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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送葬

作者:远上邀明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时滚烫的鲜血迸溅在裴不澈脸上,而后从面颊滑下,他先是错愕般愣着,才抬手抹去血珠。


    曾经也有人在他面前这么倒下。


    裴不澈刚入军营的时候,听说是承明帝以历练之名送到北境,全营部将一度认为他是受裴忠连累,被皇帝发配了。也有说他这个王孙贵戚来北境镀金,再回京城享福的。


    于是这些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士,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裴不澈。众说纷纭,各执一词,但碍于高正武和裴不澈的身份,谁也不敢对裴不澈的到来多说什么。


    虎落平阳才被犬欺,更何况裴不澈还挂着个国公世子的名头。但军营那种地方,别的瞧不起你,总会有将士要难为你。


    裴不澈第一次上战场,在那场遭遇战中,赵铁柱就是在他面前被敌军一箭穿喉。那个总是偷偷给他多盛一勺肉汤的壮实汉子,连遗言都没留下就倒在了血泊中。


    遭遇战不算惨烈,清理尸体时裴不澈还是吐了。


    “这就吐了,没见过血吗?”什长杜鹏向来喜欢带头奚落他,反正都是要上战场的,也不怕裴不澈给他穿小鞋。


    其他军士也附和:“贵公子还是回帐子里绣花去吧,别在这碍手碍脚。”


    十几岁的裴不澈抿紧嘴唇,没有反驳。


    高正武拍了拍裴不澈的肩膀,却也没多说什么。这位将军对裴不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刻意冷落,也不过分亲近。


    裴不澈知道为什么。


    他跟着高正武初到军营时,高正武曾单独召见过他。


    “世子殿下。”高正武当时正在擦拭佩剑,头也不抬:“北境不比京城,这里只看刀剑,不论出身。你若想赢得尊重,就得证明自己配得上这身铠甲。”


    裴不澈至今记得帐内炭盆的灼热,和他背后渗出的冷汗。


    “发什么呆?去帮忙抬伤员!”杜鹏的吼声打断他的回忆。


    裴不澈沉默地走向伤兵营。路过校场时,几个军士正在比试箭术,见他经过,故意提高了嗓门。


    “听说咱们的贵公子看到死人都要吐?”


    “可不是,只看了一眼,便吐得昏天黑地的”


    军士啧啧两声:“这样的废物也配领军饷?”


    裴不澈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向前走。类似的冷嘲热讽他早已习惯。


    在中京,他是裴家嫡子,是皇帝的亲侄子,在这里他什么都不是。


    伤兵营里弥漫着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味。裴不澈熟练地帮军医按住一个腿部中箭的士兵,让对方拔出箭矢时少受些痛苦。


    “谢……谢谢世子殿下。”士兵满头大汗地挤出这句话。


    裴不澈摇摇头,用布条替他包扎伤口。


    “世子殿下手法不错。”老军医眯着眼,夸奖道:“比那些粗手粗脚的强多了。”


    承明二十八年,裴不澈领兵与柔然在广陵关交战,大破柔然军队,高正武破格提拔他为都尉。裴不澈诡谲多变的打法直叫人拍手称好,全军上下再也没人嘲他是个没用的贵公子。


    承明二十九年,柔然攻长野关,高正武带兵前去驻守长野关。战事吃紧时,后方忽然来报,柔然人增兵去了牧阳,而牧阳兵力早已调去了飞云关。寡不敌众,牧阳军死守数日,裴不澈领万人轻装疾行抵达牧阳。身先士卒,却柔然七百余里。皇帝亲旨,封为安国将军。


    牧阳一战,对方将领是柔然吐豆发郁久闾斛觳(1),此人身高近两丈,赤裸的上身肌肉如铁铸般隆起,在日光中泛着古铜色的光泽。面容如刀削斧刻,一道疤痕从左额贯穿至下巴,更添几分凶悍。


    传闻他能徒手撕裂虎豹,手中挥舞着一柄常人无法举起的巨型战斧。除去他让人发怵的事迹,还有亲手训练出来的“铁鹞子”,这支柔然最精锐的骑兵。


    郁久闾斛觳天生神力,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被他压得微微屈膝。饶是裴不澈与他交手,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讥讽裴不澈,是中原的小绵羊。


    裴不澈改变战术,吩咐全军卸下所有辎重,只带上武器和箭矢,直插敌军心脏,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杀。


    两军在鹿原交战,裴不澈派了五千轻骑从绕后杀出,打了个措手不及,郁久闾斛觳带兵仓皇撤退。裴不澈定然不能放虎归山,否则叫他重新整军再攻,能守住牧阳几率为零。


    杜鹏一手持枪一手执着从柔然人手中缴获的胡刀,袖子擦去脸上的血,大喝道:“世子殿下尽管往关外去,我给您做阵前先锋,您直取斛觳的项上人头!回去我再跟殿下敬酒赔罪!”


