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弘文从屋子里被赶出去的时候，茶盏落在了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二房的院落里乱成一团。
大房的管事带着几个得力的下人正在清点财物，箱笼被一一打开。
袁巧娘尖叫着扑过去准备拦住他们：“你们敢动我的东西！”却周管事面无表情地推开：“二太太，若是您不想让我收拾，那您就自己收拾。”
下人们搬着箱子往外走，有几个二房的贴身丫鬟试图阻拦，刚张开嘴就被瞪了一眼：“想跟着一起出去喝西北风？”
丫鬟立刻缩了手。
叶弘文瘫坐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的被褥被卷成一团随意地丢在那里，上好的锦缎沾上了灰，又被往日里嫌弃的婆子捡起来，粗暴地塞进了木头箱子里。
他张了张嘴想喊人，却发现往日围着他打转的奴才们此刻都躲得远远的，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
袁巧娘突然冲过来揪住叶弘文的衣领，她脸上还留着被叶弘文打的掌印，却顾不上疼：“你个没用的东西，当初就该听我的，别去招惹那个小贱人！你爹死得早，你倒是长点本事啊，现在好了，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了！”
说完转头对着天空骂：“叶老东西你好狠的心啊，我们可是你亲弟弟的骨肉啊，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叶弘文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发呆。耳边是袁巧娘的咒骂，眼前是打包行李的下人们来回走动的腿。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大伯抱着他坐在门槛上，说“弘文以后就是我的亲儿子”，那时的阳光多好啊，晒得人暖洋洋的，现在怎么就冷成这样了呢？
叶晨阳攥着叶翠微的手，看着父母发疯，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被袁巧娘一眼瞪过来：“你个窝囊废！”
她冲过来掐他的胳膊：“还不去给你祖父磕头，求他收回成命！”
叶晨阳叹了口气：“娘，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怎么了？”袁巧娘尖叫着打断他，“你爹还没咽气呢，你就想认栽了？”
叶翠微往叶晨阳身后躲，一点儿声都不敢发，就怕被袁巧娘发现。
但事与愿违，袁巧娘还是发现了她的身影，将她从叶晨阳身后拉出来，用力掐她：“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当初就不该生你，连累我们一家！”
叶翠微一动不动，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就怕自己出了一点儿声音，又被袁巧娘打。
院门口突然传来动静，吴伴雪带着几个婆子进来。
袁巧娘眼睛一亮，冲过去就要抓她的袖子：“大嫂你替我们说说情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吴伴雪身边的婆子拦住：“二太太自重。”
她被推得踉跄后退，刚装出来的可怜顿时消失无踪，表情变得怨毒，骂道：“你个贱人，你们大房都是狼心狗肺！”
叶弘文突然跳起来，朝着吴伴雪的方向冲过去。刚跑出两步，就被叶凌云拦住。
他红着眼盯着叶凌云：“永丰庄的事，为什么你们反应那么快？领头的人一下子就被抓住了。”
叶凌云看着他，微微笑了笑：“你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哈哈，运气不好。”
这句话让叶弘文仿佛被抽走了力气，瘫坐在地上。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嘴角扯出自嘲的笑意：“老天都不站在我这边啊……”
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至少，叶凌云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凌云和被他小心翼翼护在身后的吴伴雪，转身去拉袁巧娘：“走吧。”
袁巧娘尖叫着要打他，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别闹了，再闹下去，更难看了。大伯不会改变心意的。”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袁巧娘，让她陡然安静了下来。
她哈哈哈地笑起来，盯着叶弘文一字一句地说：“叶弘文，你就是个孬种。”
往日里会让他气得想要跳起来的字句在这个时候仿佛一片树叶一样落下来，他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甚至于，他莫名其妙地想，是啊，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啊，你嫁我之前，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走吧。还要想想，搬去哪里。”
搬去哪里？叶弘文想，自己手上还有几个小房子，但是都租出去了，一时半会的，能往哪里去呢？
正在想着，叶凌云递过来一张房契：“三进院子，也够你们住了。往后……”
他叹息般地说：“好好过日子吧。”
李云锦没有到现场，但屋子里有个喜欢打听的春燕，也没有落下什么消息。
知道二房走了，她也没什么可惜。
二房落到这个地步，纯粹是自作自受。只是可惜了叶晨阳和叶翠微。原本在将军府，他们还能有个体面的前程，至少婚事上不会太差。如今被赶出去，日后怕是难了。
