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高三是情绪极不稳定的时期,焦虑、恐惧、崩溃随时袭来,跨过这步即可跳脱高中苦海,但彼岸迎接的是碧海蓝天还是阴雨灰天始终是未知数,倒数日每天会换,绷紧的弦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教室里永远不缺咖啡的苦味,风油精会叫醒每个摇摇欲坠的脑袋,眼泪笑声开外,变化着的心态与波荡的分数是高三的主旋律。
高三下比高三上更明显。
正月十六,育英高三生返校,丁凯莉还没从外地回来,周有才没空,葛欢送的丁知乐上学,往常开学都是丁知乐自己去,但高三需要的课本多复习资料也多,一个人骑小电驴带不完,初中部离高中部一脚车程,葛欢送丁知乐顺路的事,丁知乐没拒绝,路上葛欢同丁知乐聊了许多,丁知乐听一半敷衍一半。
葛欢老家属于偏远省份,教学资源落后,升入高中考上大学的都是尖子中的尖子,按葛欢自己的话说:“我没有什么天赋,除了比别人努力外,没有半点优势。”
丁知乐对后妈的原生家庭了解不多,她年轻时代的故事更是知之甚微,那些鼓励和安稳的话乏味可陈,只有她的经历有让人有想要了解的冲动。
“按我妈的话说,我属于祖上冒青烟的意外,我大哥二哥初中没读下来,我大妹只上了小学,小妹上的中专,我们一大家只有我读了大学。论学历,我和那些优秀的人才根本没法比,论工作和现在的生活,我过得没比那些早早辍学的人好多少,只是和他们不同的是我见到的世界更广阔,接受的人生故事更精彩。”
“精彩,这样形容也不对,我只是觉得,大学带给我的是更多选择,如果没有读大学,我想我并不会饿死。”葛欢看丁知乐一眼,“不要被别人的光芒影响,即便他在你眼前。”
丁知乐难有和后妈交心的时刻:“那你是怎么学习的?”
葛欢做老师太久,提到学习已经思维定式:“课前预习,课上认真听讲,课下认真总结,错题及时更正。”
“你有没有问过文帆?”葛欢解释,“我读的大学普通,学习方法肯定有欠缺,你可以多去问问他,一分有时候并不是一分,它可能是一连串知识,可能是某方面的能力。”
丁知乐低头,杨文帆年初七就离家了,学校有项目要忙,他读工科,平时课程还紧,在家一日浪费一日,早早地回校学习去了。自从他离家,丁知乐没打扰过他一回,他凑空打过一次电话,不过还是五分钟挂断。
丁知乐:“他忙,况且他能说的方法之前都同我讲过,再问就多余了,既浪费他的时间,又浪费我的时间。”
葛欢能察觉到丁知乐与杨文帆之间的不同,但第一直觉是高中生和大学生想法不同:“唉,你们这个年纪,一起长大的哥哥妹妹,有什么不能问,有什么不能聊的?”
车已经开进高三教学楼附近,丁知乐指了大概位置,葛欢停下车,丁知乐就背着一个包挎着一个包走了,葛欢觉得莫名其妙,这姑娘情绪来得又快又无厘头,开后备箱时想帮她背一个包,但她直接抢过两包蹬着腿就走了。
回校第一天就测验,第二天下午所有科目考完,去趟厕所的工夫,各科课代表就带着试卷答案回来了。试卷和答案一起摞成小山丘,有人打死不愿意对答案,有人热衷于估算分数,但冷漠与热切之下,无声的眼泪缓慢流着,高考是没有硝烟的战争,没有一个高中生不渴望红色对勾,没有一个人不想努力结成回报。然而结局永远无法使所有人如愿。
林秒又哭了。比起高三一模,她的成绩往下跌落十个名次,位列四十九名,高三十一班只有五十五人。高一与高二,她能排到二十九名左右,一模已经是历史最低,考试前她问丁知乐有没有复习,丁知乐说最近一周没有时,林秒眼里有势在必得的笑意,老天爷到底无情,开人玩笑如此不留情面。
丁知乐有安慰林秒的冲动,但她脑袋死死合在桌面,头发压过胳膊,发梢都是湿的,对完答案后的试卷被揉搓成球,密密麻麻的褶皱像烙在心尖的伤,敏感的人最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林秒波澜的情绪没有一丝前奏,丁知乐收起了那些不必要的话。
实验班的成绩从来不是秘密,那些天之骄子永远在成绩榜上,永远高高悬挂,想忽视他们比登天还难。如果李良月在,她肯定拉着丁知乐分析黎一诺的成绩,死对头要知己知彼,顺带着再分析黎一诚的成绩,但她不在,那些名字和分数就像一阵风,感受过然后就忘了。
