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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手札现

作者:团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承乾宫中。


    皇贵妃不知第几次往外望时,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崔黛归。


    她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赵公公还未回,再等等罢。”


    “赵公公当真是被绊住,还是不想回?”


    皇贵妃眼皮一跳,“此话何意?”


    崔黛归笑笑,“我是怕有人欺上瞒下,在娘娘跟前偷奸耍滑不做事呢。”


    “你在我跟前偷懒还差不多!大理寺丞并非好说话的主,要不你先去睡会?等消息一到再叫你。”


    崔黛归脑子发昏,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却不敢真在承乾宫中睡着。


    遂好言婉拒,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等着。


    夜色昏昏,宫人立在廊下,间或有飞蚊便见她们轻轻挥手打开,却不敢一巴掌拍出响声来。


    她们在熬,承乾宫中的人也在熬。


    又过一会儿,皇贵妃遣到宫门口去看的宫女回来了,并无人来。


    皇贵妃脸上终于遮掩不住,透出焦急。


    崔黛归明知故问:“莫不是出了岔子?陛......”


    才说出一个字,皇贵妃骤然看来。


    崔黛归心中了然,如此经不住试探,果然做贼心虚。


    “......毕竟这么晚了,这会儿还不来,今夜是来不成了罢!”


    “胡说!”


    一声斥责落地,皇贵妃陡然意识到自己失态。


    缓颜笑了笑,“这么等着也无用,义成快去睡会罢,年纪轻轻的,别熬坏了身子。”


    “娘娘熬坏了身子么?”


    崔黛归睁着一双清澈的杏眸,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皇贵妃心中直突,竟觉着今夜崔黛归一言一行似有深意。


    只是她不过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如何会知晓?


    “唉,本宫熬来熬去也不觉如何了。只愿看着你们长大成人,觅得良婿,日后过上美满日子便知足了。”


    “可我如今已是公主,娘娘觉着我还要觅得良婿,依靠夫婿才能过上美满日子么?”


    崔黛归歪了歪头,眼中却透出认真,“为何?”


    这一问,问得皇贵妃哑口无言。


    她心中有个猜想,但绝不能说出来。


    正想笑一声带过,宫门外却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臣女郁斓冬,求见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一怔,她与郁斓冬素无来往,这是来做什么?


    “臣女明日一早便要离京,还请娘娘通融,当面拜别义成公主。”


    “......”


    人都已经闯到了门口,还能怎么办?


    皇贵妃只好将人请进来。


    本欲尽快打发了她,岂料郁斓冬进门一看到崔黛归就面上一怔。


    “病了?”


    郁斓冬问,“怎脸色这般红?”


    这一声问得突兀,却犹当头棒喝蓦地打醒崔黛归。


    她终于正视起今日种种不对来。


    种种躁动,并非单纯因着担忧父亲!


    既然她能叫张清然给嘉帝用药,皇贵妃如何不能给自己用药呢?


    这一瞬间,她只觉自己有如灯下的瞎子。


    真真是眼盲心盲!


    “郁姑娘,你是要同我说先前那横刀之事?”


    崔黛归快步过去握住她的手,面上笑意盈盈。


    手中却用力一掐,直到郁斓冬蹙眉看来,才平静问:“对吧?”


    说话时她眼睫轻颤一下,眼中郑重非比寻常。


    郁斓冬怔愣一瞬,赶紧点头,“对,只是......”


    她环顾一圈,露出为难神色。


    皇贵妃立刻笑道:“义成今日累着了,那便长话短说罢。”


    说着步入内殿,甚至贴心地遣走宫人。


    “快、快去找长公主。”


    崔黛归几乎是抓住最后一缕亮光。


    前世被骗入宫中,一夜穿肠腐心的种种浮现眼前。


    “求你、快去找长公主,就说我中毒了、在承乾宫等她!”


