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公主刚踏入囚室,便被腥气激得后退半步。
慕容遥的银貂氅及时展开,却遮不住焕游笙背后素麻囚衣下蜿蜒的伤痕,那血淋淋的鞭痕互相交织,像一条条逐渐干涸的河床。
同样是想起了之前在街上偶遇焕游笙时她背后的伤,汤易儒的扳指叩在榆木矮几上:“不得母后吩咐,御史台不敢刑讯。焕姑娘这伤……怕是别有来历。”
借着朦胧的光,他终于看清一地的暗红,话音戛然而止,仿佛被地牢深处窜出的穿堂风冻在喉间。
世安公主的指尖骤然收紧,像是被一盆冷水盖头泼下,让她从头冷到脚。
她嗫喏了下:“齐鸢姐姐……”
芙蓉冠珍珠串簌簌作响,她忽然不敢看焕游笙的眼睛,那双总在暗处护着她的琥珀色眸子,此刻映着蛙纽铜灯,竟像两汪凝冻的松脂。
经历了齐鸢之死、苏州刺杀、三皇子宫变……她也不全然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多了些认知,也多了些许包容,尤其是在面对焕游笙时。
她与焕游笙情同姐妹,她知道她听命于母后,她深知她为她承受了太多,所以更无法心生责怪。
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沉重,焕游笙腕间的榆木圆枷发出“咔嗒”轻响,沉重的锁链随着她后退的动作,在青砖上拖出血色印记。
她奉皇后娘娘之命,亲手杀了齐鸢,当日世安公主的泪还历历在目,如今东窗事发,她无言以对。
作为暗卫,奉命杀人,没有愧疚的权利,也无从后悔。
世安公主的心被这拖拽声扯得生疼,喉间干涩。
慕容遥短剑挑开五层食盒,转移话题:“阿笙尚未用朝食吧?糟鹅等下就冷了。”
第一层,仙客楼的八宝糟鹅卧在越窑秘色瓷盘中,鹅皮凝着琥珀色脂膏,茴香的辛香混着松枝烟熏气,竟盖过墙角的腥臭。
苏州一别,半年有余,少有书信。
焕姐姐一回长安就碰上了宫变,世安公主因宫变陷入惊悸梦魇,前几日方好转,与焕姐姐说了几句话,两日后焕姐姐就毫无征兆入了狱。
她还不知焕姐姐一路上都经历了何等艰难困苦,当下也不愿再浪费这难得的相处时间,于是扯了个苍白的笑,从食盒里将糟鹅端出,一边介绍:“这是二哥哥一早去仙客楼买的,还热着。”
第二层,世安公主端出金丝蜜盏,上面垒着九颗樱桃毕罗,酥皮裂口处渗出掺了波斯葡萄酒的蜜汁,仿佛矮几斑驳的缝隙中凝成的血珀般的结晶:“这是尚食做的,酥得很,焕姐姐快尝尝。”
第三层,螺钿莲花盏浮着碎冰,昆仑觞酒液倒映着梁间蛛网,恍若盛着打碎的星河,世安公主声音艰涩:“还有酒,早知道这里如此阴冷,就该热了拿来的。”
焕游笙的目光穿透阴暗,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她的嘴角微微动了动。
世安公主打开第四层,玉板参茸羹在鎏金暖釜中轻沸,鹿茸尖儿顶着珍珠菇:“这个滋补,焕姐姐流了这许多的血,要多用些。”
说着,世安公主擦了擦泪水。
第五层里,掐丝珐琅盒里二十四粒金乳酥,酥皮裂口处醍醐香混着世安公主的泪渍,合着几样旁的精致点心。
“公主……”焕游笙不知如何劝慰。
世安公主摇了摇头,已将一块金乳酥递到焕游笙嘴边:“焕姐姐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焕游笙就着她的手将糕点衔进了口中,沉默片刻,木枷铁链随动作刮过青砖,落座,执起银箸。
去岁的冬日,她尚在永安宫耳房就着暮鼓吞炙驼峰,被油星溅了蹙金裙裾;而今二十斤重枷锁链禁锢其身,反能在地牢穿堂风中,将藕粉桂糖糕分出三十六道雪丝。
连砖缝灰鼠啃噬她衣摆血痂的窸窣声,都成了佐餐的韵律。
“我一定求母后救焕姐姐出来。”世安公主握住她瘀紫的手,却摸到圆枷内侧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历代服刑者用指甲反复勾勒的无意义的符号,每道沟壑里都嵌着黑褐色的血锈。
“皇后娘娘顾全大局,也有诸多身不由己。奴婢相信,若能救,皇后娘娘不会放任不管,若不能,还请公主不要让皇后娘娘为难。”焕游笙夹了一片糟鹅,纵然周身前所未有的狼狈,姿态却从容、斯文,竟展现出当初在永安宫尚且没有的坦然气度。
