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迟沉默。尽管她知，那时的匆匆一遇，再之后的几年都未再重逢，甚至那件衣服确实被她忘记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了，所以有些事可能忘了就真的忘了，因而也多么想任由他责怪啊，毕竟在无情的时光中有些事会慢慢变得没办法说得清了。
只是又非常奇怪的是，直到眼下，当身体的记忆不断涌动，方迟的心间还是泛起了涟漪，说：“我没办法确定你真的是否喜欢我。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那机会呢？连一个小小的机会都不愿给我吗？”陆知远放下他高贵的身段，一点都不似一个帝王家的孩子，卑微地道。
而正当方迟想要摇头的时候，石禾端着药汤进来了。他说：“殿下，我已按照王太医的要求将药煎好了。顺便还照你的吩咐，多熬了一碗姜汤。”
谁料，陆知远却是不语，只有眉目间的阴沉宣示着他心中觉得石禾来的不是时候。
但方迟却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因为说到底她终究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勉强地喜欢上一个人，哪怕对方是尊贵的皇子。方迟道谢着说：“我刚好累了，喝了药想睡一会儿。殿下请回吧。”
陆知远从床边处离开，背手而立于屋内的中央，一点都没有想离去的意思，仿佛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可以一直等待和耗下去。
方迟接过汤碗，眼睛斜视了一眼不肯罢休的人，竟在那一瞬间莫名地想到了一样对待感情是固执的安宁，于是冷冰冰地说：“勉强得来的感情，最终会沦落成自己的一厢情愿。殿下，你不是那样的人，也不会想成为那样的人。请回吧。”
说完，方迟一饮而尽手中的药，连同之后被送到手上的那碗姜汤，干净利落的动作都在表达她想要送客的想法。
“是我错了。再见。”
“再见。”
无法再也不见的方迟没有像上次那样没说话。今时不同往日，毕竟能预想到的是，这皇宫之中，双双囚鸟之间还是比较能碰到的。
而陆知远的这声错了，到底是他依旧在认错？还是对方迟的这段感情他错了？
关于这点答案，方迟无从知晓，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地离开。
然后，在他走到门槛处时，陆知远停住了，和声音清幽地说：“如果我们还能再早一点遇见，会怎样？就跟白蛇传中小白和许宣的几许前世一样。或许，我们本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遇见过了。”
“这一生，我们会遇到很多的人。但谁又记得呢。”
“我记得。”
方迟没想到原本是婉拒他人的话语，却还是落入到了陆知远的原点问题中。但庆幸的是，这一回的陆知远并未有再过多的纠缠，而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地离开了。
可早点遇见又能怎样呢？重新躺下的方迟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其实，相对于一长段的言语，单单几个字的后劲还要来得更加猛烈些，就比如最后的那一句，我记得，实则饱含了陆知远的不甘心。
而方迟当然是听懂了，因为在她的音乐印象里，她就曾经写过这样的一个场景，或者说一个小小的故事——
对于再也无法一起去做同一件事的两个人来说，被留下的那个人会常常地这样想，如果有时光机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回到相遇的那一天，再认识对方一次。
不过，时光机可能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一旦一个人回到了过去，历史就发生了改变，可能他就遇不到她了。
所以，被留下的人又会想，为了历史不发生改变，那就让他吃下一颗返老还童的药丸，回到与她相近的年纪，和她有相似的生活进程，如此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一同饮酒了。
酒桌席间，他还可以帮她倒酒；明月底下，他还可以为她披上一件挡风的斗篷；回家的路上，他们会一起说说笑笑。
或者让他再早几年认识她，也行。总之，不要只见那一面。因为相隔的距离太远，间隔的时间太长，会导致人逐渐地忘记初遇那一面。
所以，没有如果的话，他们的相遇会成为必然......方迟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因为知道现实中不存在如果，所有的假设也全是泡沫。
再说了，那时的她会做出其他选择吗？哪怕不曾发生背叛真心一事的话......方迟越想越陷入到沉睡中，然后就围绕着这个问题睡着了。
