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奕瞧着碧清面带愠怒的脸，看到她眉宇间夹杂着一分难以言喻的痛处。
玄奕深知自己失言。
二人没熟络到敞开心扉的地步。
但为了自己的族人，便是失言，他依旧会开口去问。
碧清的沉默代替她做出了回答。
玄奕用妖力化出一朵蓝色的花，递到碧清面前：“我不是有意提及天界，还请你不要与我计较。”
碧清默不做声的接过花，指腹轻点了下花瓣。
蓝色的花瓣被她的动作打散，绕在白嫩的指腹上化成一缕妖气，复又缓缓飘回原处，凝聚成原本的模样。
“玄奕。”
碧清道：“我在天界生活了那么久，从未曾听人提起过，妖界被秽气侵蚀一事。我只听说过姑……赤松上神一剑劈开结界，重伤魔尊。”
那等壮举，的确值得天界传颂。
直至自己坠落前，她还会不时在天界听到关于自己姑姑的故事。
“意料之内。眼下妖界的情况，天界自然避之不及。”玄奕的语气毫无波澜，已然是习惯了这样的结果。
碧清有些坐不住：“一定有办法！”
明知水源一事极大概率是自己姑姑所为，她还是抱有一丝侥幸。
或许不是自己姑姑做的呢？
参与心魔大战的神仙众多，许是别的神仙劈开结界，他们害怕便将事情甩到自己姑姑头上呢？
“或许吧。”
玄奕感觉到她的愁绪，淡淡道：“多思伤身，你后脊的仙骨还未痊愈。”
“你知道呀？！”碧清惊愕的看向玄奕。
“很久之前父亲与我讲过。”
玄奕将手指落在身旁人的后脊处，轻轻一点：“神的仙骨与生俱来，多少人求之不得。”
妖力顺着玄奕的指尖流入碧清的后脊中。
有些凉。
像是初春时下的第一场雨，沾染着几分冬日遗留的寒意，一点点浸透碧清的肌肤。
“与生俱来有与生俱来的无奈。”
碧清抱着蜷在身前的双腿，将下巴垫在膝盖上：“得不到的东西，向来最好。”
玄奕眸光一沉。
水源一事曾致使他不止一次动过修仙的念头。
修了仙，他便能去天界寻找净化水源之法。
即便此举的代价，是要背负来自妖界的骂名，要背负天界的冷嘲热讽。
修仙无果后，玄奕后知后觉的明白：很多事，不是单凭一腔热血与决心就能成功的。
很多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但他偏不信命。
他偏要在自己既定的命运里，寻找到一丝不可能的转机。
“好坏与否，切身体会过才知晓。”玄奕敛了妖力，站起身道，“回吧。”
妖界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玄奕特意将一点妖力凝聚在掌心，充当着烛火。
夜晚有那么一点亮光，总是安心。
蓝色的妖力圈出一小方天地，为二人指引着归路。
碧清的余光落在玄奕冷峻的面庞上。
玄奕长相虽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杀气，身上带着位高权重者才会有的孤独，任谁看了都要忌惮的退避三分。
很多年以前的玄奕，应该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吧？
碧清想起那些活在玄奕庇佑下的小狼崽们，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今日吃什么，明日要赶路去哪里。
早年的玄奕应当与他们一样无忧无虑吧？
分神间一个踉跄，碧清收了眼神，注意着脚下的路，随着玄奕继续向前走。
碧清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情，玄奕感知的一清二楚。
是发自心底的心疼与怜惜。
玄奕第一次在外族眼中感受到这样的神情。
他不动声色的放缓脚步，方便碧清与自己走的近些，免得她跟不上自己会害怕。
碧清后脊的伤，玄奕看在眼里。为了她的身体着想，玄奕将自己的房间让给碧清，叮嘱她好好养伤，自己则独自前去看望阿九他们。
小狼崽们有玄奕亲自照看，碧清自然放心，安心的在屋中休息。
忙着施展结界的墨决嗅到熟悉的气息，抱怨道：“哥！你怎么将结界消了？这样太危险！”
“他们总有长大的一天。”
玄奕淡淡道：“你我护的了他们一时，护不了他们一世。难得有安全的环境接触其他妖族，让他们学着简单的为人处世，或许能结交到新的朋友，也能长些见识。”
墨决瞧着挤在一起酣睡的小狼崽们，眼神落在阿九深一块儿浅一块儿的狼尾上，笑道：“确实长见识，狼尾绒都叫那麻雀薅掉了。”
“不用心疼他们，那点绒毛用不了两日就能长出来。”
玄奕问道：“身体如何？”
“不太好。”
墨决闷咳两声，佯装无力的靠上自己哥哥的肩膀：“哥，我不行了，我头晕，你快扶我去你屋里躺躺！”
玄奕悄无声息的用妖力探寻着墨决的身体：“你跟琉雀倒是挺配，都不怎么正常。”
确定自己的弟弟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玄奕才推开他，故作嫌弃的掸掉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碧清在屋中休息。今晚你在这好好陪着阿九他们。”
“碧清仙子在你屋中？”
墨决捕捉到重点，立马来了精神：“哥，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
又是说那么多话帮碧清分析利弊，找借口为她在族中寻得一席之地。
又是让她睡在自己屋里，好好养伤。
墨决咂嘴：还说不是神妖恋？
玄奕问道：“有意什么？”又道：“神与妖，云泥之别。此等无意义的事，我何故去想？”
“哥，你不想，怎么知道有没有意义？”
“我想？”玄奕挑眉，“不如你想想，你与琉雀之间的事，准备拖到几时？”
“我没拖啊。”
墨决双手一摊：“我与她说的明明白白，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除非哥哥你先我一步成婚……哎呦！”
