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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盛夏的寒冬

作者:今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盛夏的寒冬


    早上七点半,姜至闭着眼睛伸手往左边摸了摸,旁边的被窝已经凉了,她睁开眼,李惟钧不在房间,她的脏衣服已经被洗净烘干摆在床尾。


    以及那条黑色的拳击裤和昨晚换下来的第二条床单。


    姜至瞬间不困了,掀起被子盖住脑袋。


    李惟钧一进屋就看见一条蚕宝宝在床上扭动,床尾的衣服,黑色拳击裤和床单被她踢到了床下。


    “做梦踢我呢?”他把东西捡起来,单手把蚕揽到臂弯里,拨开被子,露出姜至乱糟糟的脑袋,“睡够了就出去吃早饭。”


    或许是刚睡醒,姜至的身体依然像是躺在一片软绵绵的云彩上,不得不说,他哄人的手段太高超了。


    她眨眨眼,“我才没有做梦踢你好吧。”


    “嗯,你没有,你昨晚睡之前就踢过我的脸。”


    姜至捂住他的嘴,又想起昨晚那兵荒马乱的场景,羞愤无比:“我要换衣服了!”


    “现在就出发去基地跳伞?”


    “外面阳光不错,你觉得这会儿适合吗?”


    “应该没问题。”李惟钧松开她,起身,“你先收拾,我给基地打个电话,新的洗漱用品给你放在洗漱台上了。”


    “哎!外头有人吗?”她轻声说。


    李惟钧笑了下,弯下腰,用同样的声调,“这会儿开始不好意思了?我说要给你在楼上开间房你不让。”


    姜至仰躺在床上,蒙着脸,像昨晚一样踹了他一脚,只不过这次不是在脸上,而是在他腹肌上,闷声说:“李惟钧,你变了!”


    李惟钧被赶出来,往基地打了通电话,飞跃是西途为数不多的直升机跳伞基地,七八月份来跳伞的人最多,九月份正好是淡季,基地这会儿没有约顾客,正好可以腾出一个上午带姜至跳伞。


    到地方,李惟钧先带着姜至去了趟办公室,她特意让他在基地找了一套颜色比较鲜亮的新衣服,跳伞时录视频会很好看。


    开直升机的人还没到,李惟钧把所有需要用到的装备拿上,又在基地里检查了一圈,正和教练商量什么时候闭店合适,听见前台有人喊:“维哥!”


    李惟钧侧了侧头,瞧见一个人高马大,剃着寸头的男人进来,“今天休假?”


    窦维“嗯”了声,大剌剌往沙发上一坐,懒散道:“你怎么有空来基地,公司不忙?咱俩待会儿正好吃个饭去啊。”


    李惟钧想了想,“等我问问。”


    “就咱俩,还问谁啊?”


    周围的人一个劲儿往他办公室瞥,李惟钧想起来部队平时不发手机,说:“姜至。”


    “姜至?”窦维蹙着眉嘟囔了句,“怎么这么熟悉呢?”


    隔了几秒,他瞠目结舌,“咱们高中同学啊?眼睛特大那女生?她来西途了?”


    李惟钧不紧不慢道:“姜至现在是我女朋友。”


    窦维愣住,这个消息劈头盖脸朝他一砸,成功把他砸懵了。这俩人,八竿子打不着吧,就连他跟李惟钧也是因为高三参加招飞才熟悉起来的,当了那么久同桌都没说过几句话。


    窦维坐在沙发上琢磨半天才琢磨明白“女朋友”这仨字什么意思,“啊?是正式的女朋友吗?”


    李惟钧瞟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太玄幻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要是今天不说,窦维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把姜至李惟钧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足足缓了半天才消化掉这个消息。


    “谈多久了?”他问。


    “126天。”李惟钧说。


    “你记得还真清楚……”窦维吓了一跳,“她来西途玩啊?你俩怎么好上的?”


    李惟钧选择性回答了前一个问题:“来支教。”


    “多久啊?等她支完教还得回清潭吧。”窦维问:“你跟她一块儿回?”


