终于做了一回好事。”醉花吞吞吐吐,慢慢悠悠的说,“我,我对不住那个婆娘,我那个婆娘。”
他想流泪,但是他没有泪,流冰海看着一道绿色气流从他眼睑滑下来,那应该是他的泪。
“我不是酒鬼了。”他奄奄一息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满足,“不做酒鬼,对得起她了呦……”
“醉花!”流冰海撕心裂肺的喊着。
他一直觉得自己以前潇洒快慰,后来却发现小丑只是他自己。
他想,现在小甄应该没力气了。
应该,能放过阿扎了吧……
阿扎不是故意的哦,但是他是死得其所的……
现在可以死得其所了吧……醉花露出一丝满意的、虚弱的笑容。
流冰海念着经,向醉花吹过几口冷气,以护住他快要飘散的魂体。
他的瞳孔慢慢变成绿色,变成沼泽的颜色。
他记得他曾经带他的婆娘去过一次沼泽地,那是在南方,一个艳阳天里,她穿着朴素的素色旗袍,那时还非常年轻。
那是他唯一一次陪她去城外,沼泽上飘满了绿色的树叶,和眼前这一望无尽的绿色一样。
以前他还担心婆娘一个人过不好日子,时不时要回家看看,现在他没什么可牵挂了,只想做回好鬼,无忧无虑的飘去也算满足了。
他无忧无虑地对流冰海笑着。
流冰海感到气愤又难过,大口大口的对他吹着气,扶着他的后颈一直喊着,“醉花,醉花!”
但是醉花的瞳孔已经是绿色了。
可怕的绿色。
而小甄并没有因他的奋力反击而失去力气。
她看了一眼苟延残喘的阿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轻蔑的看着他,心中却又留下一团泪。
那些泪水不成线,而是像棉絮一样成团成团的在她心中捆绕。
那团泪做的棉絮捆绕在她的身体里,堵住她的心轮,她想起曾经在那个原林里面,她参天成长,旁边还有一颗老树散发着香气,飞鸟围绕,漫天花雨。
想到此,她望向阿扎的眼神,就更加绝情。
藤蔓一鞭,空中鞭藤化作雨。
藤蔓两鞭,醉生醉死万古凄。
藤蔓三鞭,前仇旧忆两相散。
藤蔓四鞭,万事无痕再无依。
第四鞭甩到一半,小甄的手停了下来,她望着男人顿了片刻,好像在与他做最后的告别,这垂死之鞭她不想自己打下去。
她发动了身边的树干,把男人捆起来,勒紧了脖子。
她是被砍死的,她也要他头骨折断,一身两截。
她发动了浑身的咒灵,脸色越来越紫,阿扎被捆在原地不动弹,她通紫的脸色也昭示着她自己的灵力即将归零。
而后,就在她突然大吼一声,要置男人于死地的时候,那棵树的树干突然软了下来,像一只没力气的手一样,忽然松动了。
流冰海猛的回头,看到法师身穿平日的长抛,脖间挂着一个珠串向小甄赶来。
这漫天落叶下,他被绿色缠绕,目光坚毅。
他冲到小甄面前,念着似乎他平日一直在修炼的经咒,他手中的火把燃烧,向小甄的附近扔去。
他是法师,不伤害生灵,但削弱树灵的灵力,熊熊的火把足以。
那团火把烧的小甄燥热难耐,法师口中的经文越念越快。
小甄本已耗费太大灵力,此时体力不支,头痛欲裂,招架不住,双手紧按着快要爆炸的头骨,发出痛苦的哭喊。
她终于还是会哭了,虽然没有眼泪。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火巴的燃烧加剧了她的痛感。
火克木,树最怕火。
此时的她已经站都站不稳,她认得那个法师,她顶住最后一口力气,发动最后一波灵力让这些参天大树席卷残云。
她已不在乎自己,只想让这个男人死。
法师扔了一把匕首过去。
流冰海心领神会,三秒钟的时间附到阿扎身上,迅速捡起匕首切断捆绕着这具□□的树干。
阿扎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定是没力气自救,而她也只能坚持几分钟。
切断树干,流冰海附着这具垂死的□□滚到一旁,小甄再发力,她再滚到一旁。
小甄终于没能坚持住,随着法师越来越快的咒文和火把的燃烧,她倒在了这片效忠于她的树海之中。
流冰海赶快下了阿扎的身。
她飘去法师身边,十分紧张,“法师。”
他额头满是汗,看起来也是消耗不少。
若不是让她提前消耗了自己大半灵力,恐怕也不能这么轻易将她收服。
“阿扎他……”流冰海道。
法师到阿扎身边探了探鼻息。
他早有准备,给他调制的药醋里有为他保命的成分,但也阻挡不了这颗树灵的灵力袭击。
还好,尚有元气,法师给他塞了一颗止血药,将他拖到一旁。
小甄倒在树旁,已经没了灵力,化为一根原木。
法师把她收起来,又去看醉花。
醉花的脸已经绿了。
起初是从瞳孔开始绿,慢慢的绿到满脸。
流冰海忍住错综复杂的情绪,对他道,“醉花!”
