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浪荡的大娘子(3)一个年轻人走到了……
流冰海朝前看了看,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走到了后院。
年轻人长的文文静静,见到她也是客客气气。
流冰海:“你找我?”
年轻人叫宜聪,见到流冰海,拱手抱拳道,“云姑娘,我是陶氏马场的,听说你有一身骑马的好本事,能否请姑娘到陶氏来一出骑马表演?若卖得好马,报酬定是不菲。”
云可馨喜欢骑马,而且骑的极好,不光骑的好,简单的马术也会一些。
从前张若尘总带她到处游山玩水,她骑着马奔驰在田野里,连张若尘都难追的上她。
这事镇上的人都知道,以前也有人想请茶庄大娘子去马场捧个场,但堂堂一个张氏茶庄的大娘子,怎么可能去哄那帮人高兴。
现在不同了,一个被休了的风流女人,娘家又无依无靠,还哪里来的高贵底气?
没了高贵,做个骑马女也不算辜负。
陶氏马场派人来打听云可馨的下落,看看以后是否有合作的可能。
流冰海瞧了瞧自己这腿,淡淡道,“我这身子,怕是一月两月都站不起来,小兄弟还是请回吧。”
宜聪不急不恼道:“无妨,马场可多等娘子几月。”
几月?
不管是几月,还是几年,她也不可能到那马场去表演什么马术。
“小兄弟还是请回吧。”流冰海道,“往后,我大约不会再骑马了。”
宜聪一惊,“为何?”
流冰海没吭声,过了半晌,宜聪神色一变,又道,“可是为了张庄主?”
流冰海笑了笑,“我与他夫妻情分已断,以后的事自是与他无关,只是我往后是否留在镇上还未可知,也不能随意答应了陶家主人,你还是先请回吧。”
宜聪听她这么一说,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丝丝遗憾。
拱手,便离开了草房。
他走后,那卧着的鸡突然惊醒,鸡毛一炸,回头看了看流冰海。
流冰海心里冷笑一声。
骑马……
但凡与张若尘有关的事情,这往后的日子里,大约都不能再做了。
想到这儿,她晃了晃神,想起了从前他带原主骑马的种种时光。
那会儿,他们刚成婚,他赠她一袭红色骑马装,她穿上它如一枚火红的太阳,在马背上,回头冲他笑,咯咯咯的,笑的也像个太阳。
他迷恋她骑马的样子,说马背上才是她的天下,他送她各式各样的骑马装,要她做一轮又一轮的小太阳。
有一日,她骑马跌下了山坡,在那里遇见了一只狼。
狼似乎被这团太阳吸引,嗞着牙,险些要扑上来。
他冲下山坡,一拳将野狼打跑,并命令她,以后再不许骑着马往山坡牙子上冲。
再后来,他甚至不许她自己出来骑马,一定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紧紧盯着才行。
她很傲慢,并不愿事事都听他的,还是经常自己骑着马往山上跑。
他恨不得把她关起来。
他说:云可馨,你怎么这么拧。
她就是拧啊,他不就喜欢她这拧拧的样子?
她越是傲慢,他便越是将她当成嘴边的食,咬在嘴里,不松口。
流冰海想着想着,眼睛愣在地面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一股莫名的感觉压着心脏,他的脸,他的声音,他愤怒又嗔恨的表情,清晰的在她眼前浮现,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冲动的想要呼之欲出的与他周旋、撕扯、将这天地都化为虚无。
这情感那么真实,那么强烈,像春天的惊雷一样轰炸着她的肌肤和筋骨。
有他的画面不断交替。
冷酷的,温柔的,邪恶的,带着恨意的,剑眉之下那双鹰一样的眼,几乎要将她所有的底线吞噬。
哪怕他再轻轻呼唤一声,她都会浑身战栗,毛孔喷张。
流冰海的眉梢打了个颤。
她还爱着,但她怎么可以爱。
他羞辱她,背叛她,折磨她,伤害她。
纵然她是犯了过错,他也该同所有的负心人一样,将皮肉烧成灰烬,挥洒于腐臭的河流中。
指甲抠进肉里,流冰海回眸瞧了瞧被打折的右腿。
她*还替原主爱着,可她不能爱。
她必须了断这份感情。
要了断,就必须遗忘。
必须将与他所有的一切记忆,全部埋葬。
卧着的鸡站起来了,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咯咯的叫了两声。
流冰海正在怔神,被这鸡叫声叫回了魂,冷冷的笑了笑,有些自嘲。
如今她也落到要费力去忘记一个男人的困境中。
而且,是用这么笨的方法……
不再骑马,不再穿骑马装,不再过问茶庄的一人一事,甚至不带走任何一个在张氏大院中住过的姑娘。
呵呵,总该能忘了他了吧。
——
腿养了一个月后,骨头差不多连上了筋。
流冰海到镇子上准备寻些差事,但进到各个店铺,管事的一见这个□□便大惊失色,恐怕因着用了这□□,便毁了自己铺子的生意似的。
一个个的,将她视如败坏门风的□□,匆匆的将她往外轰。
连着几日,她都没寻到个正经差事,还招了不少骂名。
终于一日,在会客楼找到份上菜的差事,老板人善,不嫌她是个废人,只是工钱不多。
流冰海应了下来,日日在店里忙活着,除了上菜,也帮着后厨刷刷碗。
会客楼生意很好,几乎日日爆满,一日,她端菜上桌,因是坐着轮椅,身子不大方便,上菜的时候一滴油腥掉到了客官身上。
其实也没多大的油腥,流冰海还没来得及道歉,那位客官便急了眼,伸手险些把一桌子吃食打翻。
定睛瞧了瞧流冰海,竟是那被废的□□,更是气急败坏,立刻把掌柜的给叫了过来。
客官赵氏,邻镇的棉花之王,家里有9个室妾,最见不得败坏门风之事,指着流冰海对掌柜的道,“这种女人你们也留?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啊!”
赵氏是这一带的大客,平日不是包楼就是大肆宴请,可不敢得罪,掌柜的赶紧赔不是道,“您别气,我叫她给您赔罪。”
“赔罪?”赵氏眼睛一瞪,一杯白酒抬手就泼到了流冰海脸上。
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发际线一直往下流,流到鼻孔,又流到嘴边。
她没说话,看着这位赵氏。
他继续气恼道,“若我再见这女人与你家有丝毫往来,便再不登门吃你一口饭菜!”
掌柜的听了大惊失色,赶紧拱手作揖给赵氏赔不是。
流冰海瞧着这局面,心里冷笑两声。
回头便对掌柜的说,“您不必为难,我走便是。”
不过三五日之间,刚找好的差事便没了,流冰海找到贺传雄,想问药铺寻个杂事。
银子多少不嫌,管吃管住就行。
贺传雄看她也是可怜,20多岁的年纪,被夫家休了又断了腿,便让她学着拿药抓药,还有将草药打碎,碾成粉末。
流冰海便在药铺坐着轮椅,干这些简单的杂事。
偶尔也想起从前和张若尘骑马游山的日子,忍不住也只是叹口气,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
药铺人来人往,都是些老弱病残。流冰海自己残,拿药的也残,瞧着倒是搭调。
只是来来往往间,还是议论着流冰海。
“那女人是被休了的张家娘子吧?”
“是啊,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好像变了模样,人憔悴了不少?”
“那是,以前什么光景,现在什么光景。”
“下贱的女人来抓药,会把我们吃坏肚子吧!”
“我瞧是啊,可不要吃的和她一样下贱!”
“你们两个留点口德,都是女人,毒舌妇一样要被夫家休。”
有个面相不错的妇人斥了那几个人一句。
流冰海在药柜前面抓药,默默听着他们嚼舌根,手里继续着抓药的活儿。
不一会儿,贺传雄来了,给了流冰海一份单子,“将这些药抓10副,一会儿我要送去宋家。”
流冰海瞧了瞧单子,川芎、黄芪、牡丹皮等十几味中药。
“宋氏磨坊那个宋家吗?”
贺传雄点头,“对,就是它家。”
流冰海:“我去送吧。”
“你去?”贺传雄看了看她,“你这腿……”
“无妨。”流冰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轮子。
与其在这里听着别人嚼舌根,还不如出去转转,兴许能找到什么新的营生。
……
金谷道,十分热闹,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寻着摊子上自己想要的物件。
流冰海坐着轮椅,怀里放着要给宋家的10副中药。
她这几日又将车轮改造了一番,将轮子的结构和宽度更接近现代。
她火速转动着轮子,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路。
这条道属于集市,人多,东西也杂,流冰海绕着摊子,在人流的缝隙中目不斜视的穿行。
她不招惹旁人,旁人倒来招惹她。
街上三三两两的人都在瞧她,有人扬声笑着道了句,”哟,这不是那情深意切的张家大娘子吗?出来玩啊?”
虽是笑着,语气中却是讥讽。
流冰海没理,想着从那人身边快点绕过去。
那人却不依不饶,又扬声道,“唉,也不知道那张家少爷每天做噩梦没有……”
身边躺了多年的女人竟是个□□,换别人恐怕要做成宿的噩梦。
别人也有人跟着起哄,街上的人像围观苍蝇一样对着流冰海指指点点。
墙倒众人推,她不想理会,想从前面的小路拐过去避开这些长舌妇,想想又没必要,往后的日子这些流言蜚语怕是要听上一辈子。
便推着轮椅,慢悠悠继续在街上走着。
那人又说了,“呦,心态倒是好,没事人一样的。”
流冰海冷笑了一声,不过几封信而已,她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然没事人一样。
她不说话,那人却不干,知道她行动不便,便扭着膀大腰圆的肥身子故意挡在流冰海前面,走的慢悠悠。
轮椅向左,她便向左,轮椅向右,她便也向右。
其他人都向这边打量,寻热闹。
见她没完没了,流冰海提起没断的那条腿,在她屁股上怼了一脚。
那妇人“哎呦”了一声,回头怒着眼睛瞪她。
流冰海托着手里的中药,淡淡道,“我这药是要给宋家老夫人送去的,耽误了可吃罪不起。”
那妇人一听是宋家夫人,瘪了瘪嘴唇,没了声音。
宋家算的上镇子上有名的人家,做的虽不是什么大生意,但是宋家老夫人的养子是京城中的大官,只不过这宋家对生意兴趣不大,只喜欢做点小买卖,但因为有靠山的缘故,也没人敢随便招惹。
再加上宋家老夫人脾气不是很好,一提她,那妇人便闭了嘴。
流冰海抱着药赶紧往宋家去,想着回来的时候在街上转转,看还有什么别的营生没有。
轮椅被改造以后,转的飞快。
走着走着,在一个岔路口,她恍了下神,忽然撞到一个年轻人。
“啊……”两个人一起发出激烈碰撞的声音。
年轻人被撞了一下,在街上踉了好大一个跄,险些摔倒,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站稳。
是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孩,头顶像顶着鸡毛掸子一样,身上的衣服都是破洞,脚上的鞋也是破的,满脸尘土,但身上的味道倒是干净清爽,没什么怪味儿。
“抱歉。”流冰海赶紧说。
男孩手里抱着一堆烂菜,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流冰海。
原来是个小乞丐……
“你没事吧。”流冰海问。
男孩紧紧盯着她,一言不发,过了会儿,忽然抢过她手里的中药转头就跑。
流冰海心里咯噔一下……是个小贼?
连药也偷?
她快速转着轮子追了上去。
其实那些药的成本也没有多少,大不了再回药铺取一份就是,但当下男孩一跑,她便非要弄清他的目的不可,顺着男孩的背影就追了上去。
男孩穿过几条窄巷,流冰海的轮椅虽不方便,速度却不慢。
他钻进了十南巷。
这条巷子窄的可怕,前面还是死的,流冰海刚穿过来,不知道这巷子的情形。
等到跟进来,已经晚了。
男孩跑到胡同尽头,停住,慢慢的转过身,一大包中药扔回她的腿上。
旁边,缓慢的走出一个灰衣男人。
男人岁数不算大,看着比流冰海大个两三岁而已,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穿一身淡灰色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眼中泛着凛凛波光,水晶珠一样的吸引人。
他缓缓走出来,看着流冰海的眼神一片深情。
她当下便知道,中了计。
是原主云可馨的那位情郎,展浩天。
再瞧瞧这位衣衫褴褛,小乞丐样的男孩,正目不转睛的紧紧凝望着她。
流冰海转了转轮椅,回身要走。
男人却把她叫住:“馨儿。”
这声音,美好,动人,温和。
比那粗暴的男人好听太多。
流冰海停下手里的动作,背对着他侧了侧头。
男人的声音里有一丝丝急迫,虽急迫,还是没压掉他骨子里的谦和,“馨儿,不说句话吗。”
好不容易能得一次见面,况且,她已是自由身……
就不说句话吗,怎么见了她就走。
男人眼神里充满期待,流冰海慢慢转回轮椅看着男人,缓缓走到他面前。
他的期待之色越来越深,见了她的腿,便皱了皱眉头,十分心疼,“这是他打的?”
流冰海没说话,他又心疼道,“馨儿,是我害了你……但是以后……”
以后,我们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我会对你负责,对……这一切负责。
想到未来,展浩天心中的愁云顿时散了,脸上多了些明媚色。
流冰海看着他灰薄的衣角,淡淡道,“展浩天,以后别叫宜聪去找我了,我不会答应的。”
男人听了神色一顿,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
宜聪,陶氏马场的继承人。
那是展浩天捎去口信,求着他去找流冰海,商量马术表演的事儿。
那天,流冰海被张若尘打断一条腿,他在街上远远瞧着,听着那帮妇人议论纷纷,他们说那浪荡的女人啊,一定会被张庄主打死。
他心如刀绞,那是他喜欢的女人,却只能沦落到别的男人手里去折磨。
他托人去联系陶氏,希望能把流冰海接到陶氏,也方便和自己见面。
谁知她却不肯。
流冰海抬眉瞧着展浩天,“宜聪是你派去的吧?”
展浩天顿了顿,坦白道,“是。”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把自己藏到贺家后院里,谁人都不见,他想与她说上句话比登天还难。
如今她已是自由身,他们何苦再这样艰难?
“馨儿,你现在已经自由了。”展浩天道。
他是真心喜欢她,不计较她被废的身份。
“我是被休掉的。”流冰海道。
“我不在意。”展浩天斩钉截铁道。
流冰海笑了笑,“你不在意,那么你的父母、兄长、家人,也都不在意?”
男人愣了愣。
流冰海不想和展浩天纠缠下去,今天既然来了,也想和他做个了断,于是便道,“我们今后不要再见面了,你也不必安排任何人再来见我。”
不管是陶氏马场,还是张氏茶庄,她都不会再去的。
这一个月,流冰海住在贺家后院的草房,一封信都没给他去过,展浩天已经心里生疑。
如今瞧着她这么决绝,更是怔在原地,怎么瞧着都觉得这云可馨是变了一个人。
流冰海说完又转过身,刚要走,又道了一句:“张庄主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别再见面,对你我都好。”
展浩天听完这句话愣了愣,默默看着她身上的一袭淡紫色纱衣。
那纱衣那么美,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她即使坐在轮椅上,也像个从天上飞下来的紫霞仙女。
可往后,却要与他无关了?
……
宋氏大院,宋老夫人在病床上热的难受。
此时并不是夏天,老夫人阴阳失衡,脸上额头上都是汗,即便拿个大冰块冰着,也觉得内脏是说不出道不出的燥。
“药怎么还不送来”老夫人的贴身侍女问。
旁人道:“快了,贺家药铺说今日定会差人送来。”
侍女看夫人燥的难受,心里不免起急,“一日一日这么难受下去,这可怎么是好,也不知道这次贺家的方子能不能管用。”
刚说完,外边便有人急匆匆来传话,“来了,药来了。”
流冰海将10副中药送到宋家管事儿的人手上。
管事儿的人呵了句:“怎么这么久。”
刚呵完,看了看流冰海,又道,“怎么是你!”
竟让这风流女人来送药,这药怕是也要变的风流!
