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听途说也罢。世人多信口耳之学,当日在弘文馆,又有谁是眼见为实?”慕容遥含笑,是一种非常包容的神情。
焕游笙有心说:扶南就曾眼见为实。
那次初相见,可不就是慕容遥刚从蜀地游历归京。
不过,他如今看不见,再说这“眼见”也未必叫他开怀。
焕游笙默了默。
没来由的,慕容遥就知道她又拘谨了,于是刻意清了清嗓子,拿起了腔调:“连太后都说,‘天下社稷,土载万物,谷育黎民。国家之根本,在民生之安康。’阿笙这是体察民情。”
“扶南记得清楚。”焕游笙回忆了下,好像是这样的一段话没错。
慕容遥探身,将脸凑近了些:“不过世安公主定是不记得了,那时她正和阿笙说悄悄话。让我猜猜她说了什么……”
“好。”焕游笙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慕容遥却笑了:“阿笙不给些提示?”
这哑谜,焕游笙还不太在行:“我若提示,怕是就将谜底直接说了个干净。”
“好吧。”慕容遥坐了回去,手又无意识摩挲起布猫的绒毛,“让我想想,公主当日所作,‘带绿香满园,彘肉奇佳绝……’可是说了什么吃食?”
焕游笙摇头,然后才道:“不是。”
“竟然不是?”慕容遥挑眉,“那是觉得司马先生点她作诗,为难人了?”
“也不是。”
慕容遥这些猜测都很合理,可惜,焕游笙觉得,公主原本也不是那样专注的人,那时候她早就将这些抛诸脑后了。
“都不是?”慕容遥选择放弃,“罢了,还是阿笙为我揭晓谜底吧。”
话还没出口,焕游笙先忍俊不禁,声音中就带了些笑意:“公主说,太后偷听。”
慕容遥也笑出声来:“这我还真是猜不到。”
……
三月十五的晨雾漫过桔柏渡,嘉陵江支流的乌篷船正在装卸剑南道药草。
江水悠悠,船工们忙碌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船头鸬鹚(lúcí)忽地棱棱飞起,翼尖掠过岸边垂柳新芽。
慕容遥蒙眼素缎被雾气洇出淡淡青痕,他侧耳细听船只在水中荡漾碰撞的闷响,一截新柳随风划入他掌心。
梦远将马车寻了个客栈暂且安顿,焕游笙则扶慕容遥踏上湿滑的船板。
江风裹着柴胡与独活的气味,将慕容遥的袍角吹成翻飞的白浪。
渡船忽起号子声,混着货物落舱的闷响,将对话揉碎在潮湿的春风里。
过了嘉陵江,即是剑门关,岩层被云雾切割成千叠书页,商队的油布盖着货物,在青石路上碾出深浅不一的辙痕。
那凹痕里积着前夜的雨水,倒映出绝壁上悬挂的采药人。
山路转过三折,穿过竹林,乌龙池的雾气漫上石阶。
焕游笙望着对岸药王谷,青翠波涛间隐约可见枣红马正在啃食崖柏嫩枝。
“程公子想是到了。”她替慕容遥拭去鬓角雾珠。
孙神医的药庐建在池西,要过竹桥。
竹桥九曲,踏上去便惊起群鹭。
慕容遥无意识数着脚下竹节:“第七根竹节触感与别处不同,可是有裂痕?”
话音未落,脆响应声而起,池中尺许长的墨鲤摆尾遁入深水。
药庐前的石坪上,程自言正捏着黑玉棋子沉吟。
孙神医银髯垂胸,手中药碾未停:“程小子若再悔棋,老朽这彩头便要添二钱黄连了。”
“得了得了!”程自言挠了挠头,不经意间抬眼看到焕游笙二人的身影,像是找到了救星,将棋子一扔,竟是直接赖皮不下了。
“观扶南兄的气色,焕姑娘沿途照料甚妥。”程自言凑近了瞧。
孙神医也由着他,起身指引:“焕将军脚程不慢。快扶病人进来,莫沾了池边春日的瘴气。”
柏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带动了檐角的铜药铃,焕游笙扶着慕容遥踏入药庐的刹那,琉璃灯骤亮。
灯影摇曳间,水磨青砖密室次第显现,天顶垂落的琥珀色光影里,《神农本草经》篆文正如蚁群游走于四壁。
“孙神医这‘悬壶天顶’的阵法,倒是比去岁更精进了。”焕游笙不由道。
三丈外捣药的童子还如去岁一般面容稚嫩,只身量抽拔高了些。
见有生人进来,他们也不抬头,默默做着手中的活计,节奏不变。
不同于焕游笙,程自言此番是头回进入这药庐,闲不住似的屈指弹开飘至眼前的灯穗,琉璃碰撞声中,东墙墨玉壁画中的水银江河一滞——那百草纹理间流淌的银光,正沿着黄河流域的轮廓蜿蜒至密室深处。
程自言目不转睛,低声惊叹:“此等奇术,竟似将河川草木凝于壁上。”
孙神医胡子一抖:“还不扶病人坐下?”
焕游笙引着慕容遥坐在蒲团上,青玉脉枕腾起的热气裹着石斛香。
“这回不用闯三关了?”程自言用渝州口音拖长了调子,指尖把玩着五毒铜铃。
“无妨。”孙神医将三枚金针拍在砭石案上,针尾缀着的翡翠蟾蜍齐齐张口,“等诊完脉,老夫亲自送你过‘三关’。”
程自言瞬间正襟危坐:“别别,我闭嘴就是!”