此时她已经不太在乎阿扎的命,她本就是修行助人,能修就修,修不了就算了,他自己造化出来的冤债他自己背着就是,若在他身上修行不了,她就另寻他路。
醉花却是她穿过来后一路相伴的小兄弟,虽然他嘀嘀咕咕没头没脑的,但这事本来和他无关,何故伤害了他。
且不说伤到醉花于她修行是否不利,单就他一路相陪的这点情分,她也不忍他这么离去。
他怎么这么傻,何苦去替那个男人拼死,若是她,见救人不得,扭头就跑,绝无二话。
这个笨蛋!!老婆跑了就不要命了吗?
“还有得救吗?”她着急的问法师。
法师探了探他的气,几乎探不到什么气了。
他没什么把握,但也不是完全没得救。
不管有救没救,总要把他先带回去才是。
他抬头把醉花的原魂塞进一个玻璃瓶里,流冰海见醉花去了那里,心中一痛,一颗泪差点从喉咙滚到心里。
她抬手按住法师的手。
没有真的按住,只是从表面来看,她按住了他的手。
“你答应我一件事。”她稳住性子,淡淡道。
法师看着她素然的眼睛。
停顿了好半天,流冰海才一字一句道,“我未来可能四处修行,也可能继续漂泊,不管我去向哪里,醉花醒来,你收了他,给他个好去处,行吗?”
她顿了顿,想着他不着调的样子,又说,“他胆子小,别给他安排什么戾气太重的活,让他好好念经,静心修养,算我报答你了,可以吗?”
报答你今日救了阿扎。
呵,给他安排任务,还算她报答他?
法师看着她不说话。
流冰海解释道,“你们收魂入堂,也有助于自己的德行吧,我替醉花做了主,叫他跟着你,也算助你一场吧。”
呵,她倒是算的精明。
“只是他实在不适合到处飘荡,得有个人管着护着,让他有个安稳的家,跟在你身边修法修心,算我用自己换的,行吗?”
法师有些惋惜,“你还是不愿意跟着我?”
流冰海笑笑,“看来你答应了。”
法师觉得这个女人实在难弄,“我在问你,还是不愿意跟着我?”
流冰海想想,道,“我自由惯了,不习惯被管,有问题,我会去问你的。”
“我可没那个闲散时间。”他淡淡地说。
今天他可是提前感应到战争爆发,早就做好了准备,树排摇动的那一刻,他等着小甄耗费掉自己的一半灵力才敢出来,否则,恐怕连他也解救不了。
这样的事,越少越好,以后还是少管为妙,耗掉她自己的元魂不值得。
“以后这种事,你少管。”他对她说。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
还是不愿意跟着他。
法师不再理他,将醉花和树灵一起带走。
“你先回阿扎家吧,有消息我通知你。”
第110章 这是一只鬼(19)她摸着与那个男人……
流冰海回到阿扎家,做了几宿乱七八糟的梦。
鬼也能做梦,休息的时候闭上眼很多场景闯到梦里。
她梦见小甄带着鲜血的眼睛,和一张喋喋不休的不停诉说的嘴。
魂树分离,她便是一只真正修成的灵。
树根砍断,元灵强脱,半魂半灵半仙,只是一场空。
小甄在供堂睡了好几天,被点了七十一根香才恢复了灵气。
她睁眼看到法师,那个曾去阿扎家送过药醋的男人。
法师每日在供堂修行,供堂四周皆是魂气与灵气,若不是因为阿扎,他们之间本也可以是同频共修的同胞。
她非鬼非魂非妖,是一只千年的树灵,在原始林里,每日吸纳的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灵气。如果不是被砍了,她在这个法师面前甚至可以说高他一等。
如今却只能坐在这里苦笑地看着他,还给他收进了自己的香衣中。
小甄不屑地望着法师,如果她还“活着”,真正的活着,他算个什么?
