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去年去的新闻司？”对方的声音低沉里带了温和。
沈摇再次觉得这是她听过最接近青铜质地天鹅羽毛的声音。
之前大学选修了一门播音课，第一堂课，教授让他们闭眼想象下自己觉得的最触动心灵的声音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形容出来。
三百多人的阶梯教室，一时间鸡鸭鹅牛马狗什么样的搞怪声音都有。
“请坐在至尊学霸区和八卦聊天区第三排分界线的这位同学。”
教授话音刚落，阶梯教室里顿时一片沸腾。
连至尊学霸区和八卦聊天区都能区分清楚的教授比这门课本身还让人觉得有趣。
“一、二、三……”苏好好动了动手指，然后惊呆，“啊？竟然是我？！快快快~”
苏好好求救。
刚才光顾着听鸡鸭鹅牛马狗叫去了，脑子一片空白。
沈摇小声说完，苏好好依葫芦大声画瓢，“像青铜器天鹅羽毛一样的声音。”
哦~教室里纷纷头来好奇目光。
教授也好奇，“很好，坐下吧，请隔壁原版解释下。”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哄笑声。
原版沈摇大方起身，“像天鹅羽毛一样温和细腻，又是青铜的质地，厚重，低沉，带了磁性。”
哦~教室中的鸡鸭鹅牛马狗声音这次终于统一了。
教授幽默，“有趣，以后听到这种声音记得也告诉我。”
教室里起哄声再次传来……
沈摇的思绪也从“阶梯教室”回来，回答道，“是，在新闻司工作了一年。”
车变道，陈年的目光落在左侧后视镜上，专注，沉稳，也果断。
“我看过你的档案，欢迎来特移局。”陈年简洁。
看过她的档案，就是不用她再多做自我介绍了。
沈摇礼貌笑了笑。
简洁的“欢迎”两个字又和张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果然，不能轻易给一整个部门的风格定性。
沈摇心里正想着，陈年又开口，“过去二十分钟车程，扶手箱里有资料可以先看看。”
陈年说完，沈摇立即“好”了一声，然后照做。
张科圆滑世故，陈年则是实干派。
没想到她的第一个专案不是跟着张科，而是和陈年一起跑的。
拆资料的时候，沈摇脑海里又自动带过刚才在局里情形。
—— 危险，警告，文件已爆仓，即将进入自毁程序！
她：？？？
—— 提醒！自毁程序启动，3,2,1！
她：！！！
她脑子里真的浮现了一个念头，而且是唯一的念头。
她毫不怀疑对面这间办公室要爆炸了！！
沈摇下意识闭眼，身体也微微后倾。
但想象中的爆炸声并没有来，只有“咔嚓”的一声关门声，很轻。
沈摇诧异睁眼，正好见门从外面被重新推开。
门外一道身影挺拔而修长，虽然带着口罩看不清楚正脸，但眉眼间的第一印象足够深刻隽永让人目光停留。
“沈摇？”对方声音是少见的沉稳温和。
“是。”沈摇还有些懵。
四目相视，对方摘下口罩，简短问起，“昨天来报到的？”
“对。”沈摇回过神来。
见对方目光落在她的工位上，沈摇补充，“具体科室还没分配，张科说先跟他在对外人事科学习，跑一趟专案，所以先坐这里。”
对方又看了她一眼，平淡道，“他今天有事，你跟我去看专案吧。”
啊？
沈摇意外，但对方能这么说，应该是同张科商量好的，沈摇很快又及时调整语气，“好。”
“您是……”沈摇还不知道他叫什么，沈摇主动问起。
特移局每个人的档案都印了‘绝密’水印，对方能清楚叫出他的名字，又看过她的档案，至少和张科同级。
但她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科室。
“陈年。”对方言简意赅。
陈年旧事的陈年。
沈摇眨了眨眼。
“走吧。”对方转身。
沈摇拎包跟上，经过那间盖章室时，一切如常，好像之前的事都是没有由来的错觉一般……
收起思绪，沈摇注意力开始集中在手里的一叠资料上。
难怪说“二十分钟车程”，“先看看”，这么厚的一叠也真的只能先看看再说。
特移内【回19950068】
特移内【常20250111005193】
特移内【要202501102】
……
这些文件编号让沈摇不觉皱起了眉头。
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沈摇的目光都落在资料上，全神贯注。
