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籍,自古皆有之。即便是大盛朝人也能知晓此乃何意。
元宁捧着茶水,对自己的户籍一事也是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关臣垂下眼眸,敛去眼睫下的审视。
也不知道元宁这孩子究竟从哪来的,仿佛凭空冒出来一般——什么身份背景都没有,偏偏就和薛兰鹤扯上了关系,成了他可爱看重的小外甥。
薛兰鹤一想到也是太阳穴直跳,他现在的工作完全是连轴转,实在不能再拖了。
但是他又舍不下自家小外甥,现在是恨不得走到哪都把人栓腰带上别着,就怕一不小心人出意外或是被欺负了。
元宁眨巴着眼睛看向薛兰鹤,迟疑着说:“舅舅,我可以暂住在酒店,等之后你再来接我回家就好啦。”
反正他也不是没有自己住过,母妃去世之后,他跟一个人住在冷宫中没什么差别。勉勉强强也能活下来,在现代一个人待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薛兰鹤心里抽痛,扯了两下衣领。元宁越是懂事他越是窒息,连眉头都不自觉锁紧了。
关臣也是没想到啊,自己就出来请人吃个饭,又是当上恶人了。
他闷头笑了声,屈指扣向桌面,说:“不是吧,就跨个市而已,高铁过去也不过四十分钟,你们舅甥俩这万分不舍的劲儿,怎么弄得跟个生离死别似的?”
“薛兰鹤,以你的实力,难道还请不起照顾你外甥的人了?”
他实在忍不住调侃薛兰鹤的心。
从前就觉得这人正经到他都诧异的地步,一板一眼的简直不像是现代长大的人,反倒好似从那古代里走出来的大将军。
还是那种治军要严密,行伍作战中不可放肆的将军。
他性子偶尔有些古板,但也绝非不能开玩笑性子。
不过平日里光是气势都让人不容小觑,不是任人轻率的人。
关臣从前可没什么机会开他的玩笑,也就是人家小外甥来了,他才能打趣他这么几回。
薛兰鹤掀掀眼皮,直言道:“我不放心外面那些人。”
他自己可以受点苦受点罪,但是让他本就凄惨的小外甥受了欺负,那才是在生生割他的血肉。
关臣和关飞渡闻言都看向元宁,孩子瘦得有些显眼,估摸着就是被些恶人虐待过。
薛兰鹤会因此应激也是人之常情。
关臣就提议道:“那就把你家小外甥放我家好了,也就是帮你照看一两天的事。”
薛兰鹤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关臣纳闷:“就这么不信任我的人品?只是把孩子放我这两天而已。恰巧我大侄子放寒假在家,两个孩子也可以相互陪伴。”
关飞渡听到自己也在其中,不由看向元宁。
以往要是家长这样拿他作筏子,他即便是不当面呛声,也早该露出不满的神色了。
但是他眼中的元宁乖乖巧巧坐着听大人说话,没有丁点顽劣不满的模样,他不由新生好感。
关飞渡还主动开口问:“宁宁弟弟平时喜欢干什么?”
在车上的时候他们互相认识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就喊出了这个称谓。
那熟稔的口吻比春日里化开的薄冰还要寻常,好似他们早就认识了许久一样。
元宁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喜欢看书。”
他脊背挺得笔直,像是在回答老师问题的乖宝宝。
关臣往杯子里续茶水的动作顿了顿,他有些惊讶:“小宁不爱打游戏吗?也对,这个年纪的小孩多数游戏应该都玩不明白吧。”
薛兰鹤:“……”
他在这里犹豫着该不该把小外甥放在关臣这时,元宁就对他说:“舅舅,我就去关叔叔家叨扰几天吧,我能够照顾好自己,不给关叔叔添麻烦的。”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请求,薛兰鹤这会子竟然生出了要不然不干回老家种田算了的冲动……
关臣看他沉重的表情,心里就一突。
好在薛兰鹤不是那种随意撂担子不负责的人,他轻轻嗯了声,然后说:“那等会儿舅舅就给你买手机,方便联系。”
关飞渡却突然旁边说:“薛叔叔可以给宁宁弟弟买智能手表,更容易操作,而且还方便他携带。”
关臣也眯起眼打量他侄子:这小子是不是殷勤得有些过分了?
不过俩孩子关系好也少些麻烦。
说话间,这家私房菜的服务员也端着一盘盘的菜肴鱼贯而入了。
薄切乌鱼片、鱼抄手、沙拉鱼排……
还有用鲈鱼熬成的芙蓉粥一勺勺舀在碗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众人的神色,清淡米香和鱼香在空气里缭绕着。
哪怕是光看着天幕之上的几人吃得津津有味都知道有多美味,好些明明刚用过餐不久的人都觉着自己似乎又饿了。
[鱼肉还能切成薄如蝉翼的模样,这手法应当只有御厨能做到吧!]
