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荣宁二府这样得享百年富贵的人家,衣食住行样样考究,自然少不了各处使用的人,粗略算起来,东西两府里在册的下人足有几百个。
这么些个人,总有些得脸的、有些不得脸的,还有些让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
庸庸碌碌过一辈子,不过是花名册上的几个无甚出奇的字。
卍儿的爹娘是宁国府一众家生奴才中很不起眼的一对儿。
夫妻两个长相都很平常,口齿也不伶俐,唯唯诺诺的,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不过是依着老理儿、由管家瞧着大差不差地一一指配,最后将拟好的单子报给主子们略过一过目也罢了。
主子们哪里又认得这许多人?不过是拣有兴趣的略问个一句半句的,其余也只依着管家怎么说便怎么办了,是而下人之间盲婚哑嫁的比比皆是。
论理这也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搭个伴儿胡乱过日子罢了,白日里还要做差使,灯一吹各人困觉,嫁娶如不如意又有什么相干?
生下来便是奴才,再往下生,也仍旧是奴才。
做奴才的,一辈子最要紧的事就是伺候好主子,待得年岁大了,就要多多地生养下老实能干的丫头、小子,再教给他们好生伺候好下一代的主子。
是啊,众人都知道西府赖嬷嬷的孙子得主子开恩赏了身契,出去还读了书,如今大了,他也在外头运作起来,据说将来竟也是能做官的。他一家人如今都脱了奴籍,正经自己也置了田产家当,得闲也打扮了来陪老太太说话,一样坐着吃茶吃点心的,真正是风光得不得了,谁人不羡慕?
可这样的事几十年里不过也就只出了这样一个,还是多仰仗他赖家几代人尽心服侍的苦劳,赖家的小子自己也争气,这才挣了个出头。
他们余下的这些苦命人,祖祖辈辈虽是劳碌惯了,可又能积下多少德,也能肖想这个?
卍儿爹在东府是赶大车的。
他虽自小嘴笨,跟牲口们打交道却极在行。马儿一扬蹄子、一喷响鼻、一甩尾巴,他立时便能知道它们的想法。
旁人都很讶异卍儿爹竟然能跟这些不说人话的畜生沟通,可只有卍儿爹自己知道,畜生可比人好相处多了,马儿可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喷鼻子是兴奋、皱鼻子是烦躁,使劲儿跺蹄子就是生气了。
卍儿爹赶的车又快又平稳,他自己也爱干,每每不上工的时候,同伴们总好聚在一起吃酒,抑或是偷偷赌几回小钱,他却从不参加,闷头吃罢了饭就径自去将马儿刷洗得干干净净、把精心调配的草料拌上豆子,往食槽里添得足足的,再逐个儿检视马儿的掌子有无松脱、眼睛可有生病。
旁人都说他太憨傻、不懂得享福,卍儿爹却从不在意,也不计较月钱厚薄。
卍儿的娘在东府做针线。
与她男人一样,她打小儿话就不多,但她们注定要做丫头的人,话少自有话少的好处,先前她也同别人一样地跟着那些有经验的媳妇身边伺候,慢慢学着怎么服侍人,待调教得好了再行分配院落、真正开始做事。
卍儿娘倒老实,从不拈轻怕重,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她实在不是会伺候人的人,谁来嘱咐给她一句话,转头便能忘了,问了也说不记得,叫倒茶、茶也是冷的,叫打水、水桶能跌在井里,管事媳妇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只是学不好。
管事的们一合计,都觉得这个女孩子恐怕是天生愚笨,教也教不会,倒能让人白生气,正要让她娘领她回家去时,却发现她在针线上有些天分,不用人费心点拨,各种针法一教就会,无论什么时新的样式,琢磨琢磨便能做出来。
练习一段时间后,经她手绣出来的花草,姿态自然、娇艳欲滴,任谁瞧见了都说好。
尤氏的陪房媳妇偶然一次瞧见了她的活计,便将她分到针线房,让她跟着绣娘们一起给奶奶们做四时衣裳。
自此,卍儿娘如同鱼儿回到了水里,在绣线之中怡然自得,再没人说她愚笨了。
老太太那边的晴雯丫头原本也是这一路的行家,只是老太太心疼宝玉,早早地就将晴雯给了他,剩下的这些人虽也能做,有些贴身的活计却难免不如从前那样精细。后面大丫头鸳鸯听说东府有这样一个人,还托人来让她给老太太改了一副抹额并其他几样东西,拿回去都说改得好。
卍儿就是这两夫妻的头生子。
她娘怀她时一直平平顺顺的,到生产前一晚,梦到得了一匹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花样的锦。
她本就是针线上最能干的人,成日同各种昂贵丝线、布匹打交道,一瞧见这样漂亮的料子、精致的花样,自然爱不释手、喜欢得了不得,到醒来后还念念不忘。
