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野和干支道君停下说笑，肃立静静看向远方。
空中百十舟船，也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但见远方天际，妖云滚滚，连成一片，几如一道黑线将天际完全浸染。
随着这道黑线不断向外延伸，其逐渐变成了一遮天蔽日的黑色连绵山峦。
这就是远道而来的妖族中军，此次妖族大军的绝对主力，据说有三万余妖族在此军中。
因为几日里攻城掠地，人族几乎望风而退，妖族中军根本没受到什么损失，士气正是高昂。
哪怕隔着老远，亦能听到其中嗡嗡嗡众妖乱语声传来，一个个兴奋聒噪，几乎没将人族放在眼中。
随着妖族大军靠近，依靠神识和视力终于可以看清对方阵列。
己方空中舟船上，许多人族修士变了脸色。
就看着天边滚滚妖云中，当先打头的是几十大妖异兽。
里面有青鸾，火凤，九首鸟，鲲鹏，及诸多都叫不出来历的妖族。
这些妖族身体动辄有千丈长，个个可比拟朱雀楼船威势。
它们上面背负宫殿，里面妖族有许多，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偶尔有宫殿空荡荡，里面坐着身高百丈巨妖，其手中持造型奇特，几十丈长的妖族巨灵兵，让人看了都胆寒。
而在一为首青鸾上，其背负一巨大宫殿。
宫殿中有三妖坐在蒲团上，似在品茶，还有一妖肃立在旁为三妖倒茶。
蒲团上三妖，一白发马脸深皱纹；一中年美妇着黑纱千娇百媚；还有一头上长犄角青年修士，坐得笔直。
这三位正是名震人族，可令小儿止哭的妖族三巨擘妖仙。
万寿妖仙马无疆，路野曾经的酒友，祖父是给鲲鹏道君拉车的苦力马，如今也翻身了，修到顶点。
他的出身再无人敢指指点点说笑，反而证明其奋斗无双，天赋无双。
那中年美妇和路野等人交过手，自然是最狡猾善于遁空的千福妖仙，其说说笑笑，看来心情很不错。
她独闯敌营，全身而归，还间接坑死了人族威胁最大的天阙道君，威望在妖族中暴涨，都快被尊称为妖族第一仙，能不乐么？
至于百禄妖仙，其相貌最年轻，潜力最大，面色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还有旁边站立那小妖，头成七彩斑斓色，看根脚似是个孔雀妖，其头发垂下笼着全身，神识投过去便发生偏转看不清其修为底细，也是个有神通的。
除了三妖仙和这些乘着飞禽的大妖外。
还有许多妖卒，没有乘飞禽大妖，而是骑着灵宠或驾着妖云跟随，人头滚滚，一眼望不到边。
路野眨眨眼。
只觉得眼前场景似曾相识……
当年他生出幻相，曾看到赤龙真君，千面判官，尚天梯，墨如烟四人处境。
现在已知，那不是幻象，那是未来发生的一种可能。
诸如赤龙真君，千面判官，那就基本是一致；但在尚天梯那里，场景就发生了小小改变，而在墨如烟这里，变得就更多了。
起码。
幻象中，人妖两族决战。
好像并不是发生在这八戒城附近，而且在那个战场上，两族修士数量明显更多。
另外，人族一方空中巨舟横陈，许多都是千丈巨舟。
不像如今，只有一艘朱雀楼船长达千丈，其余船舶都缩水了不少。
或许……
那个时间线上，人族没有耗尽大半库藏去炼制人皇剑，所以有更多材料可以用来造舟吧？
路野摇头不去想，回头看去。
朱雀楼船两侧，还真得如当初幻相中，各摆了一排巨鼓，这些巨鼓都镶嵌以阵法，当其敲响时，便会有法术神通光环撒向四周，为友军加持有益状态。
如巨力，加速，护盾，精准，暴击等。
同时会削弱敌军，使敌军迟缓，负重，中毒，幻相，惊恐。
今日朱雀楼船作用，便是为战场上全体人族修士兜底，鼓舞士气，冲击战线最危险处。
