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这么看我，我可没有和梁志海那些人混在一起，找了份正经工作。”
孟律再次伸手碰他的眼睛时，江岑西躲开了。
“不用给我画。”
“唔……没打算画。”单纯想摸摸。
孟律眼底的可惜挥之不去。
江岑西个子很高，比例优越，给普通顾客用的转椅高度与他不相配，一双长腿无处安放。
他低头躲避的动作很不自然，空间狭小实在无处可躲。
孟律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思，细细端详他片刻，突然一脚踩在椅子下面，用了力气。
椅子下方有滚轮，
此时滑动的动作被长腿阻碍，纹丝不动。
江岑西疑惑她的举动，抬眼和她对视，就发现孟律很正经。
眼瞳黑润明亮，困惑不解地催促他:“哥?”
于是阻力消失了，
转椅连带上面的人一起缓慢移动，咕噜噜，直到哒的一声，轮子触到化妆台的边缘。
连带江岑西的身体一震，椅子再也滑不动了。
江岑西眼底只有无奈，突然想到什么:
“最近小心点，梁浩出狱了。”
他说完，孟律一言不发，
然后呢？
孟律静静看他片刻，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孟律说:“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很多人这么说过。”
孟律好像笑不出来了。
“之前怎么从来没见过她们?”
江岑西张张嘴，这次沉默的时间变短，
“还画吗？”
他又开始转移话题。
总是这样，
江岑西永远这么体面。
任何和他扯上关系的人都能从他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和他在一起时，孟律的阴暗面无所遁形，
衬的孟律像一个极尽钻营，贪婪算计的小人，可没有江岑西的步步后退，她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二十多岁的孟律会愧疚，不敢踏足过往，甚至刚重生时，孟律也打算离他远远的。
但是江岑西又一次让她尝到了甜头。
他总是要被人欺负的，没有孟律也会是别人。
所以为什么不能欺负他两次?
这个念头挑起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孟律觉得他顺从的可爱，心底隐隐的躁郁收敛。
语气也温柔下来:“不喜欢就不画了。”
“阿姨你在最前面，妹妹在左边，哥哥在右边。”
“再靠近一点。”
他们对全家福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一家三口照一张合影，妆是孟律简单画的，衣服也没有刻意选。
这个有些敷衍的全家福，最认真的反而是摄影师。
孟律照了几张，
感觉不太对劲。
这仨人一个比一个紧绷，连笑脸都没有。
专业摄影师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孟律笑道:“妹妹离哥哥近一点，这么漂亮的模特，姐姐差点就拍不到了。”
于烁有些不好意思，慢慢朝江岑西那边靠了靠，没有刚才那么排斥。
孟律再次按下快门，
这组照片明显好了很多。
罗雯和于烁很亲近，她夸于烁时，罗雯也跟着表情柔和。
比之前的效果都好。
之后孟律干脆以妹妹为主体，
权当这家人都是来陪妹妹照相的，稳重的哥哥，慈祥的母亲，叛逆的妹妹。
多像一家人啊。
受这样氛围的影响，罗雯对江岑西也亲近许多，中间她再次指挥几人换姿势，让江岑西扶住罗雯的肩膀。
罗雯没有拒绝，甚至将自己的手也放在江岑西的手背上。
江岑西愣了一瞬，低头的细微动作被孟律发觉。
孟律拖着调子:“哥哥看我这边。”
“三，二，一，茄子!”
孟律拍到了重生已来最满意的作品。
“姐您过来电脑这边选照片。”
孟律这边的动静引来周妍的围观，她主动过来招呼罗雯。
难缠的客户都被啃下来了，她总要出面表示表示。
照片很快导入电脑，
孟律一张张放给客户看。
“刚开始有些紧绷，后面就越来越好了。”
罗雯果然对开始的不满意，
“那我们看看后面的。”
镜头从孟律开始活跃气氛时带上温度。
“这张留下吧，每个人都在笑。”
“这张也好，和上一张动作不一样。”
“这张把您优点都拍出来了贵气。”
孟律职业病犯了，入行时接的单子也是家庭摄影为主。
摄影师要活跃气氛，更要会说，家庭艺术照不看技术，只看能不能拍出感觉。
摄影师一张嘴要把废片说成温馨一家人，什么花絮收藏价值更大，闭眼代表幸福，哭闹的孩子有童真。
她拍出来了，就要赚钱的。
孟律大手一挥，直接给留了十九张。
“您看这些都装订吗？”
罗雯被夸的正开心呢。
“这小姑娘选的这些都留下来吧。”
周妍笑的越发灿烂。
“姐留一下您的地址，装好了我让孟孟直接给您送上门。”
孟律看她一眼，鼓鼓嘴，
假期工就是这样，什么琐碎活都是你的。
她没意见，就是一会得谈谈工资了。
罗雯大方道:“行，选这些我们都要了。”
“多少钱？”
她问这句话之前还是笑的，直到周妍开口。
“证件照和全家福加一起，给您打个八五折，一共两千三百元。”
罗雯笑容僵在脸上。
孟律高中时期，榕城的旅游业刚刚起步，物价低，工资低。
两千块钱不是笔小钱，也怪不得刚才周妍笑的那么开心了。
这可是大单子，一下子要了十九张。
“我们刚才留了多少张?”