    说罢,杜鹏翻身上马去追斛觳。杜鹏的刀枪和斛觳的巨斧轰然相撞,火花四溅,震得人耳膜生疼。


    杜鹏渐渐力怯,斛觳虚晃一招,从腰间抽出短刀掷向他的胸膛,刀柄瞬间没入。


    他从马背上掉落,分散了郁久闾斛觳的注意力,裴不澈搭弓射箭,长箭刺穿斛觳的心脏,将他射下马,身旁的军士高呼:“郁久闾斛觳已死,降者不杀!”


    裴不澈快步走到杜鹏身边,扯了块布捂着他狰狞的伤口,要背他回去。


    血染了裴不澈的后背,杜鹏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他喘着气道:“殿下,下辈子我老杜还跟着您,给您做一辈子的阵前先锋。”


    孟红檐听完宁致的话,才知道原来裴不澈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


    有关他的历史,书上都匆匆写完,一笔带过。历史从不为人驻足,受命于天,既寿永昌。(2)


    宁致站在门外,又使劲拍了两下门,道:“裴临安,邓天流的死不单单是为了你,还成全了所有人。所以怨天怨地,怨不到你裴不澈头上。你躲在书房里不见人算什么个事儿?”


    孟红檐摇摇头:“殿下前日从弄云庙回来便在书房闭门不出,什么法子我都试过了。”


    两人蹲在书房门口,看着地上刚抽出的嫩草芽齐齐长叹口气。


    “都怎么了?”殷寄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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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红檐一惊,连忙起身:“殷将军。”


    “殷寄真?你怎么来了?”宁致道:“你怎么进来的?”


    殷寄真翻了个白眼:“大门不让我进,我从那边翻墙进来的。”


    红檐微微福身:“抱歉殷将军,晚点我吩咐下去,以后将军来府上不必通报就能进了。”


    殷寄真摆手,朝书房里努努嘴道:“我们尊贵的淮陵王殿下又怎么了?”


    后赶来的孟寒云伸手捂住她的嘴,拖到一旁,嘴上还不忘道歉:“失礼了,但还请殷将军不要胡说。”


    孟寒云礼貌般朝宁致展颜,随后道:“昨日殷将军面见陛下时殿下便告假在府中,下官虽知殿下心里难安,可今天是老师下葬的日子,来与不来都随殿下自己。”


    只此一句,也不管裴不澈听没听进去,孟寒云说完就离开了。


    殷寄真靠在长廊的柱子上,眉峰微扬,沉声道:“裴临安,若你只因这点小事一辈子走不出阴影,那我殷寄真还真有点看不起你。战场之上要死多少将士,难道你还要挨个为他们哀悼吗?懒得管你,我也去给张山长送葬了。”


    待殷寄真和宁致走了,孟红檐又蹲下身去,默默守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


    “殿下!”孟红檐脸上稍露喜色,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阿檐……让你担心了。”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声音里都透着疲惫:“我想去送送老师。”


    孟红檐无所谓地摇摇头,拉着他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马车缓缓向张剑屏家中驶去。


    张剑屏对文人影响颇深,在坊间百姓中也有口碑,故而今日出殡有很多人前来吊唁。大到皇亲国戚,小到平民百姓,越靠近张家人越多,街道也越拥挤。


    下了马车,孟红檐和裴不澈并肩步行过去,张家门口乌泱泱挤满了人,裴不澈转过街角就不愿再往前走了。


    孟红檐温声道:“殿下,过去送送张山长吧,毕竟是你的老师。”


    裴不澈垂眸,沉默片刻,道:“我就不过去了,白白脏了老师的轮回路。”


    他手里还攥着张剑屏和邓天流包裹证据的布条,上面血迹斑斑。他哽咽道:“赵铁柱死时三十有二,家中老母无人奉养,杜鹏走时刚得了个女儿,还没听孩子喊一声爹。现在邓天流才二十五……”


    孟红檐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手指,抓着他鲜血淋漓的手:“那殿下觉得该如何?跟着他们一起去死?”


    裴不澈僵住了。


    “真正的战士不会为逝者而死,而是为逝者而活。”孟红檐将布条郑重放在他的掌心:“安宁永远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但千百年以来总有人前仆后继,他们是在为信仰而活。”


    受吊完,棺椁一路从张剑屏家中抬到城外,已近黄昏。白花花的纸钱和摔碎的瓷器撒了满街道,送葬的学生和官员在棺椁后面跟着,绵延了好几条街。


    日落西山里,雪满长安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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