    李惟钧没吭声。


    窦维又问:“还是她留在这儿?”


    李惟钧说:“看她吧。”


    “不是吧,”窦维又被他吓住了,“她走你走,她留你留?那基地呢?公司和民宿呢?我没看出来啊李惟钧,你居然有恋爱脑的潜质。”


    最后那句让李惟钧莫名笑了,“没办法啊,谁让我喜欢她呢。”


    “……好恶心,你别笑了。”


    李惟钧敛起笑,正色道:“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先过好现在吧。”


    “我不信。”窦维撇撇嘴,“你俩这才谈了多长时间。”


    李惟钧的眼神很柔和,“但是我喜欢她的时间很长了。”


    窦维还没问话,姜至换好衣服从办公室出来,她在屋里化了个淡妆,抬眼,刚要找李惟钧,就看见他旁边坐了个男人,五官硬朗,跟他身形差不多,气质上比他多了几分凌厉。


    李惟钧走过去,“收拾好了?”


    “窦维?”姜至拽住他的手臂,悄声问:“那是咱们高中同学吗?”


    ……


    跳过伞,三个人到附近找了个餐厅一起吃饭,窦维军校毕业后一直在部队待着,假期不多,所以也没回清潭参加过同学聚会,姜至跟他也不算太熟悉,她跟班里的男生大多都是泛泛之交,如果不是李惟钧,她大概都不会有和窦维在一张饭桌上说话的机会。


    趁李惟钧去吧台拿饮料,窦维八卦道:“我是真没想过你俩能在一块儿,都是缘分啊!”


    姜至含笑望着李惟钧的背影,“我也没想到,他高中是有点话少。”


    “何止是话少,”窦维说:“除了下课打球能多聊几句以外,平时我们在教室都没怎么聊过天,跟他坐同桌可给我憋死了!他除了做题就是做题,我也不好意思打搅他。”


    姜至忍不住笑。


    “真的,高三招飞我跟他才熟起来,咱们班不是只有我们俩体检过关了吗。”


    说到这儿,姜至才想起来这件事,“那是怎么回事?他最后不是没当上飞行员吗。”


    “挺复杂的,”窦维说:“他是政审的时候被刷了。”


    看见姜至表情怔住,窦维的心咯噔一跳,“你不知道啊……”


    姜至不知道。


    除了窦维和班主任以外,班里没人知道李惟钧为什么没当飞行员。


    *


    2012年11月,李惟钧和姜至开始读高三,清潭也开启了招飞计划。


    空军招飞尤为难得,对于李惟钧来说,这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当飞行员上军校就意味着他可以给李承良减轻一些压力和负担。


    多亏了小时候经常给李承良干活,所以李惟钧的体力在高中生里还算不错,身体素质也很好,过年之前顺利通过了体检,整个高三最终只有4个人进到复试。大家都说过了体检就稳了,后面绝对会很顺利。


    班里同学非常羡慕,谁愿意每天起早贪黑考试刷题呢?六点钟的清潭实在是看烦了,起得比鸡早的日子也实在是过够了。


    寒假过后,2013年1月,李惟钧着手准备复试,班主任特意准了他和窦维的假,他们俩不用上课,经常在所有学生艳羡的目光里自由出入学校整理政审材料。


    交完材料后有一个月的审核时间,窦维彻底放飞自我了,十分清闲,李惟钧却没有。


    他照旧坐在教室里刷题,认真程度甚至要超过招飞之前。


    窦维很不理解,经常磨着李惟钧想让他一块去打球,说破了嘴皮子,他依然头也不抬,偶然间抬眼,也只是不经意从前排姜至的位置上掠过去。


    她没停笔,他也接着低下头。


    题目看上去很复杂,却并不难解,他的解题思路很清晰,脑子里却是混乱的。


    当飞行员上军校不止意味着帮李承良减轻压力,也意味着失去自由的时间,失去他喜欢的,外面的一切。


    李惟钧还记得交完政审材料之后的某一天,他从家赶回学校,进校门时正好碰上姜至返校,几天没见,她似乎清瘦了一圈,脸色略苍白。


    两个人一同进校门,姜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怎么还来学校啊?不是都要进部队了吗?”


