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玻璃的简陋石窗外，水滴正按一定的间隔、有规律地落下，滴滴答，滴滴答，落在缝隙长出苔藓和旱蕨的石头上，溅起单调但不会让人感到枯燥不耐烦的音乐。
天空灰蒙蒙的，水汽中混杂着喀斯河独有的腥臭味。
萧云站在窗前眺望里德堡下方的村庄，看到垦荒者们用石头砌成的灰色小房子像掉在地上的豆腐干一样错乱分布，耳边仿佛听到了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玩闹声和母亲们不满的训斥声。
约翰-迪尔走进房间。
萧云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直到——
“——昨晚收到了塔利亚山脉的魔道士报告，高拉地区最近半年经常下雨，这点很不寻常。”
“嗯？”
“几千年来，受诅咒和死亡大沙漠的影响，高拉地区虽然气候湿润，但全年雨水量始终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现在，高拉地区开始频繁下雨……我希望这种气候变化是诅咒即将结束的信号，可是……”
“你担心短期内的剧烈气候变化会带来不幸？”
“是的。”
约翰-迪尔直言。
“百年来，垦荒者受限于危险的自然环境，只在喀斯河岸附近进行农业耕种活动，和生活在密林中的土著蛮族们保持着互不侵犯、以物易物的平衡。现在，降水增加导致喀斯河水面抬升，淹没原本的耕地和居住地，垦荒者们必然考虑向森林索要新的土地，高拉附近领地的失地流民得知高拉不再是诅咒之地后也会渡河前来，到时候……”
“到时候土著和移民之间将不可避免地发生流血冲突。”
“是的。”
约翰-迪尔面色冷峻：“据长期驻扎此地的魔道士们报告，生活在密林中的蛮族分为四个大部落，分别是闪族、含族、雅族、苏族，每个部族又可以分出多个小部落，人数总计超过二十万。”
“二十万！”
萧云惊讶。
“比起帝国骑士，蛮族的武器很原始，文明层次也很低，但这些蛮族部族数千年来一直在密林中生活，熟悉地形地貌、懂得如何驱使密林中的怪物们、也擅长采集毒草制成各种用途诡异的秘药……另外……”
“另外什么？”
“密林深处不只有蛮族和食尸鬼，还有隐世的魔道师。”
“魔道师？”
“魔道公会的报告显示，高拉古城遗址周边，密密麻麻全是活了至少两百年的魔道师们设置的检测结界。”
约翰-迪尔苦笑：“相较于敢向众神竖起反叛的旗帜的永恒帝国，我们这个后续文明的魔道水平低得像孩子对着水面扔石子。以追求宇宙真理为己任的魔道师们因此迷恋永恒帝国的一切，尤其是至今徘徊着古老诅咒的高拉古城遗址以及传说中藏在死亡大沙漠中心地带最深处的永恒帝国的首都。”
“隐世的魔道师们通常不干涉现世的事情，但如果垦荒者和蛮族部落的战争冲突影响了他们的研究工作，他们会出手消灭我们的军队和垦荒者。”
“帝国引以为傲的魔道部队即便付出全灭的代价也只能杀死这群老怪物中实力最低微的几个。”
约翰-迪尔补充说。
“当然，您哥哥出面，一定可以和这群老怪物谈成合作，只是合作条件……”
“不要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哥哥，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萧云当机立断。
“是。”
约翰-迪尔恭敬领命。
萧云又问：“蛮族呢？”
“呃？”
“二十万蛮族在密林生活数千年，不可能和魔道师们从未发生冲突。”
“依据《高拉的末日》等诗篇的记述，生活在高拉地区的蛮族和食尸鬼是永恒帝国幸存者们的后代，是他们的研究对象。所以即便发生冲突，他们也不会对蛮族部落出手。”
“原来如此……”
萧云眯眼，想了一下：“魔道公会有没有在高拉遗址附近找到‘暗夜导师’的魔道结界？”
“这个问题……”
约翰-迪尔露出罕见地迟疑。
“‘暗夜导师’是当世最强的三位传奇魔道师之一，如果他在高拉遗址设置了魔道检测结界……除非他想让我们找到，否则……”
“我知道了。”
“——黑伯爵的事情，您打算怎么处理？”
“万一他拒绝来德里堡见您？”
约翰-迪尔补充道。
“那就不见。”
萧云无所谓地耸耸肩，打算等雨停了就去山下的垦荒者村庄逛逛，了解一下当地情况，为解决后续一定会发生的垦荒者和土著蛮族的冲突做准备。
