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赶到时，崔黛归才松了一口气。
遇到刺客这样的事情，她怎会不怕。
可怕归怕，也是因着看到了二皇子出面，将那刺客打远了，她才敢停留在此。
李慎面色苍白，额上渗出许多汗珠，可他看着身前帮着自己止血的崔黛归，却是笑了。
“这位、这位姐姐，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崔黛归听到，瞬间怒气上头，恶狠狠道：“还管这劳什子东西！”
“御医、御医呢？”她朝边上凌乱奔跑过来的侍卫大声喊道，“快叫御医啊！这是六皇子殿下！”
匆匆搜索着的侍卫们齐齐愣住。
“六殿下受伤了！都没长眼么？我爹是卫尉少卿崔溢，管着宫中武器守备！我姑母是崔贵妃，有协领后宫之权！去找御医！出了事有我负责！”
崔黛归跪在地上，怀中抱着李慎，怒声道：“我叫你们去找御医！若耽误了六殿下性命，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实在是她怀中的那个少年穿得太过寒酸，而且不明不白出现在这里，怎会是六殿下。
六殿下可是常年被仍在冷宫的啊。
正这时，侧殿后边急急冲过来一人，定睛看去，却是二皇子。
侍卫们齐齐单膝下跪。
李瑾看到庭中场面，当即怒斥道：“六皇子遇刺，本宫为救六皇子与刺客交手也不幸被其刺中，如今你们非但不去追讨刺客，还眼见六皇子身负重伤无动于衷，就是这么效忠圣上的？！”
此话落地，立刻便有两名侍卫起身称喏，而后飞速往外去。
眼见终于有人去请御医了，崔黛归蹦直了的背陡然一松，她整个人垮下来般跌坐在地上。
怀中李慎唇色越来越白，崔黛归握住他的手也愈发冰冷。
他伤在腹部，这里向来是人体薄弱之处，如若这箭拔出来流鼻不止，如若里面已然穿破了肠子，如若腹部被感染溃烂......
崔黛紧紧地按住他的伤口，期待流血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前世的李慎，分明是在最后才连同皇室一起，死在了顾晏手上。
如何会在此时遇刺？
如何能在此时死去！
崔黛归心乱如麻，却听到怀中的少年用仅剩的力气说道：“姐、姐姐......姓崔呢。”
“你闭嘴！”
她怒骂一声，却见李慎缓缓阖上双眼，竟是出气无多！
崔黛归脸色大骇，颤抖着伸出手去，在他鼻息下停留。
两息过后，察觉到手指上微弱的温热气息。
崔黛归心中一松，放下手去。
这个狗东西，竟胆敢吓她。
她庆幸地舒出一口气，轻轻将李慎平放在地上后，站起身来，在侍卫和李瑾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御医终于来了，嘉帝连同一众大臣也得信赶来。
查看过后，御医们俱是一脸凝重。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医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六殿下此番中箭，箭簇嵌入颇深，虽伤及腰腹，幸未直中要害，然创口流血颇多，已损元气，加之箭头或携污秽之物，此刻臣需即刻清创、拔箭，以防创口溃烂、毒邪入体，其间殿下定疼痛难忍，还需多遣人手稳其身躯，且后续亦需精心调养......”
他说着停了下来。
在场众人都知道，六皇子一直是在冷宫之中的，如论如何也达不到治伤养伤的条件。
嘉帝听完，沉默不语。
隐在众人之中的顾晏这时便站了出来，“羽林卫已然查清，刺客所用之剑正是微臣舞剑那把，如今刺客尚未抓捕归案。既然贼人目标在六殿下，臣恳请陛下准许，带兵前往冷宫搜查，或能找到一二蛛丝马迹。”
他说完，二皇子也捂着受伤的肩膀说道：“父皇，贼人下此死手，必是要六弟去死啊！儿臣愚钝，虽护得六弟性命，到底没能将那贼人擒下，请父皇治罪！”
嘉帝面上阴沉不定，他半点都不信那刺客是冲着李慎去的。
那个被他丢在冷宫中不闻不问的孩子，会有人惦记他的性命？
可他却是慈蔼一笑，道：“二皇子忠悌两全，当赏！”
“至于六皇子......便挪去毓庆宫养伤罢。”
此间如何，崔黛归却是不知道。
虽宫中出了刺客，但总不会为难到她们这些妇孺头上。
她当晚便同着一群面色惶惶的女眷出了宫。
如此过了两日，却是听到一则消息。
顾晏带人追查花朝节刺杀之事，当晚只找到一名死士的尸体，而顺着那死士，竟一路查到了益州刺史元邦勉的头上。
这元邦勉可是元氏的嫡亲兄长，崔御鸾的嫡亲舅舅。
崔黛归听到时，最先关注到的却不是元氏如何。
而是顾晏。
前番城外刺杀二皇子，因着自己告诉了张乐容去偶遇二皇子，阴差阳错致顾晏受伤，却也并未将事情按前世那样牵扯到元邦勉的头上去。
此事原本告一段落。
不想却在花朝节发生了六皇子遇刺之事，这是前世未有的。
本来崔黛归并未多想，只是觉着或许前世是因着自己去冷宫找他，这才导致他并未遇刺。
可如今看来，前世今生两桩刺杀，最后都是抓了元邦勉。
这刺杀背后，分明是同一拨人。
