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为安心满意足地哼了声，从他发现有北蛮探子入境一路追到此地已经耽搁了快两个月，除了发现元禾偷偷溜到这里可以说一无所获，瞎耽误那么久不说差点还送了命，虽说有惊无险，可接下来被斯有欢这个丫头片子来回折腾了几次，属实也里子面子都没了。
还好没人知道。
至于斯有欢，此人曾经是他夜深人静时绕不过去的功课，他怀疑斯有欢和自己一样是死而复生，可上一世他们根本没有交集，斯有欢没有理由去救自己。再说了，就斯丞相那个老古板，十个他也养不出一个斯有欢这种古怪……
陆为安忽然直起身，带起一片“哗啦”水声，动作太大被溅起的水花扑了一脸，他那天拉肚子元禾失声，原本以为是想逃跑但被斯有欢发现，该不会其实是斯有欢阻止他们跟山下那小子碰头吧？
难道那天真的是斯有欢？斯有欢偷听消息是要做什么？
陆为安想不通斯有欢能从中谋划到什么，说到底，她就是斯家的一个小庶女。
在热水蒸腾的木桶里，陆为安猛地打了个哆嗦，这尼姑该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俯身？他脑子里盘算自己听过的那些鬼怪异志，好像有个词叫夺舍？但很快又觉得不对，斯有欢做一天尼姑敲一天钟的，没见菩萨收拾她呀！
越想越糊涂的陆世子只觉得凉意从背后爬了起来，鼻尖额头还在冒汗，人却从骨子里泛凉。惶惶然间，他猛一拍自己额头：怕什么，自己不也死过一回？
记起自己是重生而来，陆为安忽而又莫名其妙地生出点惺惺相惜。
斯有欢煮了锅粥，小泥炉上的砂锅里，粥噗噗冒着热气，翻涌中带出一点米香。今日下雨，诸事不宜，她便理所当然地偷懒，抱着膝盖坐在厨房门槛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扇风。
元禾冒雨过来，看了看天色，道：“今天下雨，我去接陆氏吧。”
斯有欢摇着蒲扇，眉头挑起来：“你去接陆姐姐？”这是要去打探陆氏？行动派啊！
“是，我担心下雨路滑。”
“你认识路？”斯有欢歪着头看他，“别再把自己给丢了。”
“上次去教训张游走过一次，我记得路的。”
那斯有欢还能说什么？自然不能阻拦别人一番好意。她点点柴房：“伞收在角落里，我等你们回来吃饭。”
“好。”
元禾进屋拿了油纸伞，出来又路过斯有欢时，被叫住。
“哎，路上小心些。”斯有欢不再懒懒散散地坐在门槛上，站直了道，“注意安全。”
元禾点点头，由后门走了。
陆为安穿了衣服出来，恰好听见门关上的声音。他泡澡泡得一身汗，斯有欢嘱咐过让他等身上热气散了再出来。此时头发已经全干，束起来插了一根木簪，露出棱角分明的脸。
“元禾去哪了？”陆为安狐疑地看向门口，去找穆达？
斯有欢看着陆为安，又懒懒散散地坐下，陆为安应该是继承了爹娘的优点，长了张非常勾人的脸。斯有欢默默感慨，脸是好的，脑子不好。
“他说去接陆姐姐。”
陆为安嗤笑了声，这人动作倒是快。
斯有欢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脑子一转就猜元禾突然有了动作，十有八九跟这人脱不开干系：“你也想去吗？”
陆为安心一动，转念间又觉得不对，跨出去的脚硬生生收住。他盯着斯有欢，目光灼灼地审视她，想要看出点破绽来。
斯有欢毫不心虚地与他对视：“看我干嘛？”
“你是不是希望我去？”
斯有欢靠在门框上，慢悠悠地摇扇子：“我管你去不去。”
陆为安仔细看她，企图瞧出一点线索，见她神色如常，干脆单刀直入：“昨天跟在我们后面的，是不是你？”
噢哟，泡澡没解毒，倒先泡出脑子来了？可惜没猜对。
“跟在你们后面？你们是谁？你不是说摘菜去的吗？”
“别装了，你认出元禾是北齐质子的侍卫了吧？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在这里？”
脑子是长了，就是长得不多。斯有欢托着腮，不是很在意地回：“我管他来干嘛，我也不管你来干嘛，我只知道，你们都欠我钱就行了。”
陆为安不信：“真不在意？”
“我在意又能怎么样？”斯有欢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我一介女流，他来这里还能是找我麻烦不成？”
此言甚是，陆为安一时没法反驳。谁知斯有欢还没说完，继续道：“我都被扔到尼姑庵里当尼姑自生自灭了，哪来那么多闲工夫管你们？还是你们有什么大计，非得跟我一个尼姑过不去？”
陆为安无言以对，紧闭的嘴更显出下颚的线条。不得不说，长得好看，就是面无表情也让人赏心悦目。这大约是陆为安在斯有欢眼中唯一的优点。
“所以，你要一起去接陆姐姐吗？”斯有欢说了一通，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陆为安当然要去，毕竟穆达要和元禾说什么他还没问出来。斯有欢已经一脸笃定地指着后门道：“再不追他们一会就该回来了。”
陆为安有些郁闷地看着门口，他有一种自己被斯有欢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斯有欢看着陆为安离去，笑得像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雨淅淅沥沥地下，陆为安撑着伞也不见影响速度，几个起落间已经出去几丈远。他耳力好，很快在雨声中寻到一道脚步声。他略一思量，抬头瞧了瞧，收伞的同时轻盈地跃上树，在树干间借力穿梭，不多时便看见元禾与陆氏。
两人各自撑着一把伞，一左一右沉默前行，中间距离远得能再塞两个人。陆为安看着他们渐行渐近，无语嗤笑，元禾这是在干什么？攀关系建交情？蠢货。