流冰海淡淡道,“此药不会沾染我半分晦气,您但用无妨。”
管事儿的是个男人,和老梁差不多大,听流冰海这么说,神色一怔,这女人竟然这么直言自己的糗事。
管事儿的打量她,流冰海又朝里面望了望。
“看什么!”管事儿的呵了一句。
言语之间都是对这个□□的嫌弃之情。
流冰海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请问管家,府上可有什么差事可托人做的?洗衣、煎药都可。”
“没有没有。”管事儿的说完便关了门。
流冰海推着轮椅刚要转身,那门又开了,管事儿的看着流冰海一脸严肃:
“你等等。”
第32章 浪荡的大娘子(4)流冰海回头看他。……
流冰海回头看他。
“认识后山坟地吗。”
“认识。”流冰海道。
“烧衣服的活,做吗?”管事的又问。
“做。”流冰海答的干脆。
过了会儿,管家不见了,再回来的时候拿了一包子衣服扔到流冰海面前,说,“去,把这东西拿到坟地第五个坟头面前烧了。”
说完扔给她一串铜钱,“记住,要烧干净了。”
流冰海看了看这包袱,厚厚一包。
捡起来,对管家说:“是。”
后山坟头就在后山,既是后面的山,也是名字就叫做后山。
那里有个坟地,是镇上的老坟地了,里面埋的应该都是很早去世的老人,新一批亡人都挪去了新坟地。
流冰海不知道烧这包袱是给谁,但是主家说去她就去,反正她就赚个铜钱,又不打听新鲜事。
她推着轮椅,绕过巷子一直往镇后面走,到了后山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坟地年头太长,长了好多荒草,离老远看,好像坟挨着坟,地挨着地似的。
找了老半天,才找到第五个坟头。
坟头高高的耸着,周围一圈杂草,和旁边的坟头连着,不过这个坟头上面开了一些白色的小花,显得稍微有点与众不同。
点上一根柴,柴火指着包袱,流冰海抬眼瞧了瞧那坟。
也不知道用不用跟逝者说些什么,主家也没交代,不过总不能来了就烧,烧完就走。
但她也不会说什么,于是只能一手拾柴,对那坟头简单道:“宋家来给您烧东西了,您好生收着。”
夜色慢慢上来了,坟地逐渐清冷起来,流冰海的声音也清清凉凉,说完这句话,风忽然起了下,杂叶在地上摩擦出“沙沙”的声音。
她向来没什么可怕的,却也觉得这环境下的“沙沙”声有些惊悚。
于是赶快将包袱点燃,看着它在火光中变成一团黑灰。
“沙沙”声还在继续,天黑了,温度也降下来了,流冰海一袭薄衣,有些微凉。
耳边充斥着莫名其妙的动静,地上的叶子卷啊卷的,就像被人操控着脚步似的。
恍惚间,后背传来一阵动静,不知道什么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仿佛一道错综复杂的黑光,突然降临坟地。
闹鬼……流冰海心里一紧,有些后悔没带一把长刀。
否则,不管是人是鬼,也要捅破那人的□□。
正想着,那黑光呼啦啦地闪了一下,突然现了型。
一个衣衫褴褛的破烂小孩出现在她面前。
五官端正,衣破袖破,鞋上漏个洞。
流冰海道:“是你。”
那男孩看了看她,忽然露出一抹有点坏的淡淡笑容,跟上次当街抢走中药的肃静面庞有些不同。
大晚上的,在坟地装神弄鬼的干什么。
还跟踪她?
流冰海道:“你又来干什么。”
男孩嘴角翘起来,微微笑了笑,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上次见面,他一句话都没说,流冰海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这次倒是麻利儿的开了口,看着流冰海道:“这么晚,姐姐在坟地做什么。”
流冰海呵呵一笑,“这话该我问你,这么晚,跟着我到坟地做什么。”
话没说完,坟地又起了风,叶子的“沙沙”声像要吃人似的,听起来有些恐怖,又一团黑光在不远处晃来晃去。
男孩看了看周围环境,认真对流冰海道:“姐姐,这里不安全。”
呵,莫不是担心我的安全?
流冰海冷眼瞧了瞧那男孩,还没顾上说什么,周围的动静更大了,夜色变的更深,一排一排的坟地挡住了本来就模糊不清的视线。
“姐姐,太不安全了,我们快走吧。”男孩说着就要过去推流冰海的轮椅。
流冰海下意识的一手打翻他的胳膊,怒斥道,“小屁孩,走远点。”
男孩道:“姐姐,真的危险。”
流冰海:“死了也与你无关。”
说完转身推着轮椅要走,然而到底是个残废,争不过手脚健全的毛头小子,轮椅没走几步,男孩突然追过来把她改了方向,朝着另一个出路推去。
这是要把她带去找展浩天……
流冰海只恨自己忘了带一把长刀,回去定要准备上。
“我不会跟你……”
不会跟你展大哥有什么未来的,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见到刚刚那团黑光蹭的一下子冲了过来,像一只豹子,龇着凶狠的牙,目露凶光。
流冰海心里一紧……
是狼。
这坟地有狼。
“没骗你姐姐,真的危险,咱们快走!”男孩说完飞速的推着流冰海的轮椅,那狼在后面穷追不舍,眼看马上就要将二人一口吞进。
前面就是山坡,流冰海看看后面的狼,把心一横,将男孩一把举起来放到自己腿上,然后推着轮椅冲下了山坡。
这时候,轮子还是比腿快些。
男孩在她腿上发出阵阵惊叫。
流冰海迎着风往上坡下面冲,轮椅的重心不是很稳,几近摔倒,风在她脸上仿佛剌出了一道道印子似的,生疼。
男孩在她腿上感到腾云驾雾般的感觉……
重心不稳,到底也没有翻车,小狼在后面发出呜嗷的嚎叫。
轮椅飞似的,流冰海的额前碎发都立了起来。
马上就要冲下山坡,前面就是平路,没了山坡的惯性,轮子也没用了。
她回眸瞧了一眼小狼,一边坐着轮椅接着往山坡下面冲,一边俯身两手抚向坡地,手掌撵着细细的碎石沙土往后面抡。
漫天沙土卷着碎石头扬起来,小狼也怕碎石,嗷呜了一声避开,又冲上来,速度已不如之前。
流冰海两手撑地胡乱的抡向身后,刚巧一粒碎石飞进了小狼眼角,它嗷呜一声停下,原地摆摆头,打了个晃。
此时流冰海已冲下山坡,回头瞧了眼正在摆头的小狼,把男孩从腿上推回地面,道了声:“跑!”
两个人一个跑,一个撵轮椅,奔回镇上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半点力气都没了。
此时夜色已经更深,镇上的集市也已经收了摊,几乎不见什么人。
流冰海转着轮椅往贺家去,男孩惊魂未定的跟在她身边。
“姐姐,我没骗你吧,真的危险!你去那里做什么!”
流冰海冷眼扫向他,“你不是一路跟着我过去的吗,还问我这话做什么。”
男孩也不脸红,神色定定道,“我听到姐姐说,是宋家让你去给那人烧衣裳。这宋家,坏的很,这差事竟安排姐姐去。”
“烧个衣服怕什么。”流冰海摸了摸袖口,好在一串铜钱没丢。
这宋家还蛮大方,烧一包衣服竟给了一串铜钱。
男孩有点忿,对她说,“你不知道,那坟头竟出些怪事,一般人都不敢去那边的。”
怪不得出手这么大方……
小狼已经没了,两个人渐渐缓了步伐,松了口气,慢悠悠在街上走着。
“那宋家也是坏,自己的破事自己不处理,让别人去搞。”
流冰海一歪头,“此话怎么说?”
“姐姐你不知道吗。”男孩道:“宋家那坟头埋的,是宋家老爷子,那老爷子年轻时候就有个特殊癖好,喜欢年轻姑娘的衣服!”
宋府之所以出名,除了有个在京城当大官的养子,还因为宋家老爷子生前的一些传说。
那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就喜欢闻年轻姑娘的衣服。
可他只喜欢衣服,却不喜欢年轻姑娘,房里的小丫头小婢女,他一眼也不多看,但一到没人时候,就追着人家穿旧的衣服。
就喜欢闻那个味儿。
可也就是闻闻,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丫头们也不好说什么,何况人家是老爷,就算对丫头做了些什么,也只能忍着受着。
谁家的老爷还没个通房大丫头了?
这宋家老爷,不偷不抢不欺凌少女,只是贪慕个衣服,丫头们不好说什么,宋家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
反正也没娶个妾回来,衣服,爱闻就让他闻去。
但这癖好一日不戒,便越发上瘾,宋家老爷子这瘾是越来越大,后来干脆每天什么事也不干,就围着一堆年轻姑娘的衣服,想了此余生。
宋家这才觉得事儿大了,不是患了什么心理的怪癖吧。
这才找大夫来看。
可大夫只能治病,对这癖好也无计可施,宋家老夫人便命人把老爷子捆了起来,不许他再与那些衣服靠近一步。
宋家老爷子痛不欲生,吃不下咽不下,没过多久竟快要气绝身亡。
老夫人把他松开,哭着问他,到底为何就那么喜欢那些衣服啊。
老爷子也说不出什么,气绝之前,只求夫人,每隔断时间便给他烧些婢女的旧衣服,不然,他到了那边,怕也是死不如生。
老夫人含泪答应,看着老爷子闭了眼,又后悔莫及。
早知道,就随着他,不逼着他戒这莫名其妙的瘾了。
人走了以后,宋家按老爷子说的,每隔些日子便给他烧些婢女衣服,可老夫人日日懊悔,身子骨也是越来越差了。
流冰海听完有些唏嘘,敢情那些衣服都是给一个恋衣癖烧的。
男孩说完宋家的事,又道,“可那坟地日日出状况,宋家烧了几次便不敢再去了,这不,这回找上了姐姐。”
流冰海摸了摸这串铜钱,“每日都有狼吗?”
“狼倒是少见,我今儿也是第一回见。”男孩道,“但是,它闹鬼!鬼像烟似的冒出来,还会跟人说话,怕的很,姐姐以后不要再去了。”
不是日日有狼就好。
流冰海回头瞧瞧他,“你与我说了这么多,可该说说,展浩天又让你来做什么。”
男孩被问到了重点,一时有些语塞,眼看着就快走到贺家,他脸色一垮,闷闷道,“姐姐!展大哥是真心对你,你莫要不理他了吧!”
流冰海扬着明眸,看着男孩。
男孩被这突然起来的凝视整的一怔。
云可馨这张脸,不说倾国倾城,也算是国色天香,平时性子又烈,见谁都不带怕的,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傲劲儿。
盯着人瞧的时候,眸子里的光像是能穿过去,直打到人的筋骨上。
流冰海跟她性格挺像,所以这回,没人觉得云可馨有什么不对劲儿。
男孩瞧着她眸子里那份傲骨,低声说,“难不成,姐姐要自己过一辈子么。”
“有何不可。”流冰海说着就到了贺家门口,“我和你展大哥是断然不再可能了,你回去便告诉他,若再来烦我,我只能离开镇子,自寻出路,到时怕只会过的更惨,他若对我还有怜心,便不要再来逼我。”
男孩有些急,“可是为什么呢!你不是与展大哥一向情投意合么。”
流冰海回头望了望男孩。
傻孩子,那是为了与张庄主怄气……
这话与这毛头小子自然说不着,流冰海看了看天,叹了口气,语气忽然温和下来,淡淡道,“天很晚了,你早些回去吧。”
说完便要转身进贺家。
“姐姐!”男孩一着急,拽住流冰海的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手上不对劲儿。
他一怔,抓起流冰海的掌心,看到皮全部溃烂了,满手心都是红色的血印。
定是刚才在山坡用掌心抡土导致的。
“姐姐,你这手……”
全是血道啊……
流冰海推开他的手,“我没事,你也早些回去吧。”
说完便进了贺家,再没理那男孩。
……
贺家大院后边的草房,那鸡还在等流冰海。
见她回来了,扑腾着两个翅膀,跟等待凯旋的将军似的。
流冰海也不知道这鸡是不是人变的,每天活的像个人似的,也不打鸣,也不叫早,吃饱了就睡,懒的跟猪一样。
她推着轮椅进了草房,鸡立在门口巴巴的看着她。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招鸡喜欢。
手心的血道子生疼,她忍着痛,一点点把身子挪到床上,然后撩起裙摆。
刚刚冲山坡冲的太狠,腿上的骨头又错位了。
她摸了摸,也不知道骨缝在哪,怕是明天还要劳烦贺家大哥。
这贺家的院子,只有贺传雄一人,他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流冰海借这地方住着,倒是也方便。
就是孤男寡女,说出去总是不大好听。
不过还有比“□□”更不好听的名声吗?
她瞧了瞧这腿,又瞧了瞧那只鸡。
它似乎还挺心疼似的,脸蛋上竟浮出一丝淡淡的忧伤……
流冰海看着它,又看着它,又看着它……
已经感觉到它的跃跃欲试,但是没能拦的住……
夜深人静,这鸡发出了一阵“咯咯咯”的长鸣。
这鸡和正常鸡很是不同。
打鸣打的特别随意。
它好像并不甘心于叫早,似乎只在自己觉得有特殊状况的时候打鸣,它可能以为自己是一只狗?
这声长鸣特别刺耳,流冰海有些无奈的看着它。
长鸣叫醒了已经睡熟的贺传雄。
他似乎已经对这鸡的秉性了如指掌,知道它一瞎叫,便有是非。
贺传雄披着衣服来到草房,袖子才套到一半,“怎么了怎么了?”
那鸡直杵杵的瞧着流冰海。
流冰海裙子外掀,一条断腿已经露在外面,贺传雄看了一眼,便叹道:“哎呦!”
骨头怕是又错位了。
瞧着外面这黑黑的天,流冰海道:“没事的,打扰你休息了,明天再接吧。”
“明天?”贺传雄道,“你这腿已经断过一次,再断一次,熬不过一夜怕是就废了!以后要变成跛子,好好的一张脸……”
说完抬头看了看流冰海。
云可馨的脸是有目共睹的美,这夜色深着,他忘了一眼,心里便忍不住感叹。
第33章 浪荡的大娘子(5)“你今日去哪了,……
“你今日去哪了,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只让她去送个药而已,竟然送到半夜才回来,贺传雄心里早觉得不对劲。
流冰海道:“没什么,帮宋家去烧几件衣服而已。”
“烧衣服?”贺传雄一想,便知道是所为何事,忍不住劝道,“他们给了你多少银子?”
流冰海把一串铜钱拿出来,放到床上。
贺传雄蹙蹙眉,“那坟地怪的很,以后不要再去了。”
废了好大力气,才又把她的骨头接好,流冰海疼的满脸冒汗,这回不像之前能忍住不叫,二次接骨比第一次接骨还要疼上十倍。
她终于是耐不住了,哼哧的叫出了声,原本粉粉的一张小脸变的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滚落下,她咬着唇,两道细眉紧拧,还尽量忍着这呼之欲出的痛叫声。
又痛又隐忍,让这张好看的脸蛋显得越发楚楚可怜。
过了得有一柱香的时间,骨头才终于接好,流冰海已经痛的呼哧连连。
贺传雄又看了看这个被废的女人。
为了一串铜钱,做些命都不要的事,也是可怜。
瞧她痛的上气不接下气,贺传雄于心不忍,道:“你若不嫌,就在这住着,我免了你银子就是,以后莫要为了银子伤害自己。”
流冰海忍痛笑了笑。
斗了一回小狼,倒是把张若尘给忘了几分,倒也算不上坏事。
“那怎么行,白吃白喝我可干不来。”说完又道,“以后我小心些就是了。”
……
一月后,流冰海的腿好的差不多,但是因为伤的太重,留了病根儿,天气稍微有点变化骨头就生疼。
她依旧继续在药铺抓药,旁边立了个牌子:代煎送药,5个铜钱。
意思就是,有人不方便取药煎药,可拿来方子,让她代煎,日日送到府上,每次5个铜钱。
来抓药的看到牌子都低声议论,这张家大娘子被休了以后日子恐怕过的艰难,连跑腿儿煎药的事儿都乐得干。
流冰海一边听着一边抓药,头也不抬。
有人的确不方便自己煎药,便扔给她五个铜钱,留了地址,叫她煎好了送到府上。虽然也嫌弃她那浪荡身份,但是病人到底需要治病,这时候总是会少*些顾忌。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她日日在草房为那些人煎好药,然后挨个送上府。
养了一个多月,腿好的差不多,用不着轮椅,她在街上走着,想着还是自己的腿比轱辘好使。
包着一包药路过集市,总有人还在对她指指点点,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该发酵的发酵,该沉沦的沉沦,恶言恶语的妇人倒是比从前少了许多,一群小孩又编了歌谣,瞧见她就围着唱。
“小□□、小□□、断腿出墙丢人妇。”
小孩声音朗朗的,听着发脆,凑在一起围着她唱。
这么一唱,其余人也跟着哄笑起来,还有小孩偷出家里的鸡蛋往流冰海脸上砸。
砸过去,一摊黄黄黏黏的液体顺着她的额头缓缓流下。
流冰海抹了一把,回头看像那帮小孩。
终究是一帮小孩,也不好拿刀捅他们□□。
抹干净脸,继续抱着药往前走,后面的歌谣还在继续,簇拥着她不肯离开。
这歌谣一唱就是好几天。
但是反正也不能让人少块肉,流冰海听着那歌谣,挨家挨户送上药,然后再顺便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差事没。
她把现代的跑腿业务搬到了古代,自己做起了“古代美团外卖”,帮人跑腿买买吃食衣物,总比闲的没事在草房里摊着强。
她一边帮人煎药,一边做着跑腿业务,每天回到贺家的时候都天色微晚,一双病腿累的又胀又肿。
有了大方脸的经验,她倒也不急,日日拿了个木桶,从药柜取些红花生姜,慢慢泡着,还好这里正是药铺,消肿散瘀的东西都齐全,中药的质量也是上乘。
就是那鸡,一见她跟病秧子似的就立着个脖子,巴巴的看着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日,流冰海又很晚才回来。
给王家送药的时候,遭了些奚落。
王家儿媳妇难产大出血后,身子骨一直差,都是贺传雄上门问诊开药,然后流冰海煎好了送到府上。
这日,她又去送药,因为这批药煎的时候水量放的少,药有些糊,她便倒掉重新煎了一锅,去的时候有些晚了。
扣开门,里面的小丫头嗔怪了一声:“怎么这么晚才来!”