[还能将鱼肉擀烂了包在抄手里么,也是一道吃法。]
[分明我不爱鱼的,可现在真是却有些忍不住了。上一回就知晓这方世界有不少美味,今后怕是有的馋了。]
元宁正用调羹将鱼粥里的葱花仔细拨到碗间边缘,皇子教养刻在骨子里,哪怕是在吃饭时注意着自己的仪态。
即便在冷宫里他时时只能生啃冷硬馒头,这会儿拿筷子的姿势仍如握笔般端方。
关臣本来以为薛兰鹤这溺爱外甥的性子,恐怕能吃饭都得亲自喂。
却见小孩子自己乖乖用餐,并且碗边可比成人还干净,极其博人好感。
关臣又顺嘴问了句:“孩子到时候去哪上学啊,上幼儿园还是小学?”
饭桌上一旦有孩子,围绕的话题就那么一两个——孩子在哪读书?上几年级了,成绩咋样?
他扭头看向迟迟不言的薛兰鹤,那人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两下,眉间也不自觉地拢在了一起。
薛兰鹤有个被家里人责备过许多次的坏习惯,那就是思考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咬住筷子,这会子更是拿下齿碾着竹筷。
元宁不太明白为何自己上学会让舅舅这样为难,他放下调羹,说:“若是舅舅实在不放心让我去学堂,请夫子来家教诲我也是一样的。”
好文雅的词。
关飞渡不住地拿眼瞅他,还差点呛了口水。
元宁礼貌性地朝他一笑,关飞渡慌忙扯下纸巾擦拭嘴角,再朝他颔首。
关臣摸了下元宁的脑袋,调侃:“孩子还是个古风小生啊。”
大盛朝的天幕里清清楚楚地展示了薛兰鹤对学堂的顾虑——
“我想让他去,毕竟学校有同龄人陪伴,懂得些人情世故。可我又担心他被人欺负,尤其是岁奴这般瘦弱……”
薛兰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竹筷,眉间的皱痕怎么也散不去。
他在其他事情上都可以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地解决得一干二净。唯独在元宁的事上会一再犹豫,迟疑不决。
但这并未给他的形象减分,反而让他这个人瞧着更加鲜活,就好像是寻常人家的舅舅,会特地为自己的外甥打点考虑。
[不曾想那个世界也会为了孩子的青云路而这样烦恼愁闷,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
[若是有家族私塾,将孩子放在那不就放心多了么。]
[才五岁嘞,这般小的年纪就请个夫子在家学怎么了,将来大些再让他去学堂里接触旁人也不迟啊!]
能说得上这些的,还是能读得起书的人,许多老百姓却都沉默着——因为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读不起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的笔画都认不全。
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贫家子看着天幕上的发言,上面尽是对如何教习孩子的事侃侃而谈,心便如刀绞一般。
同一天下的巨大落差,从未有这样一刻如此鲜明地横亘在他们的眼前,残酷地告知他们:这,便是现实……
天幕上元宁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沉思——
“舅舅,大家到了我这个年纪都要去学校吗?”
似乎是没想到元宁会问出来这样一个问题,关臣和关飞渡的目光都探了过来。
元宁有些慌张地攥紧了手。
薛兰鹤见状立马轻咳一声,将他们的注意力都拉到了自己身上。
“因为现在有专门的小学嘛,大家觉得还是同龄人在一起由老师教导更好。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更多些,有语文,数学,音乐、美术……”
关飞渡听着这些话,心思早已经飘远了,他其实是见过元宁。
那天从夜市经过,元宁出现时也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他觉得元宁的瘦弱和身上的伤痕不同寻常,也立马就报了警。等警察来了带走对方,他才离开。
那时他就记得那双警惕惊恐的眸子,而在今天也全都对上了。
他怀疑元宁是不是被拐卖到山区被虐待过,如今看元宁懵懵懂懂,对世界一副陌生迷茫的模样,更是佐证了之前的猜测。
关飞渡在这里愤怒那些恶人残忍对待元宁时,大盛却掀起了对读书的议声。
自古以来人们都极为尊敬读书人,且传统就是认为读书为上品,这一下更是搔到了他们的痒点。
[君子六艺,样样不缺,方为正道。]
[俺还以为读书就是拿本书读读就成了,没想到还要学那么多内容啊。]
[单单一个学堂里就备了这些,那个学堂的教习条件想来不错,薛将军应当是打算将孩子送进他们那最好的学堂吧。]
礼、乐、射、御、书、数,几乎称得上是贵族学习的体系,旁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的。
听到这里的聪明人已经在琢磨着怎样借此利用天幕发家致富,或是学到本事了。
于很多人而言,知识就是最珍贵的财富,看来天幕这一神迹确实是在庇佑大盛朝。更确切地说……是在庇佑大盛朝的子民。
且不说苦守着自家珍贵典籍,掌控着绝大多数知识的世家是如何震怒,寻常老百姓可是高兴坏了。
酒楼的掌柜惊叹:“学堂教算术?想来日后账房先生可不好过咯。”
“美术、音乐……我家孩儿岂不是也能跟着听听,熏陶熏陶。”他们如此畅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