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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泥菩萨

作者:生菜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次日,沈秋辞醒来时,锦被妥帖地盖在身上。


    室内弥漫着一丝隐约的檀香,晨光透过窗棂洒落,映得一片金辉。


    她微微侧头,指尖拂过鬓角,浑身酸软的不适提醒着——


    她昨夜确实醉得不轻。


    沈秋辞坐起身,下床后缓步走到铜镜前。


    抬眸一望,便怔住了。


    镜中人依旧是那张芙蓉面,肌肤胜雪,眉间尚带着些未褪的醉意。


    只是,那双唇……竟然肿了。


    色泽深艳,像是秋日熟透的樱桃,被人细细碾过,隐隐泛着湿润的光泽。


    她抬手触碰,指腹微微用力,竟有些刺痛。


    脑海中零散的画面倏地涌现——


    酒意翻涌,她沉入温暖怀抱,似有粗糙的指尖沿着她的脸颊滑落,而后,是灼热的呼吸落在唇畔。


    携着一丝凉薄的气息,生涩而克制地印下去。


    沈秋辞陡然回神,酥麻之意窜上脊背。


    她竟……被罗丑吻了。


    思绪翻涌之间,胸腔里弥漫着一丝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情绪。


    她心中默念着那人的名字,面上却微微发烫。


    昨夜那一吻,虽是酒后失控,可那份隐秘的情愫,却像是悄然生长的藤蔓,盘绕在心尖,叫人不敢碰触,又无法忽视。


    不知是羞赧,还是懊恼,她轻轻咬住下唇。


    可那处微微肿胀的触感,又让她猛然松开。


    唇上还留着他的痕迹。


    更可恨的是——


    她昨晚竟不完全记得自己是否……回应了。


    沈秋辞拧眉,心里有些懊恼。


    她昨夜酒醉,意识昏沉,竟被罗丑那般亲了去。


    虽是醉后失控,可那一吻落得太过真切,仿佛还带着他独有的冷冽气息,在她唇上灼烧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痕迹。


    她一向冷静自持,此刻却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便是她身中那药的时候。偏偏之后,又屡次被他看见自己最狼狈的模样。


    那一吻像一根细丝缠绕在心头,稍稍一拉,就会在心里勾起某种未曾言明的情绪。


    暧昧,亦克制。


    沈秋辞不是不懂。


    她知晓唇齿交缠意味着什么,也明白那一刻他低下头时的隐忍。


    可她无法回应,也不该回应。


    论礼法,她即将嫁与瑞王,纵然那场婚姻只是权宜之计,无关情爱——


    可她的名分仍在,她与罗丑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僭越。


    即便她最终能和离,她依然是沈家女。


    沈府不会允许她与他有所牵连。


    若是传出风声,罗丑恐怕会被直接逐出府邸,失去安身之地。


    虽然他武功高强,可她不愿意见到那样的结局。


    她不愿意因自己,让他再多一分坎坷。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轻轻拿起手帕,按在唇上。


    她的唇微微发麻,甚至连昨夜那片刻的交缠都能清晰回溯。他的气息、他的触碰、他压抑的喘息声。


    她猛地阖眸。


    片刻后,她睁眼,里面已然恢复了冷静。


    沈秋辞拿起桌上的口脂,缓缓抹上唇瓣。


    那抹胭脂色,衬得她愈发妩媚动人,仿佛能遮掩住方才那一点异样的红肿。


    她低声呢喃,像是说给自己听。


    “无事。”


    没过多久,红叶进了屋。


    还没等她注意到沈秋辞的唇,她便赶紧对着沈秋辞喊道:


    “小姐,老爷要你去书房,正等着你呢!”


    沈秋辞一愣,面色沉了几分。


    但她还是起身去往书房。


    见沈秋辞踏入书房,青丝半挽,步履轻缓,裙摆曳地无声。


    沈廷遇面容依旧严肃,看着倒是有些吓人了。


    沈秋辞垂眸行礼,语调温顺:“不知父亲唤女儿前来,所为何事?”