孙神医不再和他斗气,平心静气开始给慕容遥诊脉。
远方捣药的药童也齐齐停了下来,密室忽陷入静谧,连水银流动的潺潺声都清晰可闻。
孙神医三指搭在慕容遥腕间,寸关尺依次压实,眉心渐渐聚起川字纹。
“风池脉涩,玉枕穴如覆薄冰。”孙神医沉吟片刻,开口,“瘀血凝在髓海,若用猛药强攻……”他胡须无风自动,“只怕血走廉泉,伤及言语。”
慕容遥颔首:“孙神医但说无妨。”
“要么以药为舟,载瘀血缓出。”孙神医屈指叩响案上铜药秤,“少则三月,多则三载。要么……公子前去南诏看看,上次焕将军拔毒之事,可见南诏百花宫对医药一道也颇有见解,说不得有剑走偏锋之法。如若不行,南诏也是极好的将养之地。”
焕游笙目光一凝,没想到连孙神医也无法。
慕容遥若有所感,摸索着握住她手腕,素缎下的眼睫微颤:“阿笙,南诏的春日想来也是极美的。”
焕游笙反握住慕容遥的手:“好。”
程自言有意活跃气氛:“那还等什么?即刻出发!不是我说,难怪孙神医不让咱们过关,原是也治不了。”
其实同为医者,程自言更知晓此伤凶险,若要他来,三载以内,并无把握。
孙神医也不恼怒,朗声提醒:“要走也等配齐药囊!”
……
三日后药王谷青石坪上的蓝花楹落得正盛,蓝紫色的花瓣太过梦幻,纷飞间带来不真实的“妖气”。
梦远早已前来汇合。
焕游笙正将最后一包药囊系上鞍鞯,忽听得山道传来铜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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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响——十二匹滇马踏着露水而来,当先女子身着百花绞缬襦裙,腰间短剑缠着茶花银链。
“药王谷的晨雾比不得苍山的清透。”钱三娘勒住缰绳,腕间银镯与剑鞘相击,惊飞了药田里汲露的蓝蝶。
就是那个原本渝州府尹的妾室,被污蔑私通,后被胡老太救回百花宫的,如今是百花宫的花侍首领。
焕游笙上前一步:“钱姑娘如何会来?”
钱三娘翻身下马时,裙裾翻起的风裹着缅桂香气:“焕姑娘别来无恙?宫主听说焕姑娘来此,特命在下来接焕姑娘入百花宫叙旧。免得两位公子又走老路,寻去了蛇母洞、百花阵。”
她说的这两地,都是之前慕容遥和程自言为了寻焕游笙,闯百花宫时遇到的危险之处。
程自言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宫主倒还有些良心,可惜不多。”
那时他们会路经两地,就是被百花宫主千琉璃故意引去的。
钱三娘恍若未闻,抬手:“焕姑娘,请。”
焕游笙一行人匆匆告别了孙神医,同钱三娘上路。
……
“钱姑娘正引我们渡江。”焕游笙将慕容遥的手按在船栏凝结的盐霜上,“对岸绵州的官道旁,野桃正飘落,远远看去像着了火。”
程自言抱着药锄冷笑:“去岁咱们在蛇母洞淋的可不是桃花雨。”
行至蜀中平原时,峨眉山的云海正如白练垂天。
钱三娘勒马指看金顶:“听说上月白水寺住持辩经,特意在洗象池边留了百花茶。”她腕间银铃与山间梵钟共鸣,“焕姑娘可要听听‘象池夜月’的典故?”
“不必了。”程自言掀开车帘,“我曾去看‘佛光’,结果在钻天坡喂了整夜山蚊!”
慕容遥不听他的怨言,循着钟声仰首:“这梵唱里混着杜鹃啼鸣,东南方该有片珙桐林?”他唇角微扬,“阿笙,峨眉山的鸽子花该开了。”
于是他们就在此处耽搁了一日。
珙桐高达数十米,叶片呈卵形,背面密布白色绒毛,上面的鸽子花正从淡绿色向乳白色转变,形似展翅白鸽。
过邛崃(qiónglái)山脉,灵关道的石板被簇簇报春花顶得凹凸不平。
钱三娘的马鞭拂过道旁石刻:“焕姑娘你看,这山色可真切?”
程自言拍开藤鞭:“千琉璃倒是会差遣人!上回说大渡河畔有稀世药草……”
“原来不只是去岁在百花宫结的仇怨,在那之后,程公子竟还和千宫主有过往。”焕游笙接话时,正引慕容遥抚摸岩壁新发的石斛。
程自言闻言手却一抖,脚步也有些踉跄,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大渡河的春汛抵临,众人弃车登舟,钱三娘指着对岸峭壁:“宫主在鹰嘴岩备了索桥,说焕姑娘定爱听铁索与江风合奏。”
话落,四下一片宁静,都等着程自言说话。
就连什么都看不见的慕容遥,也转头面向他。
在众人的期盼中,一路上喋喋不休的程自言张了张嘴,终于不再抱怨。
但不妨碍的,他抱怨,慕容遥拿他取笑,他沉默,慕容遥觉得更好笑了。
再过金沙江峡谷,便进入南诏境内。
一路上,并无半分去岁慕容遥和程自言寻去百花宫时候的诡谲可怖。
小剧场:
程自言:这一路走得越顺畅,风光越潋滟,我就越生气!
千琉璃:瞧瞧,这是谁家的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