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外,六月初的天气日益燥热。
黄昏时分,城门口排起长队。
赶着入城的人听到马蹄奔腾,纷纷回望。
烟尘之中,一队百余人的铁骑护送着正中一辆金盖碧帘马车,向城门而来。
宝马香车,华盖金辇,车上的人也不凡。
车帘撩开的那一瞬,邕州城百姓只觉看到了下凡的仙子。
“公主车驾,速速放行!”为首的金甲将军也不下马,居高临下睨向城门守卫。
手中半块青铜虎符,昭显身份。
虎贲军。
陛下特拨虎贲军护行千里,要保证平安将公主送入异邦。
崔黛归坐了近两月的车轿,整日昏沉,人都瘦了一圈。
终于得见邕州城,她心中松了一口气。
随行的侍女来禀:“殿下,今夜要在城中歇息一夜,明日卯时出发。”
崔黛归应了声,正想下车活动筋骨。
却听退到一旁的百姓之中,隐约响起几声压低的议论。
她蹙了蹙眉,没放在心上。
这一路,不管走到何处,百姓见了,总要或惋惜或愤恨,悄悄嗑上几句。
可才出了马车,还未下地。
一道声音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当真可怜,只怕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未见着。”
“听说那侯爷是在狱中自戕,许是不满朝廷和亲、抗议呢!”
“哎哎哎,快走罢,去晚了葛神医那可就排不上了!”
这两声压得极低,几乎就要淹没嘈杂的人群中。
可崔黛归听到了。
她的心猛地揪紧,连声音都在颤抖,“吉祥——”
侍女俯身过来。
“安陆侯、去打听安陆侯!”
一个时辰过后,马车歇在城中别院。
刺史一边领着本地官员拜见,一边亲自将巡防人手布下。
崔黛归压着心底悲戚,只匆匆露了个面,便闭门谢客。
内室灯火重重,光影曳在窗纸上,透出两个对坐的身影。
“那夜,侯爷......”
侍女艰难吞了口口水。
片刻之前,另一个同伴仅是因着说了句慌话便被公主以以下犯上治罪,现在人还关在柴房。
她压下心底恐惧,一五一十将打听到的消息说来:“侯爷死前...见的最后一人,是顾大人。”
崔黛归指甲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她双目通红,咬牙颤声问:“顾大人?”
几个字像是从喉咙口挤出来。
“是。”侍女埋下头,“顾晏顾大人。”
离宫前,她便听闻过。
和亲之前便是这位顾大人亲自镇守安陆侯府,斩退三波刺客,才保得义成公主安然无恙。
“哪个顾、哪个晏。”
眼前的公主声音森冷,晃在不定的烛火中,侍女不由打了冷噤。
“扑通。”
她埋首磕头,骇然道:“殿下、是顾侍中长子顾晏、顾舍人!”
“......出去。”
崔黛归的心终于被那只无形的手攥住,攥得喘不过气来。
并非谣言,不容侥幸。
一切,都同前世一样。
父亲死了。
她没有救回来。
那个人,食言了。
崔黛归静静坐在千里之外的别院之中,直到这时,那双因消瘦而愈发突出的明亮杏眸中,一滴泪划过眼尾,砸落地砖,发出点滴轻声。
接着又是一滴。
泪水决堤簌簌落下,可她却如僵住般,发不出半点声响。
只是浑身颤抖着坐在地上,如同一截腐朽多时的枯木。
从窗外看,仿佛只是寻常。
刺史府的下人走到门外,望了眼静坐着的人影,低声道:“殿下,您的金丝凤穿牡丹嫁衣已浣洗干净,奴婢——”
“滚。”
一声沙哑至极的声音传出,下人一惊,托住衣服退下。
金丝嫁衣......
前世得知父亲死讯时,也有这么一件衣服送来——
李慎蹲在她面前,手里抱着一个木盒,目光悲伤,“岳丈大人生前,曾托人制了件金缕衣......”
那年嘉帝御赐崔御鸾一对玉如意。
她当着父亲和李慎的面淡淡说了句,“玉如意又如何,即便金缕玉衣,也不过俗物,不值当什么,还是要紧着父皇的差事为重!”
再一月,便有了李慎手中这件金缕衣。
她才知,面上淡淡的父亲,却将她话里的酸气听出来,放在了心里。
“滚!”
眼前烛火闪烁,驱散房中黑暗,一切真实摊开在眼前,便如蜡烛滴泪,终成灰,不可逆。
心中陡然生出无比的厌恶,她起身,一盏一盏漠然吹灭,直至周遭归于黑暗。
她静坐黑暗之中,从未如此渴望,被这黑暗吞噬。
“布谷。”
不知过了多时,窗下轻响清晰入内,“布谷。”
崔黛归恍惚回神,指尖轻蜷了下,便有无尽冷意袭来。
她起身时膝盖一折,摔在地上。
这才发觉,整条左腿都没了知觉,动一下,都有抽筋剥骨的疼。
又等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起身。
腿上麻木的感觉刚褪去,却又加倍钻进心间。
窗外又是两声布谷,接着有人抹黑滚落进来。
“崔姑娘,今夜丑时,苑落东门。”
“......好。”
崔黛归应声,在那人走前,忽而道:“听闻城南善义堂来了位神医施药救人,可有去求些创伤之药?”
