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望向地上只剩下灰烬的那抹枯藤,面色各异。
魏栖颇为惊讶的看了看沈幸手中的瓶子,又看了看被烧没了的美人藤:
“这是什么神奇小药水。”
说着又诶呀一声,感叹道:
“我真是年纪大了,早知道就跟你们一起干活了,也省得我到处跑,还一点有用的东西没收到。”
解观枢笑道:
“只是一种可以驱散和检验罹鬼的药物,还在调试阶段,就想着先带出来试试看。”
旁边的周锦玉啧啧一叹,而后笑嘻嘻道:
“禁骑大人这就太自谦了,先说好啊,我们可没什么办事的经验,全靠天命硬扛,你碰上我们——那可就要遭老罪了~”
魏栖哑然失笑,蹲下身摸了摸那残留的余烬,若有所思道:
“只是——如果这东西当真就是方青山曾经用来制作仙衣的「美人藤」,攻击性这般强,还是罹鬼上身,那不是必死无疑,又怎会风靡一时。”
解观枢垂眸看着,略有迟疑:
“……会不会,它原本是普通植物,但后来遭人利用,对它做了什么……?”
周锦玉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你是说改造?还能这样吗。”
“而且美人藤不是早就说失传了,眼下却在这水下旧庙见到了这么多,”周锦麟皱眉思索道:
“难不成……是当初那个偷走种子的人做的?”
解观枢轻轻摇头:
“这座神庙其他人不知道……金绣坊的坊主和长老们难道都不知道吗,若是那人所为,把改造后的美人藤留在金绣坊中?未免风险太高了,而且……他改造美人藤又是图什么呢。”
“这座神庙规模算得上庞大,魏师兄也说,看到了许多老旧的手脚架,看得出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不说人尽皆知,也应该有不少人知道这个地方……但是调查时没有任何人想起过这里,”她以指节轻轻抵在唇边,思索道:
“无论是金绣坊离奇的大火,聚集的罹鬼,还是美人藤,都显得太诡异了,我总觉得他们之间是有什么隐隐联系的。”
众人难解之时,魏栖率先道:
“既然这药物能驱散血藤……或许可以借此进入房中,再去探查一番。”
“说的也是。”
沈幸将瓶子递来,里面的液体还剩下一半。
“我这里也还有。”周锦麟从怀里掏出存放的玻璃瓶。
他低眸掐了一个火诀,向门中一丢。随着小小的火光飞入黑暗中,两侧的东西被照亮一瞬,又很快重新陷入黑暗。
深深扎根在墙缝中的美人藤闻风而动,窸窸窣窣探出头来,又随着星点的消失缩了回去。
“——看上去是一个小走廊,没有很远。”
沈幸微微颔首:
“速度要快。”
正说着,周锦玉向一旁的解观枢靠了靠,微微贴着她走路。
对上后者下意识望来的目光,她眨了眨眼,小声笑嘻嘻道:
“你不是怕黑嘛,我们两贴着走。”
后者也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来,很是上道:
“谢谢锦玉姐姐~”
周锦玉相当满意的点点头,又小声嘀咕:
“诶呀,想从你嘴巴里听一句姐姐可真不容易,你分明喊大哥二哥他们都很自然!”
解观枢默默提醒:
“你就比我大了几个月。”
“——几个月怎么了!几个月也是大!”
二人小声打着诨,紧紧跟上沈幸的脚步。
好在几人都是有些底子的修炼者,很快通过走廊进入了内室。
解观枢回头望去,微微蹙眉:
“这里只是参拜用的神庙吗,怎么还会有这么隐蔽的房间,而且刚刚那个走廊上方有很多残留的纱帘,感觉以前是有东西层层遮挡的,只是后来时间太久掉了。”
周锦麟再次掐诀,于掌心凝结出拳头大小的火团,随着光线逐渐亮起,四周的景象也慢慢清晰起来。
在众人面前,一片巨大的房间显现出来,两排用布帘一一隔出许多个小房间来,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布帘都已蒙尘,变得破破烂烂,从中央半开的大门向外望去,能隐约瞧见隐在黑暗中的长廊。
周锦玉瞪大了眼睛:
“这……这里是……?”
