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
小青身体一僵，法海只略动了动眼瞳，其余反应没有。
几息后，法海垂下眼，面色如常聆听方丈的诵经声。
小青很确信法海看见了她。
常理说，大清晨不会有香客出没，即便有，也不会藏在立柱后，鬼鬼祟祟探出半个头。
仪式一盏茶后结束，期间法海都没有再望向她。
小青摸不清法海为何帮她掩饰。
或许法海看的不是她，只不过盯着空虚几眼罢了。
等大门关闭，殿内恢复安详，小青才不紧不慢原路翻窗离开。
她试过了，里面佛法太重，宝器无法运行。
天光大亮，香客陆续进庙。
不知道法海藏在哪个疙瘩里，保守起见，还是去后山，找个隐秘位置跳转时刻为妙。
刚走几步，法海从一个立柱后走了出来。
这回，小青确定法海先前看到了她。
她没估量错，此时的法海身量只到她下巴高，但气势已和初见一致，冷冷冰冰直视眼睛。
小青闲庭碎步，摇摇摆摆走过去，煞有介事道：“你竟然能看见我。”
法海眼皮跳了跳，别有深意地看眼眼前青衣女施主。
五年前，他向方丈讨要了更厉害的符纸，急匆匆回来，却不见青色身影。
这五年他每日都贴身拿着符纸，符纸法力会随材质变化，破碎或者更高级的纸章，更能发挥符咒的法力。
是以，到了时间，他还会更换符纸，只为再遇见。
可这五年，这个女妖怪再也没有出现。
不料再次见面，是在他的受戒礼上。
还是从前的摸样，她是妖当然没有变化，探头探脑，这回又是来找人的。
法海闭上眼，耳边是诵经声，他心中想的应该是佛。
实则他在想，这个妖女到底在找谁。
五年了，她还没找到吗？
她找的，必然在金山寺中吗？
正面相遇，女妖的目光像是要盯穿他的脸，却没人出他。
法海不无郁闷的想，自己这五年随身携带的符纸算什么。
眼下，装神弄鬼，当他是胆小的黄发小儿，企图吓退他。
前不久刚更换的符纸，存入强劲的法力，给她一点教训。
法海迅速抽出符纸，凌空一点，口中喃喃法咒。
符纸悬在虚空中，金光涟漪般透出，一道光束直冲小青。
小青被金光笼罩，额前发丝缭乱飞舞，神情渐渐扭曲，紧接着身体扭曲。
小青捂着头，控制着身量尖叫。弯折腰，上下左右扭动，连呼救命救命啊。
符咒烟消云散，金光褪去，小青毫发未损，仍旧卖力扭动，呼喊痛苦。
“别装了。”法海无言地看着青衣妖女，木然道。
“呼，累死了。”小青拍拍胸脯，“演得不错吧，小沙弥。”
“我已经受戒，是小和尚。”法海淡淡纠正。
“小和尚，我说。”小青从善如流更正，嚣张道：“你也没有礼数，怎么能将人当鬼驱。”
“道个歉我就原谅你。”小青下巴抬了抬。
法海只瞧了眼小青，剩下的符纸折叠，收进袖子里。
符纸伤不了她毫发，法力最强的符纸必然也没必要再用，免得浪费。
小青早已习惯他沉默寡言的性情，自有办法让他开口说话，“你们金山寺，是不是都特爱用这种没用的符纸。”
法海顿住步子，抬头平静看小青。
小青也有些奇怪，从他的眼睛里，似乎能看到点希冀，很微弱，像是错觉。
她还记得他，只是没认出来。
连法海自己都没注意到，低落的情绪回升不少。
法海往前走，小青走在旁边，还在说：“喂，我是人哦，以后别再用符纸了，不是我害怕，而是这个东西用在我身上就是浪费，善意提醒，我也不是每回都这么好脾气。”
