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孙泰在他第一次去郢城时。
各个地方都有传输情报的密信使，虽说郢城战乱第一个波及的就是丰州，但密信使日夜兼程，父王得知此事不会比孙兴晚多少。从谣言传出到现在不过短短四日，余彪将军从京城赶来已是极限，孙泰走了个来回，最远也过不了永州。
永州到丰州，都是萧怀远的势力。
萧衡不甚确定孙泰是否与萧怀远有联系，但是眼下他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只有这一块玉牌。若是他认得，那便证实了他心中所想；若是不认得，也不会贸然暴露自己的身份。
孙泰愣在原地，其他人摸不准他的意思，也都暂且停了下来。
然而。
“你算是什么东西？”孙泰厉声，挥手就要向他这里拍过来，萧衡手疾眼快将玉牌塞回腰侧。
孙泰啐了一口：“现在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老子拿个玉牌是不是还能说自己是皇帝了？”随后一声令下：“兄弟们上！”
众人登时一股脑冲上前，萧衡一个闪身冲离人群，眼神示意小柳儿带着其他人走，双脚借着边上的墙一个空翻踢倒欲从身后偷袭的两人。
“后脑勺长眼睛了？”那人吐了一口血沫，满脸横肉，眼神挪到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的玉牌上，面露贪婪：“这东西看着倒是有点价值，反正你都是要死的，还不如识相点把东西乖乖交出来，我留你个全尸。”
不止他们二人，萧衡站在高处，看着底下的人群哗啦啦潮水一般将他围了个彻底，扫视过来，小柳儿带着周灵走了，却没见到孙泰。
反应过来什么，萧衡暗道不好，怪他想当然，以为孙泰是真的认不出，现在看来，却像是故意迷惑他的手段，好给谁通风报信。
扭头看到孙泰正骑着马往北边城门赶过去，萧衡没了和他们纠缠的心思，纵身一跳，心里盘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哪里走？”突然那恶霸脸的男人出现在他身前。萧衡心一沉，受伤之后还能立即赶来，这样的功力恐不是一般人能比，这样的人怎么会听命于孙泰？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出掌，掌风凌厉，萧衡急急忙忙后退，然而还是有些站不稳。
那人狞笑道：“走什么？我和你玩玩。”随后爆发猛烈攻势，握拳挥来似有千钧之力，萧衡不得已处处防卫，一个侧身之后直踹他的膝窝，也叫那人躲了去。他落后在前，此刻仍然劣势，一来一躲萧衡又是向后撤了许多，余光观察到原先围着他的那一群人通通往北面跑去，只有二人在半空中打得有来有往。
再打下去就跟不上孙泰了，萧衡咬牙，眼里闪过一抹厉色，翻身侧滚落到地面，随后不顾一切向前跑。
那人先是愣住，以为萧衡是打不过，大叫一声别跑便追了上来。他有些气急败坏，眼见着和萧衡的距离越来越短，伸手去扯他的衣角，然而扑了个空，直直撞上眼前的茅草堆。茅草尖利，糊了他的眼睛耳朵，萧衡又将一个大水缸踢到他背后，一时间那人腹背受击，只觉天昏耳鸣，等他重新睁开眼，萧衡已经不见了。
这里距离北边城门不远，按照孙泰骑的那匹赤色枣马的速度来看，大概就是在这时候赶到。他实在小看了这个人，萧衡无比懊悔。
至于另外一个，说是孙泰同伙实在勉强，不是的话又可以是谁？
周灵昏过去了，小柳儿帮着处理施掌柜的后事。
他回来的时候，周灵已经转醒。她的面色仍然看起来不太好，双眼空洞无神，见着他来，也没什么反应。
他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说些什么，看着周灵伤心，自己心里也不忍。
萧衡悄悄掩上门，周灵要强，这种时候，她未必愿意有人在身边。
“萧衡。”
他关门的手一顿，周灵声音轻轻的，仍然被他听到了。
正值酉时，外面一片昏黄，透过窗子的缝隙漏到她身上，漆黑的屋里一缕缕光。周灵靠坐在床头，微微看向他。
有话和他说么？萧衡走了过去，见她还是有些疲惫的神情，顿了会道：“我已将那人扣押起来，只待交给官府。”
周灵摇头：“不是这个。”
“你就这样暴露了身份，往后怎么办？”
他本想以孙泰不认识他的玉牌为由搪塞过去，周灵那时昏了过去，不一定知道后面的事情。然而，回京之事到现在，他不愿意说出任何依据欺骗她的话，况且周灵聪明，未必猜不出来真相。
“我被他的部下缠着脱不开身，孙泰趁这个时候回了城门，应该是向什么人禀报。”
“你的皇兄？”
“......也许。”
周灵不说话了，靠在墙边，轻轻合了眼。
“你后悔吗？”她问。
萧衡走上前：“我知道，今日之事是我鲁莽，只怕萧怀远得知之后就会赶来。你不必担心，待小柳儿回来，我就送你们去永州。”
“萧衡。”
萧衡道：“我在。”
“从前我对你说，我想找到杀害爹娘的人。”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萧衡又向前走了一步，连忙道：“我不会骗你，就算他是我的......”