他随手掰下根树枝捏在手里，等两人再走近些，手指用力一弹，小指长的细节树枝就对着陆氏的膝盖飞了过去。
“啊！”陆氏轻叫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元禾急忙过去：“陆姐姐，怎么了？”
陆氏摸着膝盖，再不愿意此时也回了话：“好像被什么打到了，膝盖忽然好痛。”
元禾也不能说你裤子撩起来看看，在一旁手足无措地观望了下：“还能走吗，要不要我背你？”
陆氏似乎的确痛得厉害，即使裤子上都是泥也没能站起来。她抬头瞧了眼元禾，有些楚楚可怜的模样，但没让元禾背自己：“我自己走。”
元禾只好落后半步，虚扶一把，由着陆氏自己一瘸一拐慢慢前行。
陆为安冷眼瞧着两人，手指搓了搓，露出点遗憾的神色。他比两人早一步回到方远庵，斯有欢仍坐在厨房门口，还维持着他出门前的姿势，懒散得陆为安怀疑她是不是能长到门槛里。
“没接到人？”
居然还肯开口和自己说话，陆为安心里感叹了一声，低头拍身上的雨水：“没。”
陆为安听见斯有欢说了声“哦。”他恰在此时抬头，明明白白地看见了斯有欢脸上的戏谑。这点戏谑一闪而逝，却被陆为安捕捉到，他心底的怪异又冒了出来。
门在此时被推开，陆氏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斯有欢转过头看一眼，噌一下站起来，脸上的懒散消了个干净，快步走到陆氏身边扶住她：“陆姐姐，你怎么了？”
陆为安也跟过去，一边留意斯有欢和陆氏的一举一动，一边热情地问：“是雨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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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摔倒了？”
“不知道，突然膝盖生疼，就摔了。”
元禾不动声色瞥陆为安一眼，斯有欢扶着陆氏直接进了房间。
两个少年并没有跟进来，只站在廊下，斯有欢回头把门关了，挽起陆氏的裤腿，膝盖上一片红肿，还有些破皮，她细细摸了摸：“没伤到骨头。就是有些磕碰，还好还好，我去打水给你擦擦。”
开了门出去，陆为安和元禾已经去了厨房，陆为安显然是对那锅菜粥兴致缺缺，他一手搭在元禾肩上，正企图说点什么。元禾一脸不耐，一甩膀子甩开了陆为安的手，见斯有欢来了，一指她道：“你跟她说。”
斯有欢接完了热水也没听见陆为安说话，她狐疑瞧他一眼：“有话？直说。”
陆为安看了眼陆氏的房门，明白清楚地表示出自己的顾忌，嘴上说的是：“你能给粥里放点盐吗？”
一听放盐，毫不作伪的心疼爬上了斯有欢的脸：“什么条件啊你就放盐！少打我盐罐子的主意！少一粒盐我把你拍成盐饼子！”
她一边说一边走，话音刚落居然又绕回来，在两人的注视下将灶头的盐罐子捧走了。
元禾等她进了屋才问：“你试探出什么来了？她是真的抠？”
陆为安心道北齐果然是荒蛮之地，长出来的人也蠢，斯有欢摆明有问题，陆氏看着也不对，但这蠢材还跟个瞎子一样看不出来。
陆氏伤口不深，不过是一些刮擦，等斯有欢给她清洗干净，她便又换了条干净裤子。见陆氏打算将脏裤子拿出去洗，斯有欢手快地将裤子从她手里抽出来：“我洗，我洗。你歇着吧，腿这会都不见得好打弯。”
“虽然疼了一些，不过摔摔打打难免，明日就没事了。”
斯有欢拿着裤子，很是不好意思：“若不是为了我，陆姐姐何苦要日日那么辛苦。”
“这话说的，当日是主持收留我，现在她不在了，我和你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见她坚持，陆氏也不再推辞，靠着床头坐下来，道，“再说，我看这两个多少有点心思，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机缘合适，你还是早点让他们离开得好。”
斯有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原本留着他们是想省一笔人工的，结果僧录司修葺的钱到现在现在都没拨下来。书房一直那个样子，看见了心里就堵得慌。”
周氏闻也叹气：“银子早些拨下来，也好早些让他们离开。今日也是吓我一跳，那个不爱说话的，怎么会突然来接我？”
斯有欢比她更困惑：“我也不知道，拿了伞说是出门有事，我以为他去地里摘菜做饭，却原来是接你去了。许是看天下雨，担心你没带伞，倒是有心了。”
“我还以为他是要下山办事遇到我。”周氏抚着胸口，似乎还是有些心悸，“那个大高个呢，他整日都在庵里不出去的吗？”
“你说陆不渝啊？他应该不出去。这人懒得紧，又有内伤，喝完药就找机会偷懒，不像是个勤快会到处跑的。”
“他居然是这样的。我刚刚瞧他身上有雨水，还以为他也才从外面回来。“
斯有欢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尤其她那个宝贝一样的盐罐子，被她郑重地放在桌子中央。陆氏才注意到这个盐罐子，表情僵了一下。
“是才从外面回来，说是上茅厕了。”斯有欢瞧盐罐子上有点脏，用袖子仔细地抹了抹。
陆氏抿了抿嘴，头低下去片刻才抬起来：“你怎么把罐子拿进来了？”
“我怕他们偷偷用盐，只好拿过来。现在我也没钱买这些，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陆氏猛吸了口气，像是压抑什么。斯有欢急道：“陆姐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