    照理说是不用来了,安心等结果就好,班主任也说可以暂时不用来学校,李惟钧说:“还没政审呢,得来。”


    “哎,你跟窦维也太幸福了,后面不用在学校受煎熬。”


    李惟钧盯着她手背上的棉絮:“你病了?”


    她点点头,“发烧了。”


    “还没好透吧,”李惟钧说:“怎么不多休几天呢?”


    “怎么能?老班说多做一道题就能多拿一分干掉一万人呢。”


    李惟钧想到了很多话,但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只好说:“加油。”


    “你也是啊,”姜至顿了顿,“哦不对,应该是恭喜。”


    她笑笑:“提前恭喜你了!”


    李惟钧也浅笑着,“谢谢。”


    到最后,想问的问题也没有问出口,怎么不问问姜至要去哪所大学呢?


    李惟钧不知道。


    3月,草长莺飞,渐渐有男生穿短袖了,但能看得出大家都很疲倦,也很浮躁,老师们反复强调坚持坚持再坚持,熬过这段时间高考结束,未来就自由了。


    招飞也已经到了定选阶段,过了定选,他两只脚就可以稳稳当当踏进军校大门。


    然而,李惟钧左等右等,等到所有人的定选都尘埃落定,才等来了属于自己的结果——


    政审没通过。


    他忘记了,李承良曾经坐过牢,虽然是被坑进去的,也很快被捞了出来,但还是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污点。


    乐极生悲,李惟钧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压着眉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或许该难受,又或许该遗憾吧,到手的好机会就这样从指缝里溜走了,并且没有任何办法挽留,父亲有案底所以以后他再也没办法从事那些行业,可他怨不了李承良,也不能怨。


    部队政审人员也很遗憾,李惟钧综合素质非常好,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李承良苍老干裂的双手攥起来,苦着脸问:“真的不能再通融通融吗?他是他我是我,我犯的错怎么能归到他身上呢。”


    “这个真没办法……”他们面带怜惜,看向李惟钧:“同学,离高考还有一段时间呢,别气馁,你成绩这么好,人生肯定不止这一条路可以走。”


    李惟钧沉默着点点头,最后,政审人员正欲离开,李承良才颤着声叫住他们,看着李惟钧,叹了口气,咬牙说:“他不是我的儿子。”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李惟钧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眼眶红着,脸色颓唐,“你五岁的时候我捡到的你,你不是我的亲儿子。”


    李承良本来没打算这个时候说,十几年来也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甚至也想过一直隐瞒下去,直到他死。但现在实在没办法了,孩子前途最重要,于是转头问他们:“他不是我亲生的,政审能过吗?”


    震惊过后,他们还是摇头,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父子俩,说:“你们俩现在在一个户口本,关系是父子,这个改变不了,而且就算是养父,也不行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我跟他解除关系,把他送走,就当他没我这个爸,从没见过我也不行?”


    李惟钧拽着他,喊了声:“爸。”


    小时候的记忆李惟钧已经记不起来什么了,这些年脑海里偶尔会闪回自己被人追着跑的画面,不过他从没在意过,也以为那只是梦。


    一阵冷寂过后,李承良点了根烟,盯着地面,“我想着等你高中毕了业再说的……是我害了你。”


    太阳穴突突跳着,脑袋很乱,像是要裂开,李惟钧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跪在他面前,沉声说:“你养我长大,就是我亲爸。”


    他扶起李惟钧,拍拍他膝盖上的土,“捡到你的时候你浑身都是伤,我报了警,但你醒过来之后什么都忘了,身上也没线索,我就养了你。你还有自己的亲生父母,该去找找他们,认祖归宗,没准儿就能接着去当飞行员了。”


    李惟钧无力地摇了下头,眼神迷茫,“我没想过要走。”