她道:“出了些状况,送晚了些。”
小丫头瞧了瞧她,有些不满,但还是道:“进来吧。”
流冰海便跟着她往里走,走着走着,听到里面一阵朗朗的笑声,清脆悦耳,跟风铃似的。
她走进院内,正好看见那“风铃”的主人。
“风铃”的主人也看见了她,神色一惊,红润的樱桃小嘴夸张的一开,尖叫道:“哎呦!这不是原先张家府上的大娘子,云可馨姐姐吗!”
这话一听就带着讥讽,流冰海没想理。
那人却不依不饶,向旁边扫了一眼,道,“云烟姐姐,快看,可是你府上昔日的姐姐啊。”
流冰海这才看到,“风铃”旁边站着张若尘的妾室,冯云烟。
这风铃,便是冯云烟娘家姨娘的妹妹,云悠。
流冰海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这王家怎么还和她们有牵扯。
风铃像知道她怎么想的似的,快嘴道:“王家和我们冯家可是世交!”
王家和冯家早先就有些生意往来,不过不是什么大户,不怎么被人熟知。
流冰海抬头看了看冯云烟。
多日不见,她越发标志,脸上是一个母亲特有的幸福,但年龄小,虽已是母亲,又不显得那么成熟,只是眼神中透着几分风韵,看起来颇具柔情。
见到流冰海,冯云烟捅了捅伶牙俐齿的云悠,对流冰海道:“姐姐,多日未见,你可还好?”
云悠嘴快道:“哎呦,人家有情郎又有贺公子帮衬着,怎能不好?”
奚落之意满满,流冰海不放在心上。
她不在意别人奚落,只是看到冯云烟,又不免想起张若尘,心中不是很快活。
她对冯云烟点点头,“一切都好。”
于是便想赶快把药送进去,然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冯云烟道:“姐姐好就好,我和庄主都很惦记姐姐。”
呵呵……是吗。
流冰海没说什么。
一旁的风铃又尖着嗓子道,“哎呀,我的云烟姐姐,她早就不是你姐姐了,你还跟她说什么客气话?”
说完,摇摆着细细的腰肢,一步一步往流冰海面前扭去,边扭边乐呵呵的笑道,“我的馨儿姐姐啊,你还不知道吧,你们家张庄主,马上就要纳我家云烟姐姐为正室了。”
当今,街头巷尾都在传着庄主要将室妾转为正室的事儿。
她又怎会不知道?
只是平日里,听见也当没听见罢了,今天突然见到冯云烟,看到她脸上情不自禁流露的幸福,流冰海心里还是隐隐的有些不对劲。
这系统竟将原主的感情,原封不动的穿给了她,真是该死……
她咬咬牙,忍着心里这突如其来的酸痛,抬头冷冷忘了一眼云悠,“是吗,那恭喜了。”
风铃笑呵呵道,“是呢,不过呀……我也要提醒云烟姐姐。”
她又扭着身子转回去,摇着扇子对冯云烟说,“做了庄主的正室,可要遵守三从四德,别做出什么败坏家风的事,让人打断了腿!”
“云悠。”冯云烟小声道。
风铃又笑呵呵的看着流冰海道,“你说是吧,馨儿姐姐。”
呵……
流冰海心里冷笑一声。
没说什么,将手中的药递给王家的婢女,回身便走了。
走了之后,还要给几个大户人家送东西,回到贺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她拖着两条沉重的双腿倒在炕上,一言不发的在炕上歪了一会儿,脸色沉沉的,神情有些出怔。
那鸡也一言不语的望着她。
出了会儿神,流冰海挑起眼皮,看到那只鸡。
真不知道,它是不是才是她老公。
她撂下眼皮,又歇了会儿,拿出木桶放进热水和红花,接着泡脚。
泡着泡着,想到和张若尘从前在一起的种种时光。
虽不是她亲身经历,可穿到这个身体和这份感情里,就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一样。
他对她极尽温柔的神色仿佛还在眼前。
以后,他便是要纳云烟为正室了。
流冰海想着想着,扯了下嘴角。
也罢,她便省去了这份心,再也不替原主惦着这份原本就不值得的感情。
……
张氏茶庄里,张若尘在和老梁品着新茶。
茶叶都是从山上新采下来的,鲜嫩不已。
满屋飘着茶香,老梁给张若尘斟上一杯茶,然后慢悠悠的说,“庄主,可选定了抬冯娘子为正室的日子?”
张若尘抿了一口茶,缓缓道,“不急。”
老梁笑了笑,“您不急,街上的人自是急的,都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纷纷议论此事呢。”
“叫他们说去。”张若尘定着性子道。
老梁缓了一会儿,瞧了瞧张若尘的表情,道,“庄主,可是还惦记着大娘子?”
张若尘眉眼的锋利之色顿起,“这里哪还有什么大娘子!”
“是是是,老奴说错话了。”
老梁叹了口气,打量了一会儿主子的心意。
这主子他跟了多年,脾气秉性,自是了解的透彻。
他嘴里说着满不在乎,心里未必对此事全然放下,到底是最要面子的一个男人,心思又重,如此严重的事情,哪是说过去就过去的。
老梁抿了口茶,想了想,不知该不该开口说,眉里眼里全是犹豫。
张若尘发现了他这心思,冷冷道,“有什么话便说!”
老梁叹了口气,这才吞吞吐吐道,“老奴听说,那女人现在又是跑腿又是煎药,过的很是辛苦。”
张若尘连眼皮都没抬,“那还不是她自找的!”
“是。”老梁又道,“听说还替宋家去后山坟地烧了次衣服。”
张若尘这才微微一怔,挑起眼皮,粗了蹙眉,“这种不要命的事也做?”
“所以,看来日子真是难过。”
日子再难过,也是她自作自受,与他何干。
他低眉掀弄着茶叶,不言不语。
老梁瞧着庄主的脸色不是很好,一时没敢再说什么。
过了会儿,倒是张若尘主动问他。
“可还听说了什么?”
老梁这才又道:“听说,前几日在王家,她去送药,刚巧撞到冯娘子和她的妹妹冯云悠,那是遭了好大一场奚落。”
“是牙尖嘴利那个冯云悠。”
“是,就是她。”老梁道,“可是把云可馨给嘲弄了好一顿,听说她走的时候,脸色都是青的。”
脸色青?
可有他遭受背叛的时候更青?
想到自己遭受的种种,张若尘重重的扣上茶杯,心里忽然忍不住一阵发痛。
他爱她,敬她,宠她,她却要偷偷避孕,还与那莫名其妙的男人书信往来。
她何时对的起他过,现如今遭受再多欺凌,也是活该。
张若尘一时出神,没接老梁的话。
老梁却觉得有一事不得不与庄主提,便又道:“庄主,听说前些日,她与展浩天见面来着。”
张若尘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顿时铁青。
抬头看着老梁的眼神,像骨头里寒了冰,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杀气。
老梁急忙又道,“听说,她对那男人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哦?
张若尘眉头紧了紧,掀开茶盖,慢慢搅了一会儿茶叶后,将茶盖放到桌子上。
“看样子,还算是有些良心,当初离府,兴许只是觉得没脸再面对您,老奴想着,既然她不再丢庄主的脸,不如就放她一马。”
张若尘闻言抬头看着老梁,“怎么你以为,我会与她纠缠不休,置她于死地?”
这声音透着寒冷,叫人闻而生畏。
老梁半天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老梁才道,“自她离开,正经差事找不到,在各处都遭奚落,可不是庄主在背后操控着?”
张若尘手中茶杯顿了顿,面色沉着,没说什么。
张若尘想起从前和云可馨相处的种种画面,脸色凝重的怔了片刻,不由得叹口气。
他恨这个女人入骨,恨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恨不得把她剁成块块鲜肉,丢去喂狼。
但……再怎么恨,到底是爱过的。
置于死地,他终究还做不出来。
只要她以后安分守己,别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他便放她一马,算了……但她若与那男子继续,他怕真不知道能不能放过她……
扣上茶杯,他对老梁冷冷道,“我怎会理她这种女人,对付她,便是脏了我的手。”
说完,便想起她对那男人说,以后不要再见面。
心里忽然恍了下神。
恍完又觉得自己可笑。
再怎么也是个败坏门风的□□。
再如何改邪归正也难改的事实,还想她做什么。
“前几日的新茶,叫云烟给你包些,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他对老梁说。
说完走出前厅看着外面的天色。
天都黑透了,心也是伤透了,这女人几乎毁了她的一切,嫁给他,却偷偷避孕,与那男人书信往来中篇篇都是污言秽语。
真叫人恶心透顶。
曾经,他爱她入骨,发誓要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她难过一点点,伤心一点点,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他便心像刀剜似的痛。
往后,这庄里便是云烟的天下了。
想到这儿,张若尘有些怔愣。
从未想过那日为了与她作对,娶回来的室妾,有一天会取代她的位置。
人生,到底是造化弄人的吧……
第34章 浪荡的大娘子(6)流冰海那鸡,特别……
流冰海那鸡,特别心疼她。
每晚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它就扑腾着小翅膀关切地冲过去,围着她肿胀的双腿绕圈圈。
流冰海歪头,把散乱的铜钱放到枕头边上,数了数,抬眉看那鸡,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小米,摊在那鸡面前。
它摇着鸡冠子瞧了瞧,低头吃了两口,又抬头瞧流冰海。
她笑笑,拽过木桶接着泡脚。
今儿这一天是实打实的辛苦,给七八户人家送了药,又揽了两份跑腿的活儿,现下倒在床上像一摊软泥。
鸡冠子又摇了摇,瞧着她,打了声长鸣。
她都来不及捂住它的嘴,便听到一声长长的鸣叫响彻夜空。
流冰海无奈的看着它倔强的脸。
过了会儿,贺传雄披着外衣赶过来,心下想着流冰海的腿定是又不行了,忙问,“怎么了?”
一进草房,瞧着流冰海一袭水青色薄裙,小腿泡在木桶里,裙子搭在外面,隐约能看到白皙的小腿肚。
“没事。”流冰海道:“它又瞎叫。”
贺传雄蹙蹙眉,觉着这女人真是倔,“叫你不必那么辛苦,你又才回来不是?”
流冰海笑笑。
“送药的单子不要接了,以后还是叫病人自己取药,你就是煎好了,也叫他们上门来取就是,煎药的工钱我来付你。”
流冰海觉得这话好笑,“那我不是成了挣你的钱了?”
若是想挣你的钱,多要些工钱便是,用的着这么辛苦。
流冰海低头看着木桶,捅里的脚丫白皙细嫩,如果旁边再来些小鱼更好。
瞧着这女人这么倔,贺传雄觉得无奈,回头看了看那只总喜欢打报告的鸡。
它雄赳赳的望着流冰海,两只鸡眼圆溜溜的。
“它倒是心疼你。”贺传雄说。
说完便叹了口气,“罢了,你想做什么随你,只是以后尽量早回,莫要妨碍了我休息。”
这话一听便是故意。
流冰海不动声色的笑笑,“好。”
说罢又道:“还有一事想请你商量。”
贺传雄眉心一紧,似乎预感到什么,“何事?”
流冰海淡淡道,“我想多做些其他杂事,往后,可能不会每日在药铺里待着抓药,原本你那里也有小瑾抓药,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无妨,你若忙,就叫我回来帮忙,不忙的时候,我在街上多寻些差事做,能行?”
“你能寻些什么差事。”贺传雄拧着眉心,“可是嫌工钱少?”
“没有。”流冰海道,“我常在,看病的人兴许都不安生,若影响了你的生意,我的后路可也没了,再者,多些差事多些银子总是没错。”
说完,看贺传雄想要阻拦她,又道,“放心,我不是脸皮薄脆之人,考虑的自然更多是自己,你应了便是。”
说完,她便不再说话了,腿肚在药桶里泡着,又白又肿,像两腿肥胖肥胖的大白鱼。
隔日,她照样挨家送药,送药的时候听到一户人家的小姐念叨着,想吃玉松楼的糯米青团,馋了几日,可是惦记着。
于是她便主动道,可叫她帮忙买了,送到府上。
跑腿买了一份青团,赚了3个铜板,此时才过了晌午,她又在街上立了个牌子:代买物件,1斗以内,两条巷子以里,一次3个铜板。
有人找她代买些东西,过了几日,她又立了个牌子:代买物件、餐食、代送包袱。
她把同城快送搬到了古代。
本来她也寻思过,在街上租个摊位,卖些吃食水果,但这情况她也看出来了,她一到街上,市集上的人眼神就开始奇怪,别说买她东西了,不唾她一脸唾沫就算万幸。
也就跑跑腿,代煎个药这种出力气的活儿,还算干的过去。
她的牌子一立,街上的人又开始交头接耳,虽说之前也帮人代送个药,但还从没这么大张旗鼓的在街上立过牌子。
如今这茶庄大娘子变成了小跑腿,看热闹的人不免有些嘻嘻哈哈。
有人快言快语道:“苍天嘞,这大娘子现在穷到这地步嘞。”
说话的是个上了岁数的男人,大腹便便,模样不算丑,看起来倒是还算和善。
他旁边的老婆子瞪了他一眼,捅了捅他道,“瞎说啥,啥大娘子,她可是被修了!”
男人又啧啧两声,“啧啧啧,着实可怜,可怜的紧。”
“可怜个屁!浪的像妖精一样,自作自受!”
流冰海抬头望了一眼说话的老婆子,老婆子瞧见她那张不施粉黛也面色桃红、唇如朱砂的样子就来气,狠狠卷了她一眼,便拉着男人道,“走走走。”
有人好奇,问她,“这代买东西是不错,可是我在家想买一品城的炸油糕了,我怎么联络你?”
“不必联络。”流冰海道:“您写上需要代买的物件,立在家门口即可,我每日清早和晚上会巡街,清早立出来的,当天给您买回,晚上立出来的,第二天给您买回。”
听起来有点像快递。
那人哦了一声,“那你可是辛苦。”
“赚银子,还怕得辛苦。”
好在镇子不大,市集上的热闹巷子也就两条,加上住的,最多不过七八条。
但也因为镇子不大,代买东西这种事的需求并不高,流冰海在街上立了几天牌子,揽过的生意不过三两桩。
隔几日,她又立出了牌子:代还债、退亲、烧纸等晦气事。
呵呵,不是都说她这□□荡的很,招晦气吗。
那便做些晦气事赚赚银子罢了。
这牌子一立,众人可哗然开了,这大娘子可是厉害了,连些晦气的事情都做,当真是不顾及自己半点身份了。
街上的事情很快传到张若尘耳朵里。
“听说大娘子日子难混,在街上专揽晦气事做呢。”几个小丫头纷纷议论。
云可馨之前的贴身丫头听到此话,丢下水盆,立刻哭着去找庄主。
张若尘当时正在拟抬云烟为正室的日子,正拟着,见这婢女急急慌慌跑来,一下跪哭到自己面前,“庄主,庄主求您网开一面,让我主子寻个好差事吧。”
张若尘手里的笔一顿,抬头看着哭哭啼啼的婢女,“你这话怎么说。”
小丫头哭着道,“我知道庄主恨我主子,恨的肝肠寸断,可是她已经受到报应了,现在没有能糊口的营生,娘家又回不得,现在在街上专捡些晦气事做,庄主,求您赐她份差事吧。”
张若尘听了一晃神,但仅仅是晃了一下,便道,“能留在你这里残喘已是开恩,还来求什么,滚下去。”
婢女还想说什么,但瞧着庄主阴森森的脸,便也不敢说什么,咬了牙牙,退了下去。
想着哪日能放她出门,便带些物件,去看看主子。
婢女退下去后,张若尘瞧了瞧外面的天。
大太阳,烈的很,和从前的她一个样……
……
集市,张若尘远远站着。
他看到炎炎烈日下,流冰海蹲在街口,旁边立了个“专做晦气事”的牌子,周围人围着议论纷纷。
流冰海抬起头,瞧了瞧周围议论的人,脸上本来没什么表情,面颊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神色却是淡的。
张若尘眉头皱了皱,右手的五根手指紧紧攒在一起,拳头的筋骨恨不得就要捏破。
这女人当真疯了,是缺钱缺的紧吗,连这种生意也做。
日子过到这种地步,宁可在街上揽些晦气事,也不愿回头向他认罪。
张若尘心里冷笑了两声。
是当真要与他恩断义绝……
烈日下的流冰海神色依旧寡淡,不施粉黛的双唇如朱砂,可气色却是清冷的,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人听说这里有人专做晦气事,特意从家里赶来,见到流冰海的时候还喘着粗气,他瞧瞧立着的牌子,又瞧了瞧流冰海,道,“烧纸钱的事,可做?”