恐怕他要对她尊敬不已,拍拍身上灰尘对她绕道而行。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低下头,不再看他。
她很累,才恢复了一丝丝的元气,不想和人打斗。她还被他绑着不能动弹,虽然不是太紧,但手腕死死的,不能动。
现在他比她要厉害,她弱不禁风,一碰就会破灭。
她低着头,美丽的脸颊只能看到半截。
香的气息从她额头飘过去,她闻着,神智更加清醒些。
她吸了吸鼻子。
法师见她醒了,朝她打了个招呼,对她说,“他差点被你搞死。”
什么?他还没死?
小甄不情愿地抬了一下眉,如果当时再用力一点,或者这个多管闲事的法师再晚来一点点,他就去见阎王了。
“你可知他死了,你有什么后果。”
有什么后果?小甄又不屑的嗤笑了一下,不过是魂飞破灭,或者落入传说中的凌迟之地,那又怎样,她两眼一闭,双耳空空,到了哪里都一样。
小甄把头一撇,冷淡的声音落入墙壁,“我无所谓,他死就行。”
这句话落入隔壁房间被打上“元灵壁”,护住元气,残存着微弱呼吸的阿扎的耳朵里。
“你如此恨他,不过是他伤了你。”
法师又重新点上香,想了个法子,“我若能帮你重新入体,重新修炼,你能否放他一马?”
他已经想了个好办法,能把她被砍断的命接回来,只是不知她是否愿意。
小甄抬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法师道:“鲜灵入命,魂灵入体,早些年我在玉堂山种过一棵树,年岁不长,你若不嫌弃,可以入它的体继续修炼,待年月长久再魂树脱离。”
考虑到她已是千年的树灵,又道,“我知道你之前已经长了千年,这棵树不影响你之前的道行,只是借一个树体暂用,等你修够了年头再脱离,还能保证你功德圆满,你觉得怎么样?”
法师认为这是个非常不错的办法。
小甄漠然地扇动了两下睫毛,想起自己那颗再也回不来的树体。
而如今,想要成为一只真正的灵,还要借别人的树体,不禁顿觉悲凉。
她默不作声的发着呆,法师以为她在考虑,又道,“多为自己的归宿想一想,远比要人性命痛快。”
小甄低着头沉着脸,过了一会儿,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问法师,“他还没死?”
“他这么被虐都死不了,也不是个正常人吧。”
还是一心要他死……
“我刚说的话你没听,继续修行才是你的归宿。”法师即将碎碎念起来。
小甄打断他的话,“他这样苟延残喘,会难受,还不如死了。”
法师不再说话了。
她又低下头,这样悲愤的念头燃起来会消耗她更多的元气,她垂着头歇了一会儿,再抬起头,又是一副漠然的表情。
“你就这么恨他。”法师道。
她浓密的头发散乱的垂着,额上因为虚弱而冒出的汗液沾湿了眼睛。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他。”法师终于忍不住问道。
“几辈子了,还是这样……”小甄自言自语的说。
江湖上不是传言,几生几世之后就可以解除掉一个魔咒吗?
