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悟生，你疯了吗！”
姚昌拍桌而起，目光如炬几近喷火。
他对待姚悟生丝毫看不出刚刚对待幼子慈父的模样，此时的他，倒是更和他平日在昭华台上言辞凿凿的模样。
“那是你弟弟！”他拍案而起。
在看到姚悟生身边的副官真的走上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的。
他大声喝到，声音电死格外的洪亮：“住手！”
见对方也只是微微一愣，便听从姚悟生的命令，一刻也不曾停下手中的动作，便呵斥：“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姚悟生微微一笑，她就大马金刀坐在此处，没有慌张也没有惊惧。
消瘦的手腕转过茶杯，微微眯眼，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低沉而危险，她的眼神中划过一丝狠厉，波涛汹涌：“……和我说便是了，同兄弟们撒什么气。”
她歪着头，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和记忆中，相差甚远。
说着，她站了起来，常年行军打仗的气势此时就这样爆发出来，身高的压迫让姚昌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
这样的下意识在他的眼中几乎是十分丢脸的，他铁青着脸。
看起来倒像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居然会惧怕他的孩子。
姚悟生这个时候忽然才觉得小时候总是觉得父亲很凶，小时候总觉得他一句话就能够决定她的命运，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幌子。
一吹就散。
“荒唐，姚五娘，你这算是个什么东西，目无尊长，顶撞生父，残害幼弟！你眼里还有什么伦理纲常！”
她挑眉，眸子里划过讥讽，轻轻抬起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唇瓣上，麦色的肌肤对比唇瓣的鲜红，道：“嘘。”
“低声些，难道你想捅破这个秘密么。”
本来对于姚悟生来说是个天大的秘密，可是，同样的，对于姚家的其他人来说，也是致命的。
姚悟生没当上将军前，或许还会对此担惊受怕，害怕什么人走漏了口风，以至于功亏一篑。
可是现在……
如果说要是什么人真的怕姚家五公子的身份透露，那也是姚家现在会更加担惊受怕。
如今的他们割舍不下家中有个将军的势力，也不能够放弃前途光明的“姚小将军”这个身份。
就算是……有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只怕着急的不是姚悟生，姚家人自然就会抢先一步出手。
这也是为什么姚悟生有这个底气同他叫板。
她看着老态钟龙的姚昌，为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如此的溺爱：“消消气，如此的经不住气，难怪之前有着王家的助力，却无缘家主之位……至于那个私生子。”
她歪头面露讥讽：“……你也不想让这种事情惊扰了母亲吧。”
“第二个蒋无忧，姚家可是担待不起。”
“一个奴隶生的孩子，无论你如何给他脸上贴金，都盖不过四姓三氏出的孩子。”
“等到……他站上昭华台的时候，第一步便是怀疑我姚家是否藐视君上。”
她居高临下的，投射下的阴影压迫感极强。
那怕是家主，现在同她说这样的话也要好好掂量几分。
“你……”他吹胡子瞪眼的，第一次，他在这个一贯被忽视的孩子身上感受到一种脱离的掌控的感觉。
她笑似非笑：“说不出来就多喝点水，免得口干舌燥，等会儿老痰卡嗓子了一口气背过去了，现在的昭华台可挺不住有一个大姓出事。”
“你这个……逆子！”
“哦……这个时候我就是逆子了，不是逆女了。”
她半阖眼皮，长长叹息，辨不出她的喜怒。
“我说过……这个事情你们想都不要想。”
她笑得恶劣，那是一种孩提时期就没有满足的，小孩子恶作剧般的快感。
“迁到母亲名下，对不起，我，忍不了。”
她背着光，不在看他一眼，说完这句就走了，徒留着姚昌无能狂怒。
也正是亲生的，才知道如何说话，才能够刀刀捅心窝子。
末了，他站在一片狼藉中，冷冷的吩咐从人：“……还不，快去把小少爷找回来。”
“……不用了。”
姚昌寻声望去，逆光而来，老者一派气度，鹤发尽数拢起，看起来一点都不似老态。
此人正是姚家的当权者——姚公姚营。也是如今三公之一，能够和陈公蒋公并提的姚老大人，旁人敬称一句姚公。
他一进来，看见室内的狼藉，挑了一片还算完好的地方，径直一坐，低头不见面色喜怒：“损坏的东西，从你的私账里面出。”
姚昌顿时气结。
虽说这些东西加起来对他而言不过尔尔，但是这句话莫名让他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了。