舟船所有巨鼓后面，已站了一排修士充当鼓手，多半是元婴修为，少有化神修士。
反正巨鼓中阵法是现成的，只要输入法力，元婴法力敲响几声后，法力不支就再换人即可。
其中便有路野的三妖仆及仆之仆墨如烟。
龙龟妖长尾卷了一根鼓锤，垂头丧气没什么精神，马妖两只前蹄加上一条长长马尾，卷了三根鼓锤，亦是唉声叹气。
还有木妖，他枝枝桠桠多，上上下下足足十八根鼓棒，一张木轮脸如丧考妣。
倒是最后墨如烟比较镇定，她双手持锤，道袍下又飞出四只触手来，卷了四只鼓棒。
她在路野道君那里是挂过号的。
道君说她必须死，她就活不了，能又多活了三年，已是白捡的性命，今日，就是她的死期，反倒是坦然了。
至于三妖沮丧，那也能理解，他们毕竟是妖族，却被人族擒下，当了道君奴仆。
让他们伺候路野大修士，反正妖族也是弱者服从强者，他们并不觉得是屈辱。
但人妖两族决战，他们被迫上战场站在人族这边，顿时感觉十分修士，仿佛成了妖奸。
更关键的是。
若妖族赢了，亦不会放过他们。
若人族赢了，他们几个状况也不会改变。
你说上战场拼死一场，居然怎么算都是亏，三妖能高兴得起来才怪呢。
三妖是合体修为，墨如烟是炼虚，他们身份敏感，因此被拘来擂鼓。
因为修为明显要比普通鼓手高许多，所以能者多劳，四人手中鼓锤明显比旁人多。
此刻路野目光扫过去。
四仆对主人目光最敏感，一看便有反应，急忙跪地叩头回礼，路野轻轻点头便不去关注了。
等会开战时。
他和干支道君及十六至圣会飞到空中去。
不然，这朱雀楼船是撑不住几位道君大战余波的。
船上自有另外一位大乘至圣率领诸修飞往战场各处厮杀，三妖仆及墨如烟既然上了这船，生死便与这船绑在一起，那就只能各安天命了。
此时。
恰好对面妖云中号角声呜呜呜吹动，传到这里，如滚雷一般。
干支道君立刻扭头对尚喜至圣点头。
尚喜至圣马上下令击鼓，以振奋人族大军士气。
轰隆隆震天鼓声立刻在朱雀楼船上响起，声冲云霄，音扫天际！
每列鼓后面都有修士持锤奋力敲击，这鼓皮乃是精选的人族历年剿获的各战死妖兽蒙皮所做。
鼓分为红黑二面，可以旋转，红面为人族所用，黑面是准备招呼妖族的。
此刻，木妖挥动十八锤，全身皆动，同时伺候十八面大鼓。
马妖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左右使，还有一只马尾揽了锤甩起越过头顶，敲响当面大鼓。
懒散的龙龟也爬起来，龙尾甩成了幻影，虽然只缠着一只鼓锤，却也足以应付七八面大鼓。
墨如烟两手加上四只触手，六只鼓锤敲出了残影，将围着她的六只大鼓轰隆隆个个伺候周全。
两侧，几百面大鼓震响，每一响声都会绽放不同光芒撒向地面。
地面人族诸修中以低阶修士居多。
本来看着天边妖云压过来，心生恐惧，队列骚动不安。
此刻天上一道道光环落下，落地便有十余丈大小，给人族诸修加持。
顿时，诸修热血翻腾，觉得全身法力鼎沸，心中怯意一扫而光，恨不得现在脱了道袍露着膀子和妖族干。
朱雀楼船上。
有炼虚圣人持鞭沿舟而行，看着哪位持锤力士力道不够，立刻一鞭挥下去，大声呵斥。
等走到三妖一墨这奇怪组合前，他急忙收起鞭子，露出一张笑脸，快步走过去了。
这敲鼓的三妖修为都比他高，活不耐烦了去抽人家鞭子？
再说了，别看人家是妖，可人家是通神道君的妖仆，打狗还需看主人呢，惹不得，惹不起啊！
天空中。
妖族号角阵阵，人族鼓声隆隆。
两军还未接战，光是音波对轰，就已将这片天地搅成一锅粥，灵气四散乱飞，惊得这片天地飞鸟走禽纷纷向外逃去。
一方如大山沉默，静静矗立，誓要将任何敢来犯敌人，撞碎在山脚下。
一方侵略如火，带冲天杀意而来，前方纵然是铁山万仞，亦要将其烧为铁水！
