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人呢？”副导演微带怒气的声音像投入深湖的鹅卵石。
咚一下闷响过后，木木地朝湖底沉下去，连涟漪都没荡起几圈。
老陈是现场编导，平时总一个人搬个塑料凳子坐在场边，随走随搬，没事就爱一个人坐着划拉开手机相册一遍遍翻。
老陈上周刚过完四十生日，有两个双胞胎儿子，逢人就挂着笑一顿炫耀，平时他可是上班最积极，组里他的出勤要是第二，那第一就没人了。
可是，今天自打开工场边就没看见那熟悉的一抹塑料红，知道嘉宾都来了老陈也没来。
本就是草木皆兵的时候，老陈这一不来，副导演昨天窝下的那一顿邪火总算有地方泻了。
“说话啊，都哑巴了？！”
又一颗石子转着凌厉的旋掷入湖里，难得地让死寂的湖面有一瞬波动，不过接着又是令人惊惧的窒息死寂。
金主撤资的事就像末日前那阵无色无味的病毒，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声无息地迅速席卷整个节目组，疯狂吞噬着每个人的斗志和信心。
芙清看着屋里蔫头耷脑的众人，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其实不用说大家也都各自心里明白，这个节骨眼儿，但凡有点人脉能找点出路的，谁不为自己早做打算呢。
老陈不容易，一家老小都靠着他一个人吃饭，副导演挨着从屋里这仅剩的一半人里望过去。
入眼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就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份工作的宝妈或者上了岁数的。
“都别哭丧着一张脸，我告诉你们，还没到完蛋那天呢，现在走了的都tm是傻.逼，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一个品优还不足以……”
楼梯间响起脚步声，副导演一句话说了一半卡在嗓子眼里打了两个转，最后又咕咚咽回了肚子里。
黎曼今天换了身运动服，大波浪卷发被她用皮筋高高束在脑后，高马尾的形象让芙清莫名想起秦时恢复记忆那天。
那天和今天不同。
那日阳光明媚的，连天空都比平时蓝的澄澈，今天的天气预报明明是晴天，可天色就是无端的灰。
“我昨天看群里通知的是九点，到时间就下来了。”黎曼见就她自己，看工作人员的样子也像还没来齐，试探着又问：“我来早了吗？”
“奥没有，你坐着等会儿吧。”
其他人还是那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副导演看了黎曼一眼，随口答道。
那是个不怎么友好的眼神。
黎曼怔了一下，倒没说什么，依言在沙发上她常坐的位置坐下来，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屋里沉默着来往的工作人员。
芙清不是没想过要借助黎曼把品优文化的投资拉回来，当爹的哪有不疼自己亲闺女的呢？
黎永勋看不上秦时，但黎曼还在这里呢，堂堂黎氏集团大小姐上个节目中途节目黄了铩羽而归，传出去黎曼脸上也不好看。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给否了。
告诉黎曼又能如何呢？
黎曼不会去求她爸，她不会再做那个只能哭着恳求却无能为力的少女了。
这事让她知道了万一他们父女二人再发生什么冲突，说不好又会给这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局面再加一把猛火。
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啊！
这钱……还是她来办吧。
昨天群里通知的的确是九点拍摄。
黎曼没等多久，其他几个人也陆陆续续下来了。
“呦，通知九点开拍，我们都来了，你们来不全啊，我说聂导呢？昨天可又耽误半天时间，这他上次承诺的加钱总得谈谈了吧？”
周野一下来就哼着歌，跷着二郎腿往沙发上一靠，张嘴就是加钱。
刚经历了金主跑路的众人看着周野这副大爷样子都气不打一处来。
芙清余光里看着小助理狂做几个深呼吸之后，大有一副要上去好好教育教育周野的意思。
小助理的肩膀刚往前一蹭就被她眼疾手快地给拉了回来。
“清姐！”小助理一张脸憋得通红，“都这样了他还想着加钱！怎么有这种人啊？”
“他又不知道。”芙清按住小助理的肩膀，示意她注意言辞。
聂导特地嘱咐过品优文化撤资的事谁都不能透露给节目嘉宾，特别是黎曼。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还真是正确。
不能告诉黎曼是这层关系在这，周野才是那个万万不能告诉的。