贺传雄刚想说不做,流冰海便抢先一步,果决道,“做。”
“多少银子?”那人又问。
流冰海垂眉想了想,“按纸钱的多少、距离远近、危险程度来定,不一样的。您要我去哪里烧?”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后山。”
“后山坟地?”贺传雄问。
“是。”
他刚要拒绝,流冰海又答,“一串铜钱。”
那人犹豫了一下,“能不能便宜点?”
流冰海抬头瞧着他,也不像是个没钱的,“这可是要命的事,拿命换钱,可贵?”
男人便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应下来,“好!我将纸钱和铜钱都放在孙家钱庄,你过会儿去取便是!”
说完便走了,好像恐怕多和这□□待一会儿,便会沾染更多晦气似的。
“你怎的应了!”贺传雄冷着脸,急急道。
“我也不能一直住在你那。”流冰海道:“抓紧挣些银子,我还要搬出去的。”
贺传雄脸上一怔,想了一会儿,便问,“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有人说了什么?
呵呵……
流冰海四下瞧了瞧,对贺传雄说,“你看呢?”
贺传雄回头看去,街上的人都瞧着他们,三言两语的嘀嘀咕咕。
茶庄大娘子住在贺家,还在贺家药铺打起了杂工,这是有目共睹的,闲话也传了好一阵了。
虽说暂时还没传出太难听的,但影响了贺家名声,终究是不好的。
流冰海道,“若因为我影响了贺家生意,那当真使不得,我还是早日自寻出路,也免得贺大哥烦心。”
何况,在药铺打工,究竟也赚不了几个工钱,再影响了店里生意,得不偿失,不如提早出来,多兼些杂工,反而两全其美。
贺传雄怔怔的看着这个倔女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流冰海转脸去钱庄拿东西。
钱庄老板看见她,脸色一黑,似乎很不情愿这个荡|妇在自己铺子里多做停留,匆匆将李三头留下的东西交给了流冰海。
李三头是李家老三,在钱庄入了一份股,李家平时信佛,信的出神,特别不愿沾染这种晦气的事。
流冰海拿了包袱,又到市场上买了一把长刀,匆匆赶往后山。
长刀在手,天下无忧。
赶到后山的时候,天还没黑,比上次亮堂许多。
流冰海扔下刀,取出厚厚的一沓纸钱,在地上慢条斯理的烧,烧的时候杂草从中传来沙沙声。
她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个风筝,慢悠悠的飞上去,嘴中发出奇怪的鸣叫。
那风筝张开两只巨大的黑灰色翅膀,顺着流冰海手中的线在上空盘旋,盘旋的速度之快,令人应接不暇,如鹰撮霆击,威风凛凛。
流冰海口中发出悠长的鸣叫,听起来有些瘆人。
过了会儿,杂草从中没有了声音,风筝还在上空盘旋。
流冰海烧完了纸钱,把长刀塞回袖子,对后面说了声:“出来吧。”
衣衫褴褛的男孩又鬼鬼祟祟的冒了出来。
流冰海这回也不理他,取了长刀,拿起包袱,转身就往山下赶。
男孩追在她后边,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听。
流冰海冷着脸,脑中浮现出展浩天那张明眸皓齿的面容。
原主和展浩天,其实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情,说是青梅竹马,被传成“初恋情郎”,但实际上,在嫁入张家之前,她与展浩天不过是巷子里再普通不过的玩伴。
原主性子野,在娘家又不得宠,不愿在家中据着,便总到巷子里寻些喜欢的事情做。
偶然才认识了展浩天。
说情分确是有一些,但谈不上情郎。
若不是张若尘娶了个室妾回来,她怕是早把这人忘了。
流冰海没什么好气道,“不是都叫你别跟着我了,还追着我做什么。”
男孩叫小痔,名字不太雅观,因为从小总喜欢长痔,所以取名小痔。
“姐姐,你怎么又跑这里烧东西来了!”
流冰海不理他,只道,“回去告诉你家展大哥,我和他再无可能,你也莫再来纠缠我。”
她走的飞快,男孩匆匆追着她,“姐姐,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走慢了,留着被狼啃吗。”
男孩比她矮一些,脚步也不如她那么大步流星,一路小跑追在她身后,望着她手握长刀,像个飞侠似的在前面健步如飞,着急道,“等等我啊姐姐……”
流冰海哪里想等他,恨不得一飞冲天,将这小子甩在身后。
小痔在后面狂追不止,还不停问她,“云姐姐,你刚刚放的什么东西。”
流冰海回头冷冷瞧了他一眼,起先没答话,过了会儿才道:“那是食狼鹰。”
“食狼鹰?”
食狼鹰,是沙漠中的一种鹰,狼的天敌。
流冰海做的风筝,还真是逼真,配着她的长鸣,惟妙惟肖,真的一样。
有了食狼鹰在天上“长鸣”,亦真亦假,小狼不敢再靠近。
转眼,两个人下了山,走回镇子,流冰海突然停下,很认真的看着这个少年。
男孩穿的破破烂烂,但身上并不脏,看着流冰海的眼神单纯的很。
“我不是告诉过你,若再替展浩天来烦我,我便只能离开这个镇子。”
流冰海耐着性子又道了一遍,“你们是想逼的我走投无路。”
男孩看着她,皎洁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可是姐姐,你还是没离开镇子,你到底还是舍不得展大哥的,是不是?”
流冰海冷眼扫了那男孩一下,把他皎洁的目光扫的收敛了些。
她没有离开镇子,是因为她不能离开。
一旦她带着对张若尘的眷恋离开,那么她也许终生都无法忘记这个人,这个游戏,她就输了。
她要留在这里,看着他,望着他,对他死心。
“不是。”过了会儿,她冷冷道了一声,“和你展大哥没关系。”
于是转身便走。
男孩追在后面,“那是舍不得张庄主?”
流冰海脚步一顿,回头蹙眉看着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乞丐小子。
“别再跟着我了。”
……
第35章 浪荡的大娘子(7)流冰海在镇上……
连着几日,流冰海在镇上立牌子,都揽了不少晦气的事。
烧纸钱是一种,另一种就是帮人退亲。
退亲这种事,按理应该是媒婆来做。
但媒婆一个个也都现实的很,这种打脸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出面,何况动辄便要接被退亲的人好大一顿脾气,搞不好就成了替罪羔羊。
流冰海接了一个赵家的退亲生意。
赵家是镇上做棉纺生意的大户人家,前些日子和李家女儿定了亲,后来听说这李家女儿不是很知书达理,和其他男子有不明不白的沾染,于是便想叫人去退了这门亲。
媒婆自然是不愿接这门差事,于是便落到流冰海身上。
她到李家叩了门,管事的开门,见到是她,不由的一愣。
流冰海对这表情早已习惯,不愿意耽搁,便开门见山说,“李家主人可在?”
管事虽不情不愿,但听说是事关李家女儿的婚事,也不好耽搁,蔫蔫的的将她领到前院,“你在这里等下,我叫主家出来。”
李家夫妇是一对面色和善的中年人,见到流冰海的时候,并没像其他人,一副浓浓的嫌弃之情。
但也是神色一顿,不知道这女人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
联想到她最近一直在做晦气是,不由得心中一紧。
流冰海站在院中,也不愿耽搁时间,便直言道,“赵家说,想与您退亲,叫我来说一声。”
然后又将前因后果详说了一遍。
李家夫妇都不是见过大世面的,一听这话,立刻大惊失色,尤其是李家夫人,险些晕厥过去。
踉踉跄跄的,一双手一直颤颤的指着流冰海。
李家主子惊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流冰海淡淡道:“还烦请二位将定金聘礼一应退回。”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李家夫妇听完更是怒上心头,若不是因着有客人在,恨不得狠狠的呸上这晦气女人一口。
“母亲,何事啊?”李家女儿听到前院动静,忍不住出来盘问。
流冰海抬眼对上李家女儿,当真是闭月羞花的女子。
李家夫人也顾不得有客人在了,悲从中来,指着流冰海,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一时间,前院乱了起来,刚刚听到闲话的几个丫头交头接耳,“听说咱们小姐被退亲了。”
“啊,是真的?”
“是吧……”
丫头的话传到李家女儿耳朵里,她先是一愣,然后看着气到拍胸脯的母亲,不可置信的问,“母亲,此事可真?”
李家夫人回眸看了一眼自己一手宠大的标志女儿,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却被退了亲,落了这般难听的名声,以后可怎么做人。
李夫人眼中的泪水说明了一切,李家女儿咬了咬唇,含泪问,“可有缘由?”
说完,两只玻璃珠似的眼睛在母亲和流冰海身上扫来扫去,踉跄着步,冲过去问,“云姐姐,可有缘由?”
这一声云姐姐,可叫前厅内的客人一时愣了神。
李家夫人怒哭道,“可还问什么缘由,怕不是这女人的晦气,都招惹到了你身上。”
说完便问流冰海道,“你便说,为何要这样害我女儿啊!”
李家一时翻了天,夫人只是哭,倒还没说什么,李家女儿的贴身侍女不答应了,两个小丫头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对着流冰海一顿数落。
流冰海淡淡道,“我只是来传个话。”
“传话!传话便是传晦气!”侍女小兰气鼓鼓的,护着主子,愤愤道,“我家主子从小便自爱自怜,岂像你,如此不知羞耻!”
她家主子她是知道的,怎么能有被人嫌的不洁之事,定是被这女人招惹了晦气!
说完,侍女转身从屋中接了一盆凉水,迎头盖在流冰海头上。
日头烈着,泼这一头凉水倒是没什么。
但是温差太大,她原本毛孔都开着,这一盆凉水,迎头一激,流冰海顿觉额头像炸开似的,浑浑噩噩间,头颅像被人用什*么东西顶住了一样,针扎似的疼。
她微微顿了眉,任这盆水从额头缓缓流下。
又听侍女道,“不知羞耻的东西!”
侍女说着说着,真是疼主子心切,险些哭了起来。
事发突然,前院闹的太凶,已无人顾及前厅中的客人。
张若尘在正厅门口望着,瞧着那女人,被客家浇成了落汤鸡一般,浑噩立在院中。
那盆水浇的突然,流冰海睁不开眼,双目紧闭,远远看着,煞是可怜。
主家还在问,“你便道来,他们究竟说我女儿有何不妥!”
李家已顾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今儿的这女人上门来退亲,明日,怕是整个镇子都会知道这丢人的消息。
若是不问清缘由,他们老两口,怕是以后入了土也不得安生。
流冰海抹了抹脸上的水,头顶扎针般的痛感越发强烈。
她忍了忍额头的痛,怕是再刺激了李家人,便简单道,“他们只道,焕儿不太安分……”
还没说完,又一盆冷水从天而降,这盆比刚才那盆还要冰。
焕儿名为李芝焕,正是被退亲的这位姑娘,泼水的又是她身边的侍女,小兰。
小兰将对赵家的全部怨恨都泼到流冰海身上,怒道,“他们赵家仗势欺人!赵公子自己见异思迁,便推脱到我家主子身上,真是天地良心,还选了你这等烂人来退亲,真是羞死我们李家人!”
退亲这活,是个费力不讨好的货。
别说是流冰海这样臭名昭著的妇人,便是派个好端端的人来,也总会被迁怒,惹上一身骚气。
如今,流冰海顶着个臭名而来,李家自是更不肯放过,一股脑地,将满腔仇恨,都发泄到了她身上。
李家夫人哭的说不出话,小兰倒是冷静,护住主子,指着流冰海名字骂道,“□□!定是你一身晦气沾染到了我主子头上,这□□!”
流冰海默默听着他们发泄。
来之前就料到了的,只要能挣银子,由着他们骂便是。
一边听,一边抹了把脸,冷水散去,睫毛上的水滴逐渐变细,她微微睁开眼,一侧头,瞧见正厅中立着的,一个眼熟的人。
他正定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往这边看。
而她,满身丧气,犹如一只落汤鸡……
流冰海的心忽然下沉。
李家夫人哭够了,终于道,“毁人啊……你这女人毁人啊……”
身后的冷气逐渐蔓延,流冰海的意识渐渐混沌。
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天下都是模糊的,眼前的人,孰是孰非,她也不大分的清了。
“我的话带到了,现下您也了解了,我便走了。”
说完,她转身朝着正门走去,浑浑噩噩的,只觉得头顶像被谁凿了个洞。
“回来!话没说清楚,别想走,你究竟吃了赵家多少银两,要做这丧尽天良的坏事!你可要害死我女儿!”
她刚走到院门口,打开院门,一脚还没迈出去,便被人拉了回来。
“无耻的女人啊!”辱骂声不绝于耳。
张若尘蹙眉看着,十根手指发颤似的,两拳半握不握,但终究是没握住。
这女人是蠢么,从前与他抗衡的威风都去哪了。
如今竟沦落的靠晦气来谋生,被人这般羞辱,都不知还嘴的吗。
他后槽牙咬的生疼,心里一股无名火堵在胸腔,无处发泄。
从前,这女人在茶庄傲慢的紧,当日拿了休书离开府上,不是还挺直了腰杆。
现下,被人这般羞辱,倒是一言不吭了。
流冰海被拉回去,冷着一张脸看着李家人。
当着他的面,受这般奚落,他心里应该很快活吧。
呵呵,流冰海心里冷笑两声,倒当真不愿再反抗半分。
他大约很爱看自己这副凄惨的样子。
堵住她的后路,破坏她的营生,对她百般刁难,为的不就是今天看她声名狼藉,无路可走吗。
他大约是满意的了,呵呵。
流冰海立在院中,胳膊被李家侍女架着,忽然抬起头,冷眼看向正厅中的张若尘。
他已从厅内走出,站在正院内,看着她的眼神淡定清冷。
辱骂她的丫头回头望了一眼正厅,瞧见张庄主,随即眼睛便立刻湿了。
“不守妇道的女人,帮着那赵家欺负我家小姐,真是蛇鼠一窝的败类。”说完,还嫌冷水不够痛快,丫头抄起一桶浇花的废水,直冲冲的从流冰海的头顶,迎头浇下。
“今日,我便替我主子,也替张庄主教训你。”
废水中,有股让人发呕的臭味,流冰海身子一颤,险些被这味道熏倒。
冷水与味道的交融让她无法正常呼吸。
视线内,皆是鄙夷之色,种种辱骂近在咫尺。
张若尘望着,眉头皱的紧,真恨不得冲上去抡圆了胳膊,给这女人狠狠一掌。
流冰海睁开眼睛,眼前小丫头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了,冷水激的厉害,除了头痛,她顿时觉得浑身发冷,汗毛忽然耸了起来。
若在平时,以她的脾气,一记巴掌,便可以掌掴了这个丫头。
今日……罢了。
退亲这差事,到底是应该受些气,赵家派她来,就是派她来挨骂的。
拿了人家银子,自然就要替人家受气,今日这气不受着,明日,怕是李家还要去赵家大闹一场。
那这银子怕就算白拿了,说不定还要退回去。
再说,原主从前与那情郎书信往来,也确实做了些孽。
如今,就算还债吧。
见李家骂的也差不多了,流冰海动了动胳膊,将小兰推开,淡淡问了句,“骂完了吗。”
声音轻轻的,和往日的风采截然不同。
那浇花水是兑过粪料的,如今浇在她脸上,一张姣好的面容变的凌乱不堪,再没了从前一丝一毫傲骨。
小兰怒看着流冰海。
“骂完我便走了。”
说完,她又朝院门走去,院门开着,从外面往里透出黄灿灿的光。
这会儿太阳已经快下山,夕阳顺着门缝打进来,折射出薄如蝉翼的丝丝光线,本是美的,却叫她看着头疼。
流冰海一手扶到门框,一手把院门推开。
外面的光线彻底弥漫进来。
头更疼了……
她刚要走出李家,那小丫头又不依不饶,和另外一名侍女合起伙来,围在流冰海身边,眼中是如鹰般的愤怒。
“你不许走,你替那姓赵的,给我家小姐下跪认错,才许走!”
流冰海蹙蹙眉。
“不是拿了人家银子,特地来消灾的吗,替人家挨骂,就该替人家道歉,给我小姐跪下,磕10个响头,我便做主,让主子原谅了赵家,解了这桩婚约,否则,明日我定要去赵家大闹,让镇上人都知道那赵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喜新厌旧的薄情郎!”
小兰快言快语,性子又直又厉害,几句话就把流冰海拦了下来。
她头疼的已经快要炸开了,一手扶着门框,回头对小兰说,“姑娘,别太过分了。”
小兰才不管这些,眼睛一瞪,“你便说跪,还是不跪?”
呵呵……任她流冰海再不堪,下跪这种事,还是做不来的。
大不了,再把银子退回赵家便是。
没理这小丫头,流冰海转身便要走,小兰又道,“不跪,受我几巴掌也行!不然我家小姐,今日实在难咽这委屈!”
没等流冰海反应过来,小丫头的胳膊已经抬高。
张若尘在正厅看着,眉头已经拧成一个大疙瘩,看着她受辱,挨骂,被粪水泼却一言不发,他如鲠在喉,像卡了鱼刺似的难消心头之恨。
她负他,便只会欺辱他一人。
如今被别人欺辱了,连还手都不会。
当真是傻子吗。
平日里对付他的那些傲慢功夫都哪去了?
合着这一生,就只该他一人糟她欺辱?