“下次再用，我可要找你方丈评评理。”
“我有法号。”法海声音清澈如溪流，还没有成年后的低沉，“法海。”
小青怔了怔，前后联系：“我记住了，找方丈评理，会说没礼数的小和尚叫法海。”
她当然知道他叫法海了，只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常理来说她不应该知道。
“不怕修为尽散就去吧。”法海严肃道。
“你这是提醒？”小青偏了偏头，略微思索，“我真的是人，你怎么不信呢。”
谎话连篇的妖女，法海轻哼了一声，他早就看出这妖女周身萦绕的淡绿妖力。
随着年岁增长，他能看清更深的青色。
这个骗子妖女修为深不可测。
法海始终不言，走近柴远，自顾自取柴，劈柴，码柴。
小青则在他整理的空挡，插缝说话，“我掐指一算，你异常厌恶妖鬼。”
“妖怪本性极恶，若不铲除，迟早残害无辜。”法海语气斩钉截铁，克制再次看向旁边的冲动。
担心自己鲁莽，暴露迟早收服青衣女妖的心思，打草惊蛇。
小青翻了个白眼，比初见时还讨妖厌。
比较下，几年后的法海还算有点进步，只是不许她们踏足人间。
也不知道短短几年时间，法海的思想发生了什么变化。
变化！
小青目光一亮。
如果她传授正确的人妖相处观念，彻底改变法海的思想。
几年后，她与姐姐来杭州，也不会被法海追赶。
相反，她和法海依旧是朋友。
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啦.
她不会吃错法海豆腐，法海也不会生出错误情愫。
小青立马行动。
“幼时，我在山林中迷了路，一天一夜也没找到出口，饥肠......，肚子饿扁的时候，一只狐妖从天而降，应当说是只化形不成功，屁股还留着条尾巴，她给了我一只......请我吃烧鸡，吃饱后亲自将我送回家中。”
说话间，法海已经劈好四根柴。
见他不为所动，小青又讲了一个善良妖怪的故事，“太奶奶曾和我说一件事，我们家曾经被一条大青蛇救过.......”
挥柴的动作顿住，法海扭头看了眼，女妖萦绕的青色妖气。
她是条青蛇妖。
小青见他感兴趣，说得更起劲，“太奶奶还小时，家中走水，是那条青蛇敲门。”
“用蛇头敲还是蛇尾敲。”法海若无其事问。
小青被问的一愣，不由自主思考起用头还是用尾巴。
用头，多蠢笨。
蛇尾，从容优雅些。
但是，她为什么非得以蛇的身份敲门呢？
她就不能人形，用手敲吗？！
被法海绕进去，小青睨了法海一眼，“太奶奶说是个美丽女子，火灭后，才现出原型告别。”
法海静静看着青衣女妖，“那蛇妖叫什么名字。”
“她叫......”小青反应过来，拧眉：“她没说，怎么竟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哦。”法海又：“那你叫什么名字。”
法海将柴垛横放，挥了挥斧头，不满意，又将柴垛竖放，斧头上下比划了下，还是不满意，又将柴垛横放。
“我叫小青。”
“小青施主。”法海边念着，将柴垛扶起，干脆利落一分为二。
小青眯起眼睛，怀疑法海将柴垛当成了她。
“言而总之，世间也有很多好妖怪，不能一概而论。”小青语重心长道，“待人友善，拯救凡人性命的妖怪非常之多，所以......”
