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没有深问,这让金钏儿松了口气,忙服侍王夫人拆卸簪环、洗沐更衣。
今日在外面大哭大恸了一场,此时诸事落定,王夫人甚觉疲累,金钏儿取了热巾子来给她敷眼睛,又开了香盒,将王夫人素日喜爱的焚香拣了指甲盖大小一块、撂在香炉内,这香隽永但味淡,专为安神助眠而用,少时便有丝缕青烟盘旋氤氲而上。
王夫人换了寝衣,静静地坐在镜台前,望着镜中自己半老的容颜与满脸的疲色发起愣来。
她的指尖抚上眉心的一道深深的竖纹。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
似乎如何都熨不平。
唉,只怕就是从添了宝玉以后开始的罢。
金钏儿轻手轻脚走过来,手里端着温热的一碗汤药,轻声道:“太太,吃了这药好歇息的。”
这是王太医开来给她早晚调理的汤剂,虽不是苦药,可日日吃着,到底絮烦。
且也时时提醒着王夫人她无可挽回的衰老。
王夫人示意她将药碗放在一边,问道:“你去老太太那边打听着,宝玉醒了没有?”
金钏儿回道:“方才已使人去问了,二爷自服了药去,一直睡到这会子还未醒,王太医也嘱咐让多睡,这才好得快。”
王夫人点点头,金钏丫头真是越发沉稳了。
金钏儿又捧来一只小承盘,盘里托着一朵莲花,虽还是娇艳,却已不如半日前玲珑水灵了。
金钏儿道:“这是二爷今日让人送来孝敬太太的。”
唉,多好的孩子!
王夫人嘴角牵了牵。
可想到宝玉的伤,她的心里又是一疼。
老爷怎么这样狠的心,打得那样重!
可转念一想,王夫人又品出另一种滋味来了。
经他老子今日这样管教一番,虽是实在叫人心疼,可若是能从此让他将毛病儿全改了,走回到正途上头,倒也是件好事罢?
宝玉这孩子,生就与人不同,从懂事起便爱与女孩儿们在一处,才懂得说话,便满口里说些什么男子浑浊、女子清秀的话,又说女儿是世间第一尊贵,这是什么话?
男尊、女卑,这是规矩,岂能由着性子乱来。
本想着都是孩子气、孩子话,待得大了便好了,谁知他总是如此。
这个傻孩子,他心里只当人人都是好的,可他哪里知道,那些小女孩子的心思可是复杂得很,每日妖妖俏俏的,只顾撺掇主子胡闹。
好好的孩子,都是让她们给带坏了。
我的宝玉本来只在家里胡闹,再怎样、也有限的,可如今他怎么同那外头不三不四的戏子有了交情了?
孩子长大了、走出这安稳的院墙,要去到自己未涉足的、无法保护他的地方了。
王夫人心里愈发不安定了。
她要怎么做,才能保护她的儿子呢?
王夫人将药印尽,金钏儿捧着漱盂请她漱了口,这才扶着她慢慢走向卧榻上躺下,将一袭软绸薄被给她盖好,放下帐子来,吹了灯,自去外间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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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兵荒马乱的一日结束了,可外面的风波却刚刚开始。
小半日前,琪官蒋玉菡骑着马,正慢慢地往京城东郊的紫檀堡家里去。
他今日穿了一身没有任何绣饰的素服,将腰里的配饰尽数卸了,只系着一条石青色的带子,越发显得整个人秀雅、文静。
他也并不着急赶路,把手里的缰绳松松握着,由着他的爱马“入梦”信步向前踱着。
旁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一直跟在蒋玉菡身后的小厮沛文将自己马赶快了两步,过来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您今儿累了一天,不如咱们走快些,好早些儿回去歇息呢。”
蒋玉菡笑道:“不忙。你瞧这里,多好看呢。”说着抬手一指旁边的景色。
他半月前所置的这一处产业,实在是一个极好的所在。
郊野之地,绝无车水马龙的喧扰,唯一的一条大路两旁皆是农田,如今正是大片大片的青绿。
据之前替他相宅子的掮客说,待到秋天时,这里便是层层叠叠金黄的麦浪,到时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色了。
偶有一两个头戴草帽的农户从田野间探起身来,向远处眺望着。
他们并非欣赏这景色,只是略歇一歇操劳了半日的腰背,跟着便继续投入到挚爱的土地中去,向大路上这个信马而行的公子哥儿一眼也不瞧。
蒋玉菡对沛文笑道:“我才想着,这景虽妙,究竟欠些活气儿,如今有了这几个人,在那田里错落有致的,这才真叫好看呢。”
这劳作于庄户来说,是拼命做活路的辛苦。而对于蒋玉菡来说,却是难得一见的风景。
可见贫富之间的心境实在难以相通。
沛文顺着公子指的方向看了一看,心里也不觉有何出奇,这也实在寻常,倒不如他们本来在城里的宅子,虽是小一些,却便利得很。
如今住在这里,早起再想要吃两只孙记的肉包子,可就难了。
但公子瞧得高兴,沛文也就高兴。
公子今天去祭奠主母,在那里哭了半日,心情定然不好,如此散散心、瞧瞧景儿也好。
嗯,待得过会子到家了,叫人给公子置办些好吃的、好喝的,洗个热水澡、晚上再好好睡一觉,明儿起来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公子筹谋了这许久,终于才离了忠顺王府那个填埋人的大火坑子,也算是安下一个家了。