眼看着小丫头的巴掌就要落到流冰海脸上,张若尘往前一步走出前厅,想要冲过去拦下。
还没来得及下手,门口就出现另一双刚劲有力的手,一把握住小兰的手腕。
她吃痛的尖叫起来,放眼望向门外之人,蹙眉喊了句:“贺公子。”
贺传雄一把按住小兰的手腕,不为所动的看着她,“姑娘,别背个泼妇的骂名,日后不好出嫁。”
语气淡淡的,却十分有力,叫小兰的侍女瘪了瘪嘴,手腕被握着怔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
过了会儿,贺传雄松了力气,侍女的手腕缓缓落下,一脸不甘的望着贺传雄,嘴上却没再说什么。
张若尘已从正厅走到前院,看着突然出现的贺传雄。
贺传雄也看到了他,拱手,向他抱拳:“张庄主。”
流冰海没有回头,一手依旧扶着门框,左脚已经跨出了李家大门。
张若尘看到,她的手掌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掌心似乎渗出了丝丝血液。
整个人,摇摇欲坠,如遭了祸事一般。
贺传雄低声问,“可有事?”
流冰海摇摇头。
“那便走吧。”
院门外站着一个小乞丐,眼巴巴的望着她,见她出来了,一个箭步窜过去,“姐姐,你可好?”
流冰海不想理这来路不明的小乞丐……
小痣却跟在她身边,像个赶不走的跟屁虫,“你不能有事啊,你要出了事,我展大哥要心疼坏……”
展浩天……
张若尘听到这个名字,双目如鹰,定定的站在李家前院。
这女人,日子过的这般惨,也不肯向他道一分不是,认一分错。
真是打定主意,要与那姓展的在一起吗。
第36章 浪荡的大娘子(8)他不懂,这和绿色……
晚上,张若尘站在张氏茶庄的正院,定定看着天上的月亮。
那女人倔强的面容总在他眼前出现。
从那天,执意要走,到今天,不肯对他有一分求助。
呵,倒真是她云可馨的性子,又狼,又倔。
白眼狼的狼。
张若尘看着空中发呆,冯云烟抱着孩子款款过来,将孩子逗弄到张若尘面前,想哄他开心。
他没什么心情,沉着脸,不见有任何反应。
冯云咽怔了怔,将孩子让奶妈带回房休息,自己留在院中陪张若尘看月亮。
那月亮真美,黄黄的,像那女人从前的一方手帕……
张若尘出着怔。
“庄主今日在李家,可谈妥了事?”
她这么一问,张若尘才把心思从月亮上收回来,淡淡看了看冯云烟。
李家是镇上,做茶馆生意的,虽然不是什么大买卖,但人缘好,人脉也广,与镇上几户茶馆老板都是旧识。
张若尘今日,便是到李家谈合作,想着以李家为首,牵动镇上一带茶馆与张氏茶庄合作多方配茶的新茶艺。
没想到,生意没谈成,却赶上一桩闹剧。
他摇摇头,没什么心情的对冯云烟说,“改日再去吧。”
瞧着庄主脸色不太好似的,冯云烟又问,“庄主可有心事?”
张若尘摇摇头,然后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问冯云烟,“前些日子,你可在王家见到了那女人?”
听到那女人三个字,冯云烟便心里一紧。
她紧张的看着张若尘,点点头,“是见到了。”
“云悠可有奚落她?”
冯云烟心里又是一紧,当日的事怎会传到了庄主耳朵里,她脸色一白,心跳瞬间快了几倍,语无伦次道,“庄主,那日……那日……”
没听她说完,张若尘便打断道,“奚落的好。”
他看着夜空,字字清晰,“这种女人,就该遭世人白眼,受尽欺辱,噩梦缠身,万劫不复!”
后槽牙咬的紧紧的,他几乎能听到心里万箭穿心的声音。
若让她万劫不复,她总肯对他低个头了吧……
冯云烟刚刚还受惊的眼睛瞬间一亮,看着张若尘多了许多柔情。
张若尘回头,看着这个为了自己生儿育女的女人,想到那女人,又坏,又浪,又不守本分,心里便堵的发紧。
他看了看冯云烟温婉和善的面容,道,“吩咐下去,府上谁都不许救济那女人,否则,乱棍打死。”
冯云烟点点头,“是。”
还想再说些什么来讨庄主欢心,他却挥挥手,道,“下去吧,我累了,今晚在书房睡了。”
冯云烟眼里的光彩一顿,刹那间变成失望,犹豫了一会儿,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点点头,“是。”
……
流冰海手掌的旧伤复发,纱布上冒出血迹。
但这倒是小事,贺传雄给她换了药,几日便能康复。
只是这几日奔波劳累,身体本就不大好,今儿这几盆冷水浇下去,彻底激着了,此刻浑身发冷,头痛欲裂,整个人哆哆嗦嗦的,浑身冒着冷汗。
小痣一路跟到草房,围在流冰海身边,嘀咕道,“这得几日才能好啊。”
草房内,流冰海披着一床被子,瑟瑟发抖,额头上的冷汗控制不住的往外冒,只一会儿的功夫,嘴唇便变的煞白,整个人毫无血色。
贺传雄给她煎了一碗驱邪的药,“只怕这几日都好不了了。”
“姐姐得的什么病?”
贺传雄瞧了流冰海一眼。
这女人,满腹心事,却倔的恨,得的只怕是邪病。
便是一股邪火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
也是正常,摊上这样的事,心火难去也是正常。
可谁叫她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做这等蠢事,那张家公子有什么不好,不过娶了个妾室而已,至于叫她也出去寻情郎?
他还真是曾忍不住,私下问过她一次,久竟为何要在外面与别人相会。
张庄主究竟哪点不如人。
她只冷冷道了句:就许他娶室妾,我便不能找情郎?
说完,又道了句:是他背叛我在先,活该被戴绿帽子。
他不懂,这和绿色的帽子又有什么关系,问她,她也不再说了,倔的跟头驴一样。
今儿的,瞧她变成这样,他便又想问问她了,心里这股邪火,到底是为谁?
流冰海瑟瑟发抖,头晕眼花,神智已经不是很清楚。
但她知道有一只鸡一直在她眼前晃,神情还关切地很。
好像一个劲的想挤到小痣和贺传雄前面。
“我没事……”恍惚之间,她对那只鸡说,想叫它别担心。
见她和鸡说话,小痣觉得有趣,问流冰海,“姐姐,你在和鸡说话。”
和鸡说完话,流冰海便没了力气,不想理会这毛头小子。
她闭上眼睛,沉沉的睡着,梦里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农庄,锅盖头站在农庄里对她傻傻的笑,把她当成小祖宗,什么苦也不舍得让她受。
她有些难过,鼻子忍不住酸起来,可还是睁不开眼。
“锅盖头。”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眼泪唰的一下冲了一滴下来。
她想锅盖头了。
想和他在一起时,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日子了。
她没想过自己会哭,她已经好久没哭了,她自己的世界,任务中的世界,她都从未哭过。
如今,病成这样,想到那时候身边给自己递热水的人,冷不丁的被撞了下心房。
果然,人在生病的时候,会想起从前的种种人,种种事……会变的敏感而脆弱。
锅盖头……她又淡淡的叫了一声,声音轻轻的,几乎没人听得到。
那只鸡眼珠子巴巴动了两下,神采奕奕的看着流冰海。
不大一会儿,她便睡了过去。
贺传雄给她盖好被子,和小乞丐就地而座。
小乞丐不明白,这姐姐为什么过的这么惨,还要一个人死扛。
瞧她现在这副样子,有个人疼不好吗。
这几日他都替展大哥跟着她,今日见她进了李家门便没再出来,后来忽的传出乱七八糟的动静,便知她情况不妙。
赶快去贺家找贺大哥来帮忙。
但他就是想不明白,既然是她与展大哥书信往来在先,又被赶出了张家,为何又死硬着不肯与展大哥在一起?
是怕得罪那个姓张的?
他问贺大哥,“云姐姐为什么不和我展大哥在一起?”
贺传雄想了想,说:“我想她并不爱你展大哥。”
小乞丐蹙了蹙眉,“那她爱谁……”
那只公鸡忽然回头傲娇的瞪了他们两个一眼。
似乎想说:爱我。
贺传雄和小痣无奈的对视了一眼。
两个男人守着流冰海,坐在地上聊天,反正她已经声名狼藉,被男人照顾几日,这恶名也担的起。
只是贺传雄对小痣好奇,“你为什么老跟着她?”
“嗯?”小乞丐巴巴的看着贺传雄。
“就是为了帮你展大哥吗?”贺传雄笑看着小乞丐,然后撸了撸他的脑袋,说道,“那我劝你别白费劲了。”
“为什么!”
贺传雄还是那句:“她不爱你展大哥。”
小乞丐正想问,那她爱谁,还没问出口,忽然听见贺家大院一阵叫门声。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等了一会儿后,叫门声还在继续。
贺传雄开门,来者是个小丫头。
她围着脖套,手里提个包袱,见到贺传雄,也顾不上说话,给他鞠了个躬后,急匆匆的就往院后头跑。
跑到草房,见到脸色煞白的流冰海,围巾一摘,瞬间哭成了泪人儿。
是珍儿。
她跟了流冰海多年,到底是有感情的。
见着主子变成这样,她扔下包袱,扑过去围在流冰海床边,说道,“主子,主子你可还好啊。”
那鸡蹭蹭的围上去,往珍儿面前凑了凑,一副“有我在,她没事”的表情。
流冰海还睡着,听着动静,睁了睁眼,见到珍儿,笑了笑。
苍白的小脸不见一丝血色。
珍儿哭道,“主子,主子你好吗,我给你带东西来了。”
说完,打开包袱,都是一些吃的用的,还有她平日积攒的一些碎银子,一股脑都给流冰海带了来。
云可馨虽然性子傲慢,但对下人一直很好,她那点傲慢,也不过都用在了心爱的人身上而已。
流冰海瞧了瞧,想说什么,却觉得没力气,终究还是只能笑了笑,便又睡了过去。
珍儿看着主子,哭了会儿,便给贺家公子道谢。
又哭又跪的,吓的贺传雄赶忙扶她起来。
起来后,珍儿看着病榻上的主子,还是心疼不已,蹙蹙眉,嘟囔道,“若不是娘家人欺凌,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定不会沦落至此……”
想着,便一汪泪水又滚滚落下。
贺传雄神色一怔,不明白这丫头此话何意。
“你可指娘子被修之事?”
珍儿自觉说漏了嘴,但时至今日,主子沦落道卖晦气为生,还有什么可保密的。
她抹了把泪,点点头,看着外面的天,叹了口气。
“我家主子,原本是个很单纯,很单纯的姑娘的。”珍儿含着眼泪,哽咽着喉,一抽一泣的说。
只可惜,只可惜啊,错生在一个混乱的娘家,父亲无用,姨娘狠辣,生母又是个瞻前顾后的弱性子,弱到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敢保护。
别人家的妾室再弱,殃及子女,总会出面维护一番,哪怕是自己被打断腿砍断脚,也不忍看到自己的孩儿被府上人欺凌。
可她生母,是个软弱到恨不得抱着粮食苟且偷生的性子。
一日,云可馨被娘家的大娘子冤枉,说她偷了姐姐云可凡的玉坠,那玉坠,是姐姐定亲时,亲戚送的一份贺礼。
她生母明明见到,是云可凡的妹妹、妾室之女云可桐偷拿去玩了,可她不敢说,一个字也不敢说,大娘子拿着鞭子抽打云可馨的时候,她生母如老鼠一般,躲在一旁远远看着,生怕殃及到自己的安危。
等鞭子抽完了,她便跑到云可馨面前,压着声音,满脸惊慌的说,“馨啊,就认个错吧,可别倔,你和娘的日子都不好过!”
那神情,恐防野狼般的女儿脾气不顺,又惹祸殃及到自己一般。
云可馨性子又直又倔,立着一双眼睛道,“我没偷!”
她生母便有些生气,“那也要认!不要害了母亲!”
你没偷,难道要说出来是云可桐偷的?云可桐是妾室之女,这话一说,不仅得罪了大娘子,让大娘子落个“不公道”的罪名,还会得罪那个泼辣的妾室。
自己日子这般难过,可实在是担不起啊。
打那以后,她对这位生母,再没有过什么指望。
在云府,她是一头小野狼。
生母便是躲在墙角的一只小老鼠。
她看着云可馨被殴打,被冤枉,被欺凌,从不肯也不敢上前说只字片语。
远远见了她挨打,只会绕路走开。
她不曾知道,父亲,起初也只是一时兴起的欢愉,才被母亲的亲娘逼着纳了母亲为妾,未曾对母亲有多少深情。
这样的母亲,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家庭。
让云可馨每一天都生活在悲凉与不解之中。
挨打的时候,她望着生母远远走开的苍凉背影,胸口就像冬日的雪花,惆怅凄凉。
他们生了孩子,又不爱孩子,他们凭什么做母亲,又凭什么做父亲。
她恨这些不负责任的父母。
她发誓,永远都不要生孩子,永远不要给任何一条无辜的生命,制造一点点的悲剧。
珍儿回忆完往事,叹了一声,他们家的小姐,单纯热烈,虽然受尽了娘家欺凌,可性子纯良,从没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情。
大抵,也是因为太纯良了,耿直的不会转弯,让人觉得倔。
珍儿回头看着病榻上的流冰海,眼圈又红了,叹道,“我家主子嫁给庄主后,虽然一心一意的爱着庄主,可心里打定了不要孩子的主意,便日日自己喝着避孕的汤药……”
贺传雄听了,心里一怔,忍不住回头看那傻女人。
珍儿:“后来,到底是被庄主发现了……庄主恼的很,质问她为何偷偷避孕,她却倔的,一句缘由都不肯说,只道不愿做母亲。在娘家的那些事情,她半个字也不肯提。”
她还记得,那一日,府上闹出好大动静。
大娘子偷喝避孕汤药的事,可是大事,府上被这事搅的震天动地。
庄主红着眼睛,气到青筋暴露,恼火的像一头愤怒的公狮。
他质问,她却神色平平。
不肯解释,不肯退让,不肯求和。
她就是这样一个倔性子,自己认准的事,谁也拉不回来,谁也别想求她让步妥协。
庄主气急了,此后便开始冷落她。
她也不恼,只是叮嘱珍儿,不许把缘由告诉庄主,她那些心事,从来只说给过珍儿听。
她倒要看看,她不为他生儿育女,他究竟还会如何待她。
果然,不久之后,庄主开始纳妾,冯云烟进了门。
呵呵……什么海誓山盟情深意切,都敌不过人传宗接代的凡俗。
珍儿猜着,主子另寻情郎,和这事,大约是有关系的。
主子心里,大概也是恨庄主的……
珍儿红着眼,看着熟睡的主子,叹了口气,“我们主子命苦,是可怜人,从小命里带的,怕终究是逃不过这个命,往后,还烦请贺公子多家照顾。”
说着,流冰海咳了一声,额头上又出了汗。
贺传雄抹了一把,是热汗。
这是药起了药效,逼了一半邪气了。
“放心,我会对她担待些。”
“还有我!”小乞丐在一旁跳了一下。
珍儿觉得这乞丐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蹙了蹙眉,“你是谁啊……”
小乞丐喉咙卡了一下。
总不能说,他是展大哥的小兄弟。
他咳了两下,指了指那只公鸡,“我们都是云姐姐的好兄弟,以后,会照顾她的,您请放心。”
大街上乞丐多了,想必是哪个胡同上经常出没的小屁孩,珍儿没有多心,又对贺传雄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贺家。
她一走,那鸡赶紧吧嗒吧嗒的围过去,看着流冰海,一脸心疼。
贺传雄和小痣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对鸡说,“你够了。”
第37章 浪荡的大娘子(9)叠尸的事,你做不……
流冰海在草屋里睡了三天,三天后醒来,床边的地上坐着一直打盹的贺传雄和小痔。
倒也不是非睡上三天不可。
只是她不想醒来。
过去日子再难,她总是积极面对的,这一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好累,偶尔也有了些逃避的想法。
第一日睡上半宿便醒了,醒来,又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三天。
门口的鸡一眼就发现她醒了,眼睛一亮,吧嗒吧嗒走过来。
没想到第一个迎接她睡醒的是鸡。
流冰海:“当门卫很辛苦吧。”
鸡冠子摆了摆,神情傲娇。
一句话倒是把贺传雄和小痣都叫醒了。
小痣抹了抹眼:“咦,云姐姐你醒了。”
贺传雄测了测她的体温,烧已经退了,只是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兴许是心气儿不顺的缘故?
也罢,再不顺的心气儿,睡上几天也便是了,于是便问:“可还要睡?”
流冰海笑道:“再睡怕要成猪仔了。”
贺传雄:“不怕,睡上七七四十九天,便可修炼成精。”
她对修炼成精没兴趣。
她只对赚钱有兴趣。
“我现在没什么事了吧?”流冰海问。
“基本没事,怎么?”