丁知乐在这时候想到了杨文帆,育英不缺状元,他的名字照片和前辈们一起放在表彰榜里,如果她不认识他,首先夸句他长得好看,然后夸句他厉害,最后再惋惜句可惜不同届,但她认识他,他们的关系如此紧密,可距离如此遥远,事到如今,丁知乐只觉得恍惚,多了解杨文帆一分,面对他就多一分无措。
杨文帆离家是在下午,当时丁知乐在房间背单词,他敲过门问她有没有空,丁知乐知道他想同自己道别,他能说的话丁知乐都知道,她想说的话却不能说,不能说便不说,杨文帆等了五分钟,最后丁知乐只说了句拜拜。她想,房门能掩盖情绪,闷死在被窝的眼泪不算眼泪。
当天吃晚饭时周有才挤兑丁知乐不礼貌,丁知乐罕见地沉默,她如同周有才肚子里的蛔虫,比起不礼貌周有才肯定更想说无情无义,至于为什么如此委婉,是照顾高考生情绪,还是认为杨文帆本就是过客无从知晓,当然丁知乐更不想知晓。
杨文帆再回家必然是暑假,一去半年,周溪哭得很厉害,眼睛是肿的,碗里的鸡蛋羹只吃了两勺,丁知乐不同,后妈炒的几个菜全是偏辣口,米饭她吃了两大碗,吃完晚饭又吃了千层蛋糕,八点左右还喝了一桶老酸奶,食欲和心情似乎没有半点变化。
小郑姐问过丁知乐一个问题:“如果时间能重来,你会不会高一就努力?”
初三逆袭的经历一度让小郑姐认为丁知乐有学习天赋,身边的其他人,如周有才如李良月他们都认为丁知乐是可造之材,高一如果不摆烂,如果踏实学英语,丁知乐现在肯定位列前茅。
当事人丁知乐却不这么认为:“姐,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能坚持下去吗?”
支撑丁知乐走过中考的因素很多,怕离家远,怕离开亲人朋友,怕自己和朋友差距变大,但更重要的点在于丁知乐迫切想证明自己,那么多人说她不行,她就是要打他们的脸,让他们知道丁知乐肯定行。这种夹带着赌气的成分能走过一时,再来一次何其困难。
小郑姐不理解:“那你不想再证明自己一次?”
丁知乐当然想,但对未来的思考,对目标的规划显然排在证明自己前面,杨文帆不止一次问过丁知乐“你学习的动力是什么”,丁知乐思考过很多次,每次都有不同答案,但长时间过后,丁知乐了悟了,她没有明确目标,她没有特别想要的人生,更没有强烈的梦想,她所追逐的是空虚的数字。
“为什么没有梦想?”
“小学的时候老师问我梦想,我能说出几十个·,开飞机,做科学家,做老师,做医生,做警察,我觉得他们很伟大,能帮助到别人,能对别人有意义,现在我却觉得我喜欢这些职业的原因太空虚,职业可能是高尚的,但从业者本身的高尚有质疑空间。”
“为什么不试着做高尚的人,或者说你害怕自己不具有这些品格?”
“不,我不喜欢翅膀被捆绑,鸟儿就要自由,想飞向山林就飞向山林,想驰骋蓝天就驰骋蓝天,被定义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
“因为不喜欢,就不去做?”
“是的,人就活几个瞬间,贪图点喜欢不是错吧?”丁知乐解释,“况且我妈,我妈教育我,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事,绝对的对与错并不存在,在有边界的区域内,随心而行就是答案。”
小郑姐笑了,这姑娘的想法新颖又超前:“你说的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丁知乐张张嘴,呼出一口浊气:“我做不到啊,我不喜欢英语,为了高考我还是在努力学它,我搞不清高考的目标,看到成绩单上的数字还是会焦虑,我听了很多有用的道理,但是,我能尽到的最大努力只是无限接近它。”
“所以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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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了?”
上课铃响了,丁知乐紧急从板凳上抽离:“郑老师再见,高考生要继续回去奋斗了,屈服只是一种选择,我的态度是斗争并接纳,加油!”
