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制动的车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角度微微偏斜的车灯以光速照射到鹊的侧身上。
夏末的夜晚没有微风,干热的气息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
压抑。
闷热。
沉重。
鹊的帽子遮挡住自己的视野,按理来说只能看到自身斜下方的地面。
如果中年司机此时能够反应过来,一定会咒骂这个混蛋竟然半夜里戴着帽子走夜路作死,简直是不要命还搭上自己。
鹊没有躲开的意图。
他的身体顿了顿,然后转动前脚,面向着冲来的公交车。
他用了一秒钟完成了这个动作。
这本应该用来躲避危险,珍贵如同生命的一秒,却被随意的抛弃了。
如同扔掉一枚果核,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动摇。
自然而然。
就和普通人上公交车刷公交卡,吃饭要先用筷子将食物送入口中,走路要先迈开腿,说话要张开嘴一样自然。
鹊迈开右腿,自然而然地舍弃逃生。
中年司机瞬间感到非常错愕,犹如梦中的情景在现实中再现了一般,下巴带着胡渣都颤动起来。
一直以来驾驶的经验告诉他,这么近的距离,常理上是躲不掉的。
即使他即时踩了刹车,逆向的加速度很大,制动距离也太短了,轮胎与地面间的摩擦因素仍然不够看。
现在是夜半时分,车上没几个乘客,但车子本身的重量依旧不容忽视。
下一刻,车辆所携带的巨大动能就像会有一部分转换成前面那个兜帽男的弹性势能和动能,同时造成弹性形变和塑性形变,这种伤即使不死,也不见得能醒转过来。
中年司机的上下牙齿一下子撞击在一起。
可恶~!!!
开什么玩笑!
这家伙。。疯了吗?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混账啊!——
完了完了!
这家伙也是!。。我也是!
他的思维仍旧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
说到这个,他也的确应该感谢人类的祖先,正是因为一代代人的努力,他才能有如此发达的大脑。
这是曾漫长的时光中,物种不断进化,淘汰和死亡所带来的结果。
有一种科学观点是人类的祖先是蓝细菌,然后一路进化成两栖脊椎生物直至人类,这么说来,他应该去好好感谢蓝细菌,嗯,没毛病。
可惜,中年人在浪费自己用来面对紧急情况的天赋,对于面前的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一味地焦躁,陷入恐慌和发泄之中。
从他踩下刹车到现在的一点几秒内,中年人的心神体会到了以往四十几年都未曾有过的紧张和惊悚。
愤恨,怨怼,恐惧于刑法。
人生破灭之感,失手杀人的觳觫。
慌乱,还有。。。隐约的兴奋。
如果真的撞死了人,他即时踩了刹车,主客观不统一,并不见得会触犯刑法。
但是丢掉饭碗是肯定的。
这不过是一个在城市中讨生活的可怜普通人,并不能怪他。
如果是鹊那种混蛋的话,此时此刻面对这种情况,在知道悲剧已经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已经在思考如何杀人灭口,毁尸灭迹,逃脱追捕了。
即使鹊真的是个普通人,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力量从来不会影响人的心性。
能够影响改变自己心性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才能决定的正邪,只有自己才能决定的好坏。
无论是成为英雄,还是成为魔王。。
——嘀!嘀!嘀!嘀!
慌乱的鸣笛声。
摇晃的车灯,司机无意识地狂转方向盘,但这对现实毫无作用。
车灯一节一节地向后从后向前熄灭着,一直延伸到远方。
原本的光明处被车身的漆黑色所遮盖。
随后,光照的原始的粗糙的质感纷至杳来,仿佛饥渴的狂兽咆哮着向前狂奔,它头顶着车灯,拖拽着乘客突进,择人而噬。
黑暗冰冷的狂躁巨兽仿佛是【北语神话】中光的追猎者,无限贪婪地扑捉着眼前延伸向远方的光明,永无完结之日。
每当车辆前进一寸,车灯也会前进一寸。
精卫填海,吴刚伐桂。
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完了吗?
已经结束了吗?
中年人“砰”将头顶在方向盘上,紧闭的眼皮微微抖动,汗水在短时间内浸透了衣衫。
这一刻他只希望快点结束。
结束。。让什么结束?什么结束了?Www.XSZWω8.ΝΕt
一切一切都快结束吧。。
那种家伙。。那种家伙都快给我去死吧!!
