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芳捧着锦盒左看右看，小脸皱成一团：“姐姐，这是什么呀？”
李云锦从盒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笑微微地摸了摸瓶子：“芳姐儿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我去太医院酿酒的事。那件事之后，太医令说我识药有天分，想让我去太医院帮忙。”
李云芳歪着头，似懂非懂地点头。
“后来，陛下发了话，我才没去。但我想着，也许我在这方面确实有天赋，于是后来就去找了太医令，求了张方子。”
李云锦将小瓶放在妹妹掌心：“这是按太医令拿过来的古方配出来的救命药，好些药材都少，所以统共只做得三份。一份给了太医令收着，一份给你，一份我留着。”
小姑娘盯着掌心的瓷瓶，眉头还是皱着：“是……很苦的药丸子吗？”
听明白了的人此刻已经暗暗心惊，但听到李云芳的话，还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脸。
老夫人缓步走过来，摸了摸李云芳的头顶：“傻孩子，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好生收着，说不定……”
话说到一半，看着小姑娘一脸茫然的模样，又改了口：“总之要仔细保管。你姐姐给的，是特别好的东西。”
“哦……”李云芳虽然还是懵懂，但听到是姐姐特意准备的，立刻绽开笑脸，宝贝似的把瓷瓶塞进贴身的荷包里，“谢谢姐姐！”
叶菁站在一旁，手指下意识将帕子捏得紧紧的。
她看着李云锦的侧脸，此刻正对李云芳温柔微笑的脸，心里突然泛起酸涩。
这样的好东西，为什么……没有自己的那份呢？虽说只有三份，可锦姐儿那里不是还有一份吗？将来若是锦姐儿要用，难道自己会舍不得给吗？
这念头升起，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就变了变。
叶流空无意中瞥见，顿时又愣了一愣，等被李云芳的笑声惊动，才醒过神来，心里面还兀自想着刚才看到的表情。
姑姑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此刻，李云芳正被众人围在中央，怀里抱满了各式礼物。
“谢谢姥姥，谢谢姥爷！”她踮着脚接过老夫人递来的地契，小脸兴奋得通红。
回过神的叶流空蹲下来，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彩绘的九连环：“好玩吗？”
满屋子笑声中，叶菁忽然晃了晃神。
眼前出现奇怪的场景，好似，有个和云芳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被众人围着收礼物。
好奇怪啊，那是谁呢？那个接收礼物的人……长什么样子？为什么好些觉得……
我就是她？
她下意识想上前，却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眼冒金星。
“妹妹？”吴伴雪最先发现异样。
叶菁只觉得天旋地转，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她隐约听见了李云芳的哭声，也听见了李云锦叫自己，可四肢却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娘！”李云锦一个箭步上前，在叶菁软倒的瞬间稳稳托住她的后背。
老将军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快扶到榻上去！”叶凌云一把抱起妹妹。
吴伴雪已经将大哭的李云芳搂在怀里，小姑娘手里的九连环掉在地上，叮叮当当滚出老远。
“去请太医。”老夫人面色苍白，倒也还算镇定，老将军扶住她的手，才发现，两个人都在颤抖。
“慧慧。”老将军叫了一声，再说不出什么。老夫人无声地反握住了他的手。
伺候的丫鬟婆子连忙出去好几个，有人去叫府医，有人出门去叫太医。方才还一团热闹的生日宴，瞬间就只剩一片慌乱。
到了下午，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照在李云锦身上。她正陪着李云芳玩九连环，铜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菁尚未醒来，中午的时候原定的生日宴自然也没了，姐妹两人草草吃了些东西，便回了房间。
李云锦放心不下妹妹，找了个借口来陪她玩到现在。
李云芳也确实情绪不高，玩东西都心不在焉。
玩着玩着，她突然停下动作，仰头问：“姐姐，娘真的不会有事吗？”
李云锦揉了揉她的头发：“太医不是说了吗？只是累着了。”
她将九连环重新连起来：“要不要再来一次。”
李云芳慢吞吞地接了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春燕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小姐，太太醒了！”
李云芳顿时跳了起来。
两姐妹匆匆赶到叶菁的院子，远远就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进门一看，只见叶菁半倚在床头，正与老将军夫妇抱头痛哭。叶凌云站在一旁，眼眶通红。吴伴雪见她们进来，微微地对她们笑了笑。
不等两人说话，她就感叹地说：“锦姐儿、芳姐儿，是好事。妹妹如今恢复记忆了。”