天天把钱挂在嘴上的人，要是让他知道节目资金链断了，别说加钱了，通告费都不知道要不要导演去跑外卖来赚，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聂导现在有很重要的事不在组里，您的有求我们会转告的。”副导演气也不顺，但是也不能多说什么。
“诶我的跟拍老师呢？”场面陷入尴尬的时候许安安在人群里扫了两眼突然出声问道。
“拍我的那位老师今天也没看到。”宁澜的目光掠向摄像机后的工作人员，也发出一样的疑问。
“今天咱们拍摄计划有变，原定于今天的下山日需要往后延一下，今天咱们的拍摄内容主要还是在别墅，也基本不需要大家分组跟拍，所以跟拍摄像都没安排。”
原本今日该是他们一起下山赏枫的日子。
立秋之后，温度降下来，满山的秋意也渐渐浓了。
别墅里的鲜花大多也过了盛放的时节，枯败昏黄，浪漫的花景只靠几丛生硬僵直的假花支撑，摇摇欲坠。
花园里的娇艳不复之前，山脚的枫叶却悄悄赤成一片，远望犹如一片茫茫的红海，勾肩搭背，红地炽烈。
原本聂导的小算盘打得当当响，直接下山借借这自然的景，趁机再敲黎曼她爸一笔经费，有富余的就再买点鲜花装饰装饰那面满是残花枯叶的花墙。
可惜这一番计划还没等落地实操，算盘先散了架，算珠崩的人生疼。
芙清站在侧面，清晰的看到副导演鬓角落下豆大的一颗汗珠，直直的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副导演这话说得也没错，因果倒置了一下而已。
节目组今天的确没给他们安排跟拍摄像，不过不是因为今天没拍摄任务，恰恰是因为摄像都跑出去接外活了，才更没法安排跟拍了。
摄像师本来就抢手，在这种又偏又远的拍摄地就更是稀缺资源了。
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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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一个摄像擅自出外务惹怒了聂导，她还不一定现在在组里干吗呢。
说不定以身入局跟着一起修罗场也不一定。
聂导为人招摇，《满格心动》开机的时候动静就不小，黎曼宣布加入后，品优文化就接手注了资，成了节目最大的金主。
品优文化财力雄厚，加上黎曼还在节目里，黎永勋对聂导的经费申请不说来者不拒，也算得上基本都满足。
所以节目组整体的消费水平也是一般综艺比不了的。
现在黎曼她爸突然撤资，打得节目组措手不及，马上要拍的这一期就是下山情侣体验三天两夜了，这一期拍起来不管是拍摄还是后期那可都是经费在燃烧啊。
剩下几个小金主的资金和节目组剩余的经费最多还能撑半个月，这还是尽可能把所有开支降到最低算的。
算算剩下的拍摄周期、后期剪辑还有节目后期的账号维护、宣传……怎么也得再有两个月才算是真的结束。
所有需要外出用车、剪辑难度大的部分都砍掉的情况下，也不过堪堪能撑过半月。
不过这拍出来的素材不用想都知道，肯定用不了。
播了也没人想看这么水的节目。
原本的下山情侣出游爆改别墅桌游体验卡，嘉宾们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在了脸上。
“什么？！为什么要改，不是之前就说好了今明后三天两夜是我们的下山赏枫日吗?”
许安安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失望。
“山下这两天游客多，不允许咱们节目组进去拍摄，人太多也保证不了大家的安全，所以节目组决定赏枫暂时延后。”
副导演脑侧的汗更多了，几溜汗痕印在副导演脸颊上，被他略高的颧骨一顶，迎着光发亮。
芙清听着由衷的心里给副导演竖了个大拇指。
这临场应变能力，这口才，只当个副导演不屈才了吗。
一上午四男四女八个人就凑在客厅玩了一早上的“不要做挑战”。
就这牌还是仅剩的几个工作人员从自己那东拼西凑找来的桌游卡牌，毕竟是个恋综，总不能真让嘉宾在节目里打斗地主吧。
“不要做挑战”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最贴近节目的消遣方式了。
每个人随即抽取五张牌，倒扣在桌子上，用皮筋将第一张牌戴在头上，其他人能看见你的牌，而自己只能从其他人的语言中猜测自己牌的内容。
五张牌用尽即为输，坚持到最后的人为赢家，剩下的七位输家中，以抓阄的形式再抽出四位输家，这四个人就负责他们几个人中午的午饭。
拼拼凑凑的一期节目，半新半旧的桌游卡牌。
好歹算是把这一上午撑过去了。
虽然是临时定的游戏，没想到几人越玩越上头，打打闹闹拍出来的效果还不错。
嘉宾玩得开心投入，拍摄空间又很集中，也就没摄像什么太多事了。
六台固定机位全方位照顾到每一个嘉宾的背后身前，芙清除了不时拿相机拍几个特写以外，其他时候有充足的时间思考聂导今天拉到投资了吗。
以及。
她怎么去跟财神再开一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