那人闻言一滞,单膝跪地,“火场凶险,是属下虑事不周,这就去办。”
“嗯,”崔黛归淡声,“马勃、独活两味,不可缺,速去速回。”
“是。”
黑暗中人影闪过。
崔黛归眼前重归死寂暗夜。
丑时,整座别院沉睡在黑夜里,值守的侍卫经过近两月的长途跋涉,也都昏昏欲睡。
两道黑影背着一人神不知鬼不觉跃入院中。
不一会儿,窗下又传来几声布谷。
崔黛归坐在屋内,眼睫颤了一下,置若罔闻。
屋外人又候了两息,不由轻推开门。
“殿下?”
崔黛归起身。
黑暗之中她能看到虚虚的人影轮廓,“这就是那个顶替我的死囚?”
“正是。”那人语气急切,“请殿下快随我等出去,此处自有人料理。”
正说着,别院上空忽而冒起青烟,在隐约的火光下格外显眼。
“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只听轻微擦响,下一瞬,那人手上燃起火折子。
另一人同时抽出弯刀,噗嗤一声,那昏睡中的女囚便倒了地。
从头至尾没有发出半点喊叫。
火折落地,火舌顺着幔帐而上,顷刻蔓延至那断了气的女囚脚下。
崔黛归摸了摸腰上,忽而道:“能亮明身份的玉佩还在那件嫁衣腰间,嫁衣在......许落在前院那几个厢房!快快找来!”
“请姑娘先同属下走——”
“快去!”崔黛归低声怒道,“若此局不成,露出半点蛛丝马迹,难道想牵连到你们大人身上去?!”
“马上就有人来,快去找!我尽力拖延一二,等会东门汇合!”
那两人一咬牙,只道一句:“姑娘千万小心!”
就急奔出了门。
崔黛归望着眼前被火舌吞噬的女囚,眼底火光闪烁,默默跪地,无声朝她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夺门而出。
一路奔向南边,拨开先前宴客的花园墙角,一个狗洞赫然露出。
她毫不犹豫钻了出去,一路往善义堂奔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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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特意绕道经过善义堂,虽未见着人,却也记住了路线。
一路奔在寂静无人的街上,好在此处远上京而近边城,反而没有繁华之地的严苛宵禁。
崔黛归心中暗暗数着街道,整个人如发疯般死死攥住一个念头,一个白日里听到的名字——
葛神医。
那善义堂新来的葛神医,疑似故人的葛神医!
直到膝骨酸疼,喉间涌出血腥味,她才看见夜色中门窗紧闭的善义堂。
她心底一沉。
没有人在等她。
那句暗语,没有人听懂。
崔黛归心底的绝望在刹那间如海水倒灌,脚下却急奔上前,在门上重重拍响。
“谁呀!”
睡眼惺忪的小学徒开门,望见外边赫然是个女子,“姑娘深更半夜——”
“神医呢!葛神医呢!”
“找先生的?”小学徒打了个哈欠,指向屋内里间,“他睡了啊。”
“......”
崔黛归一瞬竟生出一股混沌茫然,猛侧身挤过那小学徒往里间去,瞧见药框后简易的竹床隆出一个人性,抬手一掀。
入目是一个年轻大夫。
那点微末的希望破灭,崔黛归心底彻底沉寂如死水,冰凉幽黑袭满全身。
她转身,失魂落魄走出去。
“咦——”
身后小学徒诧异,“怎么是你,葛神医呢?那位姑娘也不在了?”
崔黛归猛地止步,回过头时不慎撞到药柜,她却浑然不知疼。
“你说什么!”
她目光噬人,泛出凶狠红光,“哪位姑娘!”
“就是同葛神医一道来的那位啊,性子温温柔柔的,哦,她们还带了个小姑娘呢。”
小学徒被她吓到,话都结巴了,“姑、姑娘是问诊、还是寻人?”
崔黛归却紧紧抓住他肩膀,“她们何时走的!去了哪里!”
“......”
小学徒摇了摇头,那年轻大夫却指了路,“借了医馆的驴车,好像往东边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深夜闯入的姑娘风一般奔出去。
崔黛归跑在街上,呼呼风声从耳旁过,她心中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
只拼了命往别院赶。
不止葛神医。
关边月也来了。
她定是知晓和亲,特意赶来的!
千万不要卷入今晚大火中去,千万要领会她传话的意思!
眼前视线开始模糊,喉咙间再也止不住那股铁腥味,昏痛的脑中空白一刹,她猛地倒栽下去。
膝盖和手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她却来不及起身,一口吐了出来。
抬手抹了一把,手心上粘稠暗色,浓烈的血腥味传来。
崔黛归眼眸一厉,挣扎着起身。
就见城东上空,别院所在,大火映天。
橘红色的火光之下,渐渐响起了嘈杂人声,哪怕隔了几条街,也清晰传来。
来不及了。
崔黛归站在黑夜之中,怔怔地想。
往前走,会被虎贲军找到。
往后走,等顾晏的人反应过来,也会来寻。
今夜,她几乎耗尽了力气,心神一散,整个人瘫软倒地。
下一瞬,乌黑泥地上,微弱月光下,一双血红的眼眸抬起。
崔黛归挣扎着撑身,双手死死抓进地里,往一旁的小巷爬去。
她不能就这么落入顾晏手中。
她不能被带去江南。
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她亲手来办。
钻进小巷的那刹那,她收起心底那点惶然,往墙角那堆散发腐烂臭味的浓色阴影钻去。
藏起来,藏起来就好。
腐臭传遍全身时,崔黛归安心闭上了眼。
片刻的喘息之间,耳边恍惚听到远处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
“蛮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