    能往哪里走呢?他还没有十八岁啊。


    中国这么大,该怎么找?李承良给了他一条命,一块块25公斤的玻璃已经压弯了他的背脊,他省吃俭用养他长大,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李惟钧低下头,眼睛突然很酸涩,闭了闭眼,脸颊落下两道热热的泪,“爸,我一辈子都是你儿子,以后我在你身边给你养老。当不了兵我还可以干别的,无论干什么,我一定会混出名堂。”


    “那你亲生父母呢,没准他们也在找你。”


    “我不知道,爸,等我有能力了会去找的。”


    定选失败后,李惟钧收起了所有不甘和落寞,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高考上,再回到学校,拿起试卷,他甚至隐隐有些庆幸。


    庆幸是姜至的认真在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帮了他一把,庆幸是那点无人知晓的感情救了自己一次,命运或许早已暗示了他的招飞结局,所以派来姜至暗中帮他,让他不要荒废学业,好好做题。


    好在他没有落下太多试卷,做题时手也不生,再一次模考过后,原来的位置还是他的。


    就这样,高中剩下的每天都在刷题背书中度过,三个月后,高考如约而至。


    考试前,很多学生都回家了,李承良也本想到市里订个宾馆,考前照顾照顾李惟钧,但班主任说这两天学校食堂的饭都是校长找营养师搭配的,而且在学校有校车接送,还是在学校比较方便,就没过来,两个人通了次电话,电话里,李承良说:“我找厂里人借一辆车,等你考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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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你,顺便把行李都拉回家。”


    “坐公交也行,你都多少年没开过车了。”


    “没事,我驾龄二十年呢,车开得贼溜,而且我跟他们说好了,咱们快点回家找个好饭店,吃顿好的。”


    李惟钧说:“行,就去吃火锅吧,你一直想吃的那个店。”


    李承良说:“没问题!敞开肚皮,想喝酒就喝,反正也十八了,正好试试你的量是多少,心里有点数,省的后面大学毕业上了班之后被灌。”


    李惟钧笑笑,“离我上班还早呢。”


    “说快也快,一眨眼的事。”李承良说:“不耽误时间了,再去多看看书吧,等你考完试咱俩必须庆祝庆祝!”


    “行,那我在我们宿舍楼下等着你,爸。”


    2013年6月8号,高考结束。


    很奇怪,每到高考结束,在盛夏到来之前,清潭必变一次天。


    考完英语,明晃晃的日光被乌云挡住,湛蓝的天色一下变成了土黄色,看来要下大雨了。


    夏季的清潭很少刮大风,李惟钧走出考场,闻到空气里湿漉漉的泥土味,阴风怒号,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还能感觉到细小的沙尘颗粒,风声中夹杂着复位桌椅的声音,这是高中阶段最后一次复位桌椅了,也是所有人最后一次整整齐齐坐到教室里上班会课了。


    窦维没来学校,李惟钧旁边的位置是空的,他在沸反盈天的教室里独自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掏出钢笔,信纸,信封,准备写一封构思了许久的信。


    他在开头顶格写下“姜至:”。


    然而,却卡壳了。


    每一句话他在无数个深夜反复推敲过无数次,可真到了落笔到纸上这瞬间,都忘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手心也在冒汗,高考答题手都没有抖过,现在却紧张得握不住笔,越看越觉得“姜至”这两个字写得有点丑。


    信纸被揉成皱巴巴得一团扔进书包,他又抽出一张新的,缓了缓神,重新写“姜至:”。


    之前预想好的话还是忘了,李惟钧只能遵从本心,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然后小心翼翼把两张信纸折起来,放进信封里。


    姜至在跟班长说笑,两个人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应该是在说毕业旅行吧,她们约好了一起去玩,还约好了许多在正式迈入成人世界之前要做的事。


    心里有道强烈的声音在驱使他:现在去送吧!马上!