罗雯脸上有些挂不住。
周妍道:“19张。”
罗雯自顾自夺过孟律手中的鼠标，
一张张翻看。
“这个，这个，这个，我们都不要了。”
“我皱纹都拍出来了，而且十九也不吉利啊，八张，六张多好。”
她说着，就自己动手删底片。
挑挑拣拣。
斟酌着觉得每一张都有瑕疵，
最后只留了三张。
周妍怕她再缠上来，三张就三张吧。也没阻拦。
等人都走了，周妍摇头。
“两千块钱不舍的花，估计房子没要回来。”
孟律支起一只耳朵听八卦，手上动作不停，把罗雯弄没的照片重新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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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了几张，把罗雯截下去，只留江岑西和他妹妹的合影。
他好像挺在意他妹妹的。
孟律没哄过江岑西还没哄过客户么，
精修之后用手机发给江岑西。
周妍说的起劲:“孟孟你今年刚回来的吧，唔，你不知道，他家当年事情闹的可大了。”
孟律聚精会神，适当表示疑惑。
“刚来的这个是西街开纹身店的小江老板，他爸酗酒赌博，前些年被要债的打死了，他妈为了躲债，带着妹妹躲起来了。”
见孟律皱起眉，
周妍继续道:“当年要是没有这些事，江岑西肯定能考出去，多可怜一个孩子，小时候瘦瘦小小，没人管他，好不容易熬到高考……嗨，现在也挺好。”
“好人是有好报的，谁能想到他家老房子那边拆迁了，还完赌债，还剩一套房子呢。”
“他没有高考吗？”
县城没有秘密，江岑西极力掩盖的伤口，其实人尽皆知。
孟律，
孟律一直以为他活的很自由。
“没有吧，不然怎么会留在这。”周妍也是从茶余饭后的八卦听来的，记不清了。
仔细想了想，摇头:
“没有高考，左手被人打断嘛。”
从她的叙述里听不到江岑西的同情，她看孟律不说话，以为不感兴趣。
突然压低声音，
“据说他妹妹不是他爸的孩子，我刚才可看到了，长得一点也不一样。”
八面玲珑的孟律此时却只剩沉默。
周妍三言两语将这一切都概括的太过轻松，
孟律像在听一个同名同姓的故事。
半晌才反应过来，
原来她在讲江岑西的故事。
孟律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会呢？
江岑西这样烂好心的人，应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什么都没得到过凭什么去给予?
孟律有些木然的想，她好像知道江岑西为什么总对她多管闲事了。
他把她当做，跟着母亲流浪在外的妹妹。
他不想妹妹纹身，
他不想妹妹和梁志海那种人混在一起，
他逼孟律学习。
不要像他一样，错过了那么多，没半点少年意气，困在这摊死水里，放不下离不开。
孟律记得高考过后，他们开始冷战，孟律单方面和他切断联系，她一贯没什么良心，无非是怕江岑西装了这么久好人，突然卸下伪装。
她已经走到高考这步了，马上就会离开，她一定要离开。
孟律那个时候在江岑西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她恨自己，同样也恨江岑西，为什么没有毁了她呢？他应该像孟余一样，一次次给她希望又一次次把她丢下，然后冷漠地看着她烂在这里。
江岑西只是任由她报了最远的大学，临别那一天还像往常一样，亲自把她送去车站。
“孟律，以后好好生活吧。”
替他离开这里，洒脱的活着。
孟律没办法只当这是故事，回忆一同涌上来，恍然发觉心底的怨恨竟一分也不曾减少。
心口扎着一把刀，血淋淋的伤口难以愈合。
手机振动。
[不嘻嘻:谢谢你，拍的很好。]
孟律缓缓抬眸，冷笑一声，全部点了撤回。
好什么好!
[不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