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兆坐在温时淳的左手边，在他开口怼越诚时，餐桌另一端的尽头传来了动静。
常兆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博雅一个人坐在长桌尽头，她对面的位置上并没有人，但此刻这个原本低着头用餐的人正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对面的空位。
常兆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收回了目光。那之后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不再同对面的何一聊天，也不再管越诚说了什么。
常兆看着自己眼前尚未开动的食物，心底侥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吃它们。他的右手拿起了餐盘边的纯银餐刀，准备通过用餐来掩饰自己方才的不自然与发现。
温时淳察觉到身旁人的异样，同时他也看向了动静响起的方向。
这一眼刚好与那扭着头看向他们的博雅打了个照面。
然后温时淳的呼吸就停顿了一下。
他看见博雅的那张脸不知何时已经塌陷了一半。
此刻，温时淳正与一张只剩下一颗眼球的脸孔对视着，他的呼吸变得缓慢，在这短暂的僵持中，有人在餐桌下拉了拉他左腕上的衣袖。
温时淳的余光瞥见了常兆在桌下的动作，对方的提示非常小心，加之常兆和这张餐桌上其他人的反应，温时淳思索半秒，学着他们一样收回了视线，假装没有异常。
然而他仍旧能感受到博雅的注视，对方看着他的目光几乎一动未动。
博雅的脸已经塌陷了一半，一颗眼球不知道掉去了哪里，只剩下一片黑洞洞的眼眶。
但即便如此，她仍旧注视着餐桌上的人。
一时之间餐厅里安静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博雅的异常，但所有人都不动声色，更不与博雅产生接触，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温时淳思索着可能的原因，难道……只要不与“博雅”对视……就是安全的吗？
这时，独自坐在尽头的博雅似乎有了一丝疑惑。
在这种疑惑中，她的视线落在了最后那个与她接触的人身上。
餐桌边，温时淳被这样的注视盯得有些头皮发麻。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的一个队友忽然变成了怪物。
对方脸上出现重伤，她看起来不可能还活着，但她还在动……
而他的其他队友们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不。
他们其实都看见了。
常兆甚至在桌下悄悄地提示了他，但大家都在假装没有发现异常。
就在整间餐厅安静到温时淳快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时，一阵突兀又刺耳的噪音响起——那是椅子被拉开时与地面产生的摩擦声。
博雅从她的位置上站了起来，那之后，她一步一步绕过了长桌的末端，来到了温时淳落座的这一侧。
长桌尽头的第一个座位上没有人，博雅的步子不大，她行走的速度也不快。
那具身体几乎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拖着前行。
她匀速、缓慢地走过了第一个空位。
当她走到常兆的椅背后时，温时淳察觉到身旁的人战栗了一下，对方握着餐刀的手几乎用上了全力。
博雅只在常兆的身后停留了一瞬，就继续往前走去，然后她停靠在了温时淳的身后。
这一次，她停留了很久。
温时淳身形依旧，他再一次看向自己餐盘上的三明治。它看上去真的很美味。但他没有动作，站在他身后的‘队友’也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温时淳的背后才传来动静。
博雅在问他：
“你刚刚为什么看我？”
……
“你刚刚为什么看我？”
同样的问话，同样的语调，一成不变的声音像录制好的复读机一样再次响起时，温时淳的余光看见有人对着他摇了摇头。
队友们好像在提醒他不要回答。
而他身后的声音也完全没有活人的气息。
博雅得不到答案，她的表情看上去更加疑惑了……下一秒，‘她’俯下了身，向餐桌前的人缓缓靠近。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她’靠近的那张椅子被人猛地拉开。
温时淳行动时，餐厅里的寂静瞬间被打破。
“快跑——”常兆大喊。
顿时椅子的声音和脚步声混在一起，还有餐具碰撞后落地的声音。
灯光下，那个被温时淳手中餐盘击中的‘人’尖叫了一声。
‘她’后退了两步，整个身体开始加速抽搐，然后那具身体就像‘她’重伤的半张脸一样开始塌陷。
只有那只黑洞的眼睛还在看着‘她’身前的人。
但很快，她的全身都脱落了，融化了，几条细长的红须从那具身体中探出。
温时淳看着从博雅体内钻出的怪物，在常兆喊跑的时候，他抓起椅子狠狠地砸向了那只红皮小怪物。
感觉不够，他又捡起了砸坏的椅脚，避开那些挥舞的触须，将尖锐的那一侧刺入怪物的身体。
红皮小怪物发出一声尖叫，它向着长桌末端跑去，移动速度极快。
其他玩家这时都已经跑出了这间餐厅。
门口传来常兆惊慌的声音。
“小e，快出来！”
在听到常兆试图往里回来的动静时，温时淳思索一瞬，他的视线快速扫过这间相对密封的餐厅，随即没有犹豫，他退到餐厅门口，将门关上的同时，也将里面的空间暂时密封了。
等温时淳站在了外面大厅，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