越接近高考,考试越密集,学生的考试心态越麻木,差劲接纳,优秀高兴一时,誓师大会和动员活动接踵而至,心情与高一时截然不同,高一时认为隆重有仪式感,高三时认为空虚乏味,后来丁知乐同人回忆才后知后觉,不是仪式无聊而是身心疲惫、憧憬的东西又太多。
育英的传统是高考前拍毕业照,时间是五月底,具体是几号一直没通知,枯燥的学习生活需要调味剂,有部分同学传播虚假消息,时间从22号一路传到26号,最后学校给通知28号拍,班级哇声一片,女生们翻出小镜子,男生特意剪了新发型,都想把最好的状态留在这年夏天。
青春是什么,青春可能是一个时刻,相机定格的瞬间,也可能是夏风微澜,蝉鸣阵阵,烈日骄阳下,当我们脱下校服的那刻,属于中学生的天真稚嫩结束了,属于成年人的航程起步了,无论未来哪场考试,再没有警队护卫,再没有父母等在校门外,世界再不是童话故事中的美丽城堡。
只是身在其中的人浑然不觉,拍完毕业照继续回班上课,试卷照样发,错题照样错,分数照样起伏。林秒认为高考是天大的事,但凡试卷错了基础题,她就用圆规的尖头扎自己,她的手背与胳膊永远不缺细密的小圆点,丁知乐想问她疼不疼,但丁知乐不敢问,林秒的成绩徘徊在四十名上下,而丁知乐徘徊在二十五名左右。如果成绩更好的丁知乐问林秒,那么丁知乐定会被认为嘲讽林秒成绩差。
高中三年,丁知乐与林秒同桌两年半,人与人性格不同,和李良月的感情可以外放,和林秒的感情只能内敛。抛开学习,作为好朋友,林秒实在没得挑,自己吃完饭会惦念痛经的丁知乐,主动帮她捎一份,生活费有限,捎来的食物却永远比自己平常吃的贵。丁知乐体育课逃操,好学生林秒扯着嗓子帮丁知乐道“到”多次,就连五十米测试,三年林秒帮丁知乐跑了三次。两张桌子之间的垃圾袋,神经大条的丁知乐常忘记换,林秒换了袋子没说过一句不是。
拍毕业照那天,丁知乐拿了杨文帆送的拍立得,在班里她有许多亲近同学,可在她眼里称作朋友的只有林秒一个,两个姑娘手拉手绕着操场拍了许多张照片。相机是丁知乐的,林秒犹豫多次,丁知乐看出她的意思,怕她为难,直接将厚厚一沓送给她,自己只留了一张。
“以后毕业了时间多着呢,我们打卡云江每一个景点,然后去别的城市也拍,现在大学生都喜欢旅游……”丁知乐抱着小相机,背景是蓝天白云绿草,眼前是笑意盈盈的林秒。
进入六月丁知乐开始频繁失眠,晚上十一点躺到床上,凌晨两三点都难以入睡,林秒给了她一瓶褪黑素软糖,不知是何种原因,效果总是甚微。早上五点半起床时,头晕乎乎,丁知乐会倒在床上再睡十分钟,周有才不知哪根筋搭错,从五月开始早起给丁知乐买饭做饭,他厨艺拉垮,最多煎个鸡蛋、热杯牛奶,但能做到如此丁知乐已经千恩万谢了。
有一次丁知乐纯心找茬,问周有才去年有没有给杨文帆做过这些,周有才听了沉默,挠头时的表情有些无奈:“我……文帆当时住校,确实亏待了文帆。”
“嗯。”丁知乐点头,“所以杨文帆不愿意回家是对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家……”
高考前两天学校封闭考场,考生在家中复习,怕打乱丁知乐的复习节奏,杨文帆只同她发了短信。短信内容不长,意思鲜明,“不要急不要慌,把能做的题做好,相信你可以”。
丁知乐没回复他,不想打扰他,没把握的话不想同他说,毕竟他的人生已经一团乱麻。
六月七号阳光高照,丁凯莉抛下所有工作,周有才请了两天假,葛欢穿了旗袍,考场外人声鼎沸,三个关系微妙的中年人拿出一盒扑克,半揪心半畅快地玩着。考场门放开的那刻,抱着向日葵的丁凯莉与抱着锦带花的周有才一拥而上,丁知乐没抱花,却抱住了抱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