周灵抬手制止，扭头看向他：“我是说，不用了。”
“不用？什么不用？”萧衡愕然。
“不用追究那些，不用去找是谁杀了他们，这些，都不要去管了。从前我也以为我最恨的就是这个，我利用你挑唆你，因为你可以帮我。”
“我......”萧衡失声，不知道说什么，又不想她这样说。
周灵抬头望着天花板，喃喃道：“小柳儿受了伤，因为那两个人；施掌柜死了，那个人发了疯，到最后都不知道要怎么追究。在乎的人生命尚且如此脆弱，若是再拘泥于仇恨，还有多少人能失去？”
“所以我不想追究了，我们就此分别吧。你继续做你的事情，就是碰到了你的皇兄，也不要想起我了。”
“为什么？”萧衡不理解：“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好，就是杀人不偿命，那也不能就此逍遥法外！祭拜你爹娘的时候我说，我会找到凶手替他们报仇。我可以为你做这些，难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看着他气急，周灵突然有些恍惚。当时以为萧衡和萧怀远情深义重，好不容易确认了萧衡会替她报仇，到头来先后悔的竟然是自己。然而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她实在难以想象以后。
萧衡放弃回京，放弃看望他病重的父王，真的是因为放心不下郢城吗？她有一种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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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错再错之后，覆水难收。
萧衡见她痛苦摇头，以为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叫她难以接受，一时不自在了，软了态度道：“你若是不放心，大可再问我一次又一次，但我保证过的就一定会做到，无论问了多少次都是。”
他下定决心：“我骗过你，原先我打算杀萧怀远的时候不叫你看见，但你如此不放心，我就叫他死在你面前。以后，我也不会再骗你了。”
“萧衡，你听我的吧，不要那么执着。”周灵摇摇头。
执着？他执着的是什么？
“你就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不用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带小柳儿走，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为什么不可以？”萧衡脱口而出。
周灵盯着他的眼睛良久，以为是愤怒，是埋怨，毕竟是她把萧衡想的太直白，然而看见的，是深不见底的迷茫。
“我也可以，送你去永州。”他这样道。
周灵蓦地想起萧衡之前说，她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她不是的。他还说在宫里的人都很虚伪，先前周灵就想，那样的地方是怎么养出萧衡这个性格的，他身居高位，没有人不会拥护他。大家都是为了几两银子艰难保全自己，在他眼中竟然成了虚伪。
那她呢？萧衡的判断力如果是这样，多年打仗没死，也真的要成了一个奇迹。
“别说了。”她看不下去那样热切和不甘的眼神。
“施掌柜下葬之后，我就带着小柳儿走。”周灵下了判决：“用不了几日。孙泰来了你也不必担心，丰州本就不是我的家乡，这只是一个落脚处，我不会时候到了临阵反悔不肯走。明天茶馆不开了，以后都不开了。萧衡，你听懂了吗？”
“我不留你了。”
萧衡怔怔：“我以为你那时候拦住我又放开，是默许。”
默许他暴露身份，默许他挺身而出，默许他在站在她面前。
喉头艰涩，说出来的话都变了调：“丰州不是你的家乡吗，之前我们去粥铺的时候，你说很喜欢这里，我以为你会一直……”
没有一直，变心如此容易，几乎就成了最亘古持久的东西。周灵突然感觉好累。
如果那天，她没有跟着萧衡去码头就好了，为什么跟着去了呢？
他忧伤的神情，微微低了头，眼圈儿一块淡淡的阴影。
……
再说呢？如果她没有捡到萧衡就好了，过去太久，一件一件翻过去，又是他躺在血泊里，每一滴落下的雨水都像是血泪。
……
归根到底，错在自己。错在她数不尽的同情心，错在她卖弄聪明，错在她自以为将一切掌控在手心，忘记了阶级之上，人命如蝼蚁。她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
趁着萧衡什么都不知道，就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好了，不要再走做错，不要叫他谴责自己的良心。就算他日后明白过来，懊悔或者愤怒什么的，只要她不知道就好了，他们不会再见了。
“让我静静吧。”周灵掩面。
两个人说了一大通，然而什么都没解决，走与不走，又成了一场博弈。
萧衡背过去时神色一暗。
他听见周灵说的“那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