但是她这个魔咒,好像解不掉。
“几辈子?”法师有些诧异。
时间安静了许久。
空洞的寂寞让女人的眼神也变得空洞,供堂外的雨声忽大忽小,一个一个的雨点垂落到地面,唤起树与树根最深沉的思念。
小甄冷漠的眼神望着供堂之外的院落。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她也还是一个院落的大小姐吧。
那时候,他还是个花花少爷呢。
小甄扯笑了一下。
想到他,想到他,她心中悲悯,原本不可能有任何泪,却在这时候从眼窝中涌出一丝透明的弧线。
“他就长在我身边。”小甄压着声音,带着愤怒,对法师道,“就长在我身边,枝叶繁茂,灵秀满林。”
“谁?”法师心里动了一下。
“我爱人。”依旧是她无情的声音。
“我们是转世成为爱人的。”
小甄垂下眉,幽幽的,想起那段不知酸苦的岁月。
那时候,她多么年轻,他多么风流,他们约好,来世要做两棵树,相偎相依,不离不弃,再不被世俗间的情爱所束缚,树不移,心不移。
他们约的多好啊,神灵也听到了他们的呼唤,他长在她身边,他们一起修炼,他比她更加得天独厚,只要能成为两颗真正的树灵,幻化人形,就可以彻底摆脱人世的羁绊,永远相爱,永远在一起。
可是,他却被砍了。
想到那个场景,小甄身体忽然激灵了一下,眼中流露出艰难的恨意。
她咬着嘴唇,激动的摇晃着捆绑着自己的铁链,铁链铛铛作响,她的心也跟着铛铛作响。
法师怔了一下,似乎听明白了一些,“你的爱人,也被他,砍了?”
小甄回过神,看着地方,露出一丝苦笑。
她抬头能看到的,是供堂的屋顶,可是透过屋顶看到的,却是那片黑压压的,又蓝哇哇的天。
“那一年,我只有16岁呢。”
就是那一年。
她不得不去回想的那一年。
她只有16岁,可是她爱上了风流倜傥的18岁的他。
他是大户贵族少爷,可她也不差啊,虽然不是名门之后,但也是大家闺秀,她对他一见钟情,可他总躲着她。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父亲找了一位朝中有名望的大臣去他家说亲。
可是,他却早已被一位王爷选中做女婿了。
可她还是喜欢她。
她不在乎名声,只想偷偷和她好,做她的妾,做他的小情都无妨,他承诺,若有来生,一定娶她为妻,让他堂堂正正的在他身边。
可是他的正室真是刁蛮无理,几次三番难为她,不让他们见面。
他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给她盖了一座小院,让她养在那,好好过自己的后半生。
他偶尔来看她,与她鱼|水之欢,可不叫她生小孩,他说怕他的妻子容不下这个孩子。
她有点信,也有点不信,她问他对他是否是真心,他每次都指天誓日,满含热泪,对她发誓,若有来生,愿和她一夫一妻,白首不离。
他和她在月下发了誓言,她只盼着,能快点到来生。
到了来生就好了,她已经去佛前祷告,求她下辈子能与他朝朝暮暮。
虽然她最终死在他的正妻手上,但她不后悔。
在轮回道,她等了他许多年。
终于迎来了新生。
她成了一棵树。
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是一棵树的时候,她的心砰砰直跳。
她真的成了一棵树,她激动地回头看,发现,他就长在她的身边。
她认得他,她能认出他,他浑身都散发着他的气息,还是那么高大,那么英俊。
可是,这次,他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他们终于实现了愿望,这一世可以一生一世一良人。
她听着他的呼吸,感觉是那么的热烈。
她和他约定好,这一世好好修炼,成为一颗树灵,千年之后,魂树脱离,她便可以与他真正在一起。
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住他们。
看着他每天迎风摇摆,听着虫儿欢唱,她简直幸福极了。
连毛孔里都是被打开的幸福声音。
他和她每天修炼,对着凝望,她甚至觉得,哪怕不能双宿双飞,只要能这样日日守护,已经是永恒了。
逐渐的,他们修了五百年。
五百年,她有了基本的灵性。
他们可以对话,他们可以用树干深情的拥抱。
她幸福的成长着,甚至担心他日后多情移心别恋,不要她了怎么办。她放慢了修炼的速度,想着这样与他永恒到死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每天都对他说我爱你。
她问他你爱我吗,他说我也爱你。
她被幸福包围着。
只是,她发现他的修炼不如她勤奋,她日日鼓励他,用他们伟大的爱情誓言。
直到第500年的某一天。
他被砍了。
说到这,小甄停下来,面如黑土。
法师下意识顿了顿,道,“被阿扎砍的?”
想了想,也不对,年份不对啊,你已是一颗千年的树,而他被砍,还是五百年前的事情。
“被,谁?”
