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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和谈

作者:东征西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日之后,巫师着手准备,在部落驻地设亡灵祭坛,挑选制作祭旗的人牲骸骨。


    这种制祭旗召唤部落图腾神的方法,在部落存续的百余年间,从未有过先例。因而,连一向见多识广的巫师,也不敢保证此法一定奏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旦祭旗制成,持旗之人以血注入,完成最后一步献祭后,对应的,部落图腾神鸟必会有所感应。


    届时,不论是对部落,还是献祭者,等待着的都是未知的结果。


    “王上。”猎鹰在天际翱翔,巫师走下祭坛,行礼道:“制旗所需之物已经准备妥当,只不过,眼下仍有两个问题……”


    星空下,萧拓面朝祭坛,以石灰、红泥涂满的土坛上,石器勾勒出部落图腾的纹样,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中央堆放着献祭所用人骸、牛羊头颅等物,在夜色中不时折射|出黯淡的微光。


    “首要的一个问题是,在这之前,从未有人尝试向守护部落的神明发出召唤,如果制成的这面祭旗,真够释放出神的力量,事成之后,献祭之人以凡人之躯使用祭旗,必将遭到相应的反噬……”


    巫师道:“我们暂时还不能知道,这反噬究竟会到何种程度,又是以何种形式……”


    说话之间,巫师来到萧拓身侧,与他一同注视那祭坛。


    “至于另一个问题,也是我最担心的,”巫师摇了摇头,落下一声叹息,“王上,我始终顾虑着一件事。”


    “与部落守护之神的通感,借用神明的力量,究竟能不能解决掉王长兄的入魔,还未可知;我更担心的是,部落里出了这样的事,一旦传开,就怕会引来神的处罚……”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巫师的担心不无道理。


    因为车牧的入魔,等同于背弃了与神族之盟,此举已经影响到‘神、灵、魔、妖’四域之间的秩序,如果有序神对此展开判罚,那将会是关乎全族的灭顶之灾。


    萧拓却道:“你看到穹庐帐中,巴浮的头颅了?”


    巫师一怔,转过身来,在他忧虑的目光中,萧拓道:“去年冬狩途中,是我亲手了结了他。此后,鞣勒派出军队,就一直在四处搜寻巴浮的尸首,可是始终未能如愿,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巫师思索少许,明白他言有所指。


    在此之前,萧拓由中原之地带回巴浮的头颅,并向部落之人揭示了车牧入魔的真相。


    这段期间,巴浮的尸躯魔化,始终被魔族所驱策,这也是时隔半年之久,巴浮尸躯得以再度现世的一个主要原因。


    可这大半年来,应有的神罚并未降临到鞣勒部族的头上,反倒是鞣勒屡屡发起挑衅,一而再再而三,来找他们的麻烦。


    “可是……”一番深想,巫师仍觉得不放心,毕竟这关乎全族的命运,在事情还未彻底敲定前,他必须慎之又慎。


    相较之下,萧拓却平静地近乎冷漠。


    “你应该很清楚,掩盖事实亦是无济于事。”


    萧拓道:“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孤王不希望在这当口,有人迟疑不决,生出退怯之心。”


    听出他话里的施压,巫师虽心有顾虑,也只得听命道,“是,王上——”


    草原上空,流云聚散不定,转眼间,又是半月过去。


    时至初秋,临近高原的驻地开始了新一轮降温,冷风吹来凉爽而干燥的气息。


    这半月以来,部落里咳嗽声渐少,在中原药师与巫医的齐力救治下,不少轻症之人有所好转,笼罩在疫病下的阴霾终于散去,从前的隔离区被打开,牧民得以重新入场放牧。


    这日荤忧来到王帐,将统计的这期间部落里病死的牛羊总数予以上报,恰逢西域那边发来回信,大叱王声称,他们的部落愿用一百匹黄羊,二十坛美酒,来换回莫增。


    生活在半荒漠、戈壁一带的黄羊野性难驯,较之寻常的草原羊种更为珍贵。


    大叱以此作为质献,足可见其诚意。


    臣属们纷纷劝诫,让萧拓应下使者的允诺,认为两相易换,这毕竟不算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而另一派表示了强烈的抗议,理由是因这次疫病,部落里几乎每天都有人咳血而死,在浑北草原上,像这种情况,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


