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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前世(下)

作者:枕山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何鼐一瘸一拐地在山中独行。


    那日被官兵发现后,他走投无路,只得狠下心来往山中逃去,冬季的山中草木凋零,野兽横行,若不是他运气好,前几日便已葬身虎腹之中!


    不过也多亏了那只虎。


    前几日他遇猛虎,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就此了结,可谁知那虎已有猎物,如今吃饱喝足,不欲再大开杀戒。它随意地瞟了他一眼,转身向山林深处走去,留下一地血迹斑斑的残骸剩骨。


    逃过一劫的何鼐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心生一计。


    他脱下自己内里一件单薄衣物,将它扯碎,混进这摊血腥气夹杂着兽类骚味的狼藉之中,布置出一副自己已被野兽吞食的假象。


    这副假象成功欺骗了官兵,也将何鼐从多日的东躲西藏之中解救了出来。


    何鼐低下头,看着自己如今这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


    不过么,虽然官兵不再对他穷追不舍,但要想在这即将入冬的山林中存活,却也是困难重重:不提山中那些蛰伏的凶恶猛兽,单是寻觅吃食这一条,便难倒了从来以“远庖厨的君子”而自居的何鼐。


    他自小便是官宦子弟,虽然后来被抄家,但也只是短暂的落难,很快就被唐昭离救起,领入别院好生照料,说句养尊处优绝不为过,又如何会知晓野地里什么样的植株可以食用?


    更何况如今的山中本就贫瘠,一眼望去,全都是光秃秃的枝杈!


    何鼐也不是没想过啃食树皮,可他确实分不清这些树杈子究竟何处有异,昨夜他饿极,尝试着以此果腹,却在今晨惊惶地发现自己双耳流脓,听力受损。


    至此,他再不敢食用山中的任何草木,只是闷着头蹒跚前行,希冀能早日翻过这座山,去一处有人烟的村子讨要吃食。


    他又向前缓行几里,绕过几棵粗壮的老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破败的石阶。


    何鼐精神一振。


    此处有人家?


    他强忍着耳中一阵又一阵的刺痛,来到石阶前,踉跄着拾级而上。


    这条石阶的尽头是一座形制奇诡的庙宇,何鼐满怀欣喜地推开门,却失望地发现里面除了一众高高伫立的神像外,一个人影都没有;设有香炉的供桌上也是尘埃遍布,蛛丝纵横,见不着一点贡品的影子。


    “真倒霉!”他忍不住唾骂出声。


    腹中因长时间未进食而隐隐作痛,何鼐恨恨地剜了眼最上首的三位女神像,扭头正欲离去,却在看清远处的景象后骤然愣住。


    那,那是……


    那是一个额系白布,身着缟素的男子,即便是一身素色,也难掩其健硕蓬勃的身姿与凛然的英武之气。


    他寂寥地垂着头,腰佩长剑,身背竹篓,只身一人沿着那条石阶向破庙行来。


    终于见到了活人,可何鼐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意,反而目眦欲裂,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即便是死也不会认错,那男子分明就是崇霄!


    他来这儿做什么?他有什么目的?他是来捉他的么?!


    他此时难道不应该去筹备登基的诸多事宜吗?他堂堂开国帝王,武功盖世,为什么就不能大度地放过他!


    何鼐如惊弓之鸟般仓皇逃回庙中,躬身钻进绣有三只神鸟共舞的紫色垂帘,将自己藏在一众神像之后。


    虽然崇霄是个疯起来就不管不顾的,但他既然主动前来庙中,想来定是无意冒犯神像的罢?这可都是神明,不敬神明是要遭天谴的!


    他在心中如此想道,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对神像的亵渎。


    吱呀——


    朱门大开,崇霄抬脚跨过门槛,迈入庙中。


    他先是静静地环视了一周,抬手仔细拂去供桌上的脏污,而后解下背篓,取出瓜果等贡品,将其整齐地摆在供桌之上。


    何鼐目瞪口呆。


    崇霄他在做什么?好好的登基大典不筹备,跑来这破庙里收拾供桌?他如今已是心照不宣的江山之主,霸业已成,他还有什么不满,什么遗憾,需得来这么偏僻的庙中叩问神明?


    崇霄摆好供桌,燃上了三支香。


    白烟袅袅升起,在空中缓缓散开,令人宁静的香气在偌大的殿中渐渐弥漫。


    崇霄郑重地跪下。


    他面容肃穆,双手在胸前合十,望着上首的那三位美丽而不失威严的女神沉声道:“娘娘在上,我乃本朝镇北将军崇霄,有一愿相求。”


    “我有一所爱之人名唤唐昭离,她天真善良,却因此被奸人所害,不得善终。”


    “我想为她求个恩典……”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的声音渐轻,沉默片刻后又道:“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犯上作乱,令家族蒙羞。发动战争,令百姓受苦。我既无功绩,也无功德,身无长物,唯有这一身性命或许还入得了娘娘的眼——”


    铮!


