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鹊不愿这屋里的气氛沉闷下去,便故意逗趣儿道:“您呐,明面儿上说得好听,要让我帮着挑,可其实您自个儿的主意大着呢,每次都是这样,姨奶奶再别问着我了。”
叫她这么说着,赵姨娘也笑了。
这时贾环正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包,里头装的都是他那些木偶打仗、泥巴牛、石头马、小刀小剑等等小顽意儿,不知道又从哪儿跟人玩了半日回来。
贾环将自己的那一包“宝贝”随意往桌上一丢,进来看见赵姨娘两个在挑料子,他眼睛一亮,也走过来,探身向炕上将那块蓝的拉到自己身前看了看,对赵姨娘道:“你既要拿那个红的做,这个便给我做个新衣裳罢。”
赵姨娘慌忙将料子从贾环手里抢回来,用手仔仔细细将被他方才抓出来几不可见的皱褶抚平,嘴里骂道:“没轻重的猴崽子,又从哪里野了回来,拿你的脏手毛里毛躁地混抓什么呢。”
贾环听见骂他,心里不高兴,一翻眼珠子,撇嘴嘟囔道:“怨不得人家都说我‘眼皮子浅’,都是你的缘故。这里不过两块没人要的破料子,就宝贝得什么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没见过好东西。”
赵姨娘听了这话,急道:“哪个‘人家’?是谁又说你?你听见这样的话,当时就该啐他脸上呢!”
贾环一跺脚道:“又要啐谁?满家里谁不说我?便是不说,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你打量谁爱跟我玩儿?我都得出二门去找外头的小子们玩,也只他们才肯理我一理呢。”
听了这话,赵姨娘本来想跳脚、想骂街、想出去跟那些看人下菜碟儿的丫头小子们好好闹一回。
但看到儿子将头气哼哼地扭向一边,撇着嘴、乜着眼,她又不则声儿了。
她心里想着,环儿不比宝玉,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他若是太太养的,那些人岂敢怠慢他?
这些女人不会怪罪封建等级制度的不公平,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赵姨娘心里天然地便对儿子有些愧意,这一程子又听见人说他在外头读书很是勤力,这样肯争气,便更觉得该好好同他说话。
赵姨娘心里一软,语气也放缓了,道:“那个红的虽然好看,到底嫌太艳了些,你父亲最不喜哥儿爱红爱娇的,我想着只拿它做个包被、披风、虎头帽、鞋什么的,也就罢了,真要做衣裳,还得是这个蓝的。这样罢,等我拿它给你弟弟裁了衣裳,下剩的便给你做个小褂儿另两双鞋,满够了,说不定还能剩下些,再做些衣襟滚边儿,管保你好看。”
这话虽然软和,可贾环听得明白,这明摆着是说他只能捡剩的穿。
呵,肚子那一个还没什么消息,这就张罗着要给他准备衣裳了。就算明天就生下来,小小一个人儿,能用多少料子,难得有这么一整块的布,自己却还是像从前一样、只能得一堆碎布头子拼的破玩意儿?
他心里老大不乐意,顿时垮了脸道:“还没影儿的事儿,怎么就知道是‘弟弟’?依我看,准是个‘妹妹’,你就拿那个红的给她做,保管正合适。”
赵姨娘本来倚着软靠说话,闻言一骨碌爬起来,直挺挺地跪坐着,把两手叉在腰上,眼珠子一瞪,气急道:“你嘴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再敢说一遍!”
小鹊眼看着他们两个又要打起来,感觉脑瓜子嗡嗡的,立即警觉起来。
这对娘俩儿也实在是难得了,亲母子两个,偏弄得三日好、两日歹的。
小鹊平素里虽也是见惯了的,闹罢,总归没有大事,由着她两个闹去也罢了。只是如今赵姨娘毕竟是有身子的人,万一气出个好歹,或是扭了、撞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万万担待不起。
小鹊忙过来拦着,劝道:“我的好姨奶奶,既定了拿这个做,再不描样子,一会子天黑了,又要说看不见了,白忙这半日。”
她转脸又劝另一个,向贾环道:“三爷,您才从外头走了这半日回来,天儿热,我带您洗手去罢,多清爽呢。说到底,您也是误了姨奶奶的意思了,怎么不给您做?姨奶奶一早就念叨着要给您做双新鞋穿,等咱们洗了手一回来,我就描鞋样子,唔……就照上回您说想要的那个样子做罢?”