    这一次,因莫增铸下的罪孽,必须由他和他的部族共同承担,族长们请求萧拓处死莫增,并立刻下令发兵,征讨大叱,血债血偿,决没有妥协的道理。


    “诸位,请冷静一些!”


    在众人争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巴里赞道:“大家不要忘了,我们之所以留下莫增,其目的就是为了议和。”


    “与大叱开战,我们的军队要翻越雪山,路途遥远,即便占领了大叱的驻地,也无法在西边扎根……”


    巴里赞的话音响在穹庐帐内,带着少许回音:“杀几个西夷,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无非是像他们所做的那样,制造一起无辜的死亡事件……”


    “那又如何,”马上有人站出反驳道:“就该好好地教训他们,替族人出口恶气!”


    “是!就该这样——!”


    附和声接连响起:“决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巴里赞长叹一声,一时帐内争论不休。


    片刻后,萧拓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把这份清单抄录一遍,发还大叱。”


    萧拓所指,正是由荤忧呈递的统计清单,上面写明了这期间部落的各项损失,“回复使者,大叱的质献,以此双倍之数。只要他们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胡戎也可以既往不咎。”


    巴里赞道:“王上……”


    “不必再劝,”萧拓道:“去回了使者,让他们重新考虑。”


    萧拓走下王座,步履沉重,到得众人身前,面对着充满愤懑的部落诸长,冷冷道:“莫增一人之命死不足惜,而这笔账,胡戎亦会记下;终有一日,胡戎的铁骑出动,会让他们付出应尽的代价!”


    帐内一瞬寂静,仿佛所有声音都被吞没了。


    族长们相互而视,倒是部族的勇士们最先反应,拍着胸膛,发出悍勇的呼喝声,部落男儿齐声应和,声震穹庐。


    在那人群后方,角落的静默里,巴里赞望向帐前之人的背影,目光深沉,久久没有说话。


    午后,大叱的使者被甲兵带出驻地,灰溜溜地回去复命。


    这边,中原来使赶到,巴里赞款待了使者,让景望前去报信,来到帐外,萧拓正闭目盘膝,坐在一只铺垫上,巫师在他身旁,两人似在密谈。


    最后,巫师小声道:“王上……就在今夜,我们或许可以一试。”


    “知道了,”睁开眼时,萧拓看到帐外踟躇的身影,朝巫师道:“你先过去准备。”


    巫师点了点头,离去之前,复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王上,中原的使者来了。”


    景望的声音在穹庐外响起。


    距离南阳一战,已经大半个月过去,萧拓一直等待着,对这一消息不感意外,只是乍一听到,便很关心来使是谁的问题。


    然而在景望看他的眼神中,萧拓读出了另一个答案,眸底的微光一闪而逝,明显黯淡下去。


    “设宴款待使者……”萧拓顿时没了赴宴的心思,王庭的事情已足够令他焦头烂额,想到感情上的事,整个人顿觉说不出的疲惫:“让巴里赞先生出面,处理这件事,不论中原那边提出什么条件,都答应他。”


    “是……”景望道:“巴里赞先生已在接待来使,只不过,中原方面提出的条件……”


    “有什么问题,”原本萧拓已经想好,等到他这边忙完,就暂时放下手头的事,亲往中原一趟,可是王庭的事务一桩接着一桩,几乎没有闲暇之时。


    之前是部落的疫病,才刚告一段落,现在又多了调查车牧入魔一事,展开与魔族的备战。


    反而是对中原使者的谈判,萧拓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更不会相信,沈行约会在这上面刻意为难。