“帮我接杯水好吗。”
小痣麻溜儿的接了一杯水,递到她嘴边。
喝完水,肠子里的垃圾被冲刷掉,生活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还得接着琢磨银子的事儿呢。
……
这一世不比前几世。
上一世,她虽然脸方,但还好能卖水果赚些外快,这一世这晦气劲儿,大约卖什么也没人敢买。
不过,凭借着晦气赚银子,倒是也不错。
呵呵。
虽然不知道张若尘那张脸什么时候能从脑子里彻底清除,但努力忘记,总是没错的。
曾经有人说,忘记旧爱的最好方式,就是寻找新欢。
不过她认为,忘记旧爱的最好方式,就是赚钱……
——
流冰海又开始接生意了。
这回牌子立的更加醒目:代扫墓、退亲、烧纸……无人愿接的晦气事她一概不拒,另外又加了一项:镇大队送饭。
镇大队是镇上一家干体力活的大队,地方有些偏,平日里干活的总抱怨吃不好饭,日日几个干馍馍度日,很是艰难。
地方偏,无人爱揽这差事。
流冰海把差事揽了过来。
牌子一立,镇上百姓又围的水泄不通。
那日,她帮赵家退亲遭奚落的事,已经在镇上传开。
李家人受了委屈,对赵家和流冰海都没好性子,镇上又小,隔墙听闲话的不在少数,这事儿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传了出去。
没想到她还肯接这样的晦气事?真是脸皮都不要啊。
路过集市,买糖炒栗子的孙家大爷道:“姑娘,晦气事做多了,可损福气啊。”
这大爷看着面善,说话也客气,流冰海这样的身份,本不该再被称作姑娘。
但也总不能张口称之为“弃妇”。
流冰海道:“替人消灾,替人揽晦气,又如何损福气?”
大爷听完便没了话。
牌子一立,没几日,她便果真接了几家生意,都是去后山坟地烧纸的差事。
这事做多了以后,倒顺手多了,什么狼鬼蛇神,在她眼里不过是小猫小狗而已。
就是小痣一直跟着她,真有点头疼。
这天,她又接了一幢给庄家扫墓的差事。
这个庄家有点奇怪,每年给祖上扫墓,要埋只乌龟到土里,乌龟还必须是出生不足一年便夭折的小小龟。
这事本身没什么晦气的,不知道是不是“千年王八万年龟”,名头不太好听,便打发了她来。
这种夭折的小小龟也挺难找,流冰海用白布捧了来,到墓地前面埋着。
按照主家的规矩,还要先念几句奇怪的咒语。
她念完,把小小龟抱出来往地里埋,正看见小痣又在她屁股后头打转。
难不成是爱上她了。
她对姐弟恋没兴趣。
“天天追着我,不累吗。”流冰海没回头,淡淡道。
小痣追上来蹲在她旁边,认真道,“姐姐,你总做这些晦气事作甚,还不如跟了我展哥哥,不愁吃穿,不比自己辛苦的强?”
小痣一脸真诚。
流冰海:“我自己赚钱,不指望你展大哥。”
小痣:“可你们过去也是很要好的。”
流冰海:“你也说了,是过去,那便都是过去的事了。”
小痣很认真的看着她,似乎觉得怎么也看不透似的,破烂的衣衫袖子一长一短,长的那一截搭在地上,沾了尘土。
“姐姐,你好奇怪哦,你到底打哪里来?”
呵?
这个问题……
她自己都没有答案。
她打哪里来,这已经是太久远的事儿了,远的恍如隔世了。
“如何奇怪?”流冰海问。
小痣捧了一把脸,“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不怕鬼也不怕狼,姐姐,你是恶魔还是天使?”
流冰海把坑挖的深了些,将小小龟埋到土里:“不是恶魔也不是天使,只是个被抛弃的浪□□人。”
小痣眼皮一垂,“别这么说,在展大哥眼里,姐姐极完美。”
“但他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小痣……“姐姐可是认真。”
“以后再提起他,便不必来找我。”
说完,小小龟已经埋好,她将土填好,又压的实了些。
小痣见她对展大哥态度冷漠,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瞧了瞧这墓碑,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姐姐这次的主家,可是庄家?”
流冰海斜睨了他一眼。
这家伙倒什么都知道。
她没说话,静静等着他说。
小痣见她不吭声,便知晓必是庄家,眉眼忽然一急,气道,“姐姐怎接了他家的事,这庄家害人的很,竟干些不积德的损事,姐姐怕是要惨了。”
“怎的?”流冰海倒是好奇起来。
埋只乌龟,还能埋出暴风雨不成。
狼她都见识过了。
小痣见她不信,急急道,“姐姐,你可知道,天下龟,天下龟,谁人别碰小小龟。”
这哪来的口诀,没听过。
“小小龟有何不可?”
小痣认真道:“姐姐不知,庄家祖上是养乌龟的,为了保生意兴隆,每年都要搞一只夭折的小小龟来给祖宗陪葬。说是夭折,可哪来那么多夭折的小小龟,还不是他们自己弄死的,乌龟有灵性的,姐姐可知?”
乌龟、刺猬、狐狸、蛇……极具灵性的动物。
“这些被弄死的小小龟,他们自己不敢埋,便托别人来埋,每次有人埋完,便会生些怪病出来,姐姐,你的身子可禁不住这般折腾。再说,他们给你的银两,可值得这般折腾?”
流冰海没说话。
但凡托人到墓地办事的,大多都有些难以启齿的缘由,她早料到会有些情况。
“无妨。”她淡淡道。
小痣眉毛一挑,“姐姐可要想清楚!”
这可是说笑了,现在钱也拿了事情也办了,还有什么可想清楚?
不过她有些好奇,“小小龟为何能保他们生意兴隆?”
小痣道:“具体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做这一行的,都要用小小龟的灵魂来养,算是养鬼神?”
真是贪欲。
这个庄家,确实如小痣所说,是养乌龟的生意人,每年都要埋一只小龟龟,祭奠祖先,以保家族生意兴旺。
有谣传,说庄家祖先就是乌龟转世,还有说祖先是乌龟修炼成精,说什么的都有,真相也不得而知。
总之,既然接了这晦气的生意,那后面的晦气结果就都得受着。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流冰海没什么怨言。
埋完小小龟,就算是给主家办完了事,流冰海转身往回走。
小痣一直跟在她身后。
他纳闷,这姐姐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是那日病倒熟睡,又一脸无助脆弱。
明明需要人照顾,又故作坚强。
“姐姐。”小痣追上流冰海,“以后你再接差事,叫上我,我帮你分辨些。”
小痣是个乞丐,在镇上熟的很。
家家的事,基本都知道个大概。
有些晦气事,倒霉也就算了,但有些晦气事,怕是能搭上半条性命。
断不能让云姐姐随便接差事。
流冰海回头看他,“为何对我这般好?”
若是为你展大哥,还烦请让我自生自灭。
小痣眨眨眼:“姐姐好看。”
嗯,这个理由很诚实。
埋完小小龟三天后,流冰海果然病了一场。
有点类似中邪的怪病,浑身发凉,头却热的像火,鼻孔里滚出带着异味的邪气。
贺传雄诊了诊她的脉象,心头一震,道:“邪气入体。”
中医和道教颇有渊源,据说,中指的脉象可以断定是否有不干净的东西上身。
流冰海抹了抹额上的汗,“入就入吧,应该的。”
她这病传了出去,庄家才会知道她果真好好办完了差事。
她这“晦气大使”的名分才能做实。
以后,便不怕没生意可做。
贺传雄觉得她简直胡闹。
到底缺多少银两,要拿病去抵。
“你缺多少银两,我借你便是,不急还。”
流冰海淡淡道:“不是为了银子。”
贺传雄觉得看不透这个女人,拿命换钱,又道不是为了银子。
那是为何?
流冰海又抹了抹额前的汗。
是的,不是为了银子。
受了这般苦,便能把欠张若尘的情一并还清。
纵然她心有苦衷,但也确实偷偷避孕,与其他男人私信往来,算是负他在先,他再气再怒,都不算为过。
她要了却这段情,从此,一笔勾销,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那是她要的利落人生。
至于,当祖宗的夙愿……可以往后挪一挪。
心安便是归处。
……
流冰海邪气入体的事情又传了出去,张若尘简直不知这女人怎么想的。
当初也是受他宠爱,千般骄纵的。
好歹曾经也是他的女人,是他庄里的大娘子!
如今却沦落的去做那样的差事。
是故意给他心里添堵吗?
他沉着脸站在院子里不说话,冯云烟把孩子交给刘妈,自己款款来到张若尘身边。
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些日子,他虽说要抬她为大娘子,可他每日对着天空发呆出神,她知道他在想那个女人。
她已经百般忍耐,百般等待,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她已经离开了,再也无法回来了,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她,不是吗?
“庄主。”看张若尘又在发呆,冯云烟道,“还在想馨儿姐姐的事情吗?”
这些日子,关于庄家昔日大娘子的传闻已经传遍了整个镇子。
庄主气,一方面气她如此堕落,另一方面,大约也气她败坏了庄上的名声。
毕竟,这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可是,人家已经不是庄里的人了,当日一纸休书早已切断了这层关系。
所以,说她败坏庄里名声,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到底,还是别扭着。
所以,庄主大约心里也是别扭着吧。
只是不知这别扭里,有几分是气,有几分是……心疼?
冯云烟柔情脉脉的看着张若尘,水样的眸子里有几分隐忍,有几分心疼。
张若尘恍了下神,看着身边的云烟。
心中始终觉得愧对她。
当日为了和云儿赌气,将她纳进庄里,可从未给她太多关爱。
以后,她便是他的唯一了。
“没有。”过了好久,他才沉着嗓子,对她说,“我在想我们。”
想我们?
冯云烟眼睛一亮,“可是真的?”
是真的吗,是吧……
张若尘揽过她的肩,“以后,我便只有你了,你可莫要负我。”
冯云烟眼里有泪,泪汇聚成光。
窝在庄主怀里,她感觉无比的温暖踏实。
唯一。
她终于成为了她的唯一。
而流冰海对庄主的这份“唯一”已经没兴趣了。
她现在只想赚钱……
晦气事做多了,总要换换口味。
她接了镇大队送饭的差事。
这差事赚不了太多银子,但能认识不少商户,认识了商户便有机会开辟新大陆。
队上有一帮土老帽,每天吃干馍馍,流冰海和镇长定好,每日三餐给这些光头和尚送饭,一日三个菜,大锅饭,一荤二素,至于银两,按镇长说的算。
队上的和尚们不嫌这庄家大娘子晦气,有了正经饭吃,总比咬干馍馍强。
只是这差事苦,一日三趟的推着直板车去镇上送饭,天气又热,每天下来累的腰酸背痛。
流冰海干脆顺道又揽了几家送饭的差事,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轰,每天推着直板车在镇上挨家送饭,汗水打湿裙子,没几日就瘦了一圈。
都说庄里大娘子拼了,定是记恨庄主,不愿给他留个好名声。
她倒是觉得可笑,她做自己的差事,赚自己的银子,与他张氏茶庄究竟有何干?
不过一个女人,每天这么奔波确实苦。
小痣倒是常来帮忙。
说是帮忙,看起来更像混饭吃,反正是个小乞丐,平日里油水也不足,有了大锅饭,他的肚子倒是可以填的饱饱的。
这日子苦是苦,但挨着挨着也习惯了。
一日,流冰海照往常,给镇大队送完饭,便去孙家陶瓷楼送饭。
老板嫌她来的晚了些,菜已有些凉,便不想付菜钱。
流冰海道:“这都是新的,只是凉了些,您热热便可。”
老板是个瘦小精干的男人,没胡子却也瞪眼道,“我热热,要你何用?这菜不能算钱。”
“那我拉走便是,明日再给您送热的。”
老板却不依,“那不成,我这里人都饿着肚子等你呢,你拉走了,我的人吃什么?今日算你赠的,别这么小气,明日送来热的,定付你银两!”
流冰海可不吃他那一套,“收了菜便要给钱,哪有吃白食的。”
男人一听便火大了,“你这女人怎这么不好说话,吃白食又怎样,你这菜都凉透了,老子今天就要吃白食。”
说罢便扣下饭菜,将流冰海和小痣赶了出去。
小痣也不是个好脾气的,被轰出去后一直叩门,边叩边喊,“这家老板吃白食,传出去可不叫人笑话!”
说完便对街上人喊道:“可都别来这家店,老板黑心眼,赖的很。”
老板出来,一盆黑水泼在流冰海身上。
沾着泥的黑水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流,她没言语,抹了一把脸,拉起小痣往回走。
“姐姐?”小痣追在流冰海身后。
今日的姐姐和往日很不一样。
那个连恶狼都不怕的姐姐,怎的被人甩了一盆脏水以后,不声不响就走了?
流冰海推着推车,小痣跟在身后。
他越发瞧不懂姐姐了。
“姐姐,你怎么不理那人?”
流冰海面无表情道,“还有别家要送,没时间和他牵扯。”
“但那人很无理耶。”
“等下饭菜凉透了,要冤掉的银子更多。”
小痣看她这么辛苦,于心不忍,又忍不住劝道:“姐姐这么辛苦,还不如和我展大哥……”
说到一半便觉得有杀气袭来,不敢再说。
流冰海眼神如箭,看着小痣沉默不语,过了会儿,继续推车往前走。
累了一天回到贺家,流冰海将推车放置一旁,抬脚捏了捏脚踝。
又酸又麻,胀的很,脚腕仿若两块大石头。
原主虽然性子玩闹,但到底是享过福的,没怎么受过这般苦。
小痣:“姐姐?”
流冰海没什么表情道,“没事,进去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贺家。
不远处,一个男人立在月光下,面色沉静的望着贺家大门。
一袭黑衣,显得夜空下的他孤寂寥寥。
那女人大概累惨了吧。
即便苦成这般模样,也不愿对他认一丝错,求一丝原谅。
呵,还当真是个有骨气,有脾气的。
只是……那奸夫在哪里?
她如今落得这般模样,他便逃之夭夭,不闻不问了?
呵呵,要她自己知道,她爱上的究竟是何人。
不过都是报应罢了。
男人的五指在大腿两侧逐渐捏成一个紧紧的拳,后槽牙发出咯咯的声响。
——
贺家大院内。
流冰海坐在草房内揉脚,小痣忙来忙去的给她置办热毛巾,热毛巾敷上去,温温的,很是舒服。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屋里聊天。
小痣一直在痛骂今天那个没良心的黑店老板,扣了菜又不付钱,改日定叫他好看。
流冰海一直没说话。
他自己说的唾液横飞,稚嫩的小脸写满忿忿。
说了一会儿,也累了,停下来,望着流冰海。
流冰海忽然笑了,问他:“小痣,你到底是谁啊。”
小痣眨了两下眼睛,“我是你弟弟啊,姐姐。”
流冰海笑笑低下头,毛巾已经凉了,她递给小痣,“再给我温一下。”
小痣去温毛巾,那只公鸡立在房中间愁眉不展的看着她。
对于鸡来说,愁眉不展不是一种表情,而是一种态度。
它跺着两只鸡脚,心疼不已的看着流冰海。
流冰海冲它招了招手,“你过来。”
□□巴的走过去,上下瞧了瞧流冰海,眼神定格在她发肿的脚丫子上。
流冰海摸了摸它的鸡冠,摸了一会儿,心里叹道,鸡啊鸡,他若有你一半心疼我,也好了。
说完,心下顿时一愣。
她在想些什么……
她是要帮原主斩断这段孽缘,怎么竟对他藕断丝连起来。
真是该死。
不是她该死。
是那系统该死。
她可以忍受丑,忍受穷,忍受被恶狼追赶被鬼缠身,就是不能忍受自己对他还有一丝丝感情。
鸡冠上的玉手一动,食指慢慢的在鸡冠上敲了敲,过了会儿,脸上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
而她,竟然在这只公鸡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笑容。
鸡冠子温柔的蹭了蹭她的手,满身娇羞。
——
送菜的银子赚的不多,还是晦气事来钱快。
流冰海继续做着晦气事,晦着晦着,竟也晦出了名堂。
人人都道,这茶庄大娘子真了不得,被赶出门,走投无路,连晦气事也做,没成想做着做着,竟然还做上了瘾。
一日,又一大户人家来找她。
徐家染坊的管事的,仇大哥。
仇大哥人如其姓,姓仇,长的也是苦大仇深,左脸上一枚深深的刀疤,眼窝深深的,像鹰。
找到流冰海,当下便掏出一锭银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拍。
流冰海看着那锭银子,不动声色。
仇大哥长的凶狠,掷银子也掷的利落,但说起话来倒是客气许多。
“请问大娘子,做晦气事可有要求?”
流冰海一听便知来的不是什么好活,不过晦气事,可哪有什么好活。
“您有何要求?”
仇大哥望着这女人,眉清目秀,貌若天仙,真是和晦气二字扯不上半点关联。
“叠尸的事,做不做?”
