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的确是在试探你，因为你来路不明，你们两个都来路不明。”林姝仰头微微叹息：“不过这是为了阿远好，他常常识人不清，他说你好，我未必信，他吃过亏，自己又不愿意反抗。”
“你别看他看起来凶巴巴的不近人情，但真的不是这样的。我有几次见着他孤零零的，一问是萧子真被齐皇后叫走了，他就坐在那，没人理他。没人理他我理他，那时候还不愿意呢，之后就好了。”
“我很难说忠亲王是个什么样的人，阿远告诉过我几次，都说他被特地针对了。跟萧子真一样的作业，只有他被盘问，答不出来还要甩脸色，告诉陛下，叫陛下罚他。阿远这样跟我说，说了我又难过，难过了他就改口，说这些也没什么的，唉。”
林姝还在絮絮叨叨，没喝酒的人一讲起来确实没完了，像是真的喝醉了无处纾解郁闷一般。原先是在讲红阳酒的，没两句又偏到其他话题上去，最后一定偏到萧怀远身上。
夜色寂寂，沉月稳稳。林姝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一点哀怨的意思，周灵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分出心思来推测一些事情。
照林姝所说，红阳酒是给林将军的赏赐，赏赐，林将军，那这东西必然贵重，只是，若是真的这样，刘思源也有机会拿到吗？
她没听过这个名字，或许是孤陋寡闻，或许是这东西确实是明州的特产，但是这样也说不通。特产而已，刘思源为何要拿这东西当做招待呢？若是假的，当初在场之人岂不全都知道他用假酒，虽他们都是他的人，但又是何必呢？如果是真的，这两种的味道实在是对不上。
当时她还不知道刘思源已经知晓他们并非他的客人，若他起了杀心，完全可以在他们喝的酒里下毒；即使一开始不知道，等到他特地换成红阳酒的时候也应该有所动作，不过萧衡没喝是真的，那壶酒里到底有没有小动作也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若是说这两个兴许只是名字撞了并无什么关联，周灵也是不信的。刘思源这样一个要足了面子的人，作假和下毒，还是下毒更贴合些。
林姝知道多少？周灵突然想。
萧怀远在年前给她写过一封信，之后又陆陆续续写过几封。在明州的时候萧怀远讲得含糊其辞，但第一封信和第二封信之间隔着这么久也不对劲，这是为什么呢？按照他信中告诉林姝她是丰州人来看，他有在刻意避开这些事情，却又说得不彻底。林姝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萧怀远是有意的吗？真的担心一个人，会将所有的情况如实告知她吗？
“对了，说到这个酒，我忘记了。”林姝如梦初醒，吐了吐舌头：“方才说到哪里了？”
“这酒是林将军得的赏赐，那人差萧怀远送来的。”周灵提醒道：“后面就有些云里雾里了。”
“不要这么说。”林姝锤了锤周灵：“这个力道痛不痛？”
“不痛。”
“那我之后就这样，哼哼。接着说它的来历，其实也不久，就在年前。”
年前？
林姝：“送来的时候是年前，至于他什么时候造出来的我就不知道了。爹爹说是赏赐，但我总不觉得，哪有这么不正式的，还要叫阿远送来。他常常被陛下叫去巡视，连我有时候都一连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他的，凭什么那人就能轻易差遣他？”
周灵：“陛下经常差遣他？”
林姝：“是啊，哪哪都去。”
周灵：“他去巡视，有没有什么人跟着？”
林姝突然冷了语气：“没有，阿远不需要这些。”
周灵追问：“那他平日里呢，也没人在身边吗？”
林姝：“我和萧子真呀。”
周灵：“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林姝：“你变坦诚了，我很高兴。但是在此之前，是不是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否则一点都不公平。”
周灵毫不迟疑：“行。”
“第一个问题。”林姝凑上来：“你叫什么？”
“啊？”
“字，你的字，叫什么？”
恍惚间，周灵记起，好像也有一个人这样问过她。萧衡有些躲闪的眼神，轻轻的语调，也在这样一个有些安静的夜里。
面前是林姝放大的脸，笑得有些得逞：“嗯？是什么？”
周灵摊手：“没有。”
“怎么会没有。”林姝惊呼。
周灵：“要这有什么用，认得人便好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
周灵一下顿在原地，就见林姝神秘兮兮道：“萧子真是不是问过你这个？”
“......”
