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芳华原,是万千人间的伊始。
千年前,众神大战,最后一位仙帝玄帝率众仙平叛,虽险胜,但也是两败俱伤。自此,神界陨落,上古战场的遗迹向下坠落,化为万同墟,而残留的神力向上凝聚,化为无色天。
无色天中保存的是维系五大神器的神力和残存的神佛虚影,由世间因果与生死轮回支撑,高悬苍穹之上,唯有感受到人间至哀至痛之时才会偶然现世。
而下坠诞生的万同墟中,充斥着上古战场残留下的怨念和鬼气,它们滋养了无数人间难以想象的极恶之罹,凶煞异常,若被放出必将毁灭整个芳华原。
有传闻称,万同墟中保存着神界遗留的强大神器,每一样皆是世间难得,但因有这些依靠吞噬上古神力而生、被困于废墟之中的罹鬼,鲜少有人敢真的踏足。
千年前,为了镇守万同墟中的恶罹,保护长眠战亡的神陨之人,也避免后世之人的打扰,在神界坠落前,太虚幻境之主月神将自己的法宝封存于此,并将真身交予自己的后人祝氏,赋予其长生血脉,与太虚幻境共生,作为初代【太阴】,以己身为阵眼,世代看守万同墟。
从此,太阴便成为五大天命人中第二个只依靠血脉传承的职位,献祭五感,抛弃七情六欲,化为阵眼,维系太虚幻境正常运转。
太虚幻境由神界的轮回三生石为材料打造,是一种横跨时间与空间的幻境,能够改变因果,连通古今,在过去和未来、乃至不同时空之间自由穿梭。它覆盖于万同墟之上,任何擅闯者都将被困在这巨大的幻境之中,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
而千年前,传说有人当真穿过了太虚幻境的重重阻碍,抵达了一座诡异的洞府,其中幽深不见光亮,弥漫着浓重的烟雾,随处可见倒塌残存的古老仪器,似乎是曾经神明修炼的遗落之地。
在那片废弃的洞府深处,他看见了一座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布满苔藓,上面残留着遒劲有力的字迹,在风霜的洗礼中也显得有些模糊了。
自此,被掩盖百年的“成神之法”重现人间,人们反复探寻,却看不透那短短的几句诗:
「凝炁寻道,忘情忘尘;以身为器,弃生成神」
日转星移,无数修炼者前赴后继试图破解这难懂的道法,寻求成神之道,然而这千百年来,天才无数,刻苦者无数,走上邪魔外道之人也不在少数,但直到如今,都从未有人真的能够飞升成神。
周锦麟回忆道:
“从万同墟流传出的古籍中记载过,当年众神之战,神界陨落,在降下太虚幻境前,玄帝的挚友月神曾以心头神血祭出最后一挂,预言三千年后会有新神诞生,再次渡佑人间。但神界消亡的具体时间早就无人知晓,谁也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真神’究竟在何时诞生。”
这水下神庙看上去格外诡异,众人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在外围探查着。
解观枢轻轻抚摸门楼上斑驳的木纹,若有所思:
“成神之说古今以来追求者无数,沧海观中神庙的渡厄墙上也刻着这句话,金绣坊中的神庙会有此类文字倒也不算意外,只是不知这庙宇为何会被深埋于水底——而且看上去,着实有些年岁了。”
“月平城的藏书阁里也有誊抄古籍的书册,我还真看过些,”周锦玉凑了过来,神秘兮兮道:
“我曾看过一个,是誊抄「一重天」静心阁里存着的一本书,里面说:‘成神者,当历七苦——求不得、劳病死、亲别离、难爱恨、闻众生、忘所我、了前尘’。据说当初虞氏被烙骨的‘三生咒’就是由这里的道法所创造……天呐,这哪是成神啊,这不是渡劫吗。”
解观枢笑道:
“成神哪有这么好成的,自然是要历经磨难才能通往飞升大道,如此倒也合理。”
周锦玉砸了砸嘴,感叹道:
“还好我没那么远大的志向,要我说,成神也不过是更强了些,更能活了些,和旁人比起来也没好到哪去,我就乐意做个普通人,该吃吃,该玩玩,反正亲人朋友都在,百年后大家一同入轮回,怎么不算一种幸福。”
“有平常心也是好事,”身侧的解观枢闻此,侧眸勾唇道:
“世上多少人想位列仙班,但往往太急功近利,反而在修行之路上失了本心。更何况,想要过上这般逍遥的日子,往往付出的也不比攀神登仙之人少。”
“诶,说来,阿青你是不是许久没有回去看望你母亲了。”
后者微微一怔,似在回忆什么般想了想,笑道:
“是啊,我本打算[除罹]后就回无舍岸探望,但是眼下出了这些事——等解决了眼前再回吧。”
周锦玉恨铁不成钢地撞了撞她的肩膀:
“你傻啊,直接去呀,你都奔波了多久了,去看看自己阿妈怎么啦。而且我们都在这儿呢,还能差你一个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知道她是心疼自己久不能归乡,解观枢柔和的眉眼间配合的流露出几分哀怨,故作夸张而亲昵地开玩笑道:
