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窗外,风雪漫天,呜呜的呼啸着,就像是半空中有巨大的银色苍龙盘旋不去。
窗内却是温暖安静的,炭盆内熊熊燃烧的银霜炭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只是更添了几分静谧而已。
西门吹雪坐在乌檀木圈椅上,身体是处于放松状态的。
他应该是一早起身就来这里坐着了,身上还穿着夜晚的白色寝衣,肩上披着一件白狐皮大氅。雪白的细细绒毛簇拥在他玉雕似的下颌边,给他添了几分柔软的感觉。黑发没有束起而是随意披散在脑后,泛着一点胭脂色的眼角还带着几分慵懒意味。这样的师父,就算是被他养大的谢无忧也是难得一见。如今在一旁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有些痴了。
他一直知道师父很好看,外人都畏惧于他剑下无情的狠辣名声,从不敢置喙他的容貌。在谢无忧这里,却可以肆无忌惮的欣赏师父的美。这种独一无二的特殊的感觉,这种“他的美好只有我才知道”的那种暗爽感……真的很好。
他在一旁静静欣赏师父,一时都忘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了。直到西门吹雪转头看过来,轻轻挑眉:“你专门来我书房发呆的?”
谢无忧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打开食盒,把里面的菜肴一样一样往外拿,嘴里说道:“我找师父一起吃早饭的,师父你不是很早就会吃饭了吗?怎么今天都快中午了还不见你出门,你肚子不饿啊……”
小嘴吧嗒吧嗒的说着,手上的动作也很利落,很快丰盛的早餐就摆了一桌子。不过他忽略了这是师父的书桌,师父是很讨厌把书房搞得油腻腻满是饭菜味道的。
所以西门吹雪现在:“……”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宠出来的,受着吧。
所以西门吹雪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起碗筷来道:“你也吃。”
“好呢!”
谢无忧洗了一早上的床单早就饿了,此时也不客气,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嗯嗯嗯,厨房的大师傅手艺愈发精进了。这个海鲜粥里面虽然放的是干的虾仁和鲍鱼,但吃起来依然非常鲜美香浓。鲜肉包子个大皮薄满溢着肉汁,也好吃得不得了。还有这道酥炸三丝春卷儿,外皮金黄焦脆内馅儿柔软鲜嫩,一口一个停不下来。同时照顾着自己嘴巴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了师父:“师父你来尝尝这个蜂蜜玫瑰酥,是你喜欢的清甜味道一点都不腻。还有这道清炒菌菇和胭脂鹅脯都是你喜欢的。别只看着我吃啊!这个粥是不是有点烫?我帮你吹吹哦……”
说着撅起嘴来呼呼的帮师父吹着粥,鼓鼓的脸颊就像一只一百多斤的大松鼠。
西门吹雪疲倦的眼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了笑意。本来没有胃口的,现在也有胃口吃东西了,于是便端起被乖徒弟吹得不烫了的海鲜粥,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一桌子饭菜,被师徒俩一扫而空。
末了谢无忧把残羹收到食盒里去,收拾干净桌子,然后又殷勤的煮茶给师父喝。
这是个与谢无忧记忆中任何朝代都不相同的时代,严格说起来,一切都显得有些……混乱。比如可以随意吃牛肉,又比如皇朝对民间的约束力低得离谱。又比如茶道这件事,有的人喜欢擂茶,往浓厚的茶汤里加一起乱七八糟的香料。还有人,比如他师父,只喜欢喝清茶。
谢无忧用煮茶的小铁炉子给师父煮了白芽奇兰,一人一大杯,用林妹妹的话来说,这就是那“解渴的蠢物”,丝毫没了煮茶的风雅气儿。
所以接过装着满满一杯热气腾腾茶水的超大树雕茶盅的西门吹雪脸上的表情现在就是这样的:“╮(╯_╰)╭”
这真的是我教出来的徒弟吗?
西门吹雪不知道第多少次问自己。
但毫无疑问,就是的。还是他心爱得不得了的唯一的徒弟。
——要不这徒弟就不要了吧?
谢无忧完全没有察觉自家师尊正想着要不要抛弃自己,还乐颠颠的说道:“喝啊师父,趁热喝。”
那模样就像是招呼自家白衣飘飘的师尊吃刚出锅的糖水鸡蛋一样。
西门吹雪慢悠悠的喝了几口茶水,放下杯子,看着谢无忧:“你就是专门来找我吃饭的吗?”