    崔黛归贴在郁斓冬耳边,用气声急道,声音轻颤。


    手中不自觉收紧,指尖发白,若非底下是郁斓冬的手掌,她的指甲盖只怕已然掀破流血。


    郁斓冬手中一痛,蹙紧了眉,却不去掰开她的手。


    一双飞扬凤眼此刻低垂,紧紧盯在崔黛归耳侧,语气凝重,“你信我,我带你走。”


    崔黛归蓦地转眸。


    就瞧见郁斓冬落在耳畔的一缕乌发,用一枚小小铜环束起,垂在身侧顺直粗壮,饱含生机。


    “若非你,我早已入了这后宫。信我,我带你走。”


    郁斓冬的声音响起,崔黛归蓦地想起前世听过的那桩事——


    庄妃,初春入宫,秋日殁,抑郁宫中不过一年,终年十七。


    宫人装殓梳头,拨开青丝,底下已是苍苍白发。


    如今,她青丝依旧,明日更会离京。


    那日,她说:“我乳名壮壮,你以后喊我壮壮罢!”


    壮壮,取身强体壮无病无忧之意,她喜欢壮壮,而非端庄的庄、庄妃的庄!


    崔黛归闭了闭眼,这一瞬竟生出感激之心。


    上苍有眼。


    “壮壮,带我走!”她道。


    郁斓冬闻言轻点头,扭头一扫宫内,瞧见帷幔旁的缠枝青铜烛台,眼中一凝。


    不带一丝停顿地,大步上前一挥,烛台落地顷刻燎燃。


    下一瞬,脚尖一踢,摔落成半截的烛台从眼前飞过,砸在另一侧的烛台上。


    宫人闻声出来时,两边火舌窜起房梁高,火舌之下,两道身影一闪而过。


    只留下一句:“走水啦、快跑!”


    皇贵妃仓惶出来,在宫女的搀扶下回望殿内时,大火映在她眼低,阴晴不定。


    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好在发现得早,不一会儿就止住火势。


    并无贵重物品损毁,掌事太监因而撇退底下人独来邀功。


    露着一张满是黑灰的脸,谄笑道:“娘娘福泽深厚,大火瞬息扑灭,奴婢这就去紫宸殿通报?”


    他本意,要以此为由请了嘉帝过来“压惊”。


    岂料皇贵妃抬脚重重踢在他肚子上,“蠢货!今日这火,谁也不准提!谁敢来问便说小宫女不懂事打翻了烛台!”


    “喏、喏!”


    掌事太监连滚带爬不住磕头,“奴婢遵命!这就去处置了那粗心的宫女!毛手毛脚、该死!”


    不一会儿,承乾殿一角,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和细碎的呜咽声。


    第二日,承乾宫名叫李幺妹的宫女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畏罪自尽。


    而火光之外,郁斓冬带着崔黛归一路奔出,赶在宫门下钥的前一刻跨过内廷那道门。


    守门的羽林卫见两人发丝凌乱,神色匆匆,拦住问:“何人出宫。”


    “我乃定国公郁军之女郁斓冬,今日先蚕礼毕出宫,手牌在此!”


    羽林卫眼风一扫,落在崔黛归身上,“她是谁?”


    “她是我的婢女!怎么?我国公府的婢女穿得好些,也要被你指手划脚?”


    郁斓冬一声斥下,羽林卫手中长枪捏紧,一瞬剑拔弩张。


    然而不过一息,他却松开了手,“宫门下钥,要走赶紧走!”


    再跨过一道宫门,便出了紫禁城。


    门前一两漆黑无华的马车停在一旁,那车夫见了郁斓冬就要上前行礼。


    岂料郁斓冬竟直直冲过他,飞身上马,俯身抽出车辕上的刀,往前刷刷两下。


    两侧的套引子被劈下,马骤然脱离车身。


    郁斓冬用力一勒马缰,马儿前蹄高高跃起,发出一声高昂嘶鸣。


    这瞬间她闪电般伸出手去,搂住崔黛归用力一带,将人捞至马上。


    “去哪!”


    “去......陆尚书府上!”


    两道声音落地,只听马鞭一响,高大壮硕的枣儿马前蹄踏地,飞一般奔驰而去。


    在夜色中,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


    琳琅馆中,顾晏醒来时人还有些懵。


    直到摸到脑门上那一截布带,才依稀记起。


    崔黛归竟拿了茶盏砸他!?