她很快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第二日一早，她还在屋子里摸索着精神力的锻炼，吴伴雪带着几个绣娘进来，笑吟吟道：“锦姐儿，该做新衣裳了。过几日明华郡主的赏花宴，总得穿得体面些。”
李云锦起身应了，绣娘围上来，拿着软尺在她身上比划。
“小姐身量纤细，腰身收一收更好看。”为首的绣娘笑眼弯弯，手指灵巧地在她肩颈处丈量，又低声问，“小姐喜欢宽袖还是窄袖？”
“窄袖吧，方便些。”李云锦随口答道，目光落在旁边摊开的布料上。
吴伴雪拿起一截白青色色的锦缎在她身上比了比：“这个颜色衬你。”
李云锦摸了摸另一匹天水碧的料子，触感微凉，绣纹精致却不张扬，她笑了笑：“这个也不错。”
绣娘见状，立刻道：“小姐眼光好。这料子是江南新到的，绣的是暗纹云水，走动时才有流光，既雅致又不显刻意。”
李云锦点点头，又和绣娘闲聊几句。绣娘说话温温柔柔的，手上活计利落，言语间又透着亲近。
等绣娘离开前，她就笑：“姐姐说话倒是亲切。”
绣娘顿时也笑，规规矩矩行礼：“小姐谬赞。”
等量完尺寸，绣娘们收拾好东西告退。
一出了将军府大门，为首的绣娘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回头看一眼将军府的大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一进绣楼的大门，掌柜的就迎上来：“如何？”
绣娘摇摇头，低声道：“见了人，感觉也就是个寻常小姑娘，没什么特别的。”
掌柜的若有所思：“是吗？可外头传得神乎其神……”
绣娘摇头道：“传言罢了。”
赏花宴当日，李云锦一下车，就瞧见满园的菊花，金灿灿的一片，风一吹，花瓣轻颤，香气清冽。
明华郡主亲自迎出来，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杏眼灵动，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活泼却不失贵女的端庄。
“可算来了！”她亲热地挽住李云锦的手，“早听说你的厉害，今日总算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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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锦也笑：“郡主过誉了，不过是些粗浅本事。”
两人一路说笑，气氛融洽。
不远处，几个贵女聚在一起，眼神时不时往这边瞟。
“那就是叶家刚认回来的嫡女在乡下养的孩子？看着倒不像乡下养大的……”
“嘘，小点声。人家现在可是将军府正经的表小姐，连明华郡主都高看她一眼。”
“谁知道是不是运气好……”
“运气好？你试试看从乡下回来还能在将军府站稳脚跟？”
窃窃私语声飘过来，李云锦只当没听见，神色如常地跟着明华郡主往花厅走。
明华郡主听到那些窃窃私语，很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她们就是好奇，倒也没什么恶意。”
李云锦摇摇头：“无妨，议论罢了，我又不会少块肉。”
明华郡主见她神色坦然，便放心了：“那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去迎迎别的客人。”
李云锦点头，独自在亭子里坐下，随手拈了片落在石桌上的菊花瓣把玩。
没过多久，一道阴影笼罩过来，她抬头，对上一双略带审视的眼睛。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就是李云锦？”
李云锦没急着回答，只是微微挑眉，不言不语，平静地看着她。
那姑娘见她沉默，眉头一皱，不耐道：“我问你话呢，你哑巴了吗？你当真能做出养身的药酒？”
这样不客气的话，却并没有让李云锦生气，反而让她翘了翘唇角。
第一次出现在社交场合的人会受到毫不客气的言语攻击，多么小说剧情般的发展。
可自己也不是那些受了委屈自己咽下去的小说主角。
正当她准备回答的时候，明华郡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高小姐，你想干什么？”
她快步走过来，站在李云锦身侧，脸上仍带着笑，眼神却冷了几分。
高小姐抿了抿唇：“我只是想问问，她做的药酒是不是真有效用。”
明华郡主侧身介绍道：“这是礼部尚书高家的孙女高婉茹。这是陛下新封的县君，李云锦。”
说完，她压低声音对李云锦解释：“高尚书身子不太好，常年抱病。”
高婉茹见李云锦仍不说话，忍不住又道：“我祖父体弱，若你的药酒真有奇效，我高家愿意重金相求。”
李云锦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高尚书乃朝中重臣，若陛下看重，太医院自会奉上最好的药材调理，何须你来向我讨要？”
“还是说……高尚书在陛下面前，不怎么受重视？”
高婉茹脸色骤变，愤恨地看着她：“你……”
明华郡主差点笑出声，连忙轻咳一声掩饰。
狠狠瞪了李云锦一眼，高婉茹转身大步离开，裙摆带起一阵风。
李云锦拂袖：“真是没礼貌，第一次见到县君，都不行礼的。说是高门贵女，怎么规矩还比不上我这个乡下来的。”
尚未走远的高婉茹闻言一个踉跄，顿了一下，随后脚步更快地扶着丫鬟的手走了。
等人走远，明华郡主才笑吟吟地拍了拍李云锦的肩：“我还当你是个好脾气的，没想到也是个不饶人的。”
李云锦笑道：“她若好好问，我未必不会答。可既然她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我又何必客气？”
闻言，明华郡主笑意更深：“说得好，我就喜欢你这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