房间旁摆着桌椅,四处可见随意堆放的布匹,连木柜子的边角都包裹着精细的雕花套,墙壁上刻画着什么东西,在遮掩的帘布间看不清晰,已经失去了本来的色彩,但仍能窥探到这里原是一间装饰华丽的屋子,到处横放着被褥和竹席,看得出来曾是住人的地方。
“这么偏僻的地方,以前竟然是用来居住的吗,”周锦玉奇怪道:
“看上去还住了不少人呢。”
解观枢走上前去,挥袖散开丝线,撩动堆叠的纱帘,那巨大的壁画便由此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面容慈悲的女性,卧在彩云之间,长发舞动,美轮美奂的锦织随意遮挡光/裸的身躯,解观枢注意到她身上这件松松垮垮,似乎只是随意披着的白衣上正雕刻着藤蔓与花朵的形状,笔触已经有些模糊了。她一手支脸,一手微微抬起,指间拾着一只金色的纺锤。分明该是慈眉善目的面容,却在这画中身姿与半遮半掩下描绘出几分娇柔妖娆的模样。
解观枢下意识开口:
“云织娘娘……?”
周锦玉瞪大了眼:
“你是说,这幅画画的是外面神庙里的那个神像?可,可谁会把神明画成这么……这么轻浮的模样,”她皱起眉来:
“我以前也听过东坞民间会有人信一位能够保佑子嗣的神,叫「赤叶送子神」,因为当地盛产一种形若襁褓的卷状植物,叫「包儿叶」,药用对孕妇很好,传说只要能找到赤色的包儿叶,就能得到送子神的保佑,子嗣平安不绝。那位赤叶送子神的画像就是一身半掩的赤色衣袍,怀抱婴孩,做喂养状,但一看便让人觉得温柔慈悲,不可亵渎,哪有这图……画得到真像那王婆子说的‘邪神’了。”
周锦麟也摇了摇头,怪道:
“听民间百姓的意思,家家户户做纺织丝绸生意的,都要拜这位云织娘娘,应当是万分敬重的,怎会用这种方式作画?”
沈幸忽然递来一叠两掌大小的纸,上面积着尘土,只是拿起来便扑簌簌的直落灰。
众人凑过去一瞧,是与墙壁上一样的画像,只是每张的笔触都略有些不同,也比墙壁上的那张画的更潦草些,看得出是有人进行过简化的。
周锦玉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解观枢收回丝线,也觉得格外异样,垂眸思索着:
“从我们收到的消息来看……民间信云织娘娘,是从金绣坊开始的。方青山信奉云织娘娘,使金绣坊名声大噪,由此百姓开始争相模仿……而且你们看她的衣服,这红色的丝线,白色的花,像不像……”
沈幸了然:“仙人衣。”
魏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如此说来,这幅画甚至有些像「仙人衣」的招子了。”
解观枢微微一愣:
“你是说……用这样的画像,让云织娘娘穿上仙人衣……从而吸引百姓去购买?”
周锦玉缩了缩头:
“不是说方青山很信仰云织娘娘吗,那金绣坊在这方面应该也是一样的吧,谁会把自己信的神明画成这般不敬重的模样,拿来当衣服招子啊。”
魏栖在旁边的桌案上搜查着,忽然出声道:
“这里有个名单。”
众人凑了过去。
看得出这东西颇有些年岁,墨迹早已有些模糊不清了,解观枢微眯了眯眼辨认着:
“……刘诗,十三岁,子时,东厢房上一;秦木,十五岁,卯时,北厢房上四……柳云云,十五岁,天字房;若水,十五岁,天字房;若水,十五岁,天字房……这都是什么意思?”
“看上去像是金绣坊收留的那些孩子,”周锦玉也歪了歪脑袋:
“可不是说金绣坊只收十五岁的孩子吗,原来也会破格。而且他是不是记重了,还是他们隔段时间就换房间?这个若水怎么被记了好几次。”
“这里本看上去就像是住人的地方,这名单或许是指住在这里的孩子?”
周锦麟想了想,又怪道:
“可这时间后面的什么北厢房,东厢房的又是什么,难道是总体的名单,这些孩子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地方休息?”
“如果只是统计居住的名单,不应该把同一间房子的孩子记在一起吗,为什么是这么乱的记法。而且里面还有许多重复的名字,一点规律也没有,”解观枢微微皱眉:
“还有什么‘上一’……‘上四’,又是什么意思,楼层吗?”
“没准呢,”魏栖向不远处那扇破破烂烂的大门望去:
“这后面的什么东厢房,北厢房的,看上去像是不同房间的名字,我们不如去找找看。”
角落里的沈幸忽而开口:“这里。”
几人凑了过去,就见墙角被木柜和被褥遮挡的地方正歪歪扭扭地刻着字和一些横横竖竖的线,字体都不相同,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
「想阿妈」,「好累啊,绣不动了」,「姐姐还饿肚子吗」,「我会加油干的」
“似乎是当时住在这里的孩子刻的,”解观枢蹲下身轻轻抚摸过那些划痕:
“很浅的痕迹,似乎没用很大力。”
尚且稚嫩的字迹通过墙壁间窄窄的缝隙,穿过时光展露在外来者的眼前,似一场漫长而模糊的隔空对话。
周锦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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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眉眼间也显露几分沉重:
“当年那场大灾……惨死了许多无辜的百姓,也算是芳华原的一劫,相比而言,现在的芳华原至少没有天灾,少有人祸,当真是极好了。”
解观枢眉眼间也显出几分回忆,轻叹道:
“当年天灾,于我而言也是格外特殊的日子。”
自己的这位旧友可是鲜少在外袒露自己的事的,周锦玉便侧眸有些好奇道:
“此话怎讲?”