    这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他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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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哪是茶盏,分明是程亮的刀。


    刀刀割在他心上。


    为什么?


    御医已经走了,宫门也下钥。


    顾晏一人立在烛火下,眼中那点光芒亮了灭,灭了又亮,仿佛轮回无数没有尽头。


    屋内还是崔黛归在时那番景象。


    《千里山河图》摊开摆在案上,那块被茶水打湿的地方暗了一片,在边缘形成云纹,宛若画上开出一朵永不枯萎的花。


    可那不是花。


    那只是崔黛归刻意泼上去的酒,宫人吊在炉上热了许久的酒。


    百味楼的杏酒。


    他静静凝着那里,目光虚虚落在那酒渍上,静了两息后,缓步过去拿起那画。


    “撕拉”一声,用描金紫檀做轴,细细裱起的画被撕裂两半,如同废纸般丢弃在地上。


    而案前烛火一晃,屋内已然没了人影。


    去打水的宫人回来,见门扇大敞,往里望了望没瞧见人,迟疑着走进去,赫然看见地上那副画。


    陛下钦点“锦绣江山,万代无垠”八个字的画!


    春夜该是宜人,可顾晏只觉今夜尤为阴冷,走在道上,前方黑压压的没有尽头。


    许是清心丹的弊端涌现,他只觉不止夜寒,连身上都寒透,骨头缝都在往外渗着寒气。


    他整个人似乎浸在冷水池中。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囫囵着一路穿过重重殿宇,只在遇到守卫宫门的侍卫时,颔首面色如常地出示崇玄署的腰牌。


    一切都是如此轻易,直到站在了西暖阁的门口。


    一排屋子漆黑一片,端礼殿进学的姑娘们今夜已然离宫。


    除了崔黛归。


    顾晏知道。


    崔溢下狱,她必不能安心归家。


    他的眸子如夜色一般漆黑,独身一人立在这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渗人。


    许久后,他抬脚往左起第一间走去。


    初入宫那日,寿安公主为难了她,再没人愿意同她挨着,除了关边月。


    左起第一间靠墙的屋子,是她的。


    顾晏脸色沉沉,觉着自己做好了准备,等着听她的狡辩。


    哪怕睡着,哪怕喝醉,他都要将她薅起来,好好问上一问。


    理由不重要。


    只要她还能如往日那般,狡黠地喊一声先生。


    只是门才推开,月亮从云层钻出,溶溶月色斜照床榻。


    秋香色的锦被下,空无一人。


    顾晏立在门口,手中渐紧。


    他额上一圈白纱布,如同月色下披麻戴孝的索命郎君。


    宫牌也拿了。


    蜻蜓步摇也拿了。


    那样的话也说过了。


    她这是,想要反悔,彻底抛下他么。


    顾晏想着,思绪如水草疯长,蔓延进脑海里每一个角落。


    冷冷刺向每一根经络。


    思绪渐沉,终要滑落潭底,再不见一丝亮光时,琳琅馆中崔黛归那声带着娇啼的先生如利剑破开水面,一缕光束骤刺入浓墨眼底。


    他忽而抬眸。


    不。


    只是磕了下头罢了,小事而已。


    她向来顽皮,不过同他玩笑,何谈抛下。


    也是这一抬眸,床榻之上,绣着缠枝莲花的枕头底下,一角暗红色划过眼底。


    他微微一顿。


    走过去,抬手轻轻一抽。


    那本暗红色羊皮书卷映入眼帘,封面上没有书名,未署作者。


    抬手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映入眼帘,他像是被烫到般猛然合上。


    那是崔黛归的字。


    这是崔黛归的手札。


    可合上的那一瞬,眼底已然将第一页扫过,一目十行之下,那段清秀字迹烙印在脑海。


    挥之不去——


    [正月十六,晴。


    仇敌待灭,静候佳音。


    将见君子,静候佳音。


    甚喜!]


    顾晏立在床边,面无表情捏着那卷手札。


    正月十六。


    那是城外遇刺他受伤后一日,亦是陆府寿宴前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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