（以帝国当前的情况，高拉地区的环境改变必然导致外来人口大量涌入，而短期内的人口大量增加容易引发人地矛盾，激化移民和土著的矛盾……）
雨水渐渐停歇。
萧云缓慢地走出幽暗的石头城堡，走向露天的庭院，打算让布鲁诺伯爵挑几个本地出身的骑士陪自己参观村庄。
……
……
看到年轻的高拉大侯爵大步朝自己走来，布鲁诺伯爵大惊失色。
“大侯爵阁下，您……你居然……”
要知道，王都的大贵族经常通宵达旦地举办舞会，凌晨睡觉中午起床因此成为贵族们的生活常态，只有地位低微需要挖空心思讨好大贵族的宫廷弄臣、小贵族才会天刚亮就起床，毕恭毕敬地等在大贵族的房门外。
没想到——
（高拉大大侯爵身为神圣大公的亲弟弟、皇帝陛下的表弟……贵族中的贵族……居然会早上起床……）
（难道是城堡里哪个大嗓门忘了我的命令，大清早就吵吵闹闹，打断了公子的梦？）
（或者是高拉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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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太过枯燥乏味，没有娱乐活动，公子难以入眠？！）
（可是……）
布鲁诺伯爵看了眼高拉大侯爵那仿佛传世画师绘制的宫廷名画的美丽脸庞——
（高拉这种连乡下都不如的蛮族满山跑、刁民遍地走的边境烂地，我去哪里找能让在小爱神宫和银月宫长大的大侯爵阁下感到满意的娱乐！）
“布鲁诺伯爵——”
“是！是的！”
布鲁诺伯爵赶紧上前：“大侯爵阁下有什么吩咐？”
“我想去村子里了解一下情况。”
“啊？”
布鲁诺伯爵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您、您说什么？您要去山下的村子？”
“他们是我的领民，我是他们的领主，领主有义务了解领民的生活状况。”
“可是——”
“怎么？”
年轻的大侯爵抬高音量，如海水般湛蓝的眼睛仿佛能洞穿布鲁诺·李此刻的全部心思。
“你怀疑我的能力？”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为大侯爵阁下担忧。”
布鲁诺伯爵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高拉大侯爵那俊美清澈的面容：“大侯爵阁下您多年来和大公殿下一起生活，也看惯了大公殿下的绝世容颜，可能完全意识不到您的身份是何等尊贵，您的面容又是何等的绚丽不凡。”
“说下去——”
“对生活在边境地区的垦荒人而言，您尊贵的身份让他们恐惧，而您的美丽面容又足以让他们失去理智。”
“如果您用高拉大侯爵的身份和他们接触，他们会因为畏惧不敢对您说半句真话；可如果您以吟游诗人的身份出现在他们中间，我担心他们……他们会……会为您发生斗殴……”
“边境的人大多身强体壮、凶悍好斗，而且不分男女老幼。”
布鲁诺补充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萧云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仿佛在沉睡的天空：“刘易斯那边有回复吗？”
刘易斯是现任黑伯爵的名字。
“黑伯爵他……”
布鲁诺欲言又止。
“他不想来？没关系，等我空下来就去处理他。”
“啊？”
布鲁诺惊呆。
（高拉大侯爵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名震边境的黑伯爵在他眼里也不过是……）
布鲁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大侯爵阁下，恕我直言，刘易斯在王都是个排不上名号的小角色，连单独觐见您的大公哥哥的资格都没有，可这里是高拉……是边境……是……大人？你、你、你——”
要去哪里？！
布鲁诺看着空荡荡的身前，以及前方像被什么东西召唤一样走向城堡大门、越走越远的高拉大侯爵，感觉绞刑的绳索已经套上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