温时淳转过身，另外几个队友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看向他们：“这是什么？”
“你没受伤吧。”一旁的常兆惊魂未定。他刚刚喊完快跑就冲向了门外，结果一回头才发现温时淳还在里面。
沈静手里拿着一条从面板中取出的锁链，在温时淳出来后，她走过来将锁链拴在了餐厅的门把手上，把里面的空间给彻底锁死了。
温时淳若有所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怪物。
打起来很顺手，看上去不像是很危险的东西，但那个小怪物让这些高阶玩家们很紧张。
“现在怎么办。”站在后面的何一开口，“就这样把它锁着？”
不等人回答，何一又继续说道：“这怪物可是会长大的。”他看向温时淳，“你刚刚攻击它做什么。”
一旁的越诚摇了摇头，开口道：“没有关系，她作为人的残留意识已经非常低了。最迟今晚，也会变成鬼。现在变了，把鬼物锁在餐厅里更好一些。”
免得到时候到处乱窜，还抓不到。
越诚说话时，安抚的目光看向了温时淳，像是在帮他理解。
何一意味不明地笑道：“那我们可要抓紧时间通关了啊。鬼物又死不了，等它长大了破门而出，到时候想通关就更麻烦了。”
一旁的温时淳听着这些高阶玩家们的对话。
听懂了两点：
里面的小怪物会长大。
这个怪物死不了。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吗？”荀已这时走到了温时淳身边。
他说话时，好几道视线都看了过来。
“就算是e级也该了解一些区域常识了吧。”何一看着温时淳，脸上笑容古怪，“看来是之前被保护的太好了。”
荀已没有搭理何一，他对温时淳时说：“没有关系。只有在第五区的副本里才会遇见这种东西。”他们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玩家在副本中死亡后，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这种时候，他们就处在了一种‘变鬼’的状态。”荀已解释道，黑眸与温时淳对视，“这种独特的存在形式是受到了第五区掌管者主卡的影响。”
人类的求生欲让他们在第五区欲望卡的作用下生出了副本怪物。
“但他们实际上已经死了。”荀已继续说道，“并且身体里开始孕育不死怪物。”
“怪物的能力与变鬼者的等级有关。”
“通常的判断方法是残留意识越强，越像生前人的变鬼，彻底变鬼后，生出的鬼物能力越强。”
听到这里时，温时淳的眼皮动了动，他看向荀已：“怎么处理。”
“拖延时间。”荀已回道。
“你刚刚已经与低阶变鬼接触过了。应该也发现了。低阶变鬼不仅身体上会出现明显的死亡痕迹，生前意识也消亡得极快。”
“因为它们死不了，没有特别的道具控制它们的话，低阶鬼物也很难缠。”
“但记住最重要的一点，玩家一定不能表现出对变鬼活人身份的怀疑，更不能说出来。如果让它们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死了……意识到了自己是鬼，鬼物就会立刻出现。”
荀已说到这里时，温时淳的视线看了眼身旁的常兆。所以这个人当时才会拉他的衣袖，提醒他不要再看‘博雅’，不要露出痕迹。
“玩家在副本中遇到变鬼时，就是拖延时间，有时候，高阶变鬼——因为残留意识过强，甚至到副本结束，无法离开时，才会缓慢记起自己已经死亡了这一事实。”
“那时候活着的玩家已经通关了。”
“也就不需要处理变鬼的问题了。”
荀已说完后，温时淳点头了头，他看向荀已，察觉到对方话中有话，于是假装确认道：“只要拖延时间就行了？”
没别的麻烦了？
这时荀已又往温时淳身边走了几步，在即将擦肩而过时，他压低了声音在青年耳侧说道：
“它们以为自己是人。但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副本的附属品。”
“副本与玩家对立。”荀已意有所指。
所以鬼会在不知不觉间做出与玩家相悖的行为，自己还毫无意识。
“但总体来说，变鬼比鬼物好处理。”
毕竟……它们以为自己还是人。
荀已走过去后，温时淳的目光平静无澜。
但虚空中，系统仿佛已经听到了宿主爆炸式的心理活动：
你们这副本太可怕了……不仅要破案抓凶手……还要打怪物……现在又告诉他……玩家死后还能‘活’着……
某个玩家的疑点很多，大概率就是变鬼了……
但荀已刚才也说了，变鬼能力越强会越像活人。
身边或许还藏着更厉害的鬼……
一想到这里，温时淳就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压了压惊。心道还好鬼与玩家对立这一点还算有迹可循。
他安慰自己，再厉害的鬼，也总会露出破绽的。
而系统就这样听完了全程：【…………】
另一边，沈静心有余悸，“博雅是什么时候出事的，我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在回到一楼前，她几乎一直同对方在一起。
沈静的话提醒了温时淳，也许他该留意一下那些落单过的人。
至于博雅——
熄灯时她离那扇被凶手碰到过的书房门最近。
这时常兆看着餐厅门说道：“这只就先这样吧。”
但下一秒，这个人就差点跳了起来。
“操！”
常兆转身两步走回了餐厅门前，在被门挡着不得不停住脚步后，他焦虑地举起双手挠了挠脑袋。
好几秒后，他才放弃般地转过了身，在看向温时淳他们时，这个人的声音和目光都有些虚。
“座机忘在里面了……”常兆说。
而在他说完后，几人身后的何一也恍然大悟。
“啊。我也把线忘里面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