后者只是笑了笑,随意道:
“我是在那时苏醒的。”
十七年前,芳华原大灾,生灵涂炭,众生哀哭。
无色天带着沉沉梵音于天边显现,无限霞光满天,神佛的虚影自千万光华中浮出,垂眸见人间凄苦,百姓易子而食,山火不绝,海水倒灌,罹鬼横行,如终日临界,只闻哀哀痛哭之声不绝,恍若地狱之景。
——与万同墟旧日刻下的预言一般无二。
神佛垂目,不堪所见,在啼血悲鸣中晃而坠下一滴泪。
解观枢就是在那时苏醒的。
传闻十七年前,芳华原灾祸降临。无舍岸中有一个小村,洪水倒灌之时,房屋倒塌,村民欲爬上屋顶躲避,但那时穷苦百姓所筑的大多是茅草屋,好一些的能用上木板或泥砖,但大都不堪一击,轻易便又被冲塌,有的人想顺着山路爬上去,却远没有洪水来的快,很快便被卷入其中。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出现一只白鹿,轻盈地在漂浮的木板与树枝间跃动,衔住一个个村民的衣领,将他们拎到了高处的山坡上。
除却早早被冲走的村民,余下的二十七人,一个没落下。
灾祸之下,众生逃亡,山中野兽不在少数,那白鹿始终远远徘徊于众人身边,为他们一次次引开闯入的动物,不久后又再次归来。
众人感激不尽,村长认为这是神佛保佑,化出神鹿助他们死里逃生,便要为它立土神龛供奉。
然而好景不长,洪水迟迟不退,周遭能吃的东西都被吃空,村民困于山上,饥寒交迫,树林外形式不明,死亡与绝望逐渐滋养出罹鬼,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村长决议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从另一条山路出去寻找生机,留下其他人守在原地。
一天,两天……五天,快一周过去了。
离开的人仍未归来。
留下的村民奄奄一息,襁褓中的孩子连哭都哭不出,人们爆发出短暂的争执,但很快,众人便连争吵的力气也没有了。
终于,一个深夜,面容蜡黄的妇人抖着手摁住了栖在一旁的白鹿,怀中是紧闭双眼的孩子,另一只咬痕斑斑的手——那是她咬破手背用血喂养孩子留下的伤疤,慢慢举起一把钝刀。
寒夜之下,那毫无光泽的刀却倒映出月光的冷冽。
就在这时,一道平静的声音骤然在她耳边响起,空灵而温柔,像月色之下轻柔的风:
「血会引来野兽。」
那妇人的瞳孔猛缩。
一双澄澈如泉水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她。
——这是一只早已开了灵智的鹿。
「从右边的路靠近河流,是上游,河岸有花,花香浓郁,可以遮掩血腥味,骨架可以丢入河中。」
那柄钝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跪于黄土之间,痛哭不止,声声哀戚。
传说无舍岸外本生长着一种无名花,花叶肆意向四周伸展开,洁白无色,却有着极烈的花香。
然而十七年前,这里倒下一只开了灵智的神鹿,鲜血染红花叶,神佛落下的那滴泪坠入无舍岸,落在白鹿空洞的胸腔中。
于是,伸展的花叶变得聚拢,就像是拢着一滴天外坠下的泪,原本苍白的花瓣染上赤红的血色,浓烈的花香消散,自此得名「佛舍泪」。
解观枢尤记得那片寂静中,空灵而带着阵阵梵音的低语:
「为何无恨。」
灵鹿即将消散的灵魂轻飘飘的像一抹清风:
「我行所愿……何以言恨。」
「若我允你新生,你可愿替我做一件事?」
「愿意。」
那道虚影轻声笑了:
「不先问问是什么?」
于是那颗初入人间的灵魂便也笑了起来:
「你的眼泪,是热的
——我很喜欢。」
滚烫的神之泪于佛光之下凝聚,在她空洞的胸腔中化为一颗同样滚烫的、跳动的心脏。
轻盈的光华笼罩,皮/肉新生,雪白的毛发飞速生长,神鹿微微垂首,额间显出通透如琉璃的鹿角。佛舍泪轻轻晃动,她在月色之下化为一个年幼的孩童。
神佛的虚影在她耳旁留下最后的预言:
「与你佛之心,救世三遭,轮回之下,再归无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