额前忽的传来一阵疼痛，墨决龇牙咧嘴的揉着额头，听着自己的哥哥悠闲道：“先将自己的事弄明白，再来操心我的事。”
——
碧清躺在枯木缠绕而成的床榻上辗转，葱白的手指轻轻落在枕旁蓝色的花上。
她半撑起身，凑上前轻轻闻了半晌，鼻尖除了枯木的气味再无其他。
碧清觉得自己像个呆子。
她躺回榻上，暗自庆幸没人看到自己的举动。
蓝色的妖力映在碧清的眼中，照亮着她眼底那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情。
时辰不早，碧清将花放在一旁，闭上眼准备入眠。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像是石子贴着地面滚过的细碎摩擦声。
只当是伏六他们恶作剧吓唬自己，碧清没太在意，继续酝酿睡意。
堪堪进入梦乡之际，碧清听见远处的屋中发出短促的叫声。
碧清猛地睁开眼，响彻云霄的“轰隆”声在屋外响起。仔细听去，中间夹着凌乱的“啾啾”声。
她迅速起身，随手拽过衣服披在身上。推开门的瞬间，便看到一只通体乌黑，身子堪比水桶一般粗的蟒蛇，正对着飞在天上的小雀妖们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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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信子，寻找它们的位置。
小雀妖们受到惊吓，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甚至有几只在慌乱中撞到一起，急速下坠一小段后，又用力扇着翅膀向上飞。
黑蟒见时机正好，向后缩了下身子，卯足了劲儿上窜的同时嘴巴张成一条线，妄想吃掉那几只小雀妖。
一道暗黄色的光直击黑蟒的脑袋，窜到半空中的黑蟒嘶吼一声，掉了下来。
“怎么会有长蛇？！”
琉雀浮在半空，对着瑟瑟发抖的小雀妖们道：“还不快躲起来！等着被长蛇当点心吃掉吗？”
她凭空变出一把白色扇面的小绢扇，妖力顺着掌心流入扇柄，将素白的扇面染成淡黄色。
长蛇吐了两下信子，对着琉雀发出挑衅的嘶吼。
破锣般的声音刺的碧清捂住耳朵，抬眼看到琉雀俯身而下，丝毫不畏惧身形庞大的长蛇。
刹那间，黄色的光芒与黑色的长影交缠在一起，打的难舍难分。
碧清对眼前的情形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起方才小狼崽们的屋中传出动静，她胡乱套上衣服向那边跑去。
抬起的脚下毫无预兆的踩空，碧清整个人向前栽去。她一惊，硬是叫自己向后仰，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好痛！”
碧清揉着自己的胯骨，眼前景象震惊的她坐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地面被长蛇拖出一条约莫与自己一般高，看不到尽头的深沟。
深沟中盘满了如麻绳般粗细的长蛇幼崽。
蛇鳞相互摩擦发出“沙沙”声。
一条长蛇幼崽吐着信子，感知到碧清的方向，半立起身子发出“嘶嘶”声。
碧清头皮发麻，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碧清望向远处安静如斯的房屋，愈发担心小狼崽们与玄奕。
她看了看脚底的深坑，四下寻找能垫脚的东西。
一道蓝光闪过，碧清没来得及看清是何人，眼睛突然被一只大手覆住。
“是我。”
温醇的声音自碧清身后响起，她挪开覆在自己眼睛上的大掌，却被人覆的更紧。
“玄奕！”
碧清用力拍了下玄奕的手背，顾不上没控制好力道反被震得发麻的手心，急声询问：“阿九他们怎样了？”
“我已安排妥当。”玄奕松开手，“这里危险。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阿决与阿九他们在那处。”
碧清揉了揉略微模糊的双眼，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面前的深沟中：方才与她对视的长蛇幼崽早已身首异处。
不仅如此，其他幼崽几乎都被利刃劈成两截。偶尔有几条尚留有一口气息，蠕动着半截身子想爬过同伴的尸体，寻找一方安全的角落。
碧清脸色惨白，偏过头，挪开自己的目光。
好一个安排妥当。
碧清深知灵力被封的自己留在此处只会给玄奕添麻烦，仓皇的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逃命般的前去寻找墨决。
去的路上，她听到深沟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碧清吓得在原地跳了一下，捂着几乎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加快脚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啾……”
碧清以为自己吓出幻听，本不想理会，又听到“啾”的一声。
这一声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求救，虚弱又绝望。
碧清颤颤巍巍的靠近深沟的边缘，慎之又慎的往前探了一寸身子。
是一只被压在蛇堆里，脖子被蛇身紧紧缠着的小雀妖。
小雀妖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迷离的盯着天空。
碧清全身一紧：“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