李云锦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盯着床上的叶菁。
被这边的声音惊动，叶菁抬起头，目光在姐妹俩之间游移了一瞬，最终绽开一个含泪的笑：“锦姐儿……芳姐儿……”
“娘！”刚刚被李云锦拉住的李云芳立刻挣脱了她的手，像只小鸟般扑到床前，“我好怕……”
李云锦缓步上前，轻声道：“娘，现在感觉如何？”
叶菁伸手抚过两个女儿的脸庞，指尖微微发颤：“没事，没事，我就是……都记起来了。”
她的表情看起来分外复杂，却再没像以前那般，先把李云芳搂在怀中，只是摸了摸她和李云锦的脸颊。
“太医怎么说？”李云锦有点不太习惯她的亲近，转头问道。
吴伴雪在旁答道：“太医说脑中淤堵的经络已通，往后调养得当，定会越来越好。可真是太好了。”
她的声音让叶菁的注意力转到这边来，叫一声嫂子，吴伴雪连忙过去，轻声问：“妹妹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大嫂……”叶菁握着吴伴雪的手，声音还有些虚弱，“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
吴伴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妹妹又何必说这些。”
叶菁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转向老夫人和老将军：“爹娘也去歇着吧，我没事了。今日劳累爹娘担惊受怕，倒是女儿的不是了。”
这番话一出，老夫人和老将军顿时又眼圈通红，眼泪似乎又要涌出来了。老将军连忙拉了老夫人的手，故作豪迈哈哈一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和你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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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会意地点点头，与老将军一同起身：“你们娘仨好好说说话。”
待父母离开后，叶菁又看向叶凌云：“哥哥也是，这几日辛苦了。”叶凌云无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了看在旁边站着的李云锦姐妹，拉了拉吴伴雪的手。
后者温柔一笑：“妹妹你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和下人们说。你是家里的姑太太，不必客气。”
叶菁含笑点了点头：“我明白的，谢谢嫂子。”
等屋里只剩母女三人，叶菁的目光在李云锦和李云芳之间流连，眼底情绪复杂。
另一边，吴伴雪和叶凌云回到自己院中。秋风吹过，卷起几片金黄的银杏叶。
“妹妹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吴伴雪颇为感慨。
叶凌云若有所思：“她能恢复记忆，说不得还要多谢锦姐儿的药酒。”
“有这样的女儿是福气。”吴伴雪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若是我……”
叶凌云揽住她的肩：“你现在是她舅妈，她待你也是真心。”
吴伴雪摇摇头，苦笑道：“舅妈和亲娘，终究是不一样的。”她顿了顿，“不过我也不图她什么，这样挺好。”
叶凌云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想不想尝尝锦姐儿酿的酒？”
吴伴雪吓了一跳：“这……这酒可是上贡之物……”她压低声音，摇了摇头，“牵涉到陛下，还是谨慎些好。”
叶凌云点点头，目光却飘向远方，若有所思。
这边，叶菁看着两个女儿，只觉得一阵恍惚。
她分明记得自己还是那个扎着红头绳、在院子里扑蝶的少女，可一转眼，自己已是眼角有了细纹的妇人，膝下还有了这么大的女儿。
“对不起，吓着你们了……”叶菁声音有些发颤，伸手摸了摸李云芳还带着泪痕的小脸。
李云芳立刻摇头：“娘没事就好！”她扑进叶菁怀里，像只撒娇的小猫。
李云锦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温和：“娘感觉好些了吗？”
叶菁点点头，指尖摩挲着被角：“说来奇怪……看到芳姐儿收礼物的样子，突然就……”
她顿了顿，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在众人围绕中接过礼物的红衣小姑娘，分明就是当年的自己。
“一下子想起来了。当年，我也是这样被人围着，接礼物的。”她的唇角不自觉地上翘，想起了当年的日子。
将军府唯一的女儿，如珠似宝地被捧在手心的女儿。
如今，嫁了一个乡下人，有了两个女儿，软弱得差一点在丈夫死后随他而去，完全不顾自己还有两个女儿。
也没有那个顾得上的能力。
一前一后，像是两个人一样。
“锦姐儿……”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道，“多亏了你的酒。若不是……只怕我这辈子都很难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李云锦微微一笑：“您是我娘，何必言谢。”
望着两个女儿，叶菁忽然觉得好似有什么在无声地融合。当年活泼的少女和后来软弱的母亲，本就是一个人。
她是叶菁。
也是叶氏。
最终，她只是轻叹了一声。
“锦姐儿，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