    沈廷遇未答,反倒细细打量起自己的女儿。


    她依旧端庄柔顺,举止娴雅,语气亦是那副惯常的小意温存。


    可沈廷遇第一次觉得这个女儿有些陌生。


    元夕夜的失踪、与侍卫的牵扯、私下见顾流音……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异样。


    以往的沈秋辞,从未这般出格过。


    可如今,她分明还是那副温柔娴静的模样,话语间也是小女子作态。


    但做出来的事情,却让人觉得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


    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看不透她了。


    书房内沉默许久,沈廷遇终是低声开口,直入正题:“秋辞,婚期将至,你是何想法?”


    沈秋辞眼睫轻颤,微微一笑,温婉如旧:“女儿自然是全心全意地想要嫁入瑞王府,也是为了沈家。”


    她顿了顿,语气未变,轻轻抬眸,含笑望着沈廷遇:


    “况且,正如爹所说的——”


    “瑞王已经是难得的良人,女儿也心里欢喜。”


    沈廷遇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这场婚事是交易,可沈秋辞的态度却让他莫名烦躁。她的温顺太过完美,话语间没有丝毫犹疑,甚至连一丝挣扎都无。


    若是往日的沈秋辞,多少该有些不甘,又或是柔弱地向他讨要几句安抚,可如今的她——


    她话说得轻巧,可眼神却像是一泓深水,叫人捉摸不透。


    他想着,抬眼看向她,声音沉沉:“既然如此,你便之后不要再与那侍卫来往了。”


    语气不重,然意味已然分明。


    沈秋辞垂下眼睫,依旧是端庄从容的模样,似乎对这话毫无意外。


    沈廷遇盯着她片刻,才继续道:


    “我自会让他去做些别的活计,你在婚期前,便安稳地待在府内,也免得节外生枝。”


    沈秋辞沉默了一瞬。


    半晌,她柔声问道:“父亲大人,恕女儿一问,到底是为什么?”


    她抬眸,眼神里满是真挚的探询:“罗丑武功高强,在那次前往雁塔寺时遭遇贼人,他也救了女儿一命。”


    “女儿待他,自然不可同普通侍卫仆从相比。”


    她话语平稳,既无半分忤逆,也不带私情,挑不出半点错处。


    沈廷遇并未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微微眯起,沉思着她此言的深意。


    沈秋辞却并不急,她静静等待片刻,随后又轻声补了一句。


    “女儿自可为了婚期,在这段时间不再出府。”


    她顿了顿,仿佛是犹豫了一瞬,才缓缓道——


    “但女儿想要知道,先帝当年到底是为何赐予这桩婚事?”


    空气倏然凝固。


    沈廷遇的目光陡然一变,刹那间如寒刃掠过,透着警觉与深思。


    她终于问到了这一点。


    沈秋辞没有退缩,她直视着父亲,声音依旧温和,却藏着一丝深意:“魏大人如今对沈家步步相逼,瑞王府……似乎握着极为重要的东西。”


    她轻叹一声,缓缓收敛起笑意,微垂的眼睫投下一片浅浅阴影。


    “女儿心里忐忑,当年沈家到底遭遇了什么?”


    又或者,做了什么?


    她虽然明着试探,但声音依然轻柔,像是说大声些就会惊动到沈廷遇一般。


    可那话语间的内容却字字如刀,刺向沈廷遇。


    窗外寒风掠过竹叶,微微作响,仿佛一曲无声的叹息。


    他沉吟良久,终是皱眉道:“你本与世子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是有心人再传你与罗丑牵扯不清,怕是会让局势更添波澜。”


    沈廷遇说着,目光缓缓移向窗外,像是陷入了某段不愿再提的过往。


    “当年,先帝病重,大皇子骤然离世,朝堂人心惶惶。先帝一度看中瑞王,便赐婚沈家与瑞王,似有意扶持二皇子。”


    “时局动荡,朝廷人人自危,江南灾难多发,赋税还颇重,魏贞还从中攫取了不少好处。”


    他的声音低缓,似乎刻意回避着某些过往。


    “原以为……这桩婚事不过是一场政治交易。”


    “可谁知后来,新帝即位,瑞王落败,这本该作废的婚约,却仍被新帝允了下来。”


    沈廷遇的面色愈发沉郁,眼底的阴翳重得似要滴出墨来。


    他望向沈秋辞,眼神复杂。


    “事情已走到了这一步,已无回头路。”他喃喃道,不知道是说给沈秋辞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直直地看向沈秋辞,眼里有着她从未见过的神色——