小甄顿了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道,大概和他一样,是个做木材的吧。”
哦……法师松了口气,恨屋及乌,这可不好。
法师还想再劝她两句。
而小甄眼里流露出的,却是她眼中从来不曾有的恐惧。
那是多么难熬的五百年啊。
她回想着。
那天,伐木工人进山,他枝叶茂密,正在奋力生长,挥动着手臂。
他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像狼群看到羊一样包裹住他,而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一只无辜的羔羊懵懂地迎接着准备伐掉她的工人。
“别,别啊。”她冲他叫喊。
别再摇晃你的枝叶了!
可他根本听不到,依然奋力摇摆着枝叶。
使劲,使劲的摇。
轰然倒塌,她的爱情在她面前轰然倒塌。
她望着一颗死木倒在自己面前,心灰意冷。
在他被砍掉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心如死灰,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身边没有了她,她的期待和梦想一起被砍掉,她不知道她活着的意义从此是什么。
难道就是做一棵树吗?
她想了好久。
想到头痛欲裂,决定继续修炼。
她要做一棵真正的树灵。
做一棵有上千年树龄,能够修为高深,功力高深的树灵。
她要为他报仇。
等到她修炼成功,魂树脱离的那一天,她还要去找他。
无论他在哪,无论他是谁,只要找到他,看他一眼。
他若一个人,她便与他朝朝暮暮共白首,若不是,她便做他身边的一花一物,做他的知己兄弟,做他的守护者,做他的……
或者,只是找到他,看他一眼,便远走高飞,做一只天地间真正的灵。
这个信念很强大。
她带着她的爱情继续修炼,在这寂寞的深山中。
随着修炼的深入,那些儿女情长慢慢脱落,她独自痛苦寂寞的支撑了数百年,只有花鸟鱼虫和曾经的回忆陪伴她,为她舔舐伤口。
每日都有一只也在修行的鸟儿落在枝头,和她说自己的心事。
鸟儿不懂为啥那只蘑菇总是不理它,害它这几天修炼都心不在焉。
原来即使是蘑菇和鸟儿也摆脱不了人世间的情|欲纠葛,那么,她苦苦独自支撑这数百年,真是能给自己一个大大的鼓励和奖赏。
她还在支撑着,想到他,才能有心花怒放的片刻。
每一天,她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和成长。
终于到了一千年。
她想,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可以魂树脱离,去找他了。
他被砍了,总要转世。
如果他转世了,会是谁呢?
会成为谁呢?
她能找到他吗?
似乎很难,但她愿意努力试试,想到马上就可以去找他了,她终于兴奋不已,一颗心砰砰直跳,树枝随之摆动得更加明朗自在。
每一天她都会想,他会是谁呢。
会成为谁呢。
会认得她吗?
这个问题让她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终于有一天,在树林里,她看着一个人冲她慢慢走近。
那个人带着防晒的圆顶帽,黑红着一张脸,一步一步的向她走近。
他目光炯炯而坚定地望向她,似乎认准了她,发现了她。
他一步步靠近,她的心一下下跳的剧烈。
是他。
是他……
是她的他。
她认出了他,她以为他也认出了自己。
他来找她了,竟然是他先来找她了。
她冲他挥舞着庞大的树枝,她呼喊着他的名字,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一直锁在记忆里的气息。
他靠近了,真的是为她而来的,她激动的想要哭。
她冲他挥手,想要拥抱他。
经过一千年的修炼,她的树根粗壮,棕绿色的肌肤美丽感人,她想问他我厉害吗,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他的手掌抚摸在她的肌肤上,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她。
他说:“真是一颗好树。”
她拼命的点点头。
为了等待这一刻,她苦守了五百年,可是,可是,现在她还脱离不了树干,可是,马上,马上她就可以。
可他是个凡人,能够等到她脱离树干吗?
她忍不住一阵难过,拼命的用树枝去缠绕他,亲吻他。
求你,等等我,再等等我,好吗?
他满足的看着她,又拍了拍她的身子,低声道,“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这样一棵树,真不容易。”
那一刻,山风欲动,她抖动的树枝停了停。
他的汗慢慢流下,满意的看着她,对后面的人说,“就它了,干吧。”
于是,后面的人一拥而上,他的脸在她的树干前面慢慢变得模糊。
他,要砍了她。
原来他是来砍她的。
不是来找她的。
她听到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砍断的声音。
她惊讶的望着他。
她不明白,难道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自己曾经也是这样被砍断?