霜风打着卷儿扑灭半殿油灯,世安公主望着她的侧颜,忽然明白原来玉雕的心,终究比活人暖些。
残羹冷炙间,焕游笙留下的银箸端端正正横在碗沿。
这是宫中奴婢没有的傲然端方,却成了她最后的、唯一的叛逆。
那些轻薄美丽的衣裙在这个没有炭盆的地方全然无用武之地,还是被原样带了回去,只留了几件能御寒的大氅和锦被在破败中泛着不合时宜的光泽。
好在慕容遥心思细腻,带了些金疮药和方便服用的丸药来,又恩威并施好生敲打了一番狱卒,总归焕游笙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过难过。
世安公主离去时回望,恍惚间见两年前倒挂紫檀梁的少女,那眼中原本的寒光已淬成一片温软,映着地牢深处永不消散的阴云。
焕游笙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看过,最后与慕容遥短暂对视。
她知道,在前往渝州的暮春山道上,她射出青玉竹节簪钉入“山匪”云门穴中时,之前不通穴位的谎言就已不攻自破。
慕容遥玲珑心思,原本早就怀疑过她,那时定然知晓齐鸢胸前那粒“朱砂痣”的来由了。
可当日情况危急,他没有提,后来就再也没问出口,如今那青玉竹节簪还挂在他青金石剑穗上。
地牢外又飘起雪,一片雪花落在食盒边缘的蜜渍金橘汁上。
那汁液的糖霜,终究敌不过御史台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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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成冰晶,像极了棺椁上的白霜。
……
紫宸殿的龙涎香混着椒墙暖意,却化不开皇后眉间的愁思。
自从皇帝失明,皇后白日里就时常在此处批阅奏折。
她斜倚在孔雀纹软枕上,鎏金护甲叩响青玉案,兰枝手中茶匙微颤,盏中浮着的昆仑紫瓜碎末荡开涟漪。
“那孩子当真这般说?”皇后忽地坐直身子,翟衣蹙金纹掠过案头堆叠的奏章。
金丝楠木窗棂透进的雪光映着她眉间花钿,将那道新月状金箔割成两截明暗。
兰枝放下茶盏,素手将银丝炭拨旺几分:“焕姑娘说……说‘莫让娘娘为难’。”她刻意省略了后半句——地牢阴湿,那姑娘分明是打着将血流干的主意说完的。
“哗啦!”皇后腕间的珊瑚珠串突然崩断,三百零八颗赤珠滚落波斯氍毹(qúshū)。
她俯身去拾时,广袖拂开青瓷瓶中半枯的腊梅,花瓣正落在《法华经》残卷上。
“上月处置淑妃时,掖庭献的鸩酒不过假死之药。”皇后捻着颗珊瑚珠,指尖摩挲珠面微不可察的裂痕。
她是绝对意义上的“女中丈夫”,却并未因此把自己逼成一个男人,在她的内心,仍旧保留着女性,甚至是母性的一丝柔软,和对感情的看重。
兰枝默然跪坐穿针。
金线在烛火下流转,将崩散的珠串重新串起。
这是从感业寺回宫后最冷的冬夜,连紫宸殿地龙都挡不住窗隙渗入的寒气,皇后腕间旧伤在灼痛——那是十七年前生大皇子时留下的病根。
“本宫记得游笙左肩有处箭疤。”皇后忽然抚上青瓷瓶中的梅枝,冰裂纹釉面映着她骤然柔和的面容,“那日救驾留下的。”
从来旁人都因她大权在握,当她无所不能,就连她的夫君,和她的儿女,也都是如此。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不愿让她为难,那孩子呀……知道她的难处,这让皇后不能不动容。
兰枝的银针刺破指尖,血珠在氍毹绽成红梅:“暗卫营出来的人,身上哪能没几处疤?”
但那孩子不同。
她将重续的珠串奉上,珊瑚赤红衬得皇后腕骨愈显苍白。
“兰枝。”皇后戴上珠串时,护甲刮过案面未干的墨迹,“百花宫……那边的人练到《菩萨蛮》第几叠了?”
“潼津驿的驿马今晨报过,说南诏边境的望帝花开了三成。”兰枝微敛眉。
紫宸殿外忽传来夔(kuí)鼓声。
皇后推开窗棂,望见太极宫方向飘来的纸灰——那是皇帝新纳的美人在烧祈愿灯。
“明日让尚服送白狐裘去。”皇后卸下发冠,青丝间一缕银白刺痛兰枝双目,“就说是……南诏进贡的雪毳(cuì)。”
小剧场:
皇后:她说不让本宫为难!救!必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