    慌乱、痛苦、后悔与迷惘交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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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辞。”他看着她,声音缓慢,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沉重,“你要记着……”


    “知道的越少,越可以独善其身。”


    他说着,声音里透着已成定局般的无力。


    “不要再和顾流音来往了,也不要再查下去了。”


    沈秋辞突然感受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这是父亲第一次这般露骨地告诉她:有些事情,不该查。


    她缓缓抬眸,看向沈廷遇。


    他眉宇间压着沉沉的疲惫,那种疲惫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他在畏惧什么?


    沈廷遇未再多言,只是摆了摆手,语气淡漠,仿佛方才的那一丝情绪也一同被他抹去。


    “你走吧。”


    说罢,他便回到案前,继续处理事务。


    沈秋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是敛下心神,盈盈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门扉在身后缓缓合拢。


    镇北将军府,夜色沉沉。


    烛火映着屋内刀枪森列,映得暗影浮动,如鬼魅游走。


    卫昭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把玩着短刀,指尖缓缓摩挲着锋刃。


    寒光微颤,落入他墨色的瞳仁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身旁立着的黑衣人,身量修长,可那面容——


    赫然是琴女韶音的脸。


    卫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短刀:“可是见到她们了?”


    韶音开口,语调平稳而恭敬:“少爷,见到了沈小姐,她确实是去见顾流音。”


    卫昭眉峰微挑,眼神里透着深不见底的审慎。


    顾流音?


    她居然会和顾流音扯上关系?


    她到底想做什么?


    “啪——”


    短刀猛地被按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脆响,震得四周的烛火微微晃动。


    卫昭眼神微冷,语气不急不缓:“就她们两个?”


    他问道:“就她们两个见面?”


    韶音顿了顿,目光微敛道:“沈小姐身边,似是带着一个毁容的侍卫。”


    卫昭指节微顿,旋即勾唇一笑。


    那笑意浅淡,却透着些凉意。


    “是么?”他墨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恶意,“她只带了那个毁容的侍卫?”


    韶音点头称是。


    “他似乎认出了我是谁——”韶音稍微有些忐忑,“但,我从未见过他。”


    卫昭眯了眯眼,摩挲着短刀的拇指微微用力。


    “你从未在赵长宴身边见过这人?”


    韶音摇头。


    卫昭的笑意更深,眉宇间浮起一丝兴味盎然的玩味。


    然而在那轻描淡写的弧度之下,却隐隐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不耐与烦闷。


    那种感觉,就像是盯上了一只猎物,本以为不过是随手便可以抓住的东西——


    谁知这猎物偏偏不安分,惹得人心烦。


    刀锋在指尖来回流转,映着冷冽的光,仿佛在平复什么不悦的情绪。


    “那可就有意思了。”


    他的眼里虽带笑,却透着隐隐的阴翳,像是心底困了一头躁动的猛兽,烦闷地舔舐着獠牙,伺机而动。


    “她又是从哪里拣来的野狗?”


    他随意地靠回椅背,目光微微闪动,似是忆起什么。


    她小时候,也曾养过一只狗。


    漆黑的毛,狰狞的獠牙,跟个鬼一样,生得倒是威风,可除了沈秋辞,谁也不认。那畜生见了旁人恨不得撕碎,却偏偏总是温顺地卧在她脚边,舔着舌头,绕着她打转。


    卫昭一开始有些喜欢,想着或许可以养来玩玩。


    可他伸手试探时,那畜生低低龇牙,獠牙间透着森然的寒意,喉间滚动的低吼藏着十足的警告。


    碍眼得很。


    那年初雪,她蹲在庭院里,轻声唤它的名字,它便兴奋地扑过来,在她膝头蹭了又蹭,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咽。


    她笑着摸它的头,白皙的指尖埋进厚实的黑毛里,眉眼都带着温柔的暖意。


    卫昭站在不远处,看着那画面,心里陡然生出一丝烦闷,像是什么东西梗在喉间,吞不下,也吐不出。


    太碍眼了。


    后来——


    狗死了。


    直到今天,他都没有告诉她。


    是他毒死的那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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