陈年透过后视镜看她，沈摇也没察觉，手里的资料又匀速翻过一页。
陈年收回目光。
*
特移局在城南，早高峰时段从城南往城西并不拥堵。
陈年的车开得很稳，沈摇一路都在看文件，时间过得很快。
路面侧边车位可以直停，不用倒车，车平滑停下，陈年说“到了”的时候，沈摇后知后觉。
这里是南山苑。
刚才看过的特移内【回19950068】资料记录就在南山苑。
这么快就到了？
沈摇看得太专注了，没留意时间。
“资料要带上吗？”沈摇下车前问起。
“不用。”
南山苑是位于南城城西的居民小区，从小区建成到现在差不多有二三十时间了。
那个时候还很少有小区概念，南山苑走在时代前列。
现在设施已经老旧，配套也不算完善，外墙上有不少墙皮斑落，水槽和绿化也亟待维修。
小区内住的大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这个时候正拎着买菜袋子，步履蹒跚。
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路面停车位不多，但大多都空着，和小区的年龄一样有些萧条。
那个时候的小区还没有电梯概念，后建的电梯也大都是六层以上的老式住宅，像南山苑这样四层的小楼几乎没有再后建电梯的。
沈摇记得门牌号，3栋301。
楼栋的铁门上贴满了开锁，放租，宽带的广告。
大门上的密码锁稍微使些劲儿就能推开，寒风呼呼往走廊里灌。
沈摇关上门，厚重的关门声“呲呲”拉长。
老式小区的楼梯不高，爬起来不累，但上一层就要从走廊这头走到走廊那头。
303门外，沈摇按门铃。
特移内【回19950068】的档案是一位叫吴桂芳的女士。
档案上有她在95年时拍摄的照片，那时候的年纪是40岁，照片上的模样看起来同实际年龄诧异不大。
30年过去，应该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
短暂脚步声，屋后的人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慈祥的脸，虽然岁月在脸上留下了痕迹，但还是能看出是档案照片上同一个人。
有陈年在，沈摇没有喧宾夺主，但提前在心里准备了两句自我介绍。
对方直接认出了陈年，眼中先是惊喜，遂即浮现出了温和又知性的笑容，“小陈。”
他们认识？
沈摇意外，1995年的档案，是30年前。
陈年看起来也最多30岁的样子。
“多年不见，还好吗？”吴桂芳问候。
“托福。”陈年点头，依旧言简意赅。
“进来坐吧。”吴桂芳让出身后的路，然后又看了沈摇一眼。
沈摇礼貌招呼，“吴奶奶好。”
虽然吴桂芳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但还是温和笑了笑，如沐春风。
南城的冬天很冷，但屋中开了暖气，暖意徜徉。
沈摇对吴桂芳印象深刻，一身素色的旗袍，头上没有发饰，也没有淡妆，但无论是刚才站在门口，还是眼下坐在屋中的藤椅上都透着知性与优雅。
“这位是？”吴桂芳问起。
沈摇大方，“我叫沈摇，刚到特移局。”
沈摇能感觉对方听到“刚到”两个字，好像会意了很多事。
“你们辛苦了，这部门做事不容易。”吴桂芳的语气平常而柔和。
陈年开口，“家中还好吗？”
提到这个话题，吴桂芳眼中再次露出春风般的笑意，慈祥道，“都好，雯初前两年成家了，先生是同一所大学教物理学的副教授，两个人很般配。去年生了一个女儿，唤作冕桃，很可爱。”
沈摇能听得出对方提及家人时，语气里都是亲厚。
是很和睦的一家人。
“你没和他们一起住？”陈年的语气同对方一样平静。
吴桂芳笑着摇头，“不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日子，他们有空就会带冕桃来这里看我，我守着这处屋子几十年了，舍不得搬走。”
难怪……
沈摇是觉得吴桂芳的穿衣打扮不像是还留在这里的老人。
沈摇知道同特移局相关的，肯定都是因为特殊事项移民的。