在不知过了多久后，再睁眼醒来，方迟明显感受好多了，胃里也不再难受，身子也全部暖了起来。
只是令她意外的是，陆知远竟又来了。
他好似已经坐了很久，眼睛微微倦怠，手撑着半歪着的头，但眼睛半合未合间，他又不敢睡，似乎铁了心要等着人醒来。
方迟原本不打算出声，只是还是被时刻留意着的人给发现了。
“睡的可好？我没吵醒你吧。”
“你来做什么？难道殿下整日都无所事事吗？”方迟冷淡地开口。
“来看你不也是一件事吗？”陆知远温笑，和谨慎地说，“你好一点了吗？饿不饿？我让石禾准备了一些吃的。”
方迟摇头，虽然目光是看见了桌上摆着的点心。
“其实除了吃的，我还准备了一些其他东西。”陆知远仿佛预料到了这一幕，从而为了避免尴尬早有准备，然后起身拿起身边的东西走近方迟。
居然都是自己创作的戏本。方迟斜视了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何物。想来陆知远确实是喜欢她的戏，不然他怎么会留有她的全部创作。只是他又想干嘛？
“从烟雨朦胧的浣溪沙畔，到月影人迷的西厢桃源，再到爱恨两消的白蛇传，方迟，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一个吗？”
方迟不语，脑中却是闪过一段接一段的唱词。
陆知远自顾自地说：“我哪一个都不喜欢，但又哪一个都喜欢。前者是因为所有的结局都太美好了，后者则是由于我们的故事也会如同戏中人一样充满了曲折坎坷。方迟，你说呢？”
“我不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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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到底想要说什么？”方迟心中对人的芥蒂依旧存在，万不会因为单单只是睡了一觉，就全然忘记了之前的不合时宜的玩笑。
“你有兴趣听我写的唱词吗？”不等方迟拒绝的话出来，答非所问的陆知远命石禾将他的古琴拿来，“短短的几句，自是比不上你的神来之笔，但我想说的话都在里面了。”
“叮...咚...”手指轻拨，两声低沉的音符便出现，然后陆知远弹奏起来，和唱：“听远城又落雪似故人遥相别，听西子风扶夜低吟浅唱人间，听万水千山叙叙当年今宵又同轮月，人重逢又一程来赴几年约。”
当琴声混合着充满少年心气的柔和声线出现，紧随而至的却是一股清冷寂寥之感。难道他是在道歉？方迟尽管听得出神，但其中意思却只能听得出大概。
而且，再一次意外地，方迟没想到堂堂二皇子居然还会唱她们这种梨园戏子的戏。因而不知为什么，在暮色琴声下，方迟只觉得陆知远的身上多了一层神秘面纱。
待琴声婉转悠扬地停下，以及心中的那股回味逐渐消散后，仍不说话的方迟只等弹琴者先语：“或许你还在生我气，但我仍想和你说一声抱歉。”
“我可不敢生殿下的气。”方迟不知不觉中已经坐了起来，和用被子盖住自己鼻端以下的身子，眼睛却不与人对视。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我们仍能回到像初遇时的那样说话。”
“难道居高位者都如同殿下一样吗？都试图用自己的权利来弥补那些已经对人造成的伤害？”方迟不屑的声音穿过被中棉絮传出来。
陆知远叹气，又似在克制怒气，不服地说：“陆祁不也是这样对你许诺的吗？就凭他是东宫太子？”
方迟闻声看去，看得到无奈之人似乎在极力抑制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以至于他额头处的青筋爆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二殿下，我很感激你收藏了我的戏本子，但人跟戏本子一样，总是会有新的出现。”
“可我仍想争取一个机会。”
“可我不愿。”
毅然决然的决绝不给人一点机会，方迟的手选放在了白蛇传的戏本上，说：“你之前问我如果故事最后小白和许宣不曾重逢会怎样？现在我告诉你答案，他们不曾重逢的话，雷峰塔会坍塌，西子湖的水会干涸，灵隐寺的香火会断绝，而且断桥再也不会落雪。”
“但这一切怎么可能会发生呢？”
听到陆知远的否定，方迟对上他的落寞目光，也接着他的叹气声叹道：“是啊，根本不会发生，所以呢？”
所以，方迟希望陆知远能明白，既然故事不会发生，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他的假设，那他们的故事还会有结局吗？显然没有。
“什么？”或许是陆知远已经领会到了话中的意思，从而他有些不敢相信，在瞳孔中闪过一丝困惑后更多的是陷入害怕，“你会后悔的！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陆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