崔黛归细细想着，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敲击，一旁做着针线的金枝见了，默默去箱笼里翻出手札来。
二姑娘每每若有所思时，必然要让她们拿出这小札，然后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写写画画。
金枝将手札放在桌上，也不出声，拿起手边的针线又绣了起来。
崔黛归想着，忽然一下站起来。
惊得金枝忙问，“姑娘，怎么了？”
她却哼了声，冷笑道：“竟是他！”
“我从宫中带回的画呢？找出来。”
金枝不知她是在说谁，但那幅画她是知道的。
因此道：“那夜回来，您不是就叫碧叶将那副寒梅图送去大姑娘处了吗？”
她想了想，说：“您还让碧叶传了句话......寒梅寄雪，白首不移？”
崔黛归听罢，又直直坐下。
她本是一瞬间明白了，这刺杀的背后，必定跟顾晏那厮逃不脱干系——这两桩刺杀都有顾晏掺和进去，而不巧的是，最终得益的，竟都是他！
甚至是收网都在他设定的同一个目标——益州刺史元邦勉！
以他前世最后屠戮了整个皇族来看，背后的真凶早已不言自明。
她只怪自己愚蠢，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她竟才想明白。
暗暗叹气之余，又想起那日御花园中，久跪起身时，他借给自己的那副寒梅图，莫名便想取出来看看。
可此时听到那图早已被送去给了崔御鸾，她才反应过来。
是了。
那画本就是借着崔御鸾的名义找他借的，一切都是为了将这两个坏东西撮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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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是借给崔御鸾的。
可为何心中却又冒出些许不舍来？
崔黛归烦躁似的又在桌面敲了敲，才道：“元氏呢？还在院子里哭么？”
“那元刺史都进了刑部的牢狱，虽未免职，但想必也是祸多福少了，夫人自然是要哭的。”
金枝笑道：“姑娘要不要去听听？”
“你何时学的同碧叶那丫头一样了！”崔黛归笑着摇头，“落水狗有什么好看的？等到她那宝贝女儿嫁给那顾郎君时，才真真让她哭去呢！”
“顾郎君不好么？”金枝疑惑，“奴婢听闻那顾郎君不仅生得好看，还颇有古时君子风度，文采学识样样皆好，听说在皇上面前也是独一号的人物，怎姑娘说来，却很是不堪？”
崔黛归闻言一拍桌子，抬手指着金枝吹胡子瞪眼，“好你个金枝，竟是私下里瞧上人家顾郎？可别怪你家姑娘没提醒，那可是个六亲不认的狠人——”
“姑娘说什么呢！”金枝忙去捂她的嘴，“什么顾郎不顾郎的！奴婢可从没见过，更莫说、莫说......”
“莫说什么呀？”崔黛归被她捂着嘴，仍不死心问道，一双眼却笑意盈盈。
她这般没羞没燥，竟比自己这个丫鬟还要不讲究，金枝瞧着，索性一跺脚，拿了针线出门去。
徒留崔黛归坐在桌边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崔黛归却是翻开小札，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最近记的那一页，那夜刚从宫中回来，心情澎湃，竟写了一大串。
她看着看着，到末尾处却是忍不住笑了。
只见那小札上最新一条，赫然是：
[二月十二，花朝节，晴。
又见老匹夫，恶心憎恨不及，唯愿一副穿肠毒药，了他狗命。
夜宴破阵一曲，提前送他归西！
李六遇刺，幸无大碍。
冷宫惨淡，未知能否恢复如初。
顾大剑术精湛，从前大意。
往后当加倍谨慎。
寒梅图已送至崔大处，寒梅寄雪，白首不移。哈哈！
撮合大计万岁！
陆郎万万万万万万万岁！
夜宴图画得真好！
我爱夜宴图！]
崔黛归忍不住回想了下当日那副夜宴图，那可是陆徽之两世以前，第一次画她呢！
如此想着，她又往前翻过，岂料一翻过来，她便烫手似的，将手札直直扔了出去。
那页写着：
[正月廿日，微雨如酥。
青云观守株待顾大，大计初定，悲兮情药害我......苍天无眼！
我与崔大不共戴天！
我与顾大不共戴天！]
底下是一团被涂涂改改，已然画成了一团墨团的字迹，鬼画符似的瞧不出本来面目。
而后又是一行小字：
[难堪、难堪、难堪！]
崔黛归捂住脸哀嚎一声，又去将手札捡了起来。
比起那日青云观中的情药，更可怕是明日的入宫啊！
狗皇帝人老事多，为了体现孝道、哄太后欢心，竟下旨令四品以上官员之女提前一月入宫学习规矩礼仪，只为在先蚕礼那日不给第一次主持祭礼的太后蒙羞。
本为昭显农耕之重的祭典，生生变成众星拱月唯太后独尊的马屁宴。
而传话之人还说了，入宫之后，顾晏便会来为每一个姑娘画像，直到将所有姑娘画完为止。
给出的理由只是为将画像呈给太后过目。
这合理吗？
这合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