若是主母泉下有知,应该也是极欣慰的。
蒋玉菡不知沛文心中所想,只是信马由缰,尽情呼吸着田野间清香的空气,精神也为之一畅。
他也算运气好,若是赶上那些辛勤的庄户人家给作物施肥的日子、又或是集中焚烧上一季的旧秸秆时,这里的空气可就称不上“清香”了。
待得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再折向南行小半里路,就能看见家里的庄子了。
沛文笑嘻嘻地道:“公子,我先快跑两步,家去让他们给公子准备热水、点心罢。”
蒋玉菡将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佯作要击打沛文那匹马的样子,笑道:“我看,替我通报是假,你是想痛快跑一跑马罢。”
沛文叫他说穿了心事,笑道:“自公子赏了我这匹马起,也不得什么机会叫他松一松筋骨儿,每日也不过是拴在棚里,再不然就是像这样慢慢地颠着走,到底也不曾让它好生跑上一回,真是怪可怜的。”
蒋玉菡轻轻拍了拍入梦的后臀,笑道:“那也不急在这一时。这里田地多,若是任性跑起马来,一时不慎,恐怕就要伤了人家的庄稼。我们自然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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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拿钱赔给人家,可究竟是不好的。”
沛文答应了一声,将马勒了勒,也学着公子的样子慢慢走着。
蒋玉菡瞧出他的失望,笑道:“糊涂东西,前儿你没听冯大爷说,等秋天请咱们一起打猎去?从前咱们没个自由,如今出来了,到时候咱们也上那大草场子上头逛去,你愿意怎样跑,都使得。”
沛文听了自然欢喜,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马鞭,似乎在驱赶着暑气,恨不得能立时就到秋天。
两人行得虽慢,却已靠近庄子,沛文将手搭在眉间,向前望了一望,生气地道:“好偷懒!公子您瞧,咱们才去了半日,他们就偷懒不知道作甚么去了,连守门的人都不在。依小的看啊,您平常对人也太宽宏了,这些个贱骨头,就是要叫他们知道些厉害、才是道理。”
蒋玉菡皱了皱眉,制止他道:“我知道,你生他们的气,是为了对我忠心的缘故,这也罢了,只是嘴里也要干净些。谁是‘贱’、谁又是‘贵’了?想我前些日子也还不过是个与人取乐的顽意儿罢了,今日虽不同往日,咱们遭过的罪,却也要记得才好。到底这贫、富、贵、贱,也不是一世不变的,咱们既然是受过苦的,如今既得了自由,又何苦去作践别人。”
沛文心里惭愧,可听到公子自贬,立即道:“如何能是一样?公子从前只是‘落难’,和咱们这些人是不同的,不能让他们这样作践。”
蒋玉菡笑道:“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怎么‘不同’?”说着已在门前下了马。
沛文忙过来将名驹入梦牵了。
他自己的那匹品种次一些的杂色马“小花”十分温驯,不用人牵,乖乖地跟在入梦身后。
沛文走上两步,见院里连个人影子也没有,又埋怨道:“公子你瞧……”
蒋玉菡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
这里伺候的人都是置宅的时候才一并采买选雇的,并没有跟自己许多时候,虽然不比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沛文忠心耿耿,更谈不上什么情义,可日常里也算殷勤,无甚大错儿,今日怎么一反常态,实在有些古怪。
虽然古怪,却也不疑有他。蒋玉菡便让沛文先去将马拴好,今日路远辛苦,让他给马儿足足地加一些豆料,自己则进去看看究竟。
沛文轻抚着入梦的马鬃,低声安抚着莫名有些焦躁的马儿,心里想着,公子脾气好、性子软,硬不下心肠,可这些没规矩的下人却不能不管教,回来自己要背着公子、好生敲打一下他们才好,让他们多少也知道些体统,不能太出格了。
公子如今有了自己的宅子,将来自然也可邀些朋友来作客,就如上一次来造访的那位贾家的宝二爷一样,公子结交的自然都是有身份的人,下人们若是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那就是在打公子的脸了。
蒋玉菡缓缓向前走着,这几进院子皆是他亲自设计布置,颇花了一番心思,每一处都是他的心血。
到处都不见一个人。
他的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安。
一个念头突然跳出来,让他的心跳越来越乱。
正房门前,他将手扣在门扇上,却迟迟没有动。
蒋玉菡叹了一口气。
果然,这事没有这样轻易了结的,无论如何也还是要面对。
不过,总是过了这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也不算得太可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