她说前头半句时,贾环得了台阶下,已跟着她往外走了,谁知听到这后半句,却是莫名又激起心里的邪火来,顿住了脚,死活不肯走了。
原来日前贾环下了学、回来在书房作文章时,抓耳挠腮地、好容易写了一段,因下面想用一个不俗的典故,又想将句子做得工整,一时却又难想得出好的,急也急不出来,只在手里捉着一只笔满屋里到处乱看。
他瞧见前头桌子底下宝玉穿的一双新鞋,颜色鲜亮却不艳俗,花样精致,看着又结实、又轻巧,样式也秀气,一看便知极费工时。
自己脚上穿的这一双虽也是好的,可与宝玉的那一双相比,就实在是拿不出手了。
贾环下意识地就将脚往椅子后头缩了缩。
他也不顾得要作什么文章了,只是对着宝玉的鞋子看了又看,心里十分艳羡。
回来家里便告诉给赵姨娘,说也想要如此这般的一双穿。
当时赵姨娘这里还没得了那许多赏赐,若是依着贾环说的那个样子做来,单那双鞋面上就需得用整块的缎子,她带着丫头翻箱倒柜地找了半日,哪有整块的缎子?
便真有那样的缎子,拿来裁衣裳还来不及,谁舍得用那个做鞋穿?
赵姨娘叹了口气,也不再找,看看旁边翘首以盼、心心念念只是想要一双新鞋的儿子,本来想安慰一下他,谁知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没出息的东西,眼皮子这样浅。人家有的,就都是好的么?让你去读书认字,你眼里全是这些没要紧的事。只惦记着今天要个什么、明天又要个什么,赶明儿再叫你老子捶你一顿,你就老实了!”
她这么说落了贾环一顿,便抛在脑后去了。
这娘儿两个日常相处的模式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儿家过两日就忘了,偏贾环后面却知道了宝玉那双鞋子并非是由针线上的人做来,乃是三姑娘探春亲手做了送给他的。
这却是贾环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贾环从未缺衣少穿。
他再不受王夫人、凤姐等人的待见,也是贾政的儿子,是这府里正经的主子,大家族里对各人的吃穿用度都有定例,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谁也不能克扣了他。
但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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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宝玉向来是暗妒、暗恨。其实嫉妒是人之常情,只要正确地加以引导、调节,将那股劲儿改放在正确的位置,未必便是一件坏事。
可贾环从没有人能替他做这件事。
得不到良性排遣的情绪慢慢地被挤压、再挤压,慢慢地开始滋生出更黑暗的恶意。
上一次他将灯油推到宝玉脸上时,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想让那个受所有人宠爱的宝玉消失。
当那盏玻璃灯儿真的倒了下去、真的烫到了宝玉,满屋子人乱成一团时,贾环慌了。
他能听到了,也能看到了。
他听见丫头们慌忙叫着要水、要帕子、要请大夫,听见王夫人从后面房里赶出来,一边叫着“怎么了”。
他听见宝玉在丫头们的围绕中痛苦地呻吟着。
贾环无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是自己做的么?怎么会这样?
他垂着手站在旁边,死死咬着唇,想问问宝玉伤得怎样。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就像平日里一样。
贾环呆呆地瞧着丫头们,她们或是围着宝玉、或是奔走穿梭,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样凝重,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忙碌。
全都为了宝玉而忙碌。
就连王夫人也只顾着关心宝玉,对自己一眼也不瞧,甚至想不起来要骂自己。
贾环才宣泄掉的情绪又积蓄了起来,他阴郁地走出了王夫人正房,慢慢地走回赵姨娘那边去。
贾环不明白,别人也倒罢了,怎么连自己的亲姐姐也丢着自己不管,倒上赶着去给宝玉做鞋,这让他心里怎么能痛快?
贾环本来就心里不平,这下子听了小鹊旧事重提,更是内外夹攻,只给他恨得浑身都痒痒起来。
从他记事起便知道,这一家子大大小小,统共只围着他这个二哥哥转。
论出身,他是嫡,自己是庶;论年岁,他是长,自己是幼。
无论从哪头儿算,自己如何也占不着好儿去。
更何况他还有个“衔玉而生”的巧宗儿,谁还能不稀罕他?
呵,竟连老天爷向着他。
人人都只夸宝玉聪慧俊秀,直把自己看做烂泥朽木一般。
贾环没人时也曾反反复复照着镜子,自己真就那般不堪么?
老太太、太太、奶奶、姐姐妹妹们就不提了,眼睛都是长在顶上的,可怎么就连那些最末一等的小丫头子们也都只爱同宝玉玩?
及至那样一个精致辉煌的大观园建得了,自己只偷偷进去玩过两回,原以为就这样也罢了,总归是个禁地。
可大姐姐好生偏心,竟然说——让宝玉搬进去住。
除开兰哥儿小、所以一并随着大嫂子进去不算,宝玉又是独一份,这又是凭什么?
众人热热闹闹搬进园子的时候,贾环就在廊子后头呆呆地看着。
看他们人人脸上的欢快和喜悦,看宝玉在小厮们的围绕下随手赏出许多东西,那般随意、那般阔绰。
贾环听着接了赏赐的众人口里连绵不绝的奉承,如何叫人不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