“——我要真这么丢着事儿跑了,又要夜夜不得安眠,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了。”
“好好好,毕竟是我们责任感爆棚的大神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周锦玉一面低声同她说笑,一面凝气探查,发现这神庙周围格外逼仄,却隐隐能感受到一股气流,像是在扎紧的口袋中戳了一个小洞,四周鬼气浓重,若非他们一直用灵气护体,换做普通百姓到此,只怕早就要昏迷不醒了:
“……诶哟,这里鬼气重的快憋死人了。”
解观枢抬手掐诀,一点明亮的白光自她指尖散开,而后一道烟雾般飘动的丝线逐渐在半空中浮现,一直延续到幽暗的神庙深处。
她敛去神色:
“果然……鬼气都在向庙中聚集,这神庙之中当真有古怪。”
沈幸缓步在四周查看,微顿了顿,忽而抬手轻轻抚上一处木地板,上面有几处极淡的剑痕:
“有人来过。”
此话一出,众人都围了过来。
周锦玉讶异地抬手摸了摸:
“剑痕虽淡,却很凌厉,应当是个用剑的好手……只是这剑痕为何看上去格外奇怪。”
解观枢蹲下身查看,轻声道:
“边缘平整,未见侵蚀,那人不比我们早太久,可能已在庙中。”
沈幸直起身看向四周,老旧的神庙由砖石和苍红木建造而成,柱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留下的磨痕,仔细看去,这有些古怪的剑痕竟遍布于周遭,就像是……这里经历过一场短暂的打斗,但四下张望,又并无物体被破坏的迹象,只有一些浅淡的磨损,看上去很是诡异。
“这些剑痕的方向,似乎也是从庙中而来。”
几人相视一眼,走过门楼,向神庙正殿走去。
这高大的庙宇由许多间楼阁堆叠而成,从外表看上去废弃已久,但走入庙中,众人才发觉里面分明是有被打理过的模样。
虽许多设施没有重修,但也保存的还算完好,木地板过于年迈,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声音,但灰尘并不算厚,显然曾经是有人专门来清理过的。
四周漆黑一片,周锦麟抬手施火术,点燃庙中两侧的壁蜡,微弱而昏黄的烛光亮起,解观枢抬起头,看见了面前巨大的神像。
神庙两侧的墙壁上刻画着神佛救世的八相图,因岁月的沉淀而变得发灰,许多颜色已看不清晰,还有些难以忽略的磨损,下方案几上供奉的玉碑刻着“神佛入世,救苦救难”的金文,高高的屋梁间纵横交错着无数红线,坠下一只只蒙尘的铜铃铛,屋角结着厚重的蛛网,耳畔一片寂静。
解观枢缓步向前,巨大的铜塑神像盘腿端坐于供台之上,看不出男相女相,身着素白衣衫,肩披流光彩锦,眉眼低垂,一手微张,半举起在耳边,一手放于膝上,捧着一只金纺锤。
周锦麟也走上前来,若有所思地观察着:
“……这神像……看上去很像是民间有丝线生意的人家供奉的‘云织娘娘’。”
沈幸目光微顿:
“她的右手……”
解观枢眯了眯眼,下意识在心中比划起来:
“这个动作……很像是在握着什么……”
“或者说——在呼应什么?”
“她那掌心还有破洞呢,”
周锦玉把小臂随意搭在她肩头,若有所思道:
“而且民间铸神像,左右手若不是打坐、掐诀状,一般都会拿上法器,这座佛像……怎么就拿了一个金纺锤?”
几人微微上前几步,忽而一阵阴风从身后刮起。
解观枢蹙眉,瞬间握住剑柄:
“——此地是密闭的气室,哪里来的风。”
下一刻,屋顶上纵横交错的红绳开始急速晃动,红绳之间悬挂的铜铃也跟着快速摇动起来,无数诡异的铃声交叠,在空旷的神庙中回荡起来,竟似有惑人心神之效,不过瞬息间,解观枢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几人相视一眼,立即向庙外奔去,然而还没跑几步,大门在眼前轰然合拢,诡异的“嘶嘶”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无数皮肉生长之声萦绕。
解观枢下意识向后望去,就见原本端坐的神像举在耳侧的掌心中的那道破口里,竟密密麻麻蜿蜒出无数血红的藤蔓,远远望去就像是被神像托举着一般。
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无数皮肉炸开的响声回荡在四周,散发着星星点点诡异的荧光,不过瞬息便爬满了大半神庙,如同毒蛇吐信般发出“嘶嘶”的低鸣,迅速向他们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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蜒而来。
周锦玉显然也看见了,满脸嫌弃地一边甩开九节鞭,一边发出尖锐爆鸣:
“!这什么鬼东西啊——”
“退后一点!”