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听不到。
是的,他听不到。
他黝黑的脸上是夏热带来的汗液,这黝黑的皮肤,和一千年前那个与他偷偷相会,并承诺来世永远相伴的人,简直一模一样。
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挣脱树体,成为了一颗没有修炼完毕但已经强行脱离了树体的灵。
她模样清秀、美丽俊逸,她以为她会痛苦,可是,她只有茫然。
不知所归的茫然。
好像恨才是永恒的。
她想起在第一世,旁人的闲言闲语说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爱她。
她想起500年的那一天,他拼命朝着伐木的工人挥动手臂。
她心里猛地震动。
似乎,或许,他并不情愿留在她身边……
是啊,从来都是她纠缠他,从来都是她拼命挽留,他何曾那样心甘情愿地留在她身边。
她想起这生生世世所有自己努力追随的种种。
最后,这一颗修炼千年已经快要挣脱的树,也,死在了他手里。
他到底是她的爱。
还是她的债啊。
供堂外的雨声小了,小甄依旧保持着自己漠然的表情。
她是有情的,可也是无情的。
她挣脱了树体,决定找到阿扎,留在他身边。
他想看看这个人到底在做些什么。
为何要害她,为何要杀她,为何要一世一世的辜负她。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他已经心有所归,才急匆匆要斩掉这个一直纠缠着他的情人。
是不是,想要彻底地拜托她,才拼尽全力成为一个伐木的木商。
她想要一个答案。
脱离了树体后,她一直跟着他。
她恼怒这无疾而终的一切,她讨厌他是个木商,她让他的木材雨水泛滥,可是,他终归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而已。
“他只是个商人。”小甄淡淡的说。
而且,是一个没什么恶行的商人。
他说他从不伤害生灵,可是,她难道不是生灵?
她必须要惩罚他。
她已经想好了,若他肯认过悔过,她便放他一马。
否则,他欠她的,全都要还回来。
即便她曾经那样爱过他,可是,千年之后的她,纵然对他还有情,还想过要继续寻找他,但是,她已经是一颗长了千年,苦修了千年,与这天地原野融为了一体的树灵。
他砍断了她的根,也砍断了她的命。
砍断了她对他生生世世的情谊。
她恨他。
恨他生生世世的辜负。
恨他无法与自己的道义相融。
她是一棵树,她已经成灵了,她也有她的道义。
作为一只灵,大约,道义比情谊更重要。
何况,情谊已断,道义深远。
他应该死在她手里,才是解脱。
小甄坐在地上,冰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人人都说要我寻个好归宿,他曾经也说,你现在也说。”她麻木的看向他,“可我曾经是有归宿的,现在,我去哪找我的归宿?”
……
“给我松松绑吧,疼。”她说。
她身上曾经长满藤蔓。
有些藤蔓会缠绕在老树的身上安家,借着树的力量生长。
她的身上也有一根。
她“死”之后,藤蔓一直跟着她。
脆绿脆绿的,又美又单纯。
藤很听话,会为她办事,处处都是她的同伴,在这个城里她并不孤单。
可是,她又为何会是一棵树啊……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孤单。
想要生生世世与他相依,才成了一棵树,可是,他却已经不认得她了。
且屡次负了她。
她被松了手腕,从地上爬起来,围到一个围炉旁,暖着身子。
七八月的天气,她冷的通透。
她纤细冰凉的手指暖在围炉上,冰冷的声音问着法师,“你说,人这生生世世,究竟为什么活着啊。”
她想,这么冷,或许她已经死了。
真正的死了。
她摸着与那个男人一墙之隔的墙壁,仿佛还能听到隔壁男人的心跳声。
她的声音从仇恨,变成绝望。
“你可以考虑我的建议。”法师又道。
还是那个建议。
小甄回过神来。
什么建议,借树修炼?
呵,如果要那么做,她早就这么做了。
如今,她还要这修炼做什么。
她又摸了摸冰冷的墙壁,身子慢慢软下去。
“人人都说要我寻个好归宿,他曾经也说,你现在也说。可我曾经是有归宿的啊,现在,我去哪找我的归宿啊……”
她的身子慢慢软下去了。
“来我这儿。”隔壁一个缥缈的声音作响。
法师眉头一蹙,蹭的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