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很快带回来一名医者。
是这附近有名的神医。
神医仔细翻看伤口,凝神摸脉。
崔黛归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
见他面色从容,崔黛归渐渐生出希望。
刀伤而已,那么多人受过刀伤,不都没事?
可下一瞬,神医却摇头说道:“老朽医术疏浅,姑娘另请高明罢。”
心中猝然一痛。
崔黛归仰头乞求,几乎带出哭腔,“再看看、再看看罢?您给他用药,给他治,刀、刀很细,没有伤到要害——”
“姑娘。”
神医叹气,“老朽说得直白些,他这样的,没人能救。”
没人能救!
崔黛归有一瞬凝住,几乎吼出来,“治都未治怎就不能救!你是不想救!庸医!老张,去换一个人来!”
这话惹怒了神医,他拂袖道:“这十里八方,论医术还没有好过我林逾的!你不信我,且自己去找!”
没有好过他的......
崔黛归彻底失却力气。
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下,砸在怀中郎君的脸上,春日细碎的阳光洒下,他的脸竟比泪水还透明。
一只手抚了上去。
陆徽之用尽力气,替她擦干眼泪,撑着起身,“大夫、劳、劳烦替她看看......她余毒未清,不、不可有外伤......”
他指向崔黛归的额头,那儿被石块砸出一道口子,一直往外流着血。
他生得好,面容清隽气度高华。
哪怕此刻面色苍白虚弱,只能躺在姑娘怀里,也是一派玉洁松贞。
叫人生不出拒绝的心思。
林神医一时也动容。
可哪有自己伤成这样,还管区区皮外伤的?
他不明白。
林神医叹了口气,“老朽行医多年,似郎君这样的伤从未看错。药箱中有紫金丸,服下可凝神聚气,最多能撑半日......郎君可要服下?”
“要、要服下!”
崔黛归如同抓住水中浮木,“先撑着,咱们找御医!”
陆徽之笑着点头。
他的目光从崔黛归脸上划过,看向林神医。
隐隐带有乞求之意。
林神医本还要解释,看到这目光立刻便明白了。
凝神聚气,却也会在时辰过后,加速死亡。
不过是为着让临终之人能好好交代后事,说出未尽之言罢了。
他侧过头去,沉默着取出紫金丸,交给这姑娘。
崔黛归接过,立刻就要给陆徽之服下。
“且慢——”
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打断了崔黛归。
一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人大步跑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灰扑扑打了补丁的道袍,气喘吁吁,一把抢过崔黛归手中的药丸。
扔在地上就是一通踩。
崔黛归目眦欲裂,杀人的心都有了。
却听他说:“吃什么吃!不怕吃死人么!”
她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老道已经执起陆徽之的手,蹲在地上把脉。
身后的小姑娘这时才喘着气跟上来。
“姐姐,他是神医!真是神医!”
小姑娘跑得嘴唇发白,急急辩解:“小瓜都已经没气了,硬是给葛先生治好了!”
这时,老道才收回手,嗤了一声,“小姑娘,你这相公底子不错,可也仅是不错而已。若非遇到我——”
他瞥一眼呆住的林神医,“可不得给这紫金丸治死了!”
崔黛归本以为这是哪个疯疯癫癫的老道,此时一听脑中一瞬闪过什么。
“您、是葛道长?”
崔黛归眼眸迸发出炙热的光芒,“罗浮山的葛道长,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老道奇道,“还治不治了?再拖真要死人了!”
一番惊险的救治过后,崔黛归坐在破庙里,脸色发白。
那把刀几乎贯穿整个后背,若未遇到葛道长,只怕这世间再无人能救。
那把刀再偏一些,便是葛道长来了,也无用。
好险。
险到现在崔黛归都还控制不住地发抖。
一想到这世间再无陆徽之......
崔黛归大脑瞬间空白,无边的惶恐袭来。
她没法想象。
去陆府送信的人还未回,看着面色苍白昏睡在门板上的陆徽之,她仍心有余悸。
这世间的意外来得太突然。
“姐姐,他是不是在找你?”