周锦麟握紧金枪,聚炁凝神,迅速在长枪附着浓重灵力,而后猛然撞向那看上去年久失修的木门。
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和灵气碰撞的爆响,木门被豁然撞开一个缺口,几人不敢停留,迅速跃出,那急速散开的藤蔓也攀附着紧跟而出——与其说是藤蔓,倒不如说是无数粗/壮的菌丝,随着它的飞快生长,千百朵洁白的小花在那血红的藤蔓上逐一绽开,伴随着令人晃神的铃声散发出诡异幽深的荧光。
月色洒下,每个人的肩头都仿若落下一件赤红的霞光。
惊鸿剑出鞘,发出铮然剑鸣,竟有一瞬间隔绝了那噪杂的铃声。
解观枢眉眼微压,迅速击出两道凌厉剑气,苍白灵力骤然斩断一片藤蔓,留下几道浅浅的剑痕,而下一刻,那断口处便再次飞速生长,竟毫不落下风。
“再生速度太快了。”
久久不散的铃声和愈发浓郁的鬼气弥漫开来,哪怕是身为修炼者的四人也逐渐开始感到周天生涩,难以呼吸。
周锦麟沉声道:“这东西给我的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九节鞭带着倒刺的玄黑鞭身骤然抽断一片藤蔓,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周锦玉翻身躲开扑来的枝叶,皱眉道:
“好恶心的东西——怎么跟触手一样!”
一道灵光忽而撞击解观枢的大脑,但还不等她多想,有人忽然按住她的肩膀。
她迅速回头,看见了沈幸微蹙的眉眼,那双灰雾般的眼眸似乎也在霞光之下多了几分赤色。
等等,霞光?
解观枢猛然抬头,就见天空之上一轮巨大的血月浮现在地平线间,近的仿佛触手可及,如同一只注视着众人的眼睛,诡异而骇人,连带着整片天际都变得赤红。
——河底怎会有月亮和天空?!
解观枢迅速反应过来,高声道:
“小心——是幻术!!”
周家兄妹二人快速与他们汇合,几人一边斩断不停袭来的藤蔓,一边快速交谈着。
周锦麟沉声道:
“鬼气太浓,我们坚持不了太久的。”
“既是幻境必然有出口,这铃声惑人,藤蔓也甚是诡异,恐怕都是引我们进入幻境的媒介,”解观枢皱起眉:
“此地已然不是我们方才来的样子……到底该如何寻找缺口……”
周锦玉忽然开口:
“我记得母亲有教过,任何幻术的建立都必须在原有之物的基础上,保留它们的本体,而在本体上再建。这个‘原有之物’可以是记忆,可以是用识海搭建的想象,也可以是现实之物。”
“这里除了血月与天空,一切都和方才的气室一模一样……那是不是有可能——气室中的东西就是这幻境建造的本体?”
解观枢瞬间了然:“你是想——”
周锦玉紧张地抓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方才在门楼外用灵力探查时,我找到了一处有气流的‘缺口’!”
藤蔓如海啸般汹涌而来,天边赤红的血月散发着幽光,诡异至极。
周锦玉在前领路,鬼气浓重,她探查一会就被迫中断,解观枢瞧见,迅速掐诀凝气,将灵力源源不断灌输给她。沈幸在一旁劈开扑来的藤蔓,周锦麟挥枪断后,几人快速前进,不一会,就见原先看到过的那座门楼近在眼前。
解观枢总觉得耳畔有什么模糊的声音随着她们逐渐靠近门楼而开始变得清晰,像泡在水中般起起伏伏。
身后的藤蔓如有所感,生长的愈发汹涌,久久不散的铃声也越来越急促,血月沉沉压下,解观枢专注于输送灵力,一时不察没注意自己凝聚的灵力罩,被浓重的鬼气猛然撞击,险些咳出一口血来。
“当心。”
好在一旁的沈幸迅速替她再次凝气,动作极快,解观枢只是克制着咳了一声,而后摇了摇头:
“多谢小师哥。”
周锦玉有些焦急地回头看她:
“呆子,别都给我了啊,你还是个活人呢!”
解观枢轻声笑了笑。
后者一边赶路一边抽空恨铁不成钢的回瞪她,咬牙切齿道:
“——你又这样!你还有心情笑!”
随着他们离门楼越来越近,耳畔那隐约的声音也愈发清晰,几次将要压过那嘈杂惑人的铃声。
解观枢心神一动,闭了闭眼,再次凝聚灵力于剑身,而后骤然斩出一剑——惊鸿发出尖锐的剑鸣,在那一瞬间隔裂开久久不散的铃响。
她终于听清了那句话:
“——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