“我从未遇到过。”法海一句话堵死了小青后面的话。
“我遇到不算吗？”
“不算。”
“太奶奶遇到的，也不算？”
“不算。”
顿了下，小青不管三七二十一，道：“你相信我则是，好妖精多的......是？”
脑门被贴了张符纸，“我是人！”小青愤愤摘下符纸，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在这样，我真的要找方丈了！”
“怀疑你被妖怪附身了。”法海淡淡回答。
“行行行，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这个小人计较。”小青抚着胸口，叫自己冷静，“等你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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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便会相信我说的话。”
“我也很期待。”法海袖中的符纸厚厚一沓，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
“大人呜呜呜。”田鼠妖捧着半截尾巴，抹眼泪泣诉：“小鼠再跑慢点，屁股就要没了呜呜。”
田鼠妖百年化形，修行不到家，鼠耳朵，鼠嘴，鼠须和鼠尾巴还保持原样。
“小鼠的胡须也全部烧焦了呜呜。”田鼠妖搓了搓尖嘴，手里满是黑焦灰，毛皮不再光滑。
“求大人看在小鼠受伤惨烈的份上，别在让我去了。”田鼠妖眨巴着绿豆大的黑眼睛。
“我给你治一下，保管比你原样还漂亮。”小青挥手施法，“事成之后，你不再半人半妖，如何？”
“小鼠觉得半人半妖也不错！”田鼠妖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他的符纸实在太厉害，小鼠半条命都要吓没了呜呜。”
小青扶额，长叹一声，修复了田鼠妖身上的伤，挥手让她离开。
这已经是被法海吓走的第五只妖了。
万万没想到，那符纸竟如此厉害。
起初她以事成后，赠与二十年修为请妖怪，做场戏给法海看。
为了方便妖精身份鲜明，都是以半人半妖的面目出场。
熟知，妖怪刚登场，一道符纸便咻得飞过去。
妖怪漫山遍野的哀嚎，若不是小青阻拦，法海还要飞第二张。
事后，妖精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退出。
栖霞山的妖精们给法海取了个诨名——符纸和尚。
小青修为深不可测，小妖精们不敢太岁头上动土，只敢说妖大人。
它们这群栖霞寺的小妖精，顶着金山寺的佛光，修行极为艰苦。
平日里都藏在深山老林里，金山寺和尚进山砍柴，都要躲得远远的，恨不得掘土三千里。
赏金也由二十年修为涨至五十年修为。
就是这五十年修为的赏金，也是等了好几日，才有个田鼠妖接任务。
本以为是个胆大的，没想到还是个靠不住的。
这些时日，小青也算是明白了。
法海的符纸确实有几分实力，要想计划顺利进行，只能小青亲自登场。
·
法海握着柴刀，进山砍柴。
行到一处大树下，停驻脚步，往树杈里寻妖。
很多时候，法海都想说，哪有人会住树上，她不是妖是什么。
长手长脚倚着树干，只差恢复真身，挂树上了。
“你自己去砍柴吧，今我犯困要好好睡觉。”小青低下头，同法海说。
法海眨巴下眼，低下头，自如赶路。
往日出寺庙，都和他一道走。
他拣柴砍柴，小青施主则在一旁看，嘴上指挥哪有好木柴。
今日意外却不去了，法海取出一沓符纸，掂了掂厚度。
他是不是带太多符纸了，其实那些妖怪看着没什么本事。
但他已经剔除了厉害的符纸，里面都是中等厉害，和普通保命的符纸。
想了又想，法海选出中等厉害的符纸放在另一边袖口。
明日小青施主若与他一道去，见到妖怪便只用普通符纸。
走到地方，法海开始拣柴。
“全杭州我的花生米最香，我的白菜最大最绿。”柔细的声音，像唱曲一样传到法海耳朵里。
法海不为所动，专心挑选结实的树杈。
“还有金灿灿，油乎乎的烧鸡!”烧鸡二字加重读音。
像是怕没人听见，大声吆喝：“花生米！白菜！烧鸡！”
法海转了转眼，“烧鸡”一次尤为耳熟，唇边不自觉翘了翘。
他整理好柴垛，越过一个树丛，声音变得清晰，眼前的场景让法海抽了抽眼角。
身穿红色女子服装的狐狸，是只赤狐，正挥着锄头。
是一颗红彤彤，果实满当当的花生树。
一列七八棵大白菜歪歪扭扭立着，旁边还立了火堆，场面串着一个烧鸡，底下没生火。
“可怜的孩子，”狐狸笑弯眼睛，“你迷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