    心口剧烈的跳动让李惟钧长长吐了几口气,身体里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要他说出来,把所有心思说给她听,他一定要给自己的青春写下一个完美的结局,也要在姜至的青春结束前占据哪怕几分钟的记忆,片刻也行。他一定要递出那封信,痛快诚恳地告诉她:


    姜至,我喜欢你。


    李惟钧站起身,心如擂鼓,缓缓朝姜至走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拥有过如此紧张的情绪,猛烈的悸动感快要把他整个人吞没了。


    看着姜至的侧脸,李惟钧想,他不是一个幸运的人,从小被拐卖,后来磕磕绊绊长大,又经历了招飞失败,很少拥有过什么幸运时刻,2010 年见到姜至第一面的盛夏算一次,他希望能再被命运眷顾一次,迎来第二个幸运的盛夏。


    但他还是没能把信送出去。


    站在门口的班主任面色凝重地朝他招招手,信被揣进口袋,李惟钧走过去,浑浑噩噩听完了她那句话,浑浑噩噩坐上了去医院的公交,浑浑噩噩见到了李承良最后一面。


    命运没有眷顾他。


    李承良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秋谷已经开始下大雨了,盘山公路上,两辆车迎面相撞,驾龄二十年的李承良没能躲过去,后备箱满满两箱红彤彤的,给儿子吃的苹果在盘山公路上洒了一地,一个都没有给他留下。


    暴雨过后,清潭变得风和日丽,李惟钧体面风光地送走了李承良,把所有东西都挪到爷爷在村里留下的那间老房子里,然后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堂屋,擦李承良的遗像。


    遗像上的照片很年轻,是从身份证上抠下来的。


    擦着擦着,光洁的玻璃上落下泪滴,李惟钧把照片抱在胸前,弓起身体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父子一场,到最后他们却没有一张合照。他该拿什么来想念这个伟大的父亲呢?


    料理完所有后事,李惟钧把自己放空了很多天,每天都躺在屋里狭小的床上,感觉不到渴也感觉不到饿,浓烈的睡意让他过得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没有去学校拿个人档案参加最后一次班会课,更没有参加谢师宴。


    几天后,他接到班主任的电话,终于走出屋子见到了耀眼的太阳,剪掉积蓄起来的胡子,把自己收拾干净,吃了两口饭,去学校领了档案。


    填领取单时,他的名字紧挨着姜至,就在她下面,李惟钧的手顿住,晃了晃神,她现在应该正在某个地方和朋友一块儿旅游吧,他盯着姜至娟秀的字,似乎还能在眼前刻画出她明媚的笑脸。


    他想到那封没有被送出去的情书。


    把宿舍里的行李都收拾好,李惟钧回了村,从校服裤子里翻出那封情书。许多天过去,这封信泡过雨水,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了,难看得很。


    喉咙一紧,李惟钧把刚才垫肚子的食物全吐了出来,紧跟着,胃里拧着攥着,火辣辣的疼,接连几天的饥饿过后,他很难再消化什么东西了。


    就这样吧。


    他额际冒出冷汗,擦掉眼中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喘着粗气看向地上那封被弄脏的信,脑海里重复盘旋着那句话,就这样吧。


    2013年6月底,李惟钧到网吧填高考志愿,填好之后,鬼使神差地登上了Q.Q,打开空间。


    满屏都是大家出门旅游聚餐的照片,他一目十行地滑下去,看到姜至发了一张二维码,写着:【加微加微!以后Q.Q不用啦!也该用点儿大人该用的成熟软件了!】


    才刚十八,怎么就变大人了呢?李惟钧短促地笑了下,这么多天后这是他第一次在某个瞬间感到开心。


    他没有注册微信,最后看了遍姜至的空间,关掉Q.Q,登上了去往西京的火车。


    自此,头像便再也没有亮过,也与过去的一切断了联系。


    火车飞逝,一中标志性的石英钟在眼前一闪而过,李惟钧突然又想起李承良,想起姜至,想起被他丢到垃圾桶里的情书,感觉全身都痛,心脏好像被撕扯成两半,快要窒息死掉了。怎么会这么疼呢?


    他的青春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啊!他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捂着脸,在极致的痛楚中泪如雨下。


    盛夏刚刚降临在他的世界,短暂几天,就轰然闭幕了。


    后面几年,他再没有过过任何一个夏天,直到2018年的2月14号,那个寒冬,姜至拉着行李箱,来到盛夏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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