流冰海听了,心里一惊。
第38章 浪荡的大娘子(10)叠尸,是镇上……
叠尸,是镇上一种镇邪的说法,意为将一具尸体罗列到另一具尸体上,以压制住那具尸体的邪气。
尸体,其实只是一具肉身,真有邪气,也是那肉身的魂魄起了邪,腾空飞上云端,变成一股股邪气。
用另一具尸体压制住它,免得魂尸作妖,便可叫主人安心。
但有邪气的尸体,一般都是受了冤。
比如大户人家的某些被陷害的丫鬟。
流冰海看着仇大哥,冷冷问,“您的意思是……”
仇大哥露出几丝苦笑,“大娘子莫误会,本府一向善待下人,可是不做那等昧良心之事,是府上来过的一名小厮,叫元宝,您可曾听说过这人?”
徐家染坊,曾来过一位莫名其妙的小厮,叫元宝。
那日,元宝扛着一把黑色长棍,醉醺醺闯进徐家,说是要与徐家决一死战。
徐家却和此人并无往来。
元宝那日双眼发黑,印堂也是灰青色,瞪着两只灯一样的眼睛。
徐家人吓的魂飞魄散,连忙请了一位先生来看,先生道元宝被一个怨气极重的冤鬼附了体,那冤鬼无形无影,却长着獠牙,十分瘆人。
先生拿出一张黄符,往元宝脸上贴去,符纸却瞬间像叶子一样飘走了。
元宝力气无比大,谁人都挣脱不开。
他跟豹子一样,在徐家猛跑了几圈,然后看到了徐家长子徐长项。
徐长项是个面和心善的生意人,元宝大约是欺软怕硬,见了徐长项,嗷嗷两声叫就饿狼扑食似的冲了过去,吓的徐长项的娘差点当众昏过去。
徐长项的娘惊的额头发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只一直叫着“长项、长项……”
元宝抓住徐长项的脖颈,抓住以后嘿嘿笑了两声,却是没再说什么。
紧接着,徐家的水井突然发出奇怪的“咕噜”声。
咕噜、咕噜,一声接着一声,一串串水泡从井底层层连起。
元宝回头看那口井,像是突然馋了什么吃食似的,眼睛发亮。
然后拽着徐长项的脖颈像那口井冲了过去。
徐家人吓的呼天抢地,只见元宝把徐长项拽到井边后,怪叫了两声,然后自己朝井里跳了下去。
扑通一下,井底发出声音。
徐长项的娘脸色惨白,急忙过来看儿子。
徐长项还好好的,但元宝已经跌落井中溺死。
谁也不知这元宝的来龙去脉,总之都觉得沾了一股邪气,既然死在徐家,那只能徐家出面埋葬,另外,要再找一具尸体来压一压元宝的邪气。
免得这股邪气到处窜,以后变成鬼也来祸害徐家。
流冰海听着,呵呵笑了两声。
仇大哥问道,“大娘子在笑些什么?”
流冰海将他送上的银子将旁边一置。
仇大哥见了,心下一顿。
都知大娘子做晦气事只认钱不认人,怎的,这是不肯接?
心里带了几分不安,脸上也多了份疑云。
流冰海悠扬的眼尾重重看了看仇大哥,“您可知,元宝为何跳入井中?”
仇大哥道:“这可说不好啊,谁知为何。”
流冰海低头一笑,掸了掸身上的土。
仇大哥最怕大娘子掸土。
听说大娘子一掸土,便是心里有想法。
流冰海笑了笑,“徐家的井里,可有疑问?”
仇大哥心里一咯噔。
井里能有什么疑问?
日日从那井里打水喝,也没见喝死个什么人。
“我听说,徐家以前,是做布料生意的。”
仇大哥听了,默默望着大娘子,欲言又止了片刻,没说什么。
在开染坊前,徐家一直做的布料生意。
但也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从不搞歪门邪道。
不过,布料店里曾经死过人。
是用布料上吊死的。
这件事情外人不知道,吊死的是店里一个小工,叫阿芳,阿芳被店里掌柜的□□以后,觉得没脸见人,便在店中自行了断。
可这大娘子是怎么知道的,阿芳的事又和元宝有什么关系?
流冰海似是看出了仇大哥的疑问,淡淡一笑,“元宝的声音,是否有些女气?”
仇大哥想了想,还真是有些。
于是恍然道,“大娘子的意思是……”
流冰海手一抬,说道,“莫叫我大娘子了,我猜想,元宝是被那女子附了体,去你们府上寻麻烦的。”
仇大哥蹙眉定了定神。
“所以,这事,便不是叠尸那么简单能解决的了。”
仇大哥眼窝紧紧的缩了缩。
流冰海最近晦气事做多了,也摸清了些门道,叠尸能驱除上面尸体的邪气,却驱除不了其怨气、怒气、惧气。
怨气攒多了,尸魂还是会出来闹事,祸乱人的。
她手指敲着桌面,好好的想了想,嘴角微勾着,好看的眼角微微下垂,“这恐怕,要你们管家额头贴上符纸,到元宝尸体面前亲自磕几个响头。
仇大哥目露惊讶之色:“这怎可能,管家人早已不在了。”
当时布料店的管家已五十有余,如今徐家转做染坊也已近二十年,管家早已驾鹤西去。
流冰海又笑了笑,“那便叫你们徐老爷亲自去一趟便是。
仇大哥一听,眼睛更是瞪的老大,“叫我们老爷去,这怎可能?简直笑话。”
呵呵……
叫一个老爷去给一具尸体磕头,简直荒唐。
流冰海推回那腚银子,笃定道,“若不行,此事我便做不得。”
仇大哥蹙了蹙眉。
大娘子一向认钱不认人的。
“叠尸,若是不散掉其怨气,叠了也没有用。”流冰海淡淡道,“您不妨回去和府上商量商量,过后再说。”
仇大哥迟迟没肯动。
流冰海知道,这定是徐府出了什么麻烦的荒唐事,这才想起来要叠元宝的尸。
而且断不是小小的麻烦事。
仇大哥想了想,有些为难,“这,管家做的荒唐事,怎能让我家老爷来磕这个头。”
流冰海笑了笑,“您先回府上问一问,再来给我回话吧。”
过了几日,仇大哥再次上门,称徐老爷已经答应了此事。
不应怕是不行的,自元宝跳井后,府上人心惶惶,夫人也日日病着,恐那人再回来寻些个什么麻烦。
“您看何时能动身?知会我一声便是。”
流冰海并不意外,“另外一具尸体,你们可准备好了?”
仇大哥道,“准备好了,买了胡同口一家病死的丫头。”
叠尸,是要把一具身体,叠落在另一具尸体上,以盖住那尸体的晦气,保证其日后不再祸害主家。
这晦气又恶心的事,无人愿意亲自做,便找到了流冰海。
“那走吧。”
一路,流冰海都斜眼看着跟在后面的小痣。
小痣特别鬼头,跟在队伍最后面,时不时伸手捂捂鼻子。
他隐约能闻到尸体的一丝臭气。
到了坟地,流冰海拿出一张符纸,贴在徐老爷额头上,又命人挖开元宝的坟。
此时距离元宝跳井不到一年,尸体已经腐烂,骨头逐渐被蚂蚁、臭虫吞食。
流冰海望了望那坟,身后的小痣一脚蹦过来,使劲朝那坟里望了望。
“谁啊!”仇大哥喊了一句。
流冰海回头道,“我弟弟,跟班的。”
徐家人便没再说什么。
小痣趴到流冰海耳边,小声道,“姐姐,叠尸可有大学问,你可晓得?”
呵呵……
这小子好像知道的总是挺多。
流冰海没说话,命徐家人把买来的尸体送过来。
来之前,已经给那丫头换上了干净衣服,衣服上点缀了一颗梅花,梅花香自苦寒来,
既然苦寒,便可以压制住满身邪气。
然后,烧了一个火把。
此刻正是下午。
一般来讲,这种晦气事都不愿下午做,午后阴气极重,若在坟地便更是阴的不行。
晦气事,往往喜欢挑个早上的时辰。
趁着艳阳高照,还能压一压这晦气。
流冰海今儿特意选了个下午。
便是要趁着阴气重,彻底将下面的晦气激出来。
火把烧起,她在身边绕了一圈,回头冲徐家老爷子道,“您磕头吧!”
徐家老头额上贴着黄色符纸,板着一具身体,十分紧张,慌紧的脸蛋上贴着黄符,看起来颇有些搞笑。
听流冰海道了这么一句,恍了一下神后,扑通一声跪下去,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
火把又在坟坑周围绕了一圈。
“看到了,徐家已经给你赔罪了。”流冰海对着坟坑道。
都知道,此时坟坑里的不过是一具已经被蚊虫咬的乱七八糟的尸体,冤魂早已离开躯体。
但虽然离开,此刻场景,怕是还在旁边冷冷看着这一幕。
说完那一句,流冰海便让徐家抬上买来的尸体。
尸体抬来后,别人退下去,流冰海一人将那女人尸体背起来。
尸体很轻,不过70斤有余。
她大喝了一声,“妎!”
一声“妎”起,周遭传来泥土松动的声音,四周似乎又开始有小狼出没,徐家人举着火把,神情紧张。
“你们可以走了。”尸体落下后,流冰海对徐家人道。
后面的晦气事,便由她自己负责便可。
徐家人听闻此话,赶紧举着火把搀着徐家老爷离开坟地,徐家老爷腿脚颤动着,险些摔倒,一步都不愿回头。
天色渐渐暗下来,只剩下流冰海和小痣二人。
小痣道:“姐姐,你自己可以?”
流冰海没理她,耸动了两下肩膀,颠了颠那女孩尸体,然后翻身一置,女孩尸体被稳稳落入坟坑中。
流冰海戴上面罩和手套,跳入坟坑。
里面味道奇特,隔着面罩也有些刺鼻。
她将元宝尸体的腐烂骨头整理平整,然后摆动好女孩的位置,稳稳压在元宝上面。
叠尸有个规矩,下面的尸体必须被完整压住,不能露一丝骨头。
流冰海看了看,将女孩的手、脚依次摆放好,完全压盖住元宝,又将元宝的碎骨头往里面挪了挪。
叠尸这才完毕。
流冰海爬上来。
小痣捂着鼻子,“姐姐,好臭。”
流冰海:“臭你可以走。”
小痣:“我不放心你,姐姐,以后能不能挑点晦气事中的喜事做?”
流冰海一听这话心里倒是笑了,“什么喜事?”
小痣:“比如,帮哪个名声好的大官埋尸体啥的。”
流冰海:“大官有名声好的吗?”
小痣想了想,“好像没有。”
流冰海:“走吧。”
……
回去的一路,小痣一直偷偷看流冰海。
“别看我。”流冰海道。
小痣说,“姐姐,你真好看,怪不得我展大哥喜欢你。”
流冰海没说什么,小痣又道:“姐姐,徐老爷子竟然给元宝磕头,叠尸没这规矩啊。”
流冰海冷笑了一声。
小痣看到她冷笑,嘴角也爬上了一丝戏谑的笑容,像是知道什么玄机似的。
“姐姐,你也知道布料店的事?”
流冰海回头上下看着小痣,“你一个小乞丐,知道的天下事还不少。”
小痣鬼笑一声,“姐姐,都说徐家人面和心善,可你真当那徐长项是正经君子?”
流冰海淡漠的扯了扯唇角,“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下梁不正上梁斜。徐长项若是正经君子,徐老爷恐怕也不会强|奸人家小姑娘。”
自己做的亏心事,全放到一个掌柜的身上,也是可笑。
小痣张大了嘴巴,惊了一会儿,道,“姐姐你还会算命?”
呵……
算命不会,但穿到这个世界,晦气事做久了,算心的事倒是了解些。
走到一半,后面丛林起了动静,流冰海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姐姐?”小痣问。
流冰海定定看了看那丛林,林子里有动静,一个上蹿下跳的小动物在里面忽闪忽现,但过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流冰海摇摇头,“走吧。”
小痣奇怪的看了看那片丛林,回头对流冰海继续嘀咕道,“徐家可不是省油的灯。”
那徐家做布料生意的时候,一直亲历善行,救助了一些无后的孤寡,博了个好名声,但也有传言,徐家都是为了生意,才以行善为虚名接触一些生意大户。
实际上,徐家在生意做大的后期,便没再料理那些孤寡者。
但行善之事,做为情,不做为本,也说不得人家什么。
只是,自徐长项婚后,徐家大儿媳便辞退了店里大部分做琐事的姑娘,换成了男子打理店中琐事。
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几个生意人口中。
再加上元宝又让那女子与掌柜之事浮出水面,细细想来,总觉蹊跷。
流冰海淡淡道:“我想,元宝会死死抓住徐长项的脖子,恐怕布料店的事,也不是徐老爷一人所为。”
小痣又瞪圆了眼睛。
父子二人齐上阵么……
好团结友爱,有肉一起分,肥水不流外人田。
“所以,怎能不让他去给人家姑娘磕几个响头?”
小痣半天没说话,俩人走了一会儿,又听到附近的狼声,但都是远远的,嗷呜了几声,没有追上来。
——
夜晚、茶庄。
张若尘与管家一起喝茶。
新出的毛尖,绿的脆声,新叶新茶,香的喜人。
张若尘给管家斟上一盏。
管家抿了一口,幽幽道,“她还在做晦气事,竟连叠尸的事也做,胆子是真大。”
张若尘淡淡道,“她的胆子,还不是向来就奇大。”
“可她做的是徐家的事!”管家道。
张若尘一愣,手里的茶杯微微顿住。
管家道,“徐家的事,岂是能沾染的,做了之后,还不是会被……”
说到一半,管家咔的一下,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你听谁说的?”张若尘问。
“还是小痣。”管家道,“我一直让小痣跟着,本身,就为了看看她和那男人的关系……”
张若尘顿了一会儿,手里的茶杯缓缓落下后,面无表情道,“他们怎么样。”
管家如实道,“小痣说,怎么让她去见那姓展的,她都不应,看来,是真有心跟他断。”
张若尘抿了一口茶,茶叶很香,却香到舌尖发苦。
他呵呵冷笑了两声,“再断有何用,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管家:“好像也没发生什么……”
张若尘抬头望了管家一眼。
管家蠕动了半天双唇,“前些日子,她大病了一场,听说家里丫头去看了她,当着小痣的面,说了一些她过去的事。”
张若尘默默听着,不知道管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管家犹豫了一会儿,又道,“老奴不知该不该和主子说。”
张若尘眉头一拧,“有话直说便是,你我二人还能有嫌隙不成。”
“那自是不会。”管家道,“听丫头说,那女人不敢生育,是在母家受了苛待,母亲软弱父不慈,她对父母这重身份,失望至极,不敢触碰这层关系。”
管家本来不想提这事儿。
这就是庄主心头一把刀,什么时候提起来,什么时候都痛的要命,尽管现在已经跟云烟有了孩子,却仿佛不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张若尘望着茶盏半天没说话。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好像被人拿了一把剑狠狠的在里面戳上了一戳。
她昔日倔强无理的样子又在眼前浮现。
他恍了个神,又不允许自己恍神,再怎的,无后就是无后。
再怎的,她负了他,终究*就是负了他。
可这心,为何就是这般痛,这般酸涩,这般硬生生挺着坚强,却仿佛只是一块拼命逞强的红砖,一个瞬间,便变成五分五裂的碎石。
张若尘黑着脸,只字未言。
“庄主,后日她要参加镇上的宰鸡宴,您可要去看看?”
镇上有个传说,每年阎王都会派一批小鬼进入凡间,扮成小鸡,专捡那些作恶多端的坏人去叼,如果发现谁的额头上有被鸡叼过的痕迹,那便是恶人无疑。
张若尘看着外面朗朗夜空,想到从前与她相处的种种。
人生若能重新来过,他怕是会在娶她的第一个晚上,就把她修掉,免去日后的种种烦忧。
第39章 浪荡的大娘子(11)宰鸡宴上有风波……
宰鸡宴是镇上的古老习俗。
传闻,阎王每年会在八月初十这一天,派身边的小鬼,扮成小鸡,去叼啃作恶多端之人的额头,以示惩戒。
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若是看到有人的额头上有被叼啃的痕迹,便认定了那人是恶人,街坊邻居从此会对此人绕道走。
但时间久了,免不了有人捣乱,和谁结了仇,便趁夜抱着鸡在人家头上啄上几口,制造出“恶人”的名头。
年头长了,这事就变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再后来,来了个胆子大的镇长,镇长对这乱象烦感不已,也不管阎王这传说是真是假,非要清了这乱象不可,于是每年八月初十这一天,镇上要设置宰鸡宴,号称要把阎王派来的小鸡全部宰掉,谁也莫要在我镇子上为非作歹。
人人都说镇长疯了,连阎王也敢得罪。
宰鸡宴这天,街上竖着塔高的木梯,梯子上端架着一个带着血的鸡头,像是刚宰杀的,红彤彤的,鲜血顺着脖颈往下流。
一滴一滴,滴到地上,摊成一个红点。
镇上百姓围在下面指指点点,不敢靠近,谁也不敢跟阎王当对头。
张若尘隐匿在人群中冷冷望着,流冰海手举一个火把,登高横垮在鸡头旁边,火把上的火苗蹭蹭攀高,她在空中像个傲人的将军。
“今日宰鸡宴,宰的便是镇上东闲西扯的是非,以我旁边的鸡头为首,定要破破镇上这被人蛊惑的歪风。”
话毕,一把拎起身边的一只活鸡,在鸡脖子上一刀砍去。
流冰海扔下鸡身,众人尖叫一片。
底下有人喊,“你这女人疯了,连阎王派来的鸡子也敢崽!”