天地间，一片萧瑟杀意横空，逐渐凝成一股杀煞。
此煞微黑发灰，如云似雾横亘天空上，为大不祥。
如此片刻后。
数万妖族大军，终于如一流动黑色岩浆，带着冲天杀气，已至人族大军前。
两军相隔千丈遥遥站定，煞气凝聚，阵中胆小些的修士，站都站不稳当。
一声轻鸣。
妖族大军中，青鸾飞出，这亦是一大乘至圣。
鸾头上，品茶三妖仙安坐，旁边那倒茶的孔雀男妖依旧安静肃立。
四妖脚下生祥云，托着他们向前，来到两军中央。
年龄最长马无疆饮罢一杯茶，站了起来，遥遥冲人族大军拱手道。
“两位人族道君何在？”
“老朽在诸道君中年龄最长，便拿一回大，请两位为了天下苍生，不吝一见！”
朱雀楼船上。
路野和干支道君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这老马儿不老实得很，上来就扣上天下苍生大帽子，众目睽睽之下，逼二人相见。
不过见就见，难道还怕他不成？
若是不见，反倒是气势上先输一阵。
这老马儿坏得很呢。
而二人只要在一起，便是三妖仙暴起突袭，他们也能退回本阵中。
于是朱雀头上大殿中。
二人联袂飞出。
路野两手空空，但干支道君怀里紧抱着人皇剑，显然戒备森森。
于是在两军几万修士目光注视中，
军阵中央。
人族二道君，妖族三道君一仆，站在了一片祥云上。
马无疆见到路野和干支道君，哈哈笑一声拱手行礼，后面千福妖仙媚笑一声亦行礼，只有那百禄妖仙一脸不情愿，勉强拱手。
旁边那捧着茶盘彩发妖怪静静立在一边，如同个雕塑，眼观鼻鼻观口。
马无疆倒也不转圈子，也不设结界，大大方方道。
“两位人族道君。”
“干支道君与我们三位是老相识了，打打杀杀几千年。”
“通神道君新晋阶，严格来说老朽还是头一次与你见面。”
“人族英豪，层出不穷，天阙道君后继有人，真是可敬可畏。”
路野笑着回复过奖过奖，自己可不敢和人皇天阙道君相比。
他心里想。
马无疆啊马无疆，你也学会套话了。
当年你可没这几分嘴上本事，果然，活得够久，石头也成精了。
咱们可不是初次见面啊。
嗯……若等会厮杀起来变回妖身，能不能打马无疆个猝不及防呢？
马无疆浑然不知自己的老相识在准备算计自己。
他继续摇头晃脑道。
“今日两族大战若起，生灵涂炭，天下皆陷于血雨腥风中，不知多少生灵因此而亡。”
“便是你我造下无边杀孽，大损功德。”
“败者丢掉性命，一世修行付诸东流，便是胜者亦的伤天和，怕是无望成仙吧？”
“何必两败俱伤呢？不如各退一步？”
干支道君抱着人皇剑不说话，身上杀气聚拢，防备心显而易见。
他不说话，就只能路野张口。
“哦，请万寿妖仙明言，如何各退一步？”
马无疆笑眯眯没说话，后面千福妖仙扭腰接话道。
“好说好说，只要退回万年之前，我们便心满意足了。”
路野瞠目结舌，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什么？”
三妖仙中最年轻的百禄妖仙不耐烦道。
“就你们婆婆妈妈搞这些弯弯绕绕礼数，一点都不痛快，这样还如何成仙？”
“我来告诉你何为万年前！”
他嗤声道。
“如万年前，妖为主，人为奴，妖占五洲大地，人为妖族奴仆，方可保人族太平，两族无事。”
路野气笑了。
“哦，那我人族如今占据西贺洲，还有这几十万修士，万万百姓如何安排？”
马无疆拍掌笑道。
“这有何难？”
“两位道君，你们都是顶尖修士，西贺洲找两座名山，可得逍遥自在。”
“至于其他大乘至圣，也随你们去。”
“大乘以下就别凑热闹了，分给各家妖族名门做眷族。”
“万万百姓分迁五大洲妖族各大城，如此，岂不是皆大欢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