小姑娘突然拉了崔黛归的袖子。
顾晏站在门槛外,一身御赐紫袍,腰佩金鱼袋,头戴黑纱罗软脚幞头,面容清正,略显疲惫。
此时他目光沉沉,眼底是压不住的冷意,垂眸看着崔黛归。
她的手,正紧紧握着陆徽之。
一大一小,两只手覆在一起,暧昧而刺眼。
他不由眯了眯眼。
崔黛归当即一惊,恍惚的思绪一瞬被拉回人间。
这瘟神,怎么又来了?!
“自然是能收拾你的人,有他出手,连父亲都救不了你。”
崔御鸾的话猛然在耳边回响。
他、他这是知晓元氏遭贬挨打,为崔御鸾打抱不平来了?
等等——
元氏遭报应,她还未同长公主道谢呢。
脑袋里一瞬转过这许多念头。
还没来得及想个对策,就听顾晏冷笑一声。
“还不走?”
他站在门槛外,伸出手。
崔黛归面上一白。
这一瞬间的犹豫,顾晏的脸已经冷下来。
他走进来,径直伸手拉住崔黛归。
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替她细细擦拭起来。
崔黛归定睛一看,不由悚然。
那帕子正是她的——
前番元氏派人刺杀顾晏时,他在那杀手尸体上搜出来的。
他当时没收,以作威胁。
后来再未提及,以致崔黛归差点忘了这一桩。
此时拿出来,莫非是要以此威胁?!
分明她方才已经净过手,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崔黛归就要缩回手。
顾晏却已经收起手帕,反手将她的手扣在掌心。
也是这时,崔黛归才发觉他的手在流血。
粘稠的血从相握的掌心中溢出,滴在地上。
这一小会儿功夫,崔黛归已经感到掌心一片濡湿。
顾晏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一般,愈发收紧手掌,捏的崔黛归生疼。
她挣扎一番,挣不脱他的手,不禁蹙眉,“怎么了?”
目光也从他的手上挪开,看向他的眼睛。
她眼中的惶恐担忧藏都藏不住,顾晏瞧在眼里,面色稍缓。
“无碍。”
他淡淡说着,手中却放缓了力道。
只是仍握着崔黛归的手不肯松开。
什么无碍?
无碍为何一言不合拉她的手?
这是要干嘛?
崔黛归心中惶惶。
也不敢主动提及崔御鸾之事,更不想将陆徽之丢在这里。
于是绷着脸,一言不发。
她自认在等顾晏给她判刑,用什么法子替崔御鸾报仇。
毕竟他为了崔御鸾,连元氏从前刺杀之事,都不放在心上。
可顾晏瞧着,却觉她性子果然倔。
他笑了笑,解释道:“雕了个东西,不慎伤到手。”
“本以为在崔府等就好,只是没想到......”
他话锋一转,瞥向昏睡中的陆徽之,“这一会儿的功夫,也能走丢?”
崔黛归后背一凉。
掉了个东西?在崔府等着?
他是要将宫牌和崔御鸾之事一同算账啊!
不等她多想,顾晏就拉着人走出去。
直到一同坐在马车上,崔黛归心中打鼓。
身旁的人明显是刚下衙,匆匆赶来,一身官袍都未及换。
“我记得,西市有上好的金链,系在女子脚踝上,叮铃作响,每走一步都能叫人知晓。”
顾晏想着她喜爱猫儿,此时坐在自己身边更比猫儿还乖。
不禁伸出手,将她额前的一缕发丝拨开,“想要么?”
崔黛归打了一个冷颤。
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他这是要将自己囚禁起来折磨啊!
“陆徽之,怎么回事?”
见她面色发白,顾晏微微蹙眉,“他吓到你了?”
崔黛归浑身僵硬,梗着脖子摇头,“他只是路见不平,救了我一命。”
“果真有蠢货闹事?”
顾晏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也该吃吃苦头了。”
崔黛归不明白这是在说那群人还是说自己。
二人相顾无言,到了崔府门前,崔黛归终于松了一口气。
却见顾晏竟下了马车,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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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一同进门。
这、这恐怕是沉不住气,要来亲眼看看崔御鸾了!