这女人在镇上虽说是出了名的豪横,但连阎王也不放在眼里,着实嚣张。
流冰海抹了抹手中血,淡淡道,“阎王怎样,鬼神又怎样,坏了镇上的安生,就得宰。”
说罢,拎起一只鸡,又一刀崽了下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镇长定定看着流冰海。
人群中,藏匿着一袭黑衣的张若尘,旁边的小孩歪头看了看他,轻轻叫了声“庄主”。
张若尘微微动了动眼色,男孩便没再说话。
下午的镇上,四面卷风,风中夹杂着残沙,沙尘中弥漫着土地的味道,流冰海一连崽了十几只鸡,鸡头落地,血花飞溅,镇上的百姓越来越哑口无声。
“今日宰鸡宴,就是告诉诸位,有些胡乱祸害人的伎俩,该收都收起来吧,免得惹了自己一身骚,也叫别人不痛快。”
她语气平静,没什么苛责之意,眼神扫向下面,底下人都望着她,互相看看,没做声。
大家都觉得,这大娘子胆子是越来越肥了,和阎王叫板的晦气事也做。
不知镇长给了大娘子多少银子啊。
“大娘子,你收了多少银两,这晦气事越做祸越大啊。”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道。
流冰海微微一笑。
张若尘蹙眉看着高台。
“我已不是大娘子了。”流冰海道,“再者,这事,也不算晦气。”
要晦气,也是阎王他老人家晦气。
横冲直撞的撞到她身上,当真说不得谁比谁更犯愁。
日头渐渐落下,夜晚的镇上变的无比安静,小男孩走在流冰海旁边,脑袋支棱着,一直朝她看。
“有话就说。”流冰海道。
男孩说:“今天有个男人一直在看你。”
流冰海:“不要说又是你家展大哥。”
男孩:“不是,穿着黑衣服。”
流冰海目光平静,没说什么,下一个胡同口,转身走向另一条小街。
男孩在旁边跟着,“姐姐,你去哪里。”
流冰海:“还有鸡没有宰完。”
男孩大叫一声:“还有?”
流冰海没回答他的话,反而转头对他说,“刚宰掉的那几只鸡,晚些时候,你去将它们埋了吧。”
说完,拿出几张灰白色的纸,上面是提前准备的一些符文,“不管是阎王的兵还是谁人的将,终归是性命,摊在这事里也是可怜,好生埋了,将这符纸一并烧了。”
下辈子,若能托生成人,别再任人摆布的最好。
小痣点点头,“晚些时日我便去办,姐姐放心。”
流冰海点点头便又往前走,脚下一顿,回头,袖口被一双黑手紧紧攥住,目光真诚纯净,还有些小狡诈,“姐姐?”
又怎么了……
小痣贼兮兮的,牙齿咬咬下唇,“姐姐可对今日的黑衣哥哥念念不忘?”
黑衣哥哥?
呵呵……
流冰海扯了扯嘴角,“那头猪……”
额。
小痣没想到一向冷静的姐姐今日口中如此粗俗。
流冰海掐着指头算了算。
晦气事做多了,玄学之事大体也可信手拈来些,不过这也不算玄学。
小痣问道,“你在算什么。”
流冰海平静的放下手,吐了口气,“算了算,如果是乱炖的话,可以出多少斤肥肉。”
小痣……
流冰海扔下他,继续往另一条小街走去。
街角拐弯,听闻几个妇人在议论,那茶庄家的大娘子,今儿的虽然做了晦气事,却志得意满的样子,当真不像个被休的娘子。
“我听说,当初也是她自己要求被休的。”
“这娘子一贯出其不意,哪有人好端端对晦气事这么上心的,女人家,做点什么不好。”
“还能做什么,做那种事吗?哈哈哈……”
两个妇人抱着洗好的衣服关上了自己房门。
是一对妯娌。
小痣切了一声,“他们不懂,晦气事也自有晦气事的好处。”
“什么好处?”流冰海问。
“帮别人挡晦气,增自己福报的。”
提到志得意满……
继续向前走,临近贺家,一只志得意满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在四面踱步。
鸡冠子竖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红腾腾的两只鸡爪稳稳的抓在地上。
见流冰海回来了,鸡头对着她,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仔细看来,还有点傲娇。
鸡爪子又原地踱了两步,像在找什么存在感。
流冰海没理它,扭头转身,推开面前的一张木门。
动作突然,小痣被她吓了一跳。
那只贺家的大公鸡也激动地抖了抖鸡冠。
木门推开,小痣看了看里面的场景,脸色顿时一变,低声道,“姐姐……”
流冰海拍拍小痣肩膀,笑了笑。
面前是一只彩色的鸡,特别漂亮。
但看起来只有半条命。
脖颈的伤口不深不浅,咕噜噜的往外冒着血色泡泡,公鸡头歪着,眼珠子清冷的看着来人,倒像是一只有骨气的鸡。
流冰海弯腰,伸手抓起鸡冠,一把将它提留了起来。
小痣:“姐姐?”
贺家的大公鸡也巴巴走来,奇怪的看着面前的小兄弟,目露怜悯之色。
流冰海笑盈盈道:“它可是不平凡,镇长说,你专门刁难镇上的未婚姑娘,可有此事?”
哦哟,还是一只贪图美色的鸡。
这鸡,已经刁难了镇上28个未婚姑娘。
按照宰鸡宴的习俗,它是该在高架上被活杀的。
但镇上把它杀了个半死不活,留着流冰海来问话。
他觉得这女人有点邪性,由她来问,这鸡背后的门门道道,说不定能有个水落石出。
那28个姑娘,被刁难的方式都一样,在屁股上被狠啄了一颗桃心。
也不知道这鸡是怎么大半夜潜入人家家里面的,每颗桃心都正红绯红,十分漂亮。
传说,阎王是要惩罚作恶多端人的额头,但这28个姑娘既没作恶,且被叼的竟是屁股。
而且这鸡,也太俊美了些。
流冰海抓起来,看了看那鸡,“我认得它。”
嗯?
小痣一愣。
你连鸡都认得?
流冰海:“上次去给徐家染坊做叠尸,路上我回头看了丛林一眼,你还记不记得?”
小痣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难道是它?”
小痣面露惊色。
流冰海浅浅笑了笑。
那日叠尸之后,丛林后面发出阵阵杂乱声,她回头看到一只若隐若现的小动物隐没在林子中,未看清形状,只记得五颜六色。
大概是只喜欢跟踪的鸡。
如果不出意外,是不是她的屁股也会画上小桃心?
自她与镇长走得近,接了宰鸡宴的差事,怕是也有人看她不爽了吧。
流冰海拎着鸡看了一会儿,笑笑,吹了声口哨。
公鸡意兴阑珊的睁着一只眼睛。
“那28个姑娘的屁股,可好闻啊?”
流冰海笑盈盈的,似乎已经闻到了玉女屁股的芳香。
公鸡没理她,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好像更困倦了些。
传说,阎王每年会派下一些奇奇怪怪的鸡,去惩罚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这些鸡来自民间,但会被贴上阎王的标识,标识就是都长的奇形怪状,颜色多变,越是颜色丰富,越代表是阎王的重力,越是颜色丰富,越代表阅历丰富。
所以,街上但凡是颜色怪异的鸡,都会被认为是阎王的左膀右臂,就连主人都会对它们恭恭敬敬,恐怕一不留神就被啄了脑门,贴上个坏人的标识。
眼前这只五彩斑斓的鸡,啄了28个黄花大闺女的屁股,因为被鸡啄了屁股,那些黄花大闺女一度被贴上“不守妇道”的标签,别说嫁人了,连做人都难。
据说,那个青天白日,一个姑娘被这只彩色大鸡啄着屁股满箱子的乱跑,又吃惊又恐惧,被鸡啄了就代表自己不是好人,一个黄花大姑娘,被鸡啄了屁股,这名声还了得啊!
那姑娘一边被鸡追着,一边惊恐的四下逃窜,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说的话又隐晦又刁钻。
姑娘的父母也恼火,这可是自己女儿的名声,可是传闻又不敢不信,便回家好好审问了一番,姑娘欲哭无泪,也惹的爹娘泪眼婆娑。
姑娘一个劲解释,“俺啥也没干,真啥也没干啊。”
但是,传闻是老百姓命根子里的执着,她虽然看着无辜,百姓的眼睛和舌头却不是好对付的。
大家可是亲眼看见她的屁股被大公鸡啄的满世界跑,怎能不作数?
紧接着,这彩色大公鸡又接二连三的啄了好些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
这镇上的漂亮姑娘一时间都成了祸害,镇长偏不信这一套。
万一哪天自己女儿也被这鸡啄了可怎么好?
偏要给它点颜色看看。
……
第40章 浪荡的大娘子(12)鸡才不关心这些……
晚些时日,小痣便去埋宰鸡宴上的那些鸡。
流冰海留在贺家,拎着这彩色公鸡的脑袋,仔细看了看。
贺家大哥的大公鸡也跺着小脚丫在旁边看,鸡头布愣来布愣去,很有抢镜头的嫌疑。
“你究竟为何啄人家姑娘屁股,你说。”流冰海道。
贺家公鸡也点了两下头,像在旁边打节奏。
然后看了流冰海一眼。
流冰海也看着它。
不知道是不是公鸡心疼公鸡,公鸡对公鸡也许有种惺惺相惜。
流冰海又回过头,继续看着彩色大公鸡,“你说话。”
贺家公鸡似乎觉得很神奇,公鸡也能说话?
那它是不是也能说话?
鸡脑袋又往前伸了伸。
流冰海摸了摸鸡冠子,道,“大头,你别抢镜。”
怎么你也想啄大姑娘屁股蛋子不成?
贺家公鸡鸡冠子缩了缩,安静的看着彩色大公鸡,目光定定的,像个判官。
流冰海道,“听说你啄了28个姑娘的屁股,可好闻?”
大头定定看着它,嘴巴翘了翘。
流冰海摸着那只半死不活的鸡,“有人拿你开刀,有人拿你下酒,有人把你扔在街头,说走就走,你说你可咋办呢。”
彩色大公鸡扑闪着翅膀,剩下半条命也很威风,好像真能听得懂流冰海说话似的,眼珠子圆溜溜的望着它,一脸淡定。
淡定中透着傲慢,傲慢中透着刚毅。
是只有骨气的鸡。
“可是再有骨气,也得活命,你得罪了镇长,命是要不得了,可怜,还惹的我也一身骚,我要是不把你修理了,以后也没好日子过,本来名声就不好,再输给一只鸡,你说我以后生意还怎么做。”
话音刚落,只见大头气哼哼的望着那只彩色鸡,好像想叫它就地正法,不要惹麻烦。
苍凉的夜色慢慢又升起来了,慢慢的升,好过快快的到了明天。
晚上,流冰海在院子里隆了一个篝火,篝火烧的很旺,在上面烤些玉米和土豆,玉米粒又脆又焦,四周很暖和。
两只鸡在边上趴着。
流冰海回头望着那只彩色鸡,烤鸡翅膀可能挺好吃的。
但这鸡有灵性,烤不得。
她一把抓起鸡翅膀,吊在半空中看着,虽然烤不得,但救得。
“你现在得罪了镇长,想留下你那半条命,得好好想个办法,至少从现在开始,别去啄大姑娘的屁股蛋子了,你没几个脑袋够你这么作!”
那鸡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服。
“再去啄屁股,万一啄到镇长女儿头上,你后几世的命都不够你作的!听懂没?”
它似乎听懂了,意兴阑珊的抬了下眼睛。
它也很累,它已经少了半条命了,它也很心力交瘁,快放它下去吧!
它被扔到地上,大头吧嗒吧嗒的过去,一脸严肃,像要提醒它什么似的。
严肃的都能看见鸡眼里的鸡屎。
这要是会说话,估计会说,“少给我主人惹麻烦,听见没?听见没?”
她还挺有鸡缘,流冰海心想。
流冰海绑了那只鸡,给它的鸡毛刷了一层白色,五颜六色的鸡瞬间看起来像一只雪鸡,白彤彤的,像从天而降的一只雪鸡娃娃,忽闪着无辜的大眼珠子,很纯洁似的。
贺家公鸡眼睛都直了,一边看着雪鸡一边看流冰海,还用嘴巴啄了啄流冰海的脚背。
雪鸡娃娃忽然倾国倾城了起来。
流冰海拍了拍大头:“怎的,你想娶它啊?”
大头又瞪了瞪眼睛,很着急,似乎想说“我的眼里只有你”。
雪鸡娃娃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睡着了,到了第二天正午,她把那鸡拿到太阳底下,又烧了一团火,雪鸡放在篝火旁,借着那火劲儿慢慢烘烤。
这鸡扑腾着翅膀,扑腾了两下睁开一只眼珠子,略显烦躁的看着这世道。
流冰海一边烧火一边道,“看什么看,小火慢烤,消除你一世歹念。”
热气太大,鸡慢慢困了,一会儿又合上了眼睛。
她每天中午把这鸡拿出去烘烤,为了让刷上的白色能固定在鸡毛上。晚上再把鸡拿回来继续刷白漆,连续刷了七日。
烤的时候围观的议论纷纷,都道这大娘子真是不要命了,啥事都肯做,连阎王的左膀右臂也敢亵渎,绝是疯了。
几个年岁长些的在一旁嘀咕,“这可是要丧命的,丧命。”
流冰海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等着鸡慢慢被烤睡着,然后再拎回家。
贺家大哥对她道,“你这是要给这鸡换命。”
换命也谈不上,换张皮倒是可以。
一周后的晚上,流冰海披上衣服,偷偷把雪鸡拎出家门,扔到了一个废弃的院子后面。
雪鸡打着呼噜,睡的挺香。
流冰海看着地上的雪鸡,道,“看你半死不活的,给你刷个颜色,以后也便投个好胎。”
五颜六色的鸡,没了五颜六色,大约也没了阎王左膀右臂的高傲资格。
这羽毛的颜色就像一枚勋章,没了颜色,它便是只普通的鸡,犯罪的鸡,一无是处的鸡,这比杀了它似乎也好受不到哪去。
不过这并不是一只要脸的鸡,倒在地上,蔫头耷脑,垂死挣扎,呼呼大睡。
流冰海在远远的胡同门口等了一会儿,见雪鸡睡的跟个三孙子一样,想必不是一只有骨气的鸡。
天色越来越黑,流冰海一直远远望着,过了好久,出现一个一袭白衣的男人,男人四下看了看后,抓起鸡闻了闻,一把塞进怀里走了。
夜班三更,流冰海还在原地望着,过了会儿,小痣如她预料之中一样,孙猴般的出现在身后,道,“姐姐,那人抓着雪鸡去了茶楼。”
“嗯。”流冰海道了一声,便往回走。
“姐姐,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
流冰海回头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是整天跟踪我吗?”
小痣大叫了一声,“怎叫跟踪,我是跟着你,膜拜你。”
流冰海回头面无表情道,“都一样。”
小痣追在她身边,趴在她耳边说,“姐姐,雪鸡去了茶楼,茶楼是不是有古怪?”
流冰海:“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为什么?”
流冰海淡淡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有终局。”
染了白色的毛,再不是五颜六色的有着非凡使命的鸡了,她也不晓得,这是杀了它,还是救了它。
但是做鸡么,还是做一只普通的鸡,别担着那么些奇奇怪怪的非凡使命的好,尤其,这使命或许并不是天降。
比如,贺家的大头,生活的多么快乐。
流冰海半夜回到贺大哥家,推开门,大头果然顶着鸡冠子在等她。
见她回来了,紧张兮兮的吧嗒着两只鸡爪迎了过来,面色中竟有一丝责备。
流冰海从它身旁走过,淡淡道,“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才是我相公。”
它激动的两只脚丫又吧嗒了两下,迈着小碎步跟着她跑进屋,卧在那。
它默认了这个说法。
流冰海抱着一床被子,卧在床上,面前的红色大公鸡很严肃的看着她。
她对大头说,“你的小伙伴进了茶楼了。”
是茶楼,又不是红楼,这与我何干?
贺家大公鸡一脸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样子。
流冰海起来沏了杯茶,绕过大头的时候脚丫子踢了踢它柔软的肚子。
它不反抗,就是有点懵。
流冰海回到床榻上盘腿坐好,面前是一杯茶,和一只大半夜不睡觉的鸡。
流冰海问,“大半夜你不睡觉,明天早上怎么打鸣呢?”
但是她想起大头同志好像从来不在早上打鸣,都是在她出现状况的时候才打鸣,翅膀子跟要下蛋似的。
流冰海看着那张鸡脸,喝了口茶,“大头,你是不是转世来暗恋我的。”
大头雄赳赳的看着她,竟然有些许深情。
流冰海:“你雪鸡妹妹进了茶楼了,你说它状况会怎样?”
大头斜着眼睛想了想,什么也没想出来。
它并不关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