    “别的倒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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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望便向他转述,使者此行所求,约定等边盟签订之后,中原将以边境的地租价格,向胡戎收缴一季的地税。


    萧拓听过,只点了点头,景望又道:“只是……燕王陛下指明了,要带走几个奴隶。”


    听到这,萧拓神情一顿,忽想起从前答应沈行约的事,脸色变得晦暗不明。


    这一日,胡戎的驻地中,与中原来使签订边盟进展顺利,轻而易举解决了入秋后部落无处转场的麻烦;而另一边,沈行约带领军队,已撤回到绥应与南阳郡的交界之地,城署中,众人就沈行约向胡戎借地的决意联合上奏,在议厅内吵得不可开交。


    大伙所担心的无外乎一点:一旦边地向蛮夷敞开,难保到了约定期限,胡戎不会出尔反尔,久占邑野之地。


    待到那时,形势将变得不可控制。


    而晋北的邑野、巨城两地,作为抵抗北胡入侵的重要战略地带,其意义不言而喻。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层相对次要的因素,大伙儿都没明说。


    沈行约未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商议,自作主张,将边地借予胡戎,也就罢了,可他开出的价码实在太低。


    按照大家所想的意思,眼下秋粮还未成熟,田地青黄不接,何不趁此解决筹粮的难题。


    在双方谈判时,狠狠地敲上一笔。


    要知道,胡戎作为北部规模最大的游牧民族,虽极少种植粮食,可那草原上,却有数不尽的牛羊。


    大伙能设想到最差的情况——借出邑野边地,向他们索要地税、牛羊等物,也可转为军需,总比这样拱手送人要好。


    可沈行约偏等到使者出发,才将这一决定告知众人。


    正所谓覆水难收,即便这些人之中,有谁再心有不满,总不能强迫他收回成命。


    况且,使者在昨夜时便出发了,现在去追也来不及。


    等到一番群情激愤过去,大伙宣泄的差不多,沈行约才幽幽开口,朝众人道:“怎么?都说完了?”


    议厅内熙熙攘攘,渐次安静下来。


    放下茶盏,沈行约的目光透过幕篱的玄纱望出:“朕可以说话了?”


    面对众人的牢骚,沈行约温和的态度一如往常。


    话音落下时,厅中气氛陷入了诡异地安静。


    方才议论最凶的几人这会儿全不吭声。


    孙隆稍低下头,回避沈行约的目光,李肃则整袍以掩饰失态。


    大伙都知道,今日的议事,多多少少有些过火,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一再地退兵,众将心里都不痛快,又逢向胡戎出借边地一事,倍感窝火。


    在这件事情上,沈行约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


    他能理解大伙的心情,而与胡戎的交涉,沈行约所作出的决定,也不能说完全地没有私心。


    “陛下……”


    气氛正僵持时,王役适时站出,打圆场地笑了笑,道:“大伙方才所说,也是出于战局考虑,不过事已至此,咱们不妨改议旁的?考虑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战事,是听从军中将领们的建议,夺城力战,还是听从军师所言,保存实力,退往充州边郡……”


    王役身侧,本应是张衍的位置空了出来。


    昨夜时,他被沈行约赐封使臣,派往胡戎的驻地进行和谈,而王役一番话说完,众人也都反应过来,面露肃正之色。


    沈行约不说话,静默片刻,众人齐声道:


    “臣等失言,请陛下责罚——”


    “没什么可失言的,”沈行约摆了摆手,示意不妨,“你们不过是,说了一些实话而已。”


    说罢,沈行约扶了扶幕篱,缓缓走下主位。


    他到得众人身前,负手而立。


    “朕不想否认,与胡戎的和谈,从实际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


    厅内众人思索之际,沈行约却在这个问题上一转话锋,坦然问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边境之患,始终难除,难道就要一直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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