【回】字应该代表的是回访的意思，所以他们这次是来回访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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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吴桂芳看起来不怎么像外事移民……
沈摇心中疑惑。
“小陈，谢谢你。”吴桂芳忽然开口，眼神里有感激，有知足，也有矛盾，都复杂得糅杂在一起。
陈年轻声，“考虑清楚了吗？”
吴桂芳颔首，“心愿了了，也无执念了，不沾一身泥尘了。”
沈摇没听懂。
但陈年应该听懂了，沈摇好奇看他。
陈年顺势说，“这几天局里会邮寄文件过来，签署好联系我们，到时候我让沈摇来取。”
沈摇一头雾水。
吴桂芳再次微笑看她，“辛苦了，小沈。”
沈摇赶紧陪笑，对方的笑容和蔼又慈祥，又带着让人莫名的心安。
“那我们先走了。”陈年起身。
吴桂芳也跟着起身。
到门口，陈年停下脚步，“不用送了。”
吴桂芳从善如流，“那，就此别过了。”
陈年点头，“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吴桂芳抿唇，“小陈，那时候，真的谢谢你。”
“这是我的工作，应该的。”陈年恰到好处。
“小沈，再会。”吴桂芳同她道别，沈摇也赶紧回应，“吴奶奶再见。”
吴桂芳一直目送他们至拐角处，下楼梯，再到拐角处。
沈摇终于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
等上车，沈摇系好安全带，满脑子问号，想着要不要主动问问陈年。
陈年先开口，“吴桂芳的专案之后会转交给你。”
“哦，好。”沈摇赶紧记下，虽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做，但第一次接专案沈摇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忐忑和兴奋。
车启动，依旧平稳，如同陈年的性格一样。
沈摇发现陈年开车没有用导航的习惯。
其实南山苑已经很偏了，过来有无数多岔道，小路，陈年都不用导航。
仿佛，这些路都记在脑子里。
她其实一直没问陈年是哪个科室的，现在觉得应该是出外勤出得最多的科室。
她刚来，张科说局里太忙，不专门做入职培训了，直接他带着跑几遍专案就清楚了。
她其实连特移局究竟有几个科室都不清楚。
但今天好像对特移局的外勤有了一点点模糊的概念。
特移内【回】，就是1995年第0068号特殊移民项目的回访任务。
“是直接回局里吗？”沈摇想问的不是这个，但不好直接开口问，先委婉迂回。
“还有一个回访。”陈年依旧话不多。
沈摇开始低头翻资料夹，还有一个回访，那就也是特移局【回】字打头的文件……
陈年再次透过后视镜看她，她应该已经找到了。
“特移局【回】20212743，这是2021年的特殊移民档案？”沈摇问。
“嗯。”
“那刚才的吴桂芳就是1995年特殊移民来的？”沈摇看他。
“嗯。”
“哪种移民？”沈摇一幅不知道该不该问，反正还是问了的语气。
正好前面红灯，车停下，陈年侧头看她。
沈摇呼吸都屏住，因为有隐约猜测，也有些察觉，但又拿不准，还不敢信。
在沈摇觉得陈年目光将她看穿之前，陈年的电话响了。
陈年转头，蓝牙耳机在，沈摇听不清具体，只听陈年平静回复，“我是。”“好。”“我现在去，大概十分钟。”
正好绿灯，陈年从直行车道并线到左转车道，“工牌带了吗？”
沈摇想了想，“有，临时工牌……”
“带上。”
沈摇赶紧照做。
她一直以为临时工牌就是出入局里，还有上下电梯用的。
刚才从特移局出来，她摘了随手放包里，听陈年说起，又赶紧从包里拿出来，挂脖子上。
之前的话题被这一趟电话中断。
*
车靠边停下，沈摇跟着陈年下车。
“夏青乐园。”
沈摇忽然想起对这里的印象。
小时候很火的一个水上乐园，到了夏天就人挤人。
这几年因为其他大型游乐场兴起慢慢淡出视野了，沈摇也很久没来过了。
这里是夏青乐园的侧门，有公安人员正在侧门处执勤。
“特移局，陈年。”陈年拿出工作证。
沈摇瞄了一眼，没看到工作上的科室，但公安中好像有人认出了陈年，特意上前，“陈局。”
陈，陈局？
沈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