    崇霄倏地抽出了腰侧的长剑,横于自己脖颈之上。他垂下眼,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恍若振翅欲飞的蝶,冰冷光洁的剑身映出他眼中的缱绻与决然。


    “听闻娘娘庙素来灵验,前朝曾有樵夫在此求得与妻子来世相逢,我没有名分,不敢奢望再见昭昭,只想为她换取重来一回的机缘。”


    “愿以我余生未尽之元寿,换她来世平安喜乐。”


    “我崇霄不信鬼神,但今日,也想为她信上一回。”


    噗嗤。


    有鲜红的血喷涌而出,在地板上蔓延开来,染红了那一袭洁净的白衣。


    一声钝响,即使面对强权也从不低头的年轻将军低下他的头颅,颓败地伏倒在地,以自刎结束了他的一生。


    女神像面容沉静而端庄,她们微微垂首,悲悯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阵风穿堂而过,轻轻掀动紫色的垂帘,仿佛女神们一声轻轻的叹息。


    许久之后。


    紫色垂帘突然被拨开,何鼐呲牙咧嘴地从其后爬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崇霄面前,仔细地查看他的状态,在确认崇霄已死后,何鼐咧开嘴,仰天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命运当真弄人!崇霄啊崇霄,你可曾想到今日的局面?”


    方才他耳疾发作,头疼欲裂,崇霄那一串祈愿落在他耳中,只有断断续续的字词:“愿以……元寿……换……来世平安喜乐……我……信鬼神……”


    “哼!来世?”


    何鼐不屑:“来世又能如何?明明已坐拥无上权势,却还不知满足,可悲!可笑!”


    “既然你崇霄不屑,那我便笑纳了!”


    何鼐转身扑向供桌,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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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瓜果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后,他用长剑费劲地割下崇霄的头颅,放进背篓中带走。


    踏出寺庙之前,何鼐顿足回首,望着那三尊高高伫立的女神像,忽然道:“既然来都来了,那我也许个愿罢。”


    “若真有来世,我要再见崇霄!我要再一次娶走他的所爱,再一次如今日这般,将他狠狠地踩在脚底之下!”


    “哈哈哈!我要叫他知晓,他永远也别想赢过我!”


    何鼐肆意贬低崇霄,宣泄着自己多日奔逃的愤懑,可他却不知,崇霄在乎的从来不是功名利禄,权势输赢。


    他之所念,唯唐昭离一人而已。


    ……


    承和八年冬,曾一度沦为逃犯的右相何鼐重回朝堂,他高举镇北将军崇霄的头颅,声称自己手刃佞臣,为国除害。他将这颗头颅悬于城门之上,任由其风吹日晒,被飞禽啄食,被不明真相的百姓唾骂。


    承和九年,何鼐自封为摄政王,把持朝堂。


    可他靠坑蒙拐骗上位,无甚真才实学,又如何能够平衡朝中诸多势力,管理好偌大的王朝?不过数月时间,便有多地揭竿而起,讨伐上京。


    承和十年,何鼐被万箭穿心,死于叛乱之中。


    ……


    浓夜悄然褪色,破晓时分,已有鸟雀在枝头清啭。


    明亮一整宿的烛灯燃尽了它最后的光辉,在这天色渐明之际缓缓熄灭,留下一缕青烟随风飘散,恍若那些已经远去了许久的往事。


    屋内青纱帐中,唐昭离猛地睁开眼惊坐起,后背的薄衣已被冷汗浸湿。


    她重重地喘了口气,神情恍惚。


    前世的最后竟是如此吗?


    崇霄,崇霄……


    这个甜蜜的名字如今嚼在口中,却是苦涩地令她泪沾长睫。


    明明前世她对他说了那样绝情的话,明明她那样不留情面地将他赶走,可他还是默默地为她做了那么多,甚至不惜献祭自己的阳寿……


    崇霄,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你从来不说呢?


    低低的泣音惊动了守夜的延龄,她打帘入室,小声地出声问询:“殿下,您醒了?”


    “嗯。”


    唐昭离深吸一口气,卷起被褥抹去眼中的湿润。


    “现在几时了?”


    “回殿下,此时不过卯时一刻。”


    延龄一边打量着唐昭离的神情,一边通禀道:“昨夜您睡下后,有侍卫回来复命:何鼐已被杖毙,不知殿下想如何处置他的遗体?”


    “可有确认过他的鼻息?”


    “确认过的,他已咽气,再无生还的可能。”


    “那就好。”


    唐昭离沉下脸色,冷冷地吩咐道:“将他的尸首带出城外,弃于一处野兽出没的山林之中。待他的血肉被野兽啃食干净,你再派人去将遗骨敛起,放把火烧了。”


    “我要让他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是。”


    延龄走后,唐昭离重新躺回柔软的被褥之中,可却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睡。她辗转反侧半晌,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做出了一个不合礼法的大胆决定。


    她要溜进镇北将军府,她想见崇霄。


    他们错过了那么多回,这一世,她不想再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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