待得平安生下这个女孩儿,她娘想起那梦,便要给她起名“卍儿”。
卍儿爹不识字,也不信佛,不明白“卍”是什么,心里想着既要从梦里取,不如就叫锦儿、缎儿,再不济,叫富贵儿也成啊。他瞧着人家帮忙写在纸上的这两个字,拿在手里转了几转,挠着头、指着头一个字笑道:“怎么,这竟是个字么,我瞧着倒像个风车儿似的在转呢。”
他兴味盎然地将纸拿给卍儿娘看,见她脸色不好看,这才住嘴不说了。
卍儿后头又陆续添了弟妹,家里吃饭的嘴多了,爹娘两个的月钱便有些吃紧,越发要从进项上谋求。卍儿从会说话起便从拈线、分线开始跟着母亲学做针线,她不如二妹有天赋,虽然也学到各种技巧,做出来的活计却没有娘的那般出彩。
到得六岁上,卍儿便正式入宁府里做事。因爹娘两个俱不是会说的,所以也讨不到主子们近前的差事,只让她在二门上替大小丫头们跑腿,也是因为这样,没有主子替她改过名,她的乳名倒能得以保留。
说来也真是有些造化的神通,卍儿弟弟妹妹们的长相或是随爹,生得方面阔脸粗眉毛,外加皮肤黝黑;或是随娘,高颧骨小眼睛。卍儿却能从爹娘普通的五官中极具创造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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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凑出一张好看的脸。
单看卍儿五官中的任意一处,其实都是极寻常的,且都能寻根溯源地说出是像她爹还是像娘,可若是整体看去,她的模样不是那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却是一种难得的好看,让人看了心里舒服。
她的性情也是极好的。
若不是后来出了那桩事,众人都觉得老李家这个大丫头将来或许能得个好前程。
卍儿十五岁了,正是女孩儿家鲜妍明媚的好年纪。
管事的见她安静老实,长得也秀气,早些年原想将她分去给这边府里唯一的正经小姐、珍大爷的亲妹子贾惜春使唤。可那边府里的老太太怜惜四姑娘小、身边又没个伴儿,便早早将她接过去同那边几位姑娘在一处,后来又得宫里头娘娘的旨意一起搬进了大观园,那边府里自然给她配了许多使唤的人,尤氏也有体己的人送过去,哪里还能轮得到普普通通的卍儿。
别的地方一时也没有缺,如此还是叫她继续在外头做着些传递、应答的杂事。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就像最老练的绣娘一般飞快地走着线。
突然从某一日起,安安静静的卍儿就仿佛一只骤然开放的花骨朵儿一般,语笑嫣然、颜带娇怯,面目虽然没有什么改变,却好像通身有了一种不一样的光彩。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不擅察言观色的卍儿爹也注意到了女儿的细微不同,可女儿到底不会喷鼻子、皱鼻子、跺蹄子,女儿家的心事他不大能分辨,只能憨憨地向老婆投去疑问的目光。
卍儿娘自然也注意到了女儿的变化。
她虽然在针线以外的事情上多半迟钝,但做娘的总是更能体谅孩子的心思,当下便将女儿拉进房中细细盘问,一直问了大半夜,将蜡烛也烧尽了两根,卍儿娘终于知道——原来女儿有了心上的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府里宝二爷的小厮茗烟儿。卍儿平日里只在二门上候着,这个茗烟却是常得在外头走动的,他两个的性子一静一动、互为相补,一来二去的,不知怎的竟生出了些别样的情愫。
少女情怀、少年心事,这在年轻孩子们的身上本来是极自然、极寻常的一桩事,可卍儿娘的心里却犯了难——
这里是什么样的人家,哪容得做下人的这般行事?
私定终身是极大的不是,论理他们就该将女儿关起来,从此一概不许见人,在这件丑事叫人知道前便彻底断了这对浪漫小鸳鸯的念想。
可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卍儿娘又不忍起来,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何苦要逼孩子到那样的地步!
待她说给卍儿爹知道,要问他的意思,可卍儿爹憋了半天,只憋出“不行”两个字,再多的便也指望不上。
思来想去,又辗转反侧了几夜,卍儿娘也没想出一个妥帖好法子,孩子爹靠不住,这事总得多个人商量才是,唔,自己家里没人拿主意,那边却还有茗烟的娘啊。
她将这事想得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