然而所谓的不停歇的巨兽终究只是表象,是幻想,是在情急之下人类脑海中模拟出的景象。
公交车缓缓地停在路边,车上坐着的几个乘客都有些狼狈,浑然不知为何突然急刹车了。
抬头!
抬头啊!
司机在心中大喊着。
汗水粘腻,在夏末的夜晚让中年人感到难受。
隐隐的寒意,潮湿而冰冷,某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心灵,却是和刚才有些微妙的不同。
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嗯,请容多嘴的作者在扯两句水点字数。
当某些虫子被抓到的时候,对,就是特别大只的那种,那些吃植物的“大蚊”最佳。
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做过实验?
先用镊子夹住它,然后放在平铺的方巾纸上,切断它的一些肢节,用各种方式给予之痛苦。
然后,大纹就会像是提前预感到自己的死亡,不断地蠕动,然后一刻不停地产卵。
一粒接一粒,恶心的同时又让人感慨,为什么会这么大量卵的排出。
这是一种生理反应,大概上战场的士兵也是一样。
当然,这实验会让人感到生理上的厌恶感,将它与人相比更是在践踏人性的尊严。
我不该说这个。
现在的中年司机。。他此时的心情和身体状况就类似于那只虫子。
是不是。。。有点安静过头了?
没有撞到人的感觉。
疑惧令他感到颤栗,莫名的而不可明状的恐惧慌乱,有如来自其他维度的拼命杂音渗入他的耳朵和心灵。
耳鸣一样的感觉,刺耳难受。
他是一个生存在这样一个冷漠社会的成年人。
就算永远不想抬头,他也不能逃避,没有逃避的余地。
成年人不能像小孩子一样,犯了错就把头埋在被子里,权当不知道。
不能像鸵鸟一样遇到危险,就把头埋在沙子里,祈祷猎食者远离。
他必须抬头了,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无法言明的奇异感觉充斥心头,就像是穷酸的赌徒押上了一切去进行豪赌,即将揭晓结果时的心理。
一旦失败,就将失去工作,继续面对生活的辛酸,生存的不易。
他缓缓地抬起头,布满汗珠的蜡黄变得有些苍白。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这一刻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他那离异的妻子以及家中不听话的女儿。
。。都这么晚了。。
我家的那疯丫头睡了没有啊?。。
他的双手仍然紧紧的掐着方向盘,少肉多筋的,手背上血管暴起突出。
他不再暗自咒骂那个作死的混蛋,也不再一味地感到害怕,那双混浊的眼中的情感,是不同于平时怯懦,委屈求全的神采。
那是坚定与。。担当。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就算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他也绝不是什么“大蚊”,动物怎么能与无价之宝的人相比呢?
自己做的事情要自己承担责任,不能逃避。
是人都会恐惧,都会颤栗。
这很不好受,但又有多少人会真的被吓死呢?
总会有些东西会给予人勇气。
但是。。。当他转向右边,心脏仍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人站在那里,完好无损。
下半张脸露出,上半张脸隐没在兜帽的阴影下。
白色的上衣,黑色的长裤,纯白的鞋子一尘不染。
从正面可以看到,他身上挂着的黑色苔藓色泽的格子双肩背包带。
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
此人正对着车门,缄默不语。
本该已经倒地,本该成为扇形的大摊血迹,本该成为尸体的那个人。。
那种距离绝对躲不过的。
只要是人类,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发无伤站在那里。
游荡了将近十个小时的无为者。
此刻身为不可能站立之人,站在车门口。
鹊背对着路灯,无法看清阴影中的表情。
路灯下的影子一般映照在地面上,一般覆盖到玻璃车门的另一端中年司机的脸上。
他站在车门的外面。
乘客们仍然不明所以。
后排的某处投来好奇而兴奋的目光。
那俨然已经不是野兽对猎物的饥渴,而是野兽看向同样凶残的野兽时产生的斗争欲。
对于厮杀的渴望。
在安静的世界中,气氛莫名高涨起来。
短暂的死寂中,沉闷的空气中。
鹊从口袋中抽出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