“那就是了。”她笑。
“我没说。”周灵辩驳。
“我知道。他肯定问过。”林姝道。
周灵选择闭嘴。
“我还不了解萧子真？说实话，你们俩挺像的。先前那些话没白说！”
周灵这下是彻底转不过来了：“什么话？”
“自己想去吧。我还要问你，阿远和我提过你们要来，但说的不是今日，为什么提前了，你都要告诉我，就当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把红阳酒给你端出来的条件。”
“你确定要听吗？”周灵认真问。
林姝把玩着周灵的手：“为什么不能知道，再是如何，难不难做，只有做了才知道。”
“你知道萧衡被诬陷出宫的事情吗？”
“知道。”
“萧怀远南下找他？”
“...知道了。”
“我们此次回来，就是为了给他洗刷冤屈。这样仓促，是听说皇帝驾崩，萧衡和萧怀远便打算提前将我们送到这里来，自己先一步回去。”
林姝长长“哦——”一声：“除了最后一个，其他的我竟是全都知道。”
周灵微微惊讶：“一开始你就知道萧衡是遭人诬陷？”
“凭他的人品，我当然相信。”林姝道：“阿远更不用说了。宫里传的都是阿远义赶罪臣，我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苦衷。”
“你呢，萧子真欠你的什么没做完叫他一定要带着你过来？”
“他。”周灵说不大出来，萧衡分明哪里都没错，话转了个向又问回去：“你怎么知道是他带着我过来？”
林姝深深看了周灵一眼：“他这个人很固执吧，他跟阿远都是一样的固执，你都说不出来，那不就是他要你来的？他欠你什么？”
周灵胡乱道：“他欠我一个解释。”
林姝怜爱地摸了摸她：“他会还的。”
周灵突然有些自嘲：“他那么执着一个人，谁的都想还一还。”
林姝叹：“这就是萧子真啊，也希望你不要怪罪他，如果他有哪里不好的话。但将人带到京城来也是我头一次见到，想必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灵第一次见到这样深厚的感情，突然明白为什么那时萧怀远听到她是用林姝的荷包怂恿挑拨萧衡，气到恨不得杀了她了。
想着想着，苦笑出声，安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林姝担心道：“是不是受凉了？在外面待得太久了”
周灵浑然不觉她在讲话，打断道：“萧衡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姝没生气，道：“正直、正义、善良、负责。你和他相处，应当也能感觉出来一些。”
周灵摇头：“我们接触不多，他很执着，我几次三番说不需要他替我讨回什么公道，但他还是要做，我也并不是很想来京城。”
林姝摇摇头：“这也是萧子真啊。”
话锋一转，她道：“不过就是萧子真也不能逼你，你跟我说，想回哪里，我带你回去？之后我替你教训他，保证你没有什么事。毕竟这里有些复杂，将你牵扯进来，我也有些担心。”
周灵说不出话了。
......
“冷不冷？”
“不冷。”
“阿远来的路上有没有想我？”
周灵闭着眼睛回答：“有，特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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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姝娇嗔：“敷衍！”这一下没收着力道，痛得周灵闷哼一声。
“行行行，不要说了，我不动了再也不动了，抱歉啊。”
好不过一瞬：“那你说说阿远是怎么想我的呗？我想听。”
“你们感情真好。”周灵由衷赞道。
“当然，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
“我也不知道萧子真跟你讲了多少，可能今日你觉得我有些莫名其妙，拉着你说了那么多。”林姝叹道。
“为什么这样说？”周灵问。
“因为——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好不容易有你这个朋友。”
朋友。周灵心里细细琢磨这个词。
“担心我有意磋磨你，因为你们是一道下来的？我才不是这样。”
“嗯。”
一只纤细的手落在周灵面前，微凉，不轻不重地按在她的眼下，林姝微微不满道：“不要学萧子真。”
林姝半个身子斜过来，周灵顺着看过去，一轮圆月在她背后带着更为清亮的光晕。光圈之下模模糊糊，有什么东西一晃一晃，随着她的动作砸在她的腿侧，她整个人也再次倒在周灵怀间。
低头一看，圆圆胖胖的三角荷包，凑近了有一阵清苦的艾叶香。
荷包，荷包。
周灵轻咳一声：“你会绣荷包？”
“会啊。”
“萧怀远有意无意提过，你送给了他一个，他很珍惜。”
“哎呀。”林姝娇嗔：“他怎么什么都往外说！气死我了！”
“他只是提，问了也不说。”
林姝闻言更生气：“他怎么能这样？”而后小心试探道：“那我给你讲？”
要的就是这个，周灵勾唇：“好啊。”
“咳咳。”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京中有一次聚会。说是聚会实际就是联姻结交的幌子，与我交好的朋友有自己的倾慕之人，噔噔放上去了香囊手帕手巾之类，我什么都不会，放了把小刀。”
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哪有人会放这个东西你说是不是，他们一眼便认出来了，说这定然是我的，也就没有人想要。”
“不过我才不管他们想不想要呢，那场宴会阿远又不在，知道是我了还免得有人不长眼惹得阿远伤心。但是瞧着那些人选到心仪女子之物，那些个手帕香巾捏在手里，轻轻软软的叫人使不上力，他们又那么珍惜。朋友说，他们都是喜欢这种东西的，尤其是收到心仪之人送的那份。”
“我不知道阿远会不会喜欢，他向来跟别人不一样，我也不稀得他们都一样。但听着听着还是想试试，也没什么难的，吃饭打斗不也用的这双手么，绣个东西有什么难？我便做了一个给阿远。”
周灵问：“是在什么时候？”
“好久了，我不记得，阿远可能知道，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绣东西真没什么难的，我之后又送给他好几个，被他拿去拜佛，弄得最后手里只剩一个了！我后来才知道的，简直要气死我了！竟然一点都不好好珍惜。”
“不过。不过那佛挺识相的。”林姝最后几乎是趴在她的脖子边上说，语调含含糊糊。
......
“皇宫凶险，阿远他们会有事吗？”
“他们武力高强，不会的。”
“若是有人偷袭呢？”
“没那么容易。”
“埋伏？包抄？下毒？收买身边人？他们两个都没有可以亲近之人了，萧子真的长胜军已经全军覆灭了。”
林姝喏喏道：“我爹说的。”
“你说的那些都没那么容易实现，不要担心。”
“我发现你说的话总是莫名能让人信服。”
“真的？”
“真的。你笑了，挺好看。”
周灵抬头，漫天星河闪烁。这样广阔的天，不知道载了多少人的家。低头，问林姝：
“府上的医师，我可以跟着学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