他挥手周围人散开，他道：“……你也看到了，她这么个张狂的劲儿！”
“我知道了。”他抬眼皱眉看向姚昌：“可是，贸然把那个孩子迁入的确会有几分冒险，冒充王家女的孩子，反倒会更加显得……吃相难看。”
“他不会同意，他也不会同意的。”
“你想要培养的他能够未来接过姚家的担子，可这也不是你这个时候和她撕破脸的时候，毕竟……我们才是一体的。”
“姚家分割不开的。她能走到今天，也全然不是她的功劳。”
“可是可是……”姚昌吃惊：“那……悟吉怎么办？他还小，怎么能落到她手里，公子和奴隶能一样吗？”
姚营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火气，开始安抚住自己这个傻弟弟：“你不要妇人之仁。”
他冷酷道：“……姚悟生也是你我一起看着长大的，她也做不出那样残害手足的事情。我会去和她谈谈的。”
末了，他垂眸道：“……我记得，悟生也不小了，可以开始相看人家了。”
“还有，虽然王家已然失势，可是你夫人还是如常，莫要落了有心之人的口舌……”
他满目清明，仿佛姚悟生就是的男儿一样，能够娶妻生子，能够互相交换利益的一块砝码。
“听闻穆家的女公子素有贤名，回去我让素娘斟酌一下。”他现在已经开始谋算起了姚悟生的婚姻，这下更是纸里面包不住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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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两个人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这件事情的奇怪之处，反倒继续。
“还有。”
他突然回头，先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带着打量的目光看着他，低声道：“先前定好的分量，一点都不能少。至于口粮……先从建造署找人吧……先做最要紧的事情。”
门外，姚悟生听着家主和父亲之言，嘴角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她顺着长廊满满走远，抬手接住了飞扬的桃红，兀自发笑。
真是荒唐而又可笑。
一面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生为女儿身的身份，暗中督促着家中儿郎取代她。
一面，又好像真正要她来做个儿郎似的，也能够娶妻生子，也能够和其他四姓三氏结为姻亲，同气连枝。
那她，做男做女，似乎都不能让人满意……
她攥紧手中的桃红。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又不知道哪家的女公子被这群人看上了。
至于那个孩子……只要她在姚家一天，姚昌的算盘就别想打响！
姚悟生思索了片刻，便又带着林越等人去往夫人的院子。
还没进门，就被一块长条状的东西差点直击面门。
“将军，小心。”
副官还来不及惊呼，姚悟生便下意识一闪，侧身躲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她……很少很少来的地方——她母亲的院子。
王夫人也是出自于豫章王氏的将门女，四姓三氏之女的名望自是不在话下。
一见姚小将军，一个嬷嬷就贴上来，笑道：“这是将军吧，夫人……她可想你了，那是……那是……”
见她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姚悟生也没耐心继续听下去，拔腿就欲走。
“哎哎哎。”
那嬷嬷赶忙追过来，这次得了姚悟生一个眼神，她讪讪道：“不过是些……小爱好。夫人也是最近才喜欢上的。”
话语刚落，又一不明的物体直冲林越的面门而来。
她的瞳孔瞬间微缩。
东西即将撞上她，可是那一瞬间就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停在了她的面前。
移开，这才见到东西被姚悟生黑色的指套紧紧握住，让它丝毫进退不得。
她冷冷的瞅了嬷嬷一眼，直接将手中的东西丢在一旁。
“现在，可以说了吧。”
那嬷嬷如临大敌，立刻跪地求饶：“我说我说我说。”
“不过就是在夫人最近身体好了点之后，就喜欢上了角力，尤其是能够……能够打出人命的那种，都是些从外面找来的……”话还没说完，姚悟生抬起长腿就走。
那嬷嬷被落在原地，几乎赶不上姚悟生一行人，也便不再追赶，讪讪的拍了拍身上的土，指挥着旁人过去收拾残局了。
院子里响动最大的地方，搭着三层戏台。
虽说只有三层，可也是极度的高。
高到，从角力场上抬头望，不见来人只闻其声。
一切都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为了一点点生的希望，像只虫一般被关进盒子里面，供贵人们嬉笑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