还要......亲自在崔御鸾面前教训自己了。
不怕的。
再如何不济,还有爹爹在。
崔黛归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往正院去。
却被身后的顾晏拦住,“这边。”
他指了另一条路,是祠堂的方向。
等到了祠堂,却见崔溢站在里面,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面前,立了一块新牌。
崔黛归一瞬明白,那是娘亲的牌位。
回来的,原是牌位。
可——
牌位回来,有什么用?
崔溢听到声响,转头看过来。
见到顾晏时一愣,快步过来握住崔黛归,“你阿娘......”
“从今日起,她便是崔氏的媳妇了。”
崔溢的目光中溢满怀念,深情如许。
崔黛归站在祠堂门口,静静看着。
黑色牌位上刻着崔关氏几个大字,刀锋深深,凌厉而冰冷。
崔关氏。
几个字,看不出婚前被弃,看不出边关风霜。
穷巷里熬得面黄肌瘦的寡妇,终于在死后荣登侯府的大门。
而他,生儿育女,荣华一世。
还在今日,在元氏遭贬后,才以一尊牌位,抵消旧日一切?
“父亲眼中的阿娘,是个怎样的人?”
她的声音轻极了,仿佛怕惊吓到这祠堂中无声无息灌进来的风。
“你阿娘......”崔溢一怔,陷入回忆,“她温柔婉约,才情犹在我之上,出门踏青常爱摘些野菜回来,做稀奇口味的各色糕点......”
“父亲。”
崔黛归冷冷打断他,“阿娘不温柔,也没有才情,她平生,最厌恶吃野菜。”
说完这一句,她仿佛脱力般扶住门框。
下一瞬忽而转身,逃也似的离开这里。
崔溢眼中的深情与美好,刺痛了她的眼。
人至中年,他依旧儒雅翩翩。
是侯爷,是家主,那双手,提狼毫握官印,风月与权柄都在。
唯独不去牵边关那位故人粗糙蜕皮的手。
所以,阿娘这一生,因这牌位便得圆满?
不能的,绝不能。
那些挨饿受冻、受人辱骂拳打脚踢的日子,做不得假,不可抹去。
哪怕阿娘想,她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答应用一个牌位抹去他的愧疚!
崔黛归脚下越来越快,快得身后的顾晏都要追不上。
“你做什么?”
顾晏一把拉住她,“不想做嫡女?”
“嫡女又怎样?”
崔黛归猛地挣开他,“你见过刁钻狡诈、谎话连篇的嫡女?”
“我生来就在边关,等了七年,等到阿娘死,埋进雪堆里,黄土一盖,也没等来什么。”
“冬日里一双草鞋下地,冻得指头掉了半截也不知。”
她抬起脚,“什么金链?我这少了小指的脚,戴什么都不会好看!”
顾晏立在原地,静静听着,抿紧了唇。
“我本不是那些闺秀,普通刑罚于我,是行不通的,所以顾大人——”
崔黛归嗤笑一声,“您又打算如何治我?”
顾晏深深蹙起眉。
他忽然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一厢情愿地送她嫡女之位,却未想过,她真正喜欢与否。
若如今迎关氏牌位进门,极力抹去边关私女的一切,那他又同那些高高在上、看尽笑话后随手施舍的人何异?
十八岁才得来嫡女之位,苦已受尽。
如今还要掩人耳目,来判她过往当真见不得光、不上得台、永远低人一等?
“我阿娘懦弱,我也懦弱过。从前午睡梦回,惟愿摇身一变,成为日日饱饭、人人羡慕的上京贵女。醒来却只有雪水果腹、偶遭风寒便是生死由命。”
“但如今,我不稀罕!”崔黛归咬紧了牙,“所有过往,都是我的。我不比别人差、不比任何人卑微!”
“做个寡妇挺好的,生前是关氏女,死后亦冠关氏名,她有名有姓,不叫崔关氏。”
崔黛归忽而仰头,望向西北,“我娘的好日子尽数在京中关家,她的苦皆在生我之后......若我是她,便不会在此时进门,将自己变成永世屈居元氏之下的继室,只为让害了她一世的女儿有个嫡出身份?”
“不、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