端着茶杯的谢无忧闻言神情僵住了一瞬。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前来的目的。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下,从袖口里摸出那张花笺,放在桌面上,用手指慢慢的推到师父面前:“这个,是我在院子里捡到的,应该是被风吹过去的。”
西门吹雪瞥了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把那淡绿色的花笺用一块白玉山形镇纸压住。
谢无忧水汪汪的小狗眼期待的看着他,他却平淡的说道:“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我要安静一下。”
谢无忧内心有只狗子正在咬着手绢纠结流泪:“师父,这个……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写这个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西门吹雪撇过头,沉默不语。
谢无忧:“……”
啊啊啊啊啊一定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师父的表现,说明了一定有问题!
“师父……”谢无忧可怜巴巴泪汪汪的看着西门吹雪:“你不会抛弃我吧?”
西门吹雪哭笑不得的转头看着他:“你那脑子里整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的精修剑术,我看你最近又开始懈怠了。”
“师父……”谢无忧索性起身在西门吹雪膝前蹲下,把下巴放在师父的膝盖上,眼巴巴的看着他:“你说嘛,你到底会不会抛弃我?”
西门吹雪垂下眼,注视着谢无忧仰起来的面容,充满眷恋的眼神。
——这孩子什么都不懂,他根本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想着什么,对他有着什么样的想法,只是单纯的敬慕着他的师父。却不知道,他的师父……
思及此,西门吹雪有些狼狈的猛然转头,低哑的开口道:“不会的,你先出去吧,我累了。”
说着,他阖上眼帘,遮住眼底的几分痛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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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感觉到师父的情绪低落下来,谢无忧起身,迟疑的看了看师父,最后还是慢慢的走出去了。
吵吵闹闹的狗子出去了,空留下一室的寂静。
西门吹雪的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
他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清与寂寞,如果他没有出现的话。
可是他就那么突然的闯进了自己的人生,自此之后,再也无法让他放手了……
思及此,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握紧,用力到青筋都暴了起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君可知否么……也许,还是不知的好,苦笑。
风卷着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着,呼啸着,嘶吼着,遮盖住大地上的一切。孤零零的万梅山庄屹立在山间,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好像这片天地间只剩下了这里,只有这里的人,宛如风雪中的孤岛。
“这雪怕是一个月还消停不了哦……”老管家看着风雪,砸吧着嘴摇了摇头,回到屋子里,关上了门。
回到温暖的房间里,在烧得旺旺的炭炉边坐下。老管家舒展在铺着整张虎皮的红木大圈椅里,眯起眼睛,拿起沉香乌木镶银的烟袋锅子,砸吧砸吧,十分享受。
很很年轻的小厮蹲在一边,拿着小锤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替他老人家捶着腿脚。有时候轻了有时候重了,甚至还打起瞌睡来,他老人家也不在意。
到了他这个年纪,能让他在意的事情和人已经不多了,庄子里的大小主人可能就是唯二的两个。
“行啦别捶啦,再让你捶下去,我好好的也能让你捶出毛病来。”柏叔在椅子扶手上磕了磕烟袋锅子,清脆的声音让昏昏欲睡的小厮一下子清醒归来,不好意思的笑笑。
“茶滚了,倒两杯出来,你也赶赶瞌睡。”
小厮连忙从炭炉上那烧得乌黑的茶壶里倒出两杯浓浓的热茶来,一杯奉与老管家,一杯自己捧了。一边暖手,一边喝茶。
喝着喝着,他神神秘秘的跟老管家说道:“叔啊,你觉不觉得,今年这封庄的时节,咱们家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
老管家都懒得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要是你敢没大没小议论主人,别看外面风雪大,我可是要照旧撵你出去的。”
小厮缩了缩脑袋,赔笑道:“看您说的,小的哪儿敢呢?只是在庄子里待得怪好的,主人又待咱们下人宽仁,就怕有个什么……小的是万万不想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的,哪儿有咱们万梅山庄好呢?”
老管家抽着烟袋,吐出浓浓的白雾遮住了面目,声音沉静:“放心吧,咱们家里这一大一小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一定会好好的,你想象的那些什么龃龉倾轧之类的事,都不会发生。他们啊,一个把师父看得跟天一样,一个把徒弟看得跟眼睛珠子一样。就算是天底下所有的家族都散了,咱们家啊,也还是能好好的……”
“